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1 / 2)

小雨過後,園中花色愈發嬌豔,葉也綠得惹眼,空氣中帶著些許潮濕的氣息。

鬱慈垂著眸,曲徑上的鵝卵石略微有些濕滑,有了前車之鑒,他走得格外留心。

身旁比少年高出一個頭的男人步履從容,姿態平和。

小徑有些窄,兩人的衣角時不時挨在一處,細微的摩擦在靜謐中被無限放大。

鬱慈抿著唇,心裡有點異樣,輕輕撤了下肩膀,想避開這份接觸。

賀衡神色平靜,似乎沒有察覺少年的小動作,開口道:“嫂嫂這腕上的佛珠倒顯得十分彆致,隻是不知嫂嫂什麼時候還信佛了?”

鬱慈戴著佛珠的右手下意識一動,珠子相撞到一起,發出細碎的脆響。

“唔……沒有信佛,隻是隨便戴戴。”

自從他戴上這串佛珠後,那道附骨之疽的冷意便再沒有纏上過他。故而除了沐浴,其他時間少年佛珠從不離手。

聽見男人發問,鬱慈心裡頓時生出幾分忐忑。

會不會是賀衡發現了什麼端倪?

所以來試探他啊?

少年垂著眸,細密的睫羽在他瓷白的下瞼處投下淡淡陰影,很淺很輕的一片,像下一秒就會被驚動。

男人未置一詞。

鬱慈腕骨生得很細,盈盈一握卻又不過分突兀,反而藏著一層瑩白的皮肉。

菩提佛珠顆顆溫潤圓滑,本該是清心修性的物件,被那粉軟生香的皮肉一浸,竟生出幾分不明的意味。

……倒像是專給人揉玩的。

賀衡收回目光,眸色淡淡。

隻是旁人送的玩意兒戴在少年腕上,看著終究礙眼至極。

身旁的人不再開口,鬱慈心底的不安愈發濃重,隻能抬頭飛快地偷瞄了他一眼。

男人下頜線乾淨利落,鼻梁高挺,輪廓分明,目光平視前方,瞧著沒有半分異樣。

難道真的隻是隨口一問嗎?

鬱慈抿著唇收回目光。

假山旁幾支翠竹斜生,枝條疏朗將日光篩碎成點點斑駁。

“啾啾——!”

一道清脆的鳥鳴在叢中響起。

鬱慈尋聲望去。

一隻灰撲撲的小麻雀在草間費力地撲騰,圓滾滾的身子隻勉強飛離地麵半尺,就又跌落回去。

鬱慈有點猶豫,問:“它是受傷了飛不起來了嗎?

賀衡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道:“嫂嫂在這裡等著。”

腿一跨越過矮欄,徑直走過去。

還未靠近,那小麻雀就受驚地扇動翅膀,撐著滾圓的身子飛不見了。

賀衡腳步一停,轉過身,微微勾唇,眸中帶著零星的笑意說:“應該是吃撐了飛不動。”

鬱慈臉上一燙,呐呐地避開他的目光。

男人折身回走,不急不徐,天光將他頎長挺拔的身姿勾勒出來,身後是嶙峋怪石,蒼翠藤草。

鬱慈瞧著卻慢慢蹩起了眉。

怎麼總覺得哪裡有點眼熟呢?

不待他仔細回想,就見男人步伐突然頓住,抽回腳垂下眸子。

鬱慈腦中一閃,終於記起來哪裡眼熟了。

那麵棋盤就被他埋在這裡,更準確一點來說——

埋在男人腳下。

當時他為了避開人眼,專門在晚上跑到園子裡,挑了一個偏僻不起眼的角落將棋盤埋進去。

夜色濃重,少年膽子又小,做這件事時慌得不行,連位置都沒記得太清。

此刻,看見賀衡的動作才登時反應過來,急得腦中一空,越過矮欄,也顧不上害怕就拉住男人的手說:

“既然沒事,那我們快走吧。”

少年細白的手指搭在軍裝硬挺的袖扣上,力道很輕,仰著頭,水潤的眸中含著祈求,急得連鼻尖都是粉的。

簡直將心事寫在了臉上。

看著少年臉上的不安一點點加重,賀衡壓了下嘴角,輕聲道:

“不急。”

近幾日雨便沒停過,少年坑挖得又淺,上麵的泥土被衝薄了些,隱隱露出棋盤的一角。

賀衡抬腳,堅硬的軍靴尖將抵住盤角,用力一勾,泥土鬆動散開,大半的棋盤便露在外麵。

目光中,少年原本粉嫩的臉蛋都白了幾分,可憐兮兮地抿了下唇珠。

賀衡眸中不易察覺地劃過一抹笑意,語氣疑惑道:“這瞧著像大哥書房裡的那麵香榧棋盤,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鬱慈心虛地垂著眼睫,不敢看人,含糊不清地說:“唔……陳伯說被賊……賊偷走了。”

“哦?”賀衡挑了下眉,慢聲道:“那‘小賊’費儘心思才偷到,為什麼會丟在這裡?還燒黑了一角,難不成——”

“是單純的報複?”

“小賊”鬱慈掐著手指,小聲地說:“也可能是他不識貨……”

聞言,賀衡已經猜出了少年這麼做的原因,忍不住彎起嘴角,喉間溢出一聲悶笑。

鬱慈臉上發燙,卻強裝鎮定,語氣十分正經地說:“既然我們找到了棋盤,那快告訴陳伯吧。”

如果他主動上交,應該能洗清身上的“嫌疑”吧?

少年緊張手心一片濡濕,直到聽見男人應了一聲,才在心中舒了口氣。

等找到陳管家時,陳管家瞥了眼粘滿泥土還燒黑了一角的棋盤,看著眼前眼睫輕顫的少年,一言不發走了。

……這件事算是被揭過了吧?

鬱慈有點怔愣地想。

午後的柳城籠罩在一層淡淡的日光中,天清如洗,微風和煦。

“夫人,我們去哪兒啊?”珍珠坐在車廂裡問。

少年有點走神。

自從賀衡回來後,鬱慈總覺得偌大的府邸都窄了不少,在哪兒都能遇見男人。鬱慈每次回頭都能撞進那雙淡色的眸中。

……似乎,那道冷冽的目光永遠都落在少年身上。

甚至,那道目光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逐漸不加遮掩,像有什麼要衝破出來。

鬱慈的心臟被不安一點點蠶食,如同一隻迷途的羔羊,哪怕察覺到了危險,依舊茫然無措,露著柔軟的頸喉。

車離那座空洞華麗的府邸越來越遠,少年心底的陰霾也淡去幾分,像一隻困在蛛網中終於得到片刻喘息的蝶。

鬱慈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回頭抿出一個淺笑,像一株春日枝頭上初生的灼灼桃花,明媚耀眼。

“你不是沒去過戲樓嗎?今天我想帶你去聽一次戲,他們唱得都可好聽了。”

珍珠聞言一愣,隨即笑道:“謝謝夫人,夫人對我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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