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在百花樓前停下,鬱慈帶著珍珠徑直走上二樓雅間。
如今南北對峙,局勢動蕩。南方經曆幾次戰事後,勉強維持著表麵的和平,設了一個臨時政府。
沈泰憑著過硬的手腕最終奪得總理的位置。
如此一來,沈清越在南方可以說是半個皇太子,走到哪兒都有人奉承。
像百花樓這種需要倚仗權勢才能開下去的地方,自然有專門的包間給他留著。
鬱慈跟著男人來過一次,他們也就認得臉了。
兩人剛在沙發上坐下不久,管事就領著人敲響了房門。
憐容垂著頭,目光落在走廊地毯上。沒人知道,他激動得手心裡一片細汗,心臟像是要從嗓子裡蹦出來。
他緩緩吐了口氣,這種感覺隻在他初次登台時有過。可眼下一想到要見到少年了,那股悸動就怎麼也壓不下去。
……倒顯得像是個去見心上人的青頭小子。
片刻後,憐容終於聽到那道他日思夜想的嗓音。
“進來吧。”
管事將門推開,雅間內的燈芒投了出來。憐容勾起一抹笑緩步走入。
站定後,他微微抬眼,目光徐徐挪過羊毛地毯,紅木茶幾,沙發……最終落在那截細白的腕上。
那股熟悉的香又嫋嫋勾過來,鑽進他的鼻腔,他的口齒,他的肌膚,他的每一寸血肉裡……簡直無孔不入。
“少爺。”
憐容柔聲喚道。這兩個字在他的舌尖滾過,甜膩得像裹了一層蜜。
其實他更想叫少年“阿慈”,這樣他們仿佛就是一對昨日才抵足纏綿過的戀人。
而非一個戲子,一個貴人,隔著天塹。
憐容低垂的眸中劃過一抹陰霾。
鬱慈被他叫得有點臉燙,問:“你今天可以唱戲嗎?”
“能給少爺唱戲,是憐容的榮幸。”憐容道。
目光卻不知饜足地想窺探更多,順著少年的指尖一點點往上爬,直到看到一角水紅色衣裙——
他的笑意僵在唇邊。
女人?
哪來的女人?
為什麼會有女人?
難道她是少年的伴侶?他們會躺在一張床上,少年的紅唇會吻過她的肌膚,兩人會交纏在一起,像兩尾滑膩的魚……
一想到這,嫉妒的火焰灼燒著憐容的心臟,他隻能死死咬緊唇齒,血的甜腥味在嘴裡漫延開。
“少爺,你想聽什麼呐?”珍珠一臉新奇的問。
鬱慈也不常聽戲,對這些不太了解,便說:“那就聽上次的那出戲吧。”
憐容聽見那女人叫少年“少爺”,一時大喜過望,整個人像是重新活過來一次。
好好好!原來那個女人也跟他一樣,都是卑賤的下人,少年是清白的。他就知道,那女人根本配不上少年……
憐容嘴角含著笑,將水袖甩出。
紅唇一啟,戲詞便“咿咿呀呀”飄了出來,一抬手一轉腰,都是說不儘的萬種風情。
鬱慈聽著,卻逐漸覺得有點不太自在。
眼波流轉間,憐容一個勁兒地瞟向他,神色一派哀怨憂愁,似乎自己就是那位負心人。
難道這些名角都這麼入情的嗎?
怪不得是名角啊。
一曲唱罷,鬱慈轉頭問珍珠:“你還想聽戲嗎?”
珍珠搖搖頭。她總覺得這位伶人的目光令她感到不適,像被一條豔麗毒蛇的舌信子舔過,陰冷惡毒。
鬱慈道:“那我們走吧。”
少年要走了。
憐容臉上笑著,心臟卻像被千萬種毒蟲噬咬過,疼得他指尖輕顫。
他又要等上無數個日夜,才能盼得少年來一次百花樓。
不甘和絕望在心底慢慢滋生,他不喜歡這種沒有期限的等待。
鬱慈繞過茶幾,正要邁出下一步時,憐容搶在他前麵想去為他開門,卻沒留心腳下,被地毯一絆,就朝著少年的方向跌了過來。
鬱慈一怔,下意識伸手去扶他。
兩人距離稍遠,憐容剛好碰到少年手腕,指尖一勾,那串佛珠就輕易斷開,而後他重重磕在茶幾。
“嗒、嗒、嗒——”
崩斷的佛珠散落一地,鬱慈的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
憐容連忙撐起身跪在地上,淋漓的鮮血從他的額上滴落下來,襯得他一張臉愈發蒼白。
“少爺,都是我的錯,我不該碰到您,弄壞了您的手串。”
他不停地重重磕頭,嗓音顫抖,鮮血在地毯上留下一處處紅痕,混著淚水將他的臉染得狼狽不堪。
鬱慈白著臉,道:“沒事的,你彆磕了,快找人看看你的傷吧,你不是有意的,我不怪你。”
他彎下腰一顆一顆去撿珠子,菩提的溫潤烙在他的手心,鬱慈茫然地攥緊。
包間這麼大,真的都能找到嗎?
珍珠連忙上前幫忙,將各個角落的珠子拾起來用手絹細致地包好。
“少爺,你的珠子……”
鬱慈回頭。憐容手捧著一捧佛珠,蒼白的臉上扯出一抹怯弱不安的笑。
血順著他細白的下巴滑落,素色的水袖上也暈染出點點斑紅。整個人似生在高崖上的弱花,風一吹就能輕輕折斷。
鬱慈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原本白玉般的菩提也被染得朱紅,倒不似佛門出來的東西,反倒帶著幾分勾人的味道。
少年眼睫一顫,唇珠緊抿。
珍珠上前一步,說:“給我吧。”
憐容咬緊後齒,卻隻能柔聲道:“多謝姑娘了。”
珍珠不理,隻將珠子一點點擦淨。
鬱慈衝他道:“你快去包紮你的傷口吧,我們自己撿就好。”
憐容順從地退出門。
走廊燈芒昏黃,地毯綿軟,踩上去沒有一點聲音。
摩挲著手心的那一點圓潤,憐容緩緩勾出一抹笑,皜臉紅唇,像從黃泉裡爬出的惡鬼。
這下,少年總會再次回到他的身邊。
隻是他剛才沒控製好力道,若是額上留疤了,也不知少年會不會介意……
一抬眸,他的笑容驟然僵在臉上,瞳孔放大,一點點被恐懼占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