王羲之再從外祖父家裡走回烏衣巷時,月已經到了中天,
十月的建康,已經有一些寒意,聽說那些來來往往的名士,都靠五石散來驅寒。
王羲之一進門,就見到王悅還在月下等著自己,心中倒是生起一下暖意。
王悅抬頭看到王羲之披著月光回來,問道,
“大理答應了?”
王羲之點了點頭,順勢坐在了四輪車旁邊的石階上,撿起一顆石子,丟到了池塘裡,說道,
“琅琊王就這麼死了,
明天的朝會,又平靜不了。”
王悅看著那一汪池水,被攪動起一陣波紋,月光隨著波紋流淌,說道,
“要是有人問你,
把山氏和安國藏哪裡了,
你怎麼說?”
王羲之想了想後,說道,
“那我就反問他們,
憑什麼說我藏了人,
難道是他們放得火?”
王悅搖了搖頭,指著那一池秋水,說道,
“那就會像這池水一般,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王羲之撓了撓頭,不解的問道,
“那,應該怎麼說?”
王悅耍起了無賴,說道,
“是你上朝,又不是我上朝。”
王羲之的臉拉得很長,
沒想到,王悅也是用完了人就翻臉,
伸手晃動著四輪車,說道,
“你不說,
我就把你推池子裡冷靜冷靜。”
王悅回頭看了看王羲之——
第一天上朝,
就奔波了一整天,
連熱乎飯,
都是在衛展那裡墊了一口。
王悅多少有點心疼這個兄弟,
他也是想多做一點,
彌補自己內心的愧疚。
看著王羲之的危險,
王悅緩緩開口,說道,
“要是有人問你山氏和安國,
你就問他,
山氏和安國犯了什麼罪?”
王羲之疑惑滿滿的看著王悅,問道,
“這不就相當於不打自招,
告訴他們,
山氏娘兒倆就在咱們府上?”
王悅點了點頭,說道,
“對啊,
要不然,今天為什麼讓你把消息透露給太子左衛率?”
王羲之想起了今天早些時候,
太子左右衛率全體出動,和六軍五校一起,全城搜索山氏娘兒倆——
那時候,王悅就讓他抓了一個路過烏衣巷的太子左衛率的兵丁,將山氏娘兒倆在王家的事情,透露了出去。
王羲之當時就憋了一腦子的問號,
明明是偷偷的去搭救的,
為什麼,還要自己把風漏出去。
王悅看著他一腦門的不解,說道,
“你是不是覺得,
我這事辦得不地道?”
王羲之搖了搖頭,說道,
“我可沒說,
我想我隻是洞察不到長豫兄的深謀遠慮,而感到慚愧。”
王悅擺了擺手,說道,
“你啊,什麼時候也學會周縉那一套溜須拍馬的功夫了。
哪有那麼多的深謀遠慮,
不過是想借此來試試兩位殿下的心性。”
王羲之接著就追問道,
“那,試探出來了沒有?
這次還打不打賭了?
道明祖父去會稽上任了,
這府裡也沒人陪我在賭點什麼了。”
王悅笑了笑,說道,
“說起諸葛道明來,
你對他到會稽去當太守,怎麼看?”
王羲之說道,
“我按照你的吩咐,把蘭亭的布置告訴了他,再加上他自己在吳地的人脈,
應該不是問題,
這個人選,恐怕也是你推薦給伯父的吧?
那當初要是派他的話,
是不是就會好很多?”
王羲之話剛說完,
就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王悅和庾文君,雖說各自身上都背負著家族的命運,
但解不開的結,還是庾琛死在了會稽太守的任上。
而這個太守的職位,又是王悅推薦的。
王悅呆呆的望了一會池水,然後抬頭望向同樣清冷的月光,說道,
“我也有些累了,推我回去吧。”
王羲之推著四輪車,把王悅交給丫鬟,自己返回去給母親衛氏見了禮,一頭栽倒在床上——
再一醒,
王悅正拿著雞毛撣子撓他的腳心,
“起床了,去上朝了,
我送送你們。”
王悅一直把二人送到了王宮門口,才自己又返了回去。
王導看著兒子遠去的背影,問道,
“逸少,長豫昨天和你講什麼了?
我都還沒機會問。”
王羲之把昨天二人的談話,原原本本的都說給了王導聽,
王導聽完之後,長出了一口氣,說道,
“這就好,
你就那麼說就行。”
王羲之又問道,
“伯父,那如果是戴護軍問侄子哪?”
王導鼻子哼了一聲,說道,
“那你就讓他來問我。
他這個護軍將軍當的,
王爺都能在城郊被燒死。”
二人進了殿,發現殿上的人,比昨天少了一大半。
看來,是晉王特意隻宣了相關人員。
人來的少,廢話就越少。
晉王一開始就直接切入主題,把戴淵拉出去,先打了三十板子,
再拉回來,讓他給大家介紹琅琊王被燒死的案子。
戴淵雙手捂著開花的屁股,說道,
“大王,臣昨夜把護軍府的人都撒出去,已經查明,確係石勒奸細所為。”
晉王眼皮都沒抬,問道,
“人哪?”
戴淵有模有樣的說道,
“這些奸細偽裝成宗廟守衛的樣子,
企圖搗毀宗廟,
琅琊王與其殊死搏鬥,
終因寡不敵眾,
被圍在宗廟外茅廬內,
琅琊王寧死不屈,自焚而死。
死得何其悲壯。”
晉王聽著戴淵那狗都不信的瞎扯,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
“孤是問你,宗廟的人哪?”
戴淵慌忙說道,
“賊匪猖獗,害死琅琊王後,還想再去毀掉宗廟,
幸得老天庇護,
東海王正巧看到火光四起,
帶人趕到,剿滅了這夥逆賊,將其一網打儘。”
晉王的性子快被戴淵這張嘴磨沒了,說道,
“你們就一個活口的沒留下?”
晉王知道司馬衝很急,
但沒想到,他不但急,活還糙的很。
還不等戴淵接過晉王遞下來的台階,太子司馬紹就出麵證明了,拍著胸脯說道,
“父王,這個兒臣可以證明,
阿衝把那些宗廟裡的守衛殺得一個也沒剩。”
晉王沒有去問司馬衝,反而問司馬紹,說道,
“你去宗廟乾什麼?阿衝是要巡視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