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應該躲開的,男人前不久還語氣很冷地不準他出府,可目光卻釘在那處咬痕上,身體也沒動。
兩人呼吸親密交纏在一起,就在即將碰上少年嫣紅唇瓣的前一刻,賀衡卻停了下來。
空氣膠黏在一起,鬱慈屏著氣將臉蛋憋得緋紅,烏眸裡浮著一層清亮的水光。
下一刻,吻落在少年顫動的眼睫上,鬱慈下意識閉上眼。很輕,如同親吻一隻膽小的蝴蝶。
鬱慈後知後覺地動了下指尖。
臉好像有點燙。
車廂裡很安靜,鬱慈透過明淨的車窗往外看。他應該算是去探望傷患吧,是不是該帶一點什麼禮品去。
糾結片刻,他決定買一籃水果。如果沈清越不吃,他還可以讓林伯給他榨果汁喝。
按響門鈴不一會兒,一個麵生的年輕女孩走出來,看清少年後,露出一個驚喜的笑容。
“鬱少爺,您回來了!”
麵對不太熟悉的人,鬱慈一向有些羞赧,隻是點點頭,沒有開口。
進入大廳卻沒有見到一個人。鬱慈正有點奇怪,就看見林管家同孟澄從樓梯上走下來。
見到大廳中站著的少年,林管家也是麵露驚訝,隨即溫和笑道:“鬱少爺,您回來了。”
目光瞥到孟澄手中的白色醫藥箱,鬱慈蹩起眉:“沈清越的傷還沒有好嗎?”
難不成沈清越傷得比賀衡要重?
提起這個,林管家有些遲疑,反倒是孟澄拍了拍少年肩膀,說:
“清越不知因為什麼事惹惱了沈總理,鞭子都抽斷了一根,背上的傷口深得見骨。”
聞言,鬱慈臉都白了,唇瓣微張卻發不出聲音。
見狀,林管家不讚同地提醒:“孟少爺,請您不要故意嚇鬱少爺。”孟澄舉起手做投降狀。
鬱慈沒反應過來,聽見林管家衝他溫聲道:“少爺並沒有傷得那麼嚴重,您上去後,他一定會很高興。”
腳步聲被壓進綿軟的地毯裡,手搭上門把手的那一刻,鬱慈心裡居然有些緊張。
“啪嗒。”
隨著房門打開,鬱慈一步步往裡走,直到那張大床出現在眼底。
沈清越趴在床上,裸著的上身裹滿繃帶,後背白色繃帶沁出深深淺淺的紅色。
聞聲回頭時,男人原本皺起的眉頭驀然舒展,眸中閃過驚喜:“阿慈!”
後背的繃帶隨著他支起上半身的動作,紅色染得更深。
鬱慈蹙起眉,手扶上他的肩膀微微用力,“你彆起來呀,你後背的傷會裂開的!”
少年語氣十分緊張,沈清越順從地趴回去,勾起嘴角:“那阿慈把手給我牽著,我就不起來了。”
“那你不要亂動。”
鬱慈抿了抿唇,手剛伸出去就被大掌握住,男人指腹輕輕地撓著手心,體溫親昵地交融在一起。
怎麼好像受傷了,會更黏人一點。
窗台的風掠進來,房間裡並不悶熱,鬱慈卻覺得手心微微濡濕,心跳也有一點快。
“阿慈這次回來,就不會走了,對嗎?”
鬱慈坐在床沿,男人偏著頭看向他,碎發垂在枕頭上,冷冽的眉眼也顯得柔和很多。
提起這個,鬱慈有些遲疑,最後還是給出肯定的回答:“應該不會了。”
回答完這個問題,鬱慈看向他的背後,臉蛋微皺,小聲問:“沈總理為什麼要打你?是因為我嗎?”
“當然不是。”沈清越目光落在少年臉上,“老頭子年紀大了,固執得很,我跟他在公務上衝突了幾句,他就動了手。”
“跟阿慈沒有任何關係。”
沈泰隻有沈清越一個獨子,平日裡一貫由著他,但涉及到底線卻不會輕易揭過。
從賀衡那兒得知沈清越夜闖賀府,當即將人提了過來,問他究竟是何緣故。
沈泰如今雖然已經坐上總理的位置,卻是實打實的軍人出生。見沈清越頂著一身的傷不肯開口,直接取出鞭子。
孟澄那句“鞭子都抽斷了一根”並不是笑言,沈清越的確被抽得皮開肉綻。
男人眸中笑意晏晏,試圖轉移少年注意:“阿慈怎麼還給我帶了水果,真把我當成病患了?”
指尖微不可察地動了動,鬱慈垂下眸,睫羽細密地翹著,沒有開口。
他很清楚,沈清越是因為他受的傷。
想了想,少年開口問:“你想吃蘋果嗎?我可以幫你削皮,然後喂給你吃。”
眸色微沉,少年雖然會因為愧疚而幫他削皮,卻絕不會想到喂食這麼親密的舉動。
除非……有人讓他這麼做過。
第36章 第 36 章
而那個人是誰, 不言而喻。
將少年的手拉到嘴邊輕啄了下,沈清越眸光淺淺道:
“我怎麼舍得讓阿慈這雙手為我削蘋果呢?又累又臟手,想吃的話我讓人來削, 阿慈陪著我就好。”
一副體貼善解人意的賢夫做派。
鬱慈慢吞吞地搖搖頭, 他不想吃蘋果, 而且, 他怎麼聞到了綠茶的味道?
那籃水果最終被林管家吩咐烤成了水果派,作為大家的餐後甜點。
餐桌上, 孟澄顯然十分喜歡,鬱慈沒有多想便把自己那份讓給他。
看見他愣了愣時,鬱慈才後知後覺,這樣的行為好像太過親密,而且也有點不禮貌。他隨即想道歉:
“不好意思,我以為你想多吃一點……”
遇到喜歡的東西要儘可能地多吃一些,因為下次可能就吃不到了, 這是鬱慈母親教他的。
少年紅著臉蛋, 烏潤的圓眸含著水光朝他看來, 抿著紅軟唇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
……他有點理解沈清越被抽斷鞭子也不肯吐出半個字的決心了。
在心裡默念三遍“竇性心律不齊”後, 孟澄笑盈盈地解釋說:
“沒有, 一下子收獲這麼多幸福我沒來得及反應, 謝謝小慈啦。”
聞言,鬱慈唇邊抿出一個小小的梨窩。
而沈清越隻是用銀叉將一塊切好的牛排送入嘴中,慢條斯理咀嚼幾下,才對少年說:
“林伯還準備了彆的甜點。”
所以哪怕少年將甜點讓出去也沒有關係。
因為沈清越背上的傷, 動身去北方的時間再次被耽擱下來。
明淨的玻璃花廳中, 花朵明豔,水霧均勻輕柔地灑下。
孟澄坐在對麵藤椅上, 手持一杯咖啡,圓桌上是幾碟顏色鮮亮的點心,拉著少年美名其曰享受“下午茶”。
但那叫“馬卡龍”的點心太過甜膩,鬱慈隻嘗了一小塊就放下了。
“唉,這樣的日子可真舒坦啦,可惜馬上要結束了。”孟澄喝口咖啡說。
鬱慈眨了下眼,問:“你有什麼事要做嗎?”
從林伯嘴裡得知,他已經算得上是公館的私人醫生了,應該沒有其他工作呀。
“我要去東城那邊義診。”孟澄嘴角的笑容收斂,難得正色,“那邊環境不好,沒什麼醫生。”
就算有醫生也看不起,東城是柳城的貧民窟,人們連買米錢都拿不出,更何況看病。
鬱慈盯著他不說話了。
一股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孟澄放下咖啡上身往後仰了仰,麵色警惕道:
“你看著我做什麼?你不會是想跟著我一起去吧?”
在他目光下,少年輕輕點頭。
“不行!輕越一定不會同意的。”他斬釘截鐵地拒絕。
沈家待遇十分優渥,他暫時還沒有另謀出路的打算。
“好吧。”
孟澄懸著的心剛要放下,就聽見少年說:“那我隻能告訴林伯古董花瓶是誰打碎的了。”
那隻汝窯天青釉瓷瓶十分難得,林管家一直心緒不佳,最近幾天他們餐桌上都沒有出現甜點了。
對上少年那雙圓潤的烏潤,孟澄麵無表情地推了下鏡框。
“其實,我一直覺得清越管得太嚴了,我支持你有自己的空間。”
唇角小小翹起,鬱慈讚同道:“我也覺得。”
他要去那裡找一個人。
巷道中氣味有些奇怪,像某種東西燃燒後留下的刺鼻。
熟練地跨過一灘汙水,孟澄背著醫藥箱走在前麵,還不忘提醒少年:“小心,不要踩滑跌倒了。”
在他印象中,少年嬌貴漂亮,一定是哪個破產地主家被迫“賣身”的少爺,應該從未踏足過這些臟亂的地方。
鬱慈沒有反駁,隻是像隻靈巧的貓跟在他身後。
木板搭成的簡易棚子下,很快排起長長的隊伍。來的人大都身形消瘦,但麵容卻很浮腫,顯出頭大身小的可笑感。
眼睫一顫,鬱慈抿了下唇。他知道,那是餓出來的。
逼仄的木棚下各種味道混雜在一起,孟澄將聽診器重新掛回脖子上,衣著整潔,麵色沉靜,仿佛坐在書案後。
看了一會兒,鬱慈收回目光,往另一邊走去。
兩麵牆砌得很高,日光被擋了大半,鬱慈踩著陰影走到一麵木門前敲響。
烏密的眼睫垂下,襯得他的臉近乎雪一樣的白。
“吱嘎——”
年久失修的門磨出一聲沉悶的呻吟,一張痩到眼眶深陷的臉隨之出現。
瞳孔明顯放大,鬱興一怔,驚訝到幾乎隻有氣音:“你沒死——”
本該被賣進窯子被人淩辱至死的兒子好端端地站在他麵前,他第一反應便是不可置信。
藏起指尖的輕顫,鬱慈說:“我是來拿媽媽的銀鐲子的。”
許婉懷孕時一直喜歡吃辣,以為自己懷的是個女孩,便找人打了隻銀鐲子,想送給未出生的女兒。
其實,那時鬱興已經染上了賭錢,欠了很多的債,夫妻倆隻能搬進又破又擠的筒子樓。
為了攢夠銀鐲子的錢,許婉大著肚子給彆人洗了很久的衣服。
……他如今要離開這裡了,要把媽媽留給他的最後一點念想帶走。
“銀鐲子?哪有什麼銀鐲子?”鬱興目光掃過他周身,心思飛轉。
……穿得這麼好,想必榜上了哪個有錢人。隻要從指縫中漏給他一些,他又能去周大那裡玩兩把了。
他將門徹底拉開,曲起的手肘骨幾乎要將薄薄的皮層頂破,整個人仿佛隻靠骨架撐起。
鬱慈蹙起眉。
“小慈,你給爸爸一點錢好不好,爸爸錯了再也不賭了,我實在是沒辦法了,那些人天天上門來要錢……”
鬱興年輕時有一副好皮囊,哪怕痩得隻剩下骨頭,此刻痛哭流涕的樣子也並不難看,似乎誠心悔改。
……又是這副樣子。
心底尖銳的厭惡情緒幾乎要衝出來。每次都是這副樣子,哭得媽媽心軟把錢給他,然後拿著錢繼續賭。
那麼多次,但凡有一次是真心悔改,媽媽也不會走,他也不會被騙進賭場。
少年臉色雪白,嫣紅的唇瓣也失去了顏色,脆弱得如同紙做的蝴蝶。
鬱興看到希望,想去拉他手,哭道:“你救救爸爸,爸爸要活不下去了……”
伸出的那隻手落空,鬱慈後退一步,瞳色清黑:“那你就去死。”在鬱興眼淚怔住時,他清晰地開口:
“你早該死了。”
媽媽做零工辛苦攢下的錢被偷去賭錢輸光時,他一遍遍走過賒米的路時,鬱興就該死了。
“你是不是把銀鐲子賣了?你賣到哪裡去了?”
鬱慈極力忍住在崩潰邊緣的情緒,強裝出平靜的外表,以一種冷淡的語氣說:“隻要你告訴我,我就給你錢。”
眼淚止住,鬱興慢慢直起身,盯著少年說:“你撒謊的樣子從小到大都沒有變過。”
指尖一點點陷入手心,鬱慈沒有說話,他的確不會拿錢給鬱興賭了。
“小慈,你想不想媽媽呀?”鬱興忽然開口,眼底是藏不住的惡意。
心臟收緊連呼吸都變得有些艱難,鬱慈聽見他說:“你不是見過她最後一麵嗎?”
“就是巷子裡那具裸屍呀。隻可惜,你因為害怕,沒有上前多看一眼。”
腦中的那根弦驟然崩裂,耳邊嗡的一聲眼前跟著暗了一瞬。好半響,少年才顫抖道:
“我不信,你騙人……媽媽隻是走了……”
舌尖又苦又澀,鬱慈後知後覺,是眼淚。
看著少年纖薄的身形幾乎站不住,鬱興心中滿是報複的快感,他扯開嘴惡聲道:
“她想拋下這個家,和彆的男人私奔,她就是賤人!我為什麼不能把她賣進窯子裡?被人玩死是她活該!”
極致的疼痛過後便是麻木,連一絲撥動指尖的力氣都沒有,眼睫一顫,淚珠砸下。
……原來那就是媽媽,原來媽媽並沒有拋下他,原來媽媽就躺在離他那麼近的地方。
腦中有一瞬間的眩暈,鬱慈閉上眼身形有些不穩。下一刻,一隻掌扶住他的後背。
男人微微喘氣的嗓音在耳邊落下:“阿慈,我在。”
睜開眼,透過影綽的淚光,他對上一雙沉靜的眸。沈清越額角浸濕,盯著他的眼一字一句說:
“不要相信一個賭徒的話。阿慈,你的媽媽一定沒事的。”
剛止住的眼淚刹那間決堤,鬱慈攥住他的衣角,如同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努力陳述清楚:
“鬱興說……他把媽媽買進窯子了……還說那具屍體是媽媽……”
掌心下背還在輕顫,害怕與絕望的情緒已經將少年包圍。
沈清越將他摟進懷裡,感受到肩頸處的濕潤,冰冷的目光看向鬱興:“你隻有一次說實話的機會。”
男人的眼神太過駭人,如同在看一個死物,不夠寬敞的巷口也圍滿了人。
鬱興瑟縮了下,反應過來後像被蠍子尾紮住,情緒猛得激動起來:
“我賣我老婆,天經地義的事!鬱慈你就是個賣的!跟那個婊子一樣!……”
歇斯底裡的謾罵湧出口,沈清越臉色徹底冷戾,一旁的人剛要上前,鬱慈卻慢慢從他懷裡抬起頭。
沒有眼淚,也沒有悲傷。
“鬱興,你說那些要債的人找到你會怎麼做?”
第37章 第 37 章
“你欠了錢又還不起, 他們應該會砍下你的手,或者腿吧?”
少年斂著瓷白的臉蛋,瞳色幽黑, 麵無表情地盯著鬱興。
乾啞的嗓音驟然截斷, 鬱興發白的嘴唇微微顫抖, 想到他被追債人賭得東躲西藏的日子, 他下意識打了個寒噤。
“……你想做什麼?我是你親爹,你不能這樣對我……不能……”
烏黑的睫羽在眼瞼上投下一小片陰影, 少年一向溫軟的嗓音透出幾分冷意。
“為什麼不能?你能這樣對媽媽,我當然也能這樣對你。”
手心被指尖掐出深深淺淺的紅痕,鬱慈卻仿佛沒有察覺,不肯在此刻露出一分一毫的示弱。
目光一落,沈清越眉峰擰起,不容拒絕地將少年手指一根根撥開,攥在掌心。他語氣微沉:
“阿慈, 你想把他交給債主, 這件事我幫你做。阿姨的線索我也會從他嘴裡一點點撬出來, 你回家等我好嗎?”
少年強撐的外殼被輕易破開, 那顆痛到麻木的心臟再次被觸動, 又酸又澀。
鬱慈咬著唇瓣搖頭, 眼尾嫣紅執拗地不讓眼淚掉下來,“不、不要。”
他一定要親眼看著鬱興說出媽媽的下落。彆人轉述、告知的都不行。
一個沒有底線的賭徒,鬱興並沒有他嘴上表現得那麼硬氣。
收到消息的追債人還沒趕來,沈清越的人隻是稍加恐嚇, 他就已經先吐了個乾乾淨淨。
“我是把許婉賣進了窯子, 但是她的相好趕來把她贖走了,之後他們去哪兒了……我就不清楚了……”
鬱興狼狽地跪在地上, 抱著頭抖個不停,混著眼淚含糊不清地哭道。
……媽媽沒有死。
幾乎聽到這句話的同時,淚珠就順著臉頰晶瑩地滾落。仿佛溺水之人浮出水麵,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細伶的手指攥著男人衣角,鬱慈頂著通紅的鼻尖哽咽道:“媽媽……沒有死……”
指腹一點點抹去眼角的濕潤,沈清越垂下頭,冷戾的眉目十分專注,生怕力道大了一點會擦破少年薄嫩的眼瞼。
“我們阿慈這麼乖,媽媽怎麼會舍得丟下阿慈呢?”
粉白的臉蛋被淚水染得亂七八糟,鬱慈努力點頭,媽媽不會不要他。
攔腰將少年抱起來,沈清越冷著臉大步往巷口走去。其他人則會意,將鬱興的呼叫聲堵進嘴裡。
剛坐進車廂裡,鬱慈淚眼朦朧地一轉頭,便看見一張微微僵硬的臉。
透過後視鏡,坐在副駕駛位上的孟澄與少年對上目光。
氣氛莫名安靜下來,孟澄手指碰到醫療險微涼的外殼,下意識冒出一句:
“我帶了消腫藥,你——”要嗎?
最後幾個字還未問出口,少年已經將臉偏過去埋進沈清越肩膀裡了。
孟澄後知後覺地抬手摸了下鼻尖,他不是故意點破少年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
男人肩膀寬闊,腮上的軟肉被微微擠壓,鬱慈閉著眼不肯睜開,耳尖羞得通紅。
發燙的臉頰凹陷出一個小窩,沈清越收回按壓的指腹,嗓音裡藏著微不可察的笑意:
“也許還需要一點潤喉糖。”
烏黑的發旋一動不動,鬱慈顫了下眼睫。
……那明明是給小孩子吃的,他又不是小孩子。
車廂裡安靜了一陣後,忽然冒出一句細弱的嗓音:“……要柚子味的。”
嘴角的笑意加深,沈清越輕嗯了一聲以示回答。
除了柚子味的潤喉糖,林管家還貼心地準備了一杯溫熱的蜂蜜水。
眼皮上塗了消腫的藥膏,清涼涼的,鬱慈裹著被子陷在柔軟的大床裡。沈清越蹲在床邊,撥開他的碎發:
“快睡吧,醒來後所有事情就都解決了。”
那隻掌要離開時,鬱慈忽然伸手拉住男人,抿了抿唇,小聲問:“你的傷口是不是裂開了?”
“沒有。”沈清越溫聲道,“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騙人,他明明都聞到了血腥味。
少年慢慢鬆開手,沈清越轉身出門。
書房內,早已等候在此的孟澄熟練地打開醫藥箱,取出手套戴上,語氣不太好的說:
“來,讓我看看沈大少的‘鐵背’怎麼樣了。”
浸有藥水的棉花塗在傷口上的滋味絕對不好受,可沈清越隻是垂著眸,沒有表情的臉色顯得很冷。
……鬱興最好能吐出些有用的東西,否則,他死得不會太體麵。
浴室門打開,一股熱氣氤氳而出,沈清越用帕子擦著濕發,剛往外走幾步,腳步卻驀然頓住。
素色的被子拱起一個小包,聽到腳步聲後,一個圓潤的腦袋鑽出來。
少年臉蛋被熱氣蒸得潮紅,粉暈順著脖頸、鎖骨一路暈開,在燈光下,瑩白的肌膚仿佛一捧盈顫顫的雪。
喉嚨收緊,沈清越的眸色微不可察地暗了幾分。
“要我幫你吹頭發嗎?”男人發尾的水珠滴落到浴袍上,鬱慈見狀十分好心地問他。
“阿慈,你怎麼過來了?”
這些天少年借口他背上有傷,一直讓他睡在側臥。
手指下意識攥緊被沿,鬱慈白膩的身體像一尾魚往下藏了藏,隻露著一雙烏潤的圓眸,瀲灩著波光。
“……想來就來了。”
已經猜出少年過來的緣故,沈清越隨意丟開帕子,抱著臂倚在牆上,似笑非笑、語氣帶著難言的輕佻:
“所以阿慈是來‘獻身’了嗎?”
氣血上湧,鬱慈羞得頭頂仿佛要冒出熱氣,好半響很小聲地說:“……隻能獻、獻半個身……”
沈清越偏著頭,目光沉沉盯著他沒開口。
嫣紅的唇瓣抿了下,這次少年聲音大了一點,“……你隻能摸,像上次那樣……”
一聲輕笑衝出口,沈清越放下手走近。隨著他靠近,少年眼睫止不住地顫動。
“想好了嗎?”沈清越在床邊站定,自上而下地看著少年,聲線有些低啞。
被男人的目光掃過的每一寸肌膚都變得滾燙,鬱慈慢吞吞點了下頭。
……隻是給他摸摸,應該沒什麼吧?
畢竟,沈清越幫了他那麼多。
少年點頭的同時,臉蛋更紅了,仿佛熟透軟爛的鮮嫩熟果,等著男人去采摘、品嘗。
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動,沈清越伸手碰了下少年的臉頰,啞聲道:“好燙。”
在少年羞得要躲開時,他指腹微微用力,掐住少年臉固定住,然後慢慢湊近,在離少年肌膚隻有一寸時停下。
呼吸熾熱,“阿慈,好燙啊。”
明明沒有更多的接觸,鬱慈卻像渾身上下被玩透、玩爛、流出汁水一樣,肌膚輕輕戰栗起來。
“不要,沈清越不要這樣……”少年眼角被逼得沁出一點濕潤。
“為什麼不要?”
指尖順著少年啟開的唇縫擠進去,沈清越垂眸,勾住那尾糜紅濕軟的舌尖一點點玩弄,晶瑩染滿他骨節分明的手指。
“隻是這樣就受不了嗎?”男人低沉的聲線落入少年耳中,“可我還要做更多其他的,阿慈怎麼辦呐?”
這樣沒有感情的、帶著輕視意味的玩弄,仿佛隻是把他當作妓院裡給了錢就可以隨便玩的人。
鬱慈終於遲鈍地反應過來。
——男人好像生氣了。
嘴裡的手指弄得他很不舒服,鬱慈蹙著眉用舌尖去頂,男人很順從地退了出去,然後盯著他看。
“我知道錯了,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少年伸手抓住男人的掌,用臉蛋一下一下地輕蹭著。
……像隻貓一樣。
沈清越垂眸想。
貓惹主人生氣了,也會這麼做。
“我為你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願,你不必用你的身體來償還。”沈清越另一隻手輕輕抹去少年眼角的淚。
他的指腹停住,感受著眼瞼的溫熱,輕聲開口:“阿慈,你可以自私一些。”
心臟仿佛泡在青梅酒裡,有點酸又有點甜。
鬱慈眨了下眼,小聲道:“可這樣對你來說不公平……”
什麼是公平呢?
沈清越掀起薄眼皮,眉弓高挺,道:“感情裡本來就沒有絕對的公平。”
他千方百計的謀劃,費儘心機的計算,能換得少年一點心軟,對他而言,便已是公平。
氣氛變得溫和而親昵,鬱慈陷在雲被裡,腦子有些暈乎乎的。
直到男人的指尖順著他的鎖骨一路往下,鬱慈下意識抓住,有點懵地睜圓眼。
“你做什麼呀?”
輕而易舉地反握住少年的手,沈清越從容不迫地抓起少年的手湊到嘴邊親了一口,挑眉道:
“你說呢?”
他眼中翻騰的暗色一覽無餘。
鬱慈更懵了,“你不是說不能這麼做嗎……?”
“是不能那樣做。”沈清越傾身覆上去,嗓音也低了下去,“但現在,我是在收取我的教導費。”
“理所當然。”
最後幾個字消弭在唇齒的交融中。
直到被親得整個人都軟成一灘水,鬱慈才勉勉強強尋回一絲神誌。
……什麼歪理!沈清越就是個不要臉的混蛋!
而第二天,占了便宜的“混蛋”沈清越整個上午都沒有得到少年的好臉色。
林管家禮貌敲響房門,說沈總理有公務找他,沈清越轉頭衝窗台試圖緩和關係道:
“阿慈,你有什麼想要的嗎?我可以幫你帶回來。”
窗台的幾盆綠蘿枝條垂落至地上,鬱慈坐在藤椅上,細白的手指勾纏著葉片,從室內角度隻能看到一點烏黑的腦袋。
這就是拒絕談和的意思了。
沈清越勾起嘴角,推開門走出。
第38章 第 38 章
門被合上, 捏著藤蘿的手指停住,鬱慈臉趴在手臂上,纖細的睫羽垂下來, 輕抿了下唇, 有點糾結的樣子。
……他的脾氣好像是有一點壞。
明明沈清越已經很認真地給他道歉了, 他還是一直臉很臭的樣子, 剛才也沒有理人。
鬱慈慢吞吞眨了下眼,似乎有一點過分了?
“嗒。”
是門鎖打開的清脆聲響。
駝色大衣的邊沿挨過門把手, 沈清越換了件外套,重新走進來。
平穩的腳步聲靠近,一道影子落下,鬱慈剛偏過頭,整個人的視野就驀然升高。
——沈清越將團在藤椅上的少年整個人端了起來,很輕鬆地往外走去。
鬱慈:!
手指下意識抓住男人緊實的臂,鬱慈烏眸一瞬間睜得很圓, 語氣有點慌亂:“你做什麼?”
……他隻是沒有理男人而已!
掌心抵住一捧溫熱的軟肉, 仿佛托著半個渾圓的桃子。沈清越調整了下姿勢, 讓少年坐得更舒服, 然後從容開口:
“帶你去見一麵老頭子。”
他的語氣不緊不慢, 仿佛將男兒媳帶去見公公是一件很自然的事。
話音落下的瞬間, 鬱慈的眉尖就急得蹙了起來,抬頭努力去看他的臉,也隻能看見一點線條利落的下頜。
沈總理上次生氣了鞭子抽斷都抽斷了一根,他這種勾引兒子的“禍水”, 豈不是要抽斷兩根?
想到這, 少年嚇得臉都白了幾分,眸中霧蒙蒙的, 磕磕絆絆道:““可……可是我還沒準備好的……”
騰出一隻手打開房門,沈清越步履平穩地踩上地毯,“有我在,阿慈什麼都不需要準備。”
指尖不自覺在大衣麵料上留下幾道劃痕,鬱慈試圖改變男人的主意:
“可是,我覺得沈叔叔可能沒準備好……”
沈清越低頭對上一雙烏潤的圓眸,嘴角勾起,有些想笑地問:“老頭子?他有什麼要準備的?”
少年眨了下眼,十分真誠地開口:“叔叔他有沒有心臟病之類的……”
腳步頓住,沈清越愣了下,明白過來後徹底笑出聲。一向冷冽的眉目顯出幾分舒朗,胸膛也跟著輕輕震動。
鬱慈被笑得有幾分羞惱,臉蛋粉白:“你笑什麼?!”
到時候兩根鞭子抽下來,看男人還怎麼笑得出來!
喉結上下滾動了下,沈清越將嘴角壓下去,放緩聲線哄少年:
“沒有。老頭子身體還不錯,暫時不必擔心會氣到他。”
停頓片刻,又說:“也不必擔心會挨鞭子的,阿慈。”
再怎麼忍,男人嗓音裡的笑意還是透了出來。
被戳破心思的少年索性將臉埋進膝裡,裝鵪鶉,白珍珠一樣的耳垂卻露出一點嫣紅。
直到要拐下樓梯時,懷裡人才突然冒出低不可聞的一句:“不要、不要下去。”
“嗯?”沈清越停下腳步,仔細去聽。
少年埋著頭,溫軟的嗓音一點點傳出來:“不要抱下去,孟澄看見會笑……”
他臉皮本來就很薄,已經快丟完了,不想再丟臉了。
目光往下落去,男人踏著拖鞋踩在深色階梯上,平直褲腿下是一截腳踝。
一聲輕笑後,少年被輕輕放下,腳剛觸到地麵,手就被一隻掌握住。鬱慈微微抬眼,有點不太好意思地抿唇。
“那我牽著阿慈走。”
男人黑眸中盛著淺淺的笑意,嗓音又輕又低,好像在哄人似的開口。
……明明最開始不是這樣的。
少年腦中突然冒出這個想法。
第一次他在賀府宴會上撞到沈清越時,男人冷著臉,目光黑沉沉盯著他,還語氣很凶地問他叫什麼名字。
不說就抓著他的手不讓他走,直到賀月尋趕來將他帶走。回頭時,男人還一直緊緊看著他,如同盯上羔羊的狼。
可第二次見麵,沈清越卻送了他一大堆稀奇昂貴的玩意兒,其中就有著一把冰冷的手槍。
“拿著它,有人對你不懷好意時,就按下扳機。”
當時他被手槍冰冷漆黑的外殼嚇到,扭頭跑走。
此刻看著男人眉眼間的溫柔,鬱慈輕翹了下唇角,躲開他伸過來的掌,噔噔噔跑下樓梯。
明明他才是從始至終都不懷好意的那個人。
以為少年還在生氣,沈清越笑著大步追上去。
總理府比公館還要大,院門前站著不少警衛,大門向兩側打開,淺池裡遊曳著幾尾三色錦鯉。
被男人牽著經過時,鬱慈多瞄了一眼。
大廳內,沈泰坐在沙發上,額頭上有著一道很深的豎紋,氣勢威重,手裡拿著一份文件瀏覽。
氣氛出奇安靜,鬱慈雙腿並攏手放在膝上,坐姿端正,悄悄抬眸正好撞上一雙沉穩的眼,心臟頓時一緊。
將手中的文件擱下,沈泰往後傾靠,語氣嚴肅得像在訓他手下的兵:“不錯,是個乖巧的好孩子!”
心裡擔心會嚇到少年,沈清越偏過頭,卻看見少年背更挺直了些,臉蛋紅撲撲的,眼睛也亮晶晶的。
他詫異地挑了挑眉。
不動聲色地掃了眼他兒子,沈泰理了理嗓子:“會認字嗎?”
問起這個,鬱慈有些緊張,不自覺揪著沙發的絨毛,小聲回答:“會,還會一點點外文。”
耳邊適時落下男人低沉的輕笑聲,鬱慈的臉瞬間更紅了。
……的確是一點點。
畢竟少年學習的勁頭並沒有持續太久,到現在也隻是能磕磕絆絆念幾聲的程度。
“不錯,很聰明。”沈泰點點頭,眉間的豎紋淡了幾分,讓他的氣勢顯得不那麼壓破。
心底的不安情緒稍微減少,鬱慈鬆了口氣,才反應過來手心裡一片細汗。
……似乎對他還算滿意的樣子,應該算過關了吧?
想到這,少年的耳尖突然變得滾燙,他又不是沈家的兒媳婦,過不過關的跟他有什麼關係呐?
伸手握住少年的手,感受到微微濡濕,沈清越擰了下眉,轉頭衝上位說:
“好了,阿慈你已經見過了,我就先帶他走了。”
牽著少年剛站起來,沈泰就在身後叫住他們:“急什麼?”
他掏出一個紅色信封交到少年手裡,“紅包還沒給呢。”
感受著手裡沉甸甸的份量,鬱慈有點懵地垂下眸。
……好像真成沈家兒媳婦了。
第39章 第 39 章
羊皮紙的封麵有些粗糙, 鬱慈指尖不自覺摩挲著,有點緊張地抿起唇。
他下意識想瞄一眼沈清越的表情,可沈泰一直盯著他。糾結片刻, 少年隻能沒什麼底氣開口:
“謝、謝謝沈叔叔。”
“不必。”
父子倆的視線在大廳交彙一瞬, 隨即移開。沈清越沒什麼神色的牽著少年的手越過沙發離開。
當初得知獨子喜歡上了一個男人, 還想把這個人娶進家時, 沈泰隻覺得他瘋了,怒不可遏地將人壓到他母親墳前。
“跪在你母親麵前認錯, 以後那些瘋話一個字都不準提!”
沈夫人薑蘭韻是位正兒八經出生江南的大家閨秀,被兄長嫁給沈泰。婚後生下沈清越沒幾年,便因為體弱去世。
因為薑蘭韻的緣故,沈泰對獨子一直多是縱容,卻沒想到直接將沈家的根兒給縱沒了。
想到這,沈泰隻覺得額頭青筋直跳,怒氣衝衝道:“說!快給老子說你錯了!”
陰雲壓頂, 快要下雨了。
地麵寒意刺骨, 沈清越跪著, 上身挺直, 麵色蒼白嘴角紅腫, 卻麵色淡然並不認為自己有錯:
“我沒錯。”
想娶自己喜歡的人, 有什麼錯。
父子倆很多地方並不相似,可骨子裡的固執卻如出一轍。
沈清越一直不肯認錯,而沈泰的鞭子也斷了一根又一根。
舊傷未愈,新傷又填, 醫生下定結論:再打下去就養不好了。沈泰終於扔了鞭子, 麵色鐵青:
“你是不是想趁早把我氣死,好把那個人娶進門!”
後背的衣料被血浸濕, 沈清越幾乎跪不穩,視線被冷汗染得有些模糊,掌心扶住地麵,隻是淡淡問了一句:
“你為什麼不和母親離婚。”
婚後薑蘭韻沒有給過沈泰一天好臉色,她不喜歡沈泰身上的匪氣,因此在竹馬找來時毫不猶豫地答應私奔。
事情敗露被拋下後,心高氣傲的薑蘭韻最終鬱鬱而終。
這件事當時鬨得很大,甚至有人懷疑沈清越非沈泰親生,可沈泰還是頂著軍中會人心不穩的壓力保住了薑蘭韻。
祠堂內,寂靜得落針可聞。
父子倆心知肚明。因為動亂年代那個文弱竹馬根本護不住薑蘭韻,因為……沈泰不想。
跪在祠堂的二十五個日夜,被抽斷的四根鞭子,最終換來少年走進沈家的許肯。
而孟澄也是那時正式成為沈家的私人醫生。
走在白色鵝暖石鋪成的小徑,少年還時不時抿著唇看一眼信封。沈清越捏了下少年指尖,勾起嘴角:
“收了紅包,阿慈可就是沈家的人了。”
什麼奇奇怪怪的霸王條款!
耳尖似乎隨著男人的嗓音變燙了一點,鬱慈顫了下眼睫將信封塞過去,小聲道:“……我才不要。”
沈慈什麼的一點都不好聽。
少年臉蛋嫣紅,明明努力板臉了,圓眸裡還是霧蒙蒙的。
沒接過信封,沈清越手上用力,距離驀然拉近,少年落進懷中。
他低下頭湊近在少年左臉親了一下,啞聲道:“說錯了,是我入贅鬱家才對。阿慈會嫌棄我嗎?”
半響沒有聽見答複,沈清越抬眸,卻見少年蹙著眉有點糾結的樣子,慢吞吞開口:“……那你想叫鬱清越嗎?”
胸膛震動了下,沈清越眼裡溢出笑意,沒忍住俯身在少年臉上又啄了下。
“嗯,鬱清越好聽。”
路過那片池子時,少年目光又偏過去,沈清越注意到,問:“怎麼了?”
“這裡的錦鯉沒有公館的可愛!”鬱慈小小翹起下巴。
公館的錦鯉可是他在喂!
嘴角剛壓下去的弧度又有上揚的趨勢,沈清越滾了下喉結,努力放平語氣誇道:“嗯,阿慈真棒。”
他得提醒林伯,尋找替身魚的進程要更快一點了,畢竟公館裡的鯉魚一個個都快胖得遊不動了。
遲早得被少年的愛撐死。
沈泰出手極其大方,信封裡厚厚一疊銀票將還未過門的鬱準兒媳給驚住。
看著少年眼睛睜得又圓又亮,數了一遍又一遍,沈清越有點好笑,他怎麼沒發現少年還有財迷這個屬性。
思考一會兒,鬱小財迷並沒有選擇將錢獨吞,而是拿出一半找到孟澄,決定支持他的偉大事業。
“你的那個棚子有點破……”少年委婉道。
感受到懷中銀票的份量,孟澄感動到無以複加,拍著少年肩膀說:“小慈,我就知道你跟那些惡臭的有錢人不一樣。”
年紀輕輕就明白理想比金錢重要了。
臨走前,孟澄隨口問了一句:“你怎麼突然躋身富人行列了?”
難不成怎麼快就哄得沈清越將保險櫃鑰匙交給他了?那自己豈不是可以多拉一些投資……
臉頰忽然沁出淡淡的粉,鬱慈瞥一眼他小聲道:“……賣身錢。”
孟澄:???
晚餐後,沈清越將從鬱興嘴裡撬出來的消息帶來。
當初許婉是被一個叫劉梁的男人贖走了,隻是時間久了,老鴇也不清楚他們的去向。
聽到這個名字,鬱慈並沒有太陌生。
記憶中,劉梁就住在他們樓下,高高瘦瘦的。每次媽媽端著幫彆人漿洗的衣服經過時,他都會打開房門問:
“重嗎?我幫你端吧。”
哪怕媽媽拒絕了一次又一次,但下次經過時,男人依舊會打開房門問出一樣的問題。
纖細的眼睫垂下,鬱慈有點出神,媽媽跟在他身邊,應該不用再洗那麼多衣服了。
“隻是阿慈的銀鐲子被抵給賭債人,幾經轉手,想找到可能要再需要一些時間,阿慈再等等好嗎?”
高大的身體蹲下,沈清越仰頭自下而上地望著少年,眉弓高挺,緊緊注視著那雙圓眸。
其實早就知道鐲子被找回的希望很渺茫,可真正聽到時,心臟還是有一瞬間的鈍疼。
少年坐在沙發上,綿質的衣物將他纖薄的身體包裹住,小小一團,那麼柔軟。眼圈微微發紅,卻還是小聲說:
“沒關係……”
可吸了好幾口氣,也還是說不出那句“找不到就算了”。
媽媽的東西,怎麼可以算了呢?
最後隻能說:“……是我自己弄丟了。”
第40章 第 40 章
窗台藤蘿的綠葉在晚風中輕輕搖動。
床頭的琉璃小夜燈散發出溫和的光芒。鬱慈抱著枕頭, 埋著臉頰,烏黑的碎發落在他瑩白的後頸上。
“該睡覺了。”
微涼的掌心輕輕挨上少年的細頸,除了一開始被凍得瑟縮了一瞬, 鬱慈並沒有生出什麼害怕的情緒。
抬起頭, 烏潤的圓眸浸著一層淺淺的水光, “等一會兒就睡了……”
一開口, 卻聽得出細微的鼻音,鬱慈覺得有點丟臉, 抿緊唇不說話了。
指腹在那片細頸上摩挲片刻才慢慢收回,變成鬼後,他就對這份溫熱更加貪念。
輕柔的光暈在床頭鋪開,少年坐在一片暖黃裡,細伶的腳腕踩在被子上,足背瑩白。
垂眸看了一會兒,賀月尋忽然問:“為什麼將玉鐲摘下?”
剛才還沉浸在悲傷情緒裡的少年, 驀然緊張起來, 眼睫扇動幾下, 終於勉勉強強編出一個理由:
“……我怕把玉鐲磕壞了, 就放到抽屜裡了。”
說完, 他飛快抬頭瞄一眼男人, 語氣小心翼翼:“我平時都有很好地戴在手上。”
除了某些時刻,比如沈清越在時。
他已經發現了,如果不戴玉鐲,距離遠了賀月尋就不能跟在他身邊。
一想到上次男人就站在浴室外聽得一清二楚, 鬱慈的臉蛋就開始滾燙。
光芒隱入鴉黑的鬢角, 賀月尋瞳色清幽,沒有繼續問下去, 隻說:“不早了,阿慈該睡了。”
有了那筆不菲的“投資”,孟澄的義診成功發揚光大,前來排隊的人也越來越多。
多加了幾片鐵板的棚頂下,鬱慈懷裡抱著一大袋子桃酥,每當排到小孩時,就分出去一塊。
將鋼筆彆回胸前的口袋,孟澄偏頭看了一眼。
少年烏黑的發尾被汗浸濕,臉蛋瓷白,被熱氣蒸得嫣紅的唇瓣抿在一起,懷中的桃酥已經見底。
“這裡太悶了,你出去走走吧。”
上次鬱興的事情發生後,沈清越索性光明正大地派人跟著他們。
瞥一眼後麵站著的兩個人高馬大的壯漢,孟澄麵無表情地收回目光,少年現在就是整個東城最安全的人。
鼻尖上凝著一層薄薄的細汗,糾結片刻,鬱慈將最後幾塊桃酥分完後,走出小棚。
東城的天空仿佛都蒙著一層灰,連風裡都夾雜著一股奇怪的味道。
巷道地縫裡艱難地鑽出一朵小黃花,鬱慈蹲下去伸手撥了撥,睫羽輕扇,忽然有點悶地開口:
“我之前在店裡賣蠶豆很厲害的……”
東城的孩子都是放養,但許婉無論去哪都要將鬱慈帶到身邊。
許婉為彆人漿洗衣服時,小鬱慈就乖乖坐在板凳上,烏發柔軟仿佛一個小雪團,時不時伸手去勾盆裡的泡泡。
長大一些,鬱慈便在雜貨店打零工。因為他漂亮的臉蛋,來店裡的顧客都多了些,但大家都沒什麼錢,便會買一包蠶豆走。
花瓣被撥得微微顫動,鬱慈收回手,聲音更低了些:“但還是沒有幫媽媽分擔太多。”
這樣灰色的道路,許婉領著他走過一遍又一遍,他卻沒能帶她走出去。
眼眶有些發燙,鬱慈小聲吸了下鼻子。
玉鐲冰涼,賀月尋忽然開口:“阿慈,還記得往前走是什麼地方嗎?”
往前?
鬱慈抬起臉,眼圈微紅,回憶了一會兒小聲說:“是當鋪。”
隨著鬱興的賭癮越來越大,家裡很多東西都慢慢被當掉,小到過冬的棉衣,大到許婉的嫁妝。
但時間過去那麼久了,東西也早就贖不回來了。
想到這,鬱慈抿了下唇,剛憋回去的眼淚又有要往外冒的趨勢。
賀月尋清冷的嗓音清晰地傳出來,“為什麼不過去看看呢?”
少年蹲成小小一團,鴉黑的睫羽濕答答的,仿佛路邊的一隻流浪貓,聽見男人說:
“阿慈,去看看吧,我一直陪著你。”
當鋪的櫃台很高,鬱慈站在台階上,看著裡麵的人將一個箱子遞出來時,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沒有當票、也超過期限了,為什麼還能拿回之前的東西?
接過箱子時,鬱慈指尖都在輕輕發顫,裡麵零零碎碎、不太值錢的東西都是有關許婉的。
眼淚一顆顆砸下,蓋麵上開出暗色的花紋,鬱慈眼圈通紅,哽咽地小聲問:“……你一直都在幫我做這些嗎?”
沒有哪家當鋪會留著這些瑣碎的東西,唯一的可能,隻能是賀月尋在偌大的東城一點一點搜集。
麵對少年帶著顫音的問題,賀月尋沒有正麵回答,而是說:“它們一直在等阿慈,看看有沒有什麼遺漏的。”
順著男人的意思,鬱慈低下頭看向箱內,目光落在一隻小盒子上。他不記得許婉有過這個東西。
“這是什麼?”他拿起來問。
“也許會是一個許願盒。”賀月尋嗓音裡帶上淺淺的笑意,“阿慈可以試試。”
已經猜到是男人為他準備的,少年依舊很認真地閉上眼,眼尾嫣紅、仿佛世間最虔誠的信徒。
許完願後,鬱慈睜開眼瞼,圓眸裡流轉著細碎波光,聲音很輕如同說給自己聽:“願望會實現嗎?”
細白的手指按上盒沿,略一用力盒蓋輕輕打開。與此同時,男人的話在耳邊落下:
“阿慈的願望都會成真。”
——是一隻很普通的銀鐲子。
甚至磨損久了,已經失去了原本的光澤。
可那是媽媽攢錢給他買的,不一樣。
一瞬間,眼淚落了下來。失而複得的欣喜與酸澀交織在一起,在心尖湧動。
鬱慈緊緊攥著銀鐲,眼皮通紅,仿佛暈開大片大片的海棠花色。
遠遠跟著少年的人見狀擰起眉,有些猶豫要不要上前。
賀月尋沒有分出心思,指腹微涼,輕柔地為少年拭去淚珠,溫聲道:
“彆哭了,阿慈的願望不是成真了嗎?”
好半響,少年才勉強找回聲音,卻是斷斷續續地說:
“……沒有、沒有成真……”
指尖一頓,賀月尋微微蹩眉。在這個擁擠的小巷裡,少年對著木盒許下的願望竟然出乎他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