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眼前這位,
年紀這麼輕,
見到甘刺史這樣的封疆大吏,
居然沒有一絲一毫的局促,
心中倒是生出一絲佩服來。
隻聽他身旁的甘卓,說道,
“這就是我在信中提到的秀才穀儉,字世廉。
這次他也是來策試的,
你們可要好好的交流交流。
太子殿下哪?
愚兄還沒拜見殿下哪。”
王羲之手往船的二層樓一指,
說道,
“和溫太真在二樓,
膩歪了半晌了。”
甘卓笑著拍了拍王羲之的肩膀,
然後對穀儉說道,
“世廉,你知道這位是誰嗎?”
穀儉自然持學生禮,問道,
“還請使君引薦。”
甘卓眉毛一挑,說道,
“這位可是新進的秘書郎,
江州、湘州、荊州的平定,都有他一份功勞,
你彆看他年紀小,
這要不是茂弘兄避嫌,
這位逸少公子,
早就是獨當一麵的將軍太守了。”
穀儉自然不能免俗,說道,
“原來是逸少公子,
久仰大名,如雷貫耳。
今日一見,三生有幸。”
王羲之也不能不識趣,忙說道,
“世廉兄過譽了,
羲之不過是仰仗家中長輩,
哪裡能比得上世廉兄這樣的一州賢才。
若不嫌棄小弟粗俗,
請入座共飲。”
穀儉入座,甘卓登了二樓。
很快就見到了司馬紹正在扒溫嶠的衣服,
趕忙就捂住自己的眼睛,往後退了幾步。
心想,
這下完蛋了,
把太子殿下的糗事給撞破了。
司馬紹聽到有腳步聲上來,又下去,
轉身就來到了樓梯口,
正好看到甘卓捂著雙眼蹲在樓梯拐角,
嘴裡還念叨著,
“殿下,臣什麼都沒有看到。”
這下可好了,
司馬紹本來隻是想從溫嶠身上摸協力銀兩回來止損,
被甘卓這麼一喊,
不是啥也是啥了。
溫嶠趕忙來解釋,說道,
“甘刺史,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剛才殿下和我在談事情。”
甘卓連忙點頭,說道,
“是,臣什麼也沒看到,
什麼也不知道,
什麼也不會講。”
司馬紹真想一劍給他的大嗓門挑了,
“太真,你說。”
溫嶠隻好一攤手,說道,
“甘刺史彆多想,
殿下不是摸我,
是摸我身上的銀子,
殿下最近比較窮。”
甘卓一副我懂你們的眼神,
心裡卻齷齪的想著——
看人家這個理由,
太子殿下比較窮?
那陶侃在廣州那種煙瘴之地,
都能掘出一座金山來,
太子能窮得直接搶臣子身上的碎銀?
司馬紹眼見越描越黑,尷尬了咳了一聲,說道,
“甘刺史,台閣召你不來,
怎麼時間過去了這麼久,
你才想起來有個建康嗎?”
甘卓急忙說道,
“殿下容稟,
湘州蜀亂剛平,
臣想著大王和殿下推行教化,
重立太學,大辦庠序,
臣也要借著這股君子之風,
吹一吹湘州這片缺禮少樂的貧瘠之地。
臣就責令各郡縣推舉秀才孝廉,
結果剛推舉上來的秀才,
聽說還要策試,
就都得了病。”
司馬紹不鹹不淡的問道,
“這就是你拖延了一個月的理由?”
甘卓急忙繼續解釋道,
“臣當時氣得不行啊,
臣這些年給朝廷辦事,
可從來沒打過折扣,
一向是儘心儘力、身先士卒,
這個殿下是知道的呀,
連臣這個湘州刺史,
也是殿下力薦的,
臣總不能丟了殿下的臉麵吧?”
司馬紹眉頭一皺,問道,
“你這一氣,就氣了一個月?
你這氣性可夠大的。”
甘卓又說道,
“臣不是生氣,
臣親自去請了每一個秀才,
結果吃閉門羹都吃撐了,
也沒挖到一個肯和臣來建康策試的秀才。
臣一氣之下,
讓那些假病的秀才,真病了一下,
起碼他們三個月是下不了床了。”
司馬紹一聽這話,直接就怒了,說道,
“胡鬨,
朝廷是任你做刺史,
是讓你給朝廷察舉鄉野之才,
不是讓你拿著朝廷給你的權力,
去肆意妄為,
你這麼做,
誰會說你甘卓魯莽,
人們都會說朝廷粗暴。”
甘卓倒是不以為然,說道,
“真有本事的人才,還怕個策試?
依臣看,臣懲治了那些濫竽充數的家夥,
反倒是正了湘州的學風,
這才為朝廷引來了真正的治世良臣。”
司馬紹點了點頭,說道,
“我剛才聽太真提起,
你這次帶來一名桂陽郡的秀才到台閣策試。
這可是朝廷裡的獨一份。
單衝這一份勇氣,
就值得一個恩典,
要不要我出麵問問台閣,
直接授予他中書郎?”
甘卓麵露難色,說道,
“殿下,穀世廉這個秀才,
有才是真的,
倔也不是假的,
依臣的了解,
恐怕他不能答應。”
司馬紹這下算是被甘卓吊足了胃口,說道,
“哦?還有這種怪人,那我倒要去見一見。”
說完,三人從二樓下來,
走下來的時候,正好聽到穀儉三人在討論著什麼,
穀儉背對著樓梯,正說到興頭上,王、庾二人正要起身,又被司馬紹止住。
司馬紹三人悄悄走到穀儉身後,聽著穀儉的高見——
“元規兄,
我說話直,
你彆介意。
你這個想法不對。
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有道是水至清則無魚,
現在是亂世,不是治世,
用舉直錯諸枉那一套禮樂之法,
行不通。
反倒是,
驃騎將軍現在這種渾水摸魚,
寬仁縱容,甚至眼睜睜看著官吏枉法徇私,更能快速安定州郡。”
從庾亮的臉色來看,
這樣的耿直發言,
他還是第一次聽到。
長久以來,
因為他和王家、皇家的關係都很好,
甚至有點粘合劑的味道,
身邊見到的名士雅客,無不追捧奉迎。
就算是不需要巴結他的王家子弟、皇家王子,也都是客客氣氣的。
不隻是他,
連司馬紹都是第一次見庾亮吃癟,尤其是在嘴上功夫,
要知道自渡江以來,
庾亮就是憑著清談辯難的戰績,一路過關斬將,脫穎而出,
最後被評定為過江名士第二,僅次於大名士王承,而王承前段時間又剛剛過世。
現在可以說,整個江南的名士,要以庾亮為魁首了,
可就是這麼一個名士,
今天卻被一個桂陽郡的秀才指著鼻子數落的出不了聲。
有些看不下去的司馬紹,哢嚓一下坐到了庾亮身邊,
畢竟是自己大舅哥,怎麼也得護著些,
司馬紹也不亮明身份,直接就反駁道,
“你是什麼人,
敢說先師的禮樂教化,不合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