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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昏暗的巷道儘頭, 少年圓眸清亮,微微濕紅地盯著賀月尋,好像有點委屈一樣, 小聲開口:

“一點也不靈, 我再也不會對著木盒許願了。”

這樣說著, 細白的手指卻一直緊緊攥著小木盒, 指尖都凹下去一點。

本該死寂的心臟突然傳來異樣的潮動,讓死水一般的四肢百骸逐漸生熱, 賀月尋慢慢沉默下來。

從少年濕紅的眼中,他敏銳地察覺出少年的願望也許跟他有關。

心尖彌漫上難言的心緒,賀月尋指尖微動,他想碰碰少年顫動的睫羽,想告訴少年不要落淚。

最後卻隻是垂下眸,罕見露出幾分頹意,啞聲道:“……會實現的, 阿慈的願望都會實現。”

他自負、驕矜, 唯獨被困在病軀裡, 日益孱弱。而他的親弟弟賀衡, 與他截然不同。

矯健、高大、身姿頎長, 每當他與少年相處時, 眼底明目張膽地溢出覬覦。

“賀月尋,你這副身體還能撐多久呢?”北上的前一晚,兄弟在凝翠閣外麵撞見。

賀衡神色平淡,似乎隻是很平常的一問, 可偏過頭時, 那雙淡色的眸卻明晃晃昭示著他不該有的野心。

“阿慈一向貪睡,明早應該起不來不能為你送行, 你作為小叔子多擔待一些。”

賀月尋語氣依舊從容。

隻是“小叔子”這幾個字似乎不經意地念得稍重。

賀衡冷嗤一聲,“你如今也學會自欺欺人了嗎?”

少年如何變成他嫂嫂的,兩人心知肚明。

“我當初為何讓步你自然清楚,而以後我絕不會罷休,你應該也清楚。”賀衡掀開眼皮,神色譏諷。

“與其拿倫理綱常來壓我,不如期盼我死在北邊。”

滿地清輝中,賀月尋立在樹下,一向清泠的眸裡卻出現幾分冷意。

手段不堪如何,心思不正如何,搶了自己親弟弟的心上人又如何。他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

哪怕他困於沉屙,哪怕他被圈在府邸,他仍舊能步步算計將少年留下。

可在這個昏暗狹窄的巷中,灰塵與光線齊浮,賀月尋終於勘破,他自以為萬全的棋局,唯獨算漏了少年的心思。

……他終究為自己的自以為是付出了代價。

明明知道這些都是哄他的話,鬱慈卻還是忍不住懷著一點微弱的希望。

是不是隻要他足夠虔誠,上天就會垂憐他。

鴉黑的眼睫顫了下,少年瓷白的臉蛋尚有淚痕,小聲開口:

“賀月尋,你不要騙我。”

與此同時,少年在心底再一次向上天虔誠地許願。

賀月尋,下輩子你不要再喝那麼苦的藥了。

出門一趟,少年的眼睛卻紅了一圈,手腕上還多了一隻銀鐲子。

不用多想也知道是許婉留下的那隻。

他費儘心思幾乎將整個東城翻了一遍也沒找到的銀鐲,就這麼出現在少年手腕上,是誰的手秉不言而喻。

沈清越皮笑肉不笑地開口:“阿慈的眼皮怎麼腫了?”

在少年下意識心虛想要開口時,他陰著嗓音道:“不要告訴我是被風吹著了。”

唯一編出來的借口就這麼被堵死,鬱慈正在絞儘腦汁,卻又聽到男人再度開口:“也不準抿唇。”

嫣紅的唇珠愈發豔麗,鬱慈原本的心虛化為一種被看穿的羞惱。

怎麼管天管地什麼都要管呐!竟然還關注這種事情,怎麼聽起來都很奇怪。

“……我偏要。”

嗓音輕弱聽起來沒什麼底氣的樣子,氣上頭的少年重新補了一句:

“你又不是我什麼人。”

憑什麼管他,還陰陽怪氣,他都聽出來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徹底將沈清越渾身的氣血都激起來了,他幾乎咬牙切齒地重複:

“我不是你什麼人?那我算什麼?”

算管他吃管他住、為他翻遍整個東城的好心人嗎?

哪怕是情夫,正主死了也該上位了吧?

後背的鞭傷隱隱作痛,沈清越臉色陰得快滴出水。

其實話一出口少年就後悔了,好像有點太冷漠無情了,他沒有想過說這麼重的話的。

但男人這麼凶地看著他,似乎一定要逼他說出答案來。於是鬱慈就學著他之前的語氣陰陽怪氣道:

“不要告訴我必須回答你的話。”

額頭青筋直跳,沈清越深吸一口氣,剛要開口,又聽見少年說:“不準皺眉。”

少年板著臉,嫣紅的唇瓣抿在一起,似乎帶點挑釁的意思。

終於知道症結所在,沈清越閉上眼,努力壓平翻湧的氣息,放緩語氣說:

“阿慈,對不起,剛才是我語氣不好……”

“不要告訴我你道歉後我就必須原諒。”少年睜著黑眸高傲開口,一副冷心冷肺不為所動的樣子。

原本的詰問到頭來雙方角色互換,少年坐在沙發上,沈清越蹲下身,伸手想去牽他,低聲下氣道:

“是我的問題,阿慈大人大量原諒我一回好嗎?”

指尖往後一縮,躲開男人的掌。鬱慈冷冰冰吐出幾個字:“不準牽手。”

胸膛一口氣被哽住,堵得他整個人氣息不順,沈清越竭力擠出笑容:

“阿慈,我不再過問這件事了,好嗎?”

男人一次次退步,終於換得少年“大方”點頭。

被男人捏住指尖時,鬱慈忍不住驕傲地翹起嘴角,原來他學東西真的很快。

明亮的餐廳內,少年抬手時,鐲子間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孟澄的目光被吸引過去。

“咦,你怎麼又多了個鐲子?”

還是年色已久的銀鐲,不像是沈清越會送出手的東西。

忽視一旁男人不太好看的臉色,鬱慈晃了晃鐲子,臉上抿出一個小窩,“是我媽媽留給的我的。”

孟澄拿著筷子欲言又止。

這個“媽媽”真的不是性彆為男嗎?為什麼沈清越一副頭上戴綠的模樣?

走出餐廳時,眼看少年翹著嘴角高高興興上樓去了,分明是一副與情人私會後的心滿意足。

心裡暗自歎氣,孟澄一把拉出沈清越,以一副過來人的語氣勸道:

“小慈年紀還小,喜歡玩很正常,你要拿出正宮的氣度,不要天天跟個怨夫似的……”

嘴邊扯出一抹冷笑,沈清越眸色漆黑:“今晚就抱著你的被子滾去東城。”

第42章 第 42 章

考慮到東城地麵的陰冷潮濕, 孟澄麻溜乾脆地閉上嘴,他並不想與老鼠為伴。

冷冷剜了一眼後,沈清越上樓, 打開臥室房門。

明亮的燈光流水般泄下, 少年趴在柔軟的被子裡, 撥動著腕上的兩個鐲子發出細碎的碰撞聲。

烏發柔軟, 飽滿而水嫩的臉蛋仿佛籠著一層盈潤的光暈,聽見開門聲, 圓眸中透出幾分警惕看過來。

“你做什麼?”

當然是做.他。

單手解開襯衫的幾顆扣子,露出一截鎖骨,沈清越假模假樣開口:“來陪陪阿慈。”

男人高大頎長的身影不斷逼近,頭頂撒下的燈光被遮住大半,讓他的麵容陰影深刻。

袖口被挽上去一截,露出緊實流暢的小臂。沈清越低下眼瞼,眸色意味不明道:

“不知道我的身份有沒有資格做這個呢?”

領口寬大, 自上而下可以看到少年一片瑩白的肌膚和兩點粉意, 仿佛開在雪地裡嬌嬌顫顫的花苞。

男人語氣很平靜, 鬱慈抿了下唇, 小聲說:“其實我下午不是故意那麼說的。”

他隻是有點氣昏了頭。

沈清越很理解得點下頭, 道:“我又不是阿慈什麼人, 阿慈不必放在心上。”

眉尖一瞬間蹙起來,鬱慈不太確定地開口:“你是不是又在陰陽怪氣?”

他都已經要道歉了,男人還要一直揪著著一點,像個不依不饒的怨夫。

熨貼筆直的西褲壓出褶皺, 沈清越蹲在床邊, 仰頭看向少年,眼珠一動不動, 語氣罕見有些低弱:

“隻許阿慈說難聽的話,就不許我傷心了嗎?”

少年趴在床沿,兩人挨得很近,似乎呼吸都交融在一起。

睫羽一顫,眸中印出男人高鼻薄唇,燈光衝淡了他眉眼間原本的淩厲,竟讓少年看出幾分委屈的意味。

指尖摩挲著手心,鬱慈有點鬆動。

……好像他是有點太過分了。每次男人對他很凶時,他也會很難過。

“那我向你道歉,你不要傷心了好不好?”少年臉蛋瓷白,慢吞吞開口,不太好意思但語氣十分真誠。

“隻是這樣嗎?”男人垂著眸,問:“隻是這樣輕飄飄一句話嗎?”

薄眼瞼掀開,沈清越目光緊緊盯著少年,“我哄阿慈的時候,也隻是說一句就好了嗎?”

男人語氣裡的責備太過明顯,鬱慈被說得臉色緋紅,眸中波光瀲灩,不自覺順著他的話問下去:

“……那你想要我怎麼做?”

剛問完,隨即立馬補了一句:“不準太過分。”

少年倒還存著幾分警惕。

但已經晚了。

一隻大掌輕輕握住他細伶的腳腕,指腹摩挲,沈清越眸色深沉,氣質突然變得具有濃重的侵略性。

“今晚我要留下來。”

嗓音又低又啞,分明意有所指,必然不是簡單地睡一晚。

已經有了些淺薄的經驗的鬱慈,頓時羞意從耳尖一直燒到脖頸。

好半響,低不可聞的嗓音才響起,好像有點羞惱的樣子:“……你怎麼老是想著這些。”

一聲輕笑湧出,沈清越握著少年的掌微微用力,燙得少年愈發不自在:“那怎麼辦,阿慈會成全我嗎?”

玉鐲還戴在腕上,微涼地貼著皮肉,鬱慈咬著唇瓣,腦袋裡亂成一團漿糊。

……賀月尋肯定又一個字不落地聽見了,怎麼辦?他這樣算不算是被當場捉奸呐?可他還沒有答應……

在他思緒亂飛時,腳腕上的酥癢勾回他的意識。

沈清越指腹上帶著常年握槍的薄繭,輕輕劃過時,仿佛帶著點兒不清不明的味道。

“阿慈考慮好了嗎?”男人不緊不慢地催促。

眼睫一顫,鬱慈抿著唇做出決定,忽然小聲開口:“那你先閉上眼,不要睜開。”

很奇怪的要求,但沈清越同意了。

他闔上眸,聽見床上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應該是少年翻身下床。緊接著是開門聲,少年走出臥室。

食指在膝蓋上叩到第十四下時,熟悉的香氣重新湧上他的鼻周。

沈清越驀然睜開眼,對上一雙烏潤的眼,少年頓時睜得更圓,似乎沒想到他會不守信諾。

在少年將要蹙眉開口時,沈清越先一步語氣自然道:“好了嗎?我蹲得有些累了。”

被一打岔,鬱慈便忘記之前的話了,於是說:“我又沒有不讓你起來。”

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笨。鬱慈眨了下眼。

順著少年的話,沈清越站起身,在他靠近少年時,鬱慈忽然很小聲、有點難以啟齒一樣:

“……你可不可以快一點?”

他還要去哄賀月尋。

很忙的。

還不等男人回答,少年自己先紅了臉。好像這樣說,就是在變相地承認自己有一點快。

身上很熱,手心裡也微微濡濕,鬱慈有點緊張地盯著男人。

“好啊,這可是阿慈自己說的。”沈清越眸色漆黑,語調不明地開口。

在不知道第幾次被欺負得哭出來時,鬱慈細白的手指抓著皺巴巴的被單,濕潤烏黑的睫羽粘在一起。

尾音顫抖地控訴:“你個騙子……我再也不信你了……!”

他的手好酸,腿肉也好疼。

壓在上方的沈清越神色有幾分饜足,他抓起少年的手指擠進指縫,湊近貼在少年耳邊,感受少年一下一下的輕顫。

聽到耳邊溢出的一聲輕笑,鬱慈頓時顫得更厲害了,整個人如同一顆熟透、散發著濃鬱香氣的水蜜桃。

“也許阿慈在上麵,我就會快一點。”

看著少年霧蒙蒙的圓眸輕輕眨了下,半信半疑地皺著小臉。

嘴角慢慢勾起來,沈清越已經猜到他會答應。

浴室的水聲停下,沈清越一身浴袍走出來,將洗得白淨香軟的少年塞進被子裡。

一接觸到被單,少年就自動翻了個身將自己埋得更深些,眼尾還帶著嫣紅,時不時冒出幾個“混蛋”、“騙子”的字眼。

迷迷糊糊中,鬱慈記得自己似乎有什麼事還沒做,但席卷的困意已將他吞沒。

“啪嗒。”

書房內沒有開燈,沒有合上的門傾瀉進光線。沈清越靠著椅背,麵容不清,手上是一把手槍。

片刻後他出聲:“牆角好聽嗎?”

第43章 第 43 章

手槍磕在深紅桌麵上發出清脆一聲, 沈清越淡淡抬眸,光線從他額角至下頜分割出一道明暗光影。

從少年讓他閉上眼然後出門的那一刻,他就猜到了少年想要做什麼。

果不其然, 再回來時少年腕上已經沒有了那隻翡紅色的玉鐲。

——哪怕已經知道他們接下來要發生什麼, 少年仍舊不想男人親眼看見、聽見。

也不知是該說少年自欺欺人, 還是太過心軟呢?

想到這, 沈清越勾起嘴角,慢聲道:“阿慈喘得很好聽, 哭起來也很好看。”

槍托一下一下地敲擊著桌麵,聲音在靜謐的書房內顯得格外清晰,“隻是你生前能夠做到讓他這樣嗎?”

“畢竟——”沈清越頓了下,瞳色漆黑,“你可是個廢人呐。”

輕蔑、挑釁、十足的不屑。

骨節分明的手指握著槍身,在槍托即將叩在桌麵上時,“啪!”一瞬間, 手槍驀然被擊飛重重甩在牆角。

槍身頓時布滿密密麻麻如同蜘蛛網一樣的裂紋。沈清越神色一冷, 偏過頭看向某個角落。

“你真以為這把槍能對付得了我?”

一直隱匿於陰影中的“人”終於出聲。

整個書房的空氣霎那間冷了下去。

透過門縫的光線, 隱約能看見一張沒有一絲血色的臉, 蒼白的唇角微微挑起弧度, 脖頸上是黛青色的血管。

“幾年過去了, 沈少爺不見長進啊。”賀月尋不緊不慢地咬著字。

一句輕飄飄的“沈少爺”,自然而然壓低了一個輩分。在柳城中,也隻有沈泰能跟賀月尋平起平坐。

而剛才那看似平淡的一擊,碎掉的可不止那把手槍, 還有沈清越右手的小指指骨。

而這, 隻是一個小小的警告。

右手靜靜垂在身側,沈清越麵上不見任何痛色, 眉弓高挺,冷冷地盯著賀月尋,然後敲了敲桌麵:

“賀家主,我還要去陪著阿慈,你也是時候上路了。”

話音落下,一陣陣沉悶的銅鈴聲驀然在牆後響起,仿佛穿過厚厚的牆麵刺破耳膜。

“叩叩叩。”林管家麵無表情地敲響書房門,“少爺,道長們已經準備好了。”

從知曉這世上的確有鬼後,沈清越便立即開始從各處搜羅各家名士,為的便是能讓賀月尋的魂魄消散得乾乾淨淨。

之前是有少年一直阻攔,而現在……在那杯牛奶的作用下,少年應該會一直安睡到天亮。

推開椅子,沈清越站起身,從容不迫地拉開抽屜,在裡麵找到那隻被藏起來的玉鐲,往牆上一摔。

四分五裂。

他轉過頭,賀月尋臉上已經開始浮現出暗紋,一道一道仿佛白瓷上的裂痕,身形卻未動一分。

姿態沉穩,立在陰影中,如同一隻哪怕落魄也依舊矜傲的白鶴。

……不知待會兒魂飛魄散時,是否還能保持這份氣度。

沈清越嗤笑一聲,淡淡收回目光,推門出去。

隨著房門合上的那一刻,四周深重的墨色開始翻湧。

銅鈴聲愈發密集,雨打般敲下來,臉側的暗紋也浮現得越來越快,直至攀爬至下頜才漸漸放緩。

四肢百骸裡逐漸泛起仿佛衝破魂魄的尖銳痛意,每一寸肌膚、每一尺骨髓都在叫囂著疼。

手冷白撐住牆麵,手背上黛青色的血管隨著指骨用力而越發明顯。

“嘀嗒、嘀嗒。”

暗紅色的血珠順著細伶瘦白的腕骨滴落,賀月尋垂下眸,臉上的暗紋若隱若現,卻並沒有掙紮。

……這也許是個機會。

牆麵另一頭,正中心的一位道長猛然睜開眼,手上的銅鈴頓住,蒼白的額頭上布滿汗珠,神色慌張地喃喃道:

“不對……這不對……”

尋常的魂魄,哪怕是厲鬼也在散魂鈴底下堅持不了多久。

如今已經過去了一刻鐘,每每那鬼的魂力要消失殆儘時,就會莫名多出一股阻擋,讓那鬼有緩息之刻。

……而能刻在生魂上,且能抵住散魂鈴的攻勢的,唯有禁咒。

想到這,道長驀然瞪大眼,抓住一旁男人的手臂,驚懼地語不成調:“我……我要見、見沈大少……!”

守在一旁的幾人對視一眼,神色凝重,一人推門匆匆出去。

不久,沈清越陰著臉進來,一進來冰冷的目光就鎖住道長,眉目凶戾。

“不要告訴我,我費了那麼大的功夫,請回來了一個廢物。”

要知道廢物,可走不出沈家的大門。

聽出言下之意的道長抖著手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才躬身小心道:

“此人魂魄上被刻下了禁咒。禁咒陰狠,生前病弱纏身,死後卻保魂魄不散,以抽取命勢供己所用。”

“這散魂鈴是否能破了這禁咒,還未可知……”

說到最後,道長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惶恐不過抬頭。

禁咒?

沈清越眉心擰了擰,竟然有人將這種東西用到賀月尋身上。而傳言則是賀月尋早產而導致體弱……

如此看來賀月尋真是親緣淺薄呐。眼底閃過幾抹譏諷,沈清越語氣涼薄:“那就請道長儘管一試。”

未可知?試試不就知道了嗎?

今日的餐廳格外冷清,不僅沈清越、孟澄他們不在,就連林管家也沒有露麵。

但早餐依舊十分合胃口,填飽肚子後,鬱慈返回二樓,擰了擰書房的門把手,卻發現紋絲不動。

嗯?鬱慈蹙起眉。

往日沈清越從來都不會鎖門的,所以他才會想到悄悄將玉鐲藏到書房。

今天幾人都不見蹤影,書房又被上了鎖,難得是有什麼機密文件等著處理嗎?

想了想,鬱慈便坐到沙發上等他們回來。

進到大廳時,沈清越便是看到這樣一副景象。

沙發上,少年抱著抱枕,柔軟的烏發搭下來,臉蛋瓷白飽滿,如同乖乖等丈夫歸家的小妻子。

心口頓時軟了下去,沈清越快步走過去,嘴角挑起,“阿慈。”

他移開抱枕,想將少年攬進懷裡,身後驀然傳來一道煞風景的聲音:“你不要你的手指啦?”

落後一步的孟澄推了推眼鏡,很儘職地說:“如果你不想落下殘疾,我勸你還是不要那麼做。”

男人一頓,臉色不太好看。鬱慈這才注意到他右手小指被包紮起來,眉尖微蹩,不解問:“你手怎麼受傷了?”

“不小心磕到了。”

點點頭,他拉住沈清越的大掌,又怕弄疼男人,力道放得很輕,細密的眼睫根根分明,一扇一扇的。

每次他磕到了,許婉便會對著傷口輕輕的呼氣,說:“吹一吹,痛痛飛。”

於是,鬱慈學著母親的樣子,湊近很仔細地吹了吹,“不疼不疼。”

沈清越任由少年拉著手,半天沒有啃聲。

一抬眼,卻看見他眸色漆黑,像壓抑著什麼,鬱慈顫了下睫羽,想到之前,忽然很小聲地問:

“你是不是想親我呀?”

少年就這麼乖乖仰著頭,圓眸濕潤地看著他,語氣又軟又甜,好像做什麼都可以一樣。

沈清越滾了下喉結,啞著嗓子問:“那阿慈給不給親?”

抱枕不知不覺已經落到了地上,整個大廳裡隻有他們兩個人。

空氣似乎漸漸變得粘稠灼熱,鬱慈沒有回答,也沒有拒絕,隻是緊緊抿著嫣紅的唇瓣。

像得到某種應允,沈清越低下頭慢慢靠近,溫熱的呼吸交織,卻在相隔不足一寸時,被一隻細白的手指抵住。

“誰準你親了?”

小心思得逞的少年,靈巧地從他懷裡鑽出去,滾到另一邊撿起抱枕,笑眼彎彎地看著他:

“乖乖養傷吧!”

昨晚男人怎麼騙人的,他可都記得呢。

心口霎時間變得滾燙難言,沈清越直起身,垂下的指尖微動,輕聲道:“……小騙子。”

沈清越回來了,書房的門自然也被打開了。

午後,鬱慈拒絕了孟澄的下午茶邀請,悄悄溜進書房拿他的鐲子。

可翻遍之前放的那個抽屜,鬱慈都沒有看到玉鐲的蹤跡。他不可置信地蹙起眉,玉鐲竟然不見了?

“阿慈,你在找玉鐲嗎?”身後有人問他。

鬱慈下意識地嗯了一聲,隨即反應過來頓住,好半天,他慢吞吞轉過身。

沈清越立在他背後,抱著臂,挑起眉問:“那找到了嗎?”

語氣平和,完全不像生氣的樣子。

鬱慈抿著唇,腦子裡有點亂。沈清越怎麼知道他在找什麼,玉鐲是不是被他拿了。

可畢竟是他悄悄將玉鐲藏進書房,先一步理虧,於是鬱慈隻能悶聲認錯:

“對不起,我……”

“阿慈怎麼老是丟三落四,連鐲子都落到書房了,然後被我撿到。”

沈清越溫聲打斷他的說辭,似乎沒有察覺其中的不對,還貼心地為少年找到一番借口。

眼睜睜看著男人從懷中取出一隻紅翡玉鐲,為他戴在手腕上,“阿慈這次可不要弄丟了。”

男人語調低沉,一如既往。

腕上的鐲子溫潤地貼著肌膚,鬱慈有點懵,低頭看了一眼才慢慢抬起頭,小聲“嗯”了一聲。

的確是他的鐲子,可他明明是放在抽屜裡麵的,男人為什麼要說是他撿到的?

給為了他自己留一點麵子嗎?

第44章 第 44 章

玉鐲紅豔欲滴襯得那截細腕如雪一樣白, 鬱慈另一隻手慢慢撥動著,觸感溫潤細膩。

賀月尋不在,應該是昨晚沒有去哄他所以生氣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纖長的眼睫眨了下, 鬱慈抿著唇沒說話。

書房的燈光不知為何開得有些昏暗, 房間內照得不是很清楚。沈清越靠在書桌上, 襯衣繃出肌理的弧度。

“最近這幾天我們會在書房議事, 阿慈進出時記得要敲門。”

語氣十分平和,仿佛隻是一句貼心的提醒。但此之前, 無論有什麼人或者文件,書房都沒有上過鎖,更何況說這種話。

腦中飛快地掠過一絲疑雲,隻留下一丁點痕跡,鬱慈點點頭。

看來最近真的發生了什麼大事。

書房門打開的那一刹那,走廊明亮的光線瞬間擠入,將正對的牆麵照得通白, 上麵殘存的殷紅便格外顯眼。

鴉黑的睫羽驚顫了下, 鬱慈目光一頓連忙收回, 垂下眸盯著地麵。

一雙牛筋底皮鞋踏了進來, 是林管家的聲音:“很抱歉, 我忘記敲門, 希望沒有驚擾你們。”

林管家在禮儀方麵一向做得很好,極少有這麼失禮的時刻,顯然是出現了什麼狀況。

目光從少年微微發白的臉蛋上落回,沈清越從容站起身, 繞到書桌後坐下。

誰也沒有開口。

手指輕輕摩挲著衣角, 鬱慈心底冒出一點不安,走出書房時, 門被合上的最後一刻,林管家的嗓音飄了出來:

“道長說……被破了……情形不太好……”

聲音被刻意壓低,聽不真切。鬱慈蹙起眉尖,心裡的不安莫名加重了一層。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為什麼要請道長?

他下意識地摸住玉鐲。會不會跟賀月尋有關?

“道長說,雖然那魂魄憑借著散魂鈴衝破了大半的禁咒逃走,但魂力大傷,隻要能找到他便能徹底抹去。”

林管家站在書桌前,頭頂的燈光將他的影子拉長,臉上神色是少有的肅穆。

如今房間內燈光明亮,牆麵上的紅痕就更加明顯。

如果隻是單純的血跡自然方便清理,但鮮血已經隨著牆麵深刻的指痕滲入進去,隻能將這一麵重新粉飾。

但時間緊迫根本來不及,也怪不得少年會發現端倪。

想到這,沈清越眉間露出幾分陰鬱,冷聲道:“那就讓那群道士去找,儘快給我一個結果。”

賀月尋這人可不好對付,時間拖得越久,變數就越大。

“另外,找人將這麵牆上的血漬清理了,不要留下一點痕跡。”

哪怕少年好奇心並不重,也必須以防萬一。

找到孟澄時,他正在躺在花廳藤椅裡,眼底泛著青色,沒什麼精神的樣子。

“你今天不去東城了嗎?”

平日裡如果有時間,他一般都會去東城義診,風雨不誤。

一口氣將苦澀的咖啡飲儘,孟澄放下杯子,歎了口氣,“去,等一會兒。”

昨晚被迫熬夜加班,導致他睡眠時間大大縮短,果然資產家的錢不好賺。

“你昨晚沒睡好嗎?是發生什麼事了嗎?”話一出口,鬱慈就有點後悔,好像意圖有點太明顯了。

早知道就問他昨晚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了。

少年圓眸烏潤,連裡麵懊惱的情緒也一覽無餘,孟澄忍下笑,裝模作樣地點頭:“有。”

果不其然,少年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微微湊近了些,不自覺軟著嗓子說:“什麼事呀?你快告訴我。”

嘴角的笑意慢慢收斂,孟澄皺起眉,看起來有些嚴肅的樣子。

心跳也不由自主地隨之加快,鬱慈放輕呼吸,然後聽見他說:“晚飯時沒吃飽,害得我大半夜被餓醒了。”

緊張的心緒一停,鬱慈有點懵。一偏頭對上一雙笑盈盈的眼睛,後知後覺自己被騙了,氣得臉蛋粉白。

“你、你!”他抿了下唇,試圖說出有威脅力的話,“你太過分了,我以後的點心都不會讓給你吃了!”

太嚴重的結果了。

孟澄直接被笑出聲,直到少年頭頂有冒熱氣的架勢,才極力壓著嘴角說:

“如果我現在說對不起,還會有點心嗎?”

“那沒有了。”少年悶聲說。

他才沒有那麼好哄。

悶熱的木棚下,孟澄收回聽診器,皺著眉說:“你的咳疾又加重了,有按我開的方子抓藥嗎?”

坐在他對麵的老人痩得可怕,顴骨將臉皮頂得高高凸起,緩慢轉動了下眼珠說:“你給我換個藥方。”

對於這種不聽勸的病人,孟澄的態度也不客氣,直接說:“你當買菜呢?還挑。”

確定身後人跟得比較遠後,鬱慈找到一個偏僻的地方,悄悄喚賀月尋。

叫了好幾聲,周圍一片靜謐,鐲子依舊也溫潤,鬱慈有些泄氣,垂下眸。

……賀月尋還在生氣,不肯理他。

慢吞吞地挪回木棚時,就看見孟澄正在與人爭執,氣得臉色漲紅,“你不信西醫,來找我看什麼病呐?”

他將鋼筆丟在桌子上,一隻手推了下眼睛鏡框。

剛走近,鬱慈看清了背對他人的臉,腳步驀然頓住,心頭下意識纏上幾分懼意。

——是陳伯。

可賀府待下人一向寬厚,陳管家為賀家做了這麼多年的事,哪怕被趕出府,也不該淪落到東城……

與此同時,陳複也看見了他,眼窩深陷,兩口枯井似的眼瞳釘住他,眼神慢慢冷下來。

嘴唇一裂,語氣裡是毫不掩飾的惡意,“怎麼?被賀衡玩透了,丟到東城來了……”

話還沒講完,一個拳頭已經重重呼了過去。孟澄摘下眼鏡,五官深刻,冷冷道:

“比起你的咳疾,我看應該先該治的,是你這張嘴。”

那一拳完全沒收力道,陳複從木凳跌在地上,嘴角溢出絲絲鮮血。仿佛骨頭散架了般,一時爬不起來。

但卻撐起頭顱,惡狠狠地盯著少年,“不知廉恥的賤人,又勾搭上一個,賀家就是被你給毀了!”

情緒起伏過大,讓他一口氣堵住不上不下,喉嚨間發出沉悶的嘶鳴,眼睛卻緊緊盯著少年,仿佛要從他身上咬在一塊肉。

“你這雙眼睛是不是也不想要了。”孟澄擰著眉站起。

可一直承受著惡意的鬱慈卻慢慢平靜了下來。

除了最初那一瞬間的恐懼外,再次見到這張乾痩的臉,他已經不會再為從陳複嘴裡吐出的尖利字眼而感到傷心。

忍著惡心靠近幾步,鬱慈斂著眼眸,有幾分冷淡道:“為什麼說我毀了賀家?”

自他進入賀府起,陳複對他的惡意就一直藏在那張皮囊下,府中的流言蜚語也是他故意放任的結果。

除了他是個男子,一定還有彆的原因。

才能讓陳複對他這麼深惡痛絕。

喉嚨裡湧出幾聲怪笑,陳複緩了口氣說:“你走近些我就告訴你。”

鬱慈立在原地,烏發襯得他臉頰瑩白,輕輕抿著唇。

他可沒那麼好騙。

見少年不為所動,陳複突然變臉,朝他唾了口,乾癟的五官扭曲在一起。

“小婊子,去死!你壞了賀家的運勢,是你毀了家主的心血,你該死!該死……”

剩下的辱罵被跟在少年身後的人堵回了嘴裡,陳複乾痩的身體輕而易舉被拖進了巷子裡。

細密的睫羽輕輕垂下,鬱慈蹙起眉尖。

陳複嘴裡的“家主”應該不會是賀月尋,而是賀月尋的父親、上一任家主賀祖德。

而至於所謂的“心血”,應該與賀家的運勢相關,究竟會是什麼?

少年的臉在這片灰蒙的地方,呈現出一種接近透明的白,微微抿著唇,有點委屈的樣子。

孟澄沒有戴上眼鏡,眼尾微微上挑,有點手足無措,“誒,你不會要哭吧……”

早知道他那一拳就應該再重些,直接砸得那個老頭說不出話來,要是少年等會兒被氣哭了,他再補幾拳還來得及嗎?

他看起來是很喜歡哭的樣子嗎?

被這句話羞得耳尖都有點發燙,鬱慈偏頭看向他,本想反駁卻突然冒出一句:“你明明都沒有戴眼鏡。”

為什麼還會覺得他要哭了。

“哦,這個啊。”孟澄擦了擦手中的眼鏡重新戴上,“我眼睛其實沒問題。”

“戴著隻是為了讓我的氣質看起來更沉穩。”孟澄麵對少年取下又戴上,反複幾次,語氣有點疑惑:“你不覺得嗎?”

默默移開視線,鬱慈眨了下眼。

……腦子不太好。

跟派的幾人從巷子裡走出來。陳複的嘴很緊,無論用什麼辦法都無法從他嘴裡撬出半分消息。

況且陳複行將就木,手段稍微重點,明天東城就會多出一具無名屍。

若是沈清越在這,隻會眼皮都不掀一下地說:“死之前讓他吐出點有用的東西。”

在他眼裡,沒有硬骨頭,有的隻是手段不夠狠。

手腕一動,兩隻鐲子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響聲,鬱慈下意識想到賀月尋。

賀月尋接管了賀府多年,一手挽救了傾頹的賀家,還會有什麼辛密是他不知道的嗎?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衣角,鬱慈思緒有點亂。

如果賀月尋知道,那賀衡呢?

第45章 第 45 章

陽光被花廳的玻璃頂分割出綺麗的多彩色澤, 明媚的花朵上跳躍著光點。

小心翼翼地將瓷杯放到藤桌上,秋心趁機偷瞄了一眼藤椅上的少年。

少年斂著圓眸,翹密的眼睫微微垂下, 盯著手中攤開的報紙。白膩瑩潤的肌膚仿佛透著光一樣。

……真好看,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好看的人。

臉蛋微微泛起紅暈, 秋心有一頭烏黑濃密的秀發, 今天專門彆了一隻月桂發卡,廚娘們都誇她好看……

“鬱少年, 您的茶。”她鼓起勇氣端起瓷杯遞過去,在少年偏頭那一刻,心跳聲幾乎要蹦出來。

少女嬌俏地立在跟前,雙瞳剪水,被刻意改小的衣裳掐出一截細腰。鬱慈卻注意到她端著杯子的手在輕輕發顫。

“很燙嗎?快放下來吧。”他還不渴。

見少年沒接,秋心忍不住失落,但這樣獨處的時間實在很少見, 她不想就這麼錯過機會, 哪怕多待一會也好。

她想起吳媽說, 少年每次隻會將點心吃完, 便說:“鬱少年, 你很喜歡吃吳媽做的點心嗎?我可以跟她說, 讓她多做一些。”

凝神想了一會兒,鬱慈才反應過來秋心說的是晚飯那道點心,可他那份每次都給孟澄了。

但每餐點心都是定量的,如果多一些, 孟澄應該會很高興, 於是他點點頭,唇角抿出淺淺的弧度:

“謝謝你。”

少年嗓音溫軟, 秋心的臉瞬間變得滾燙,心口像含了蜜一樣,整個人暈乎乎的幾乎是憑著本能說話:

“沒、沒有。雖然吳媽她們最近很忙,要格外多準備些餐食,但要是知道您喜歡,一定樂意會做的……”

原本翻動報紙的指尖下意識一頓,鬱慈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公館裡一直隻有他們幾人,為何要多準備餐食?

……除非,多了他不知道的人。

指尖無意識用力,報紙被捏出幾道褶皺,鬱慈反應過來鬆開手,然後抬眸看向秋心,輕聲問:

“你知道吳媽她們都在為誰準備吃食嗎?可以告訴我嗎?”

看向人時,少年眼睛總是顯得很圓,微微濕潤,像貓一樣觀察著對方的神情,偏軟的語調還帶著微微的請求。

很難讓人拒絕。

雖然不清楚少年為什麼會對這些事情感興趣,但秋心還是將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好像幾天前公館裡來了幾位客人,半夜時我曾聽到大門打開的聲音。吳媽應該就是給他們做飯。”

其實秋心也從未見過這麼奇怪的客人,半夜到訪,白天也不曾露過麵。

“那幾位客人住在二樓,我有次撞到了送飯的人,是少爺的屬下……”

上鎖的書房、從不出現、甚至連吃的都是讓人送進去,公館裡幾乎找不出存在痕跡的客人。還有“磕傷”的手指。

纖長的睫羽垂下,鬱慈慢慢咬緊唇瓣。

……沈清越在刻意瞞著他什麼。

走出花廳,秋心將頭上的發卡取下來攥在手心,眼圈微微發紅。

……少年根本就不記得她了,明明上次她給少年開門時,也是戴的這隻發卡。

臥室內,明朗的燈光輕柔鋪開。

剛從浴室出來,鬱慈濕著發尾坐在軟椅上,衣領處露出一小片瑩白,沈清越將一杯牛奶遞給他說:

“等我出來給你擦頭發。”

見少年乖乖點頭,沈清越便轉身進了浴室。

再出來時,少年正站在窗台上,勾著藤蘿葉片的手指被襯得蔥白,微微俯身,眼睫一顫一顫的。

嘴角微微彎起,沈清越抬手將濕頭往後理,一邊往窗台走去,心中好笑。

依少年這麼照顧下去,這藤蘿遲早跟那池子裡的錦鯉一個下場。

剛將藤蘿的枝條放下,一偏頭,沈清越正抱著臂倚在隔門上,靜靜看著他。

沒有了前麵的發絲,男人光潔的額頭和優越的眉骨一覽無餘。

心臟猛地一跳,鬱慈抿著唇,臉色微微發白,半天都說不出話。

放下手臂,沈清越走近想去牽少年,嘴裡笑道:“對不起,嚇到阿慈了,阿慈的膽子怎麼這麼小。”

男人的語調一如既往,聽不出任何異樣。稍微舒了口氣,鬱慈仍舊避開了男人的掌。

——他緊張得手心一片濡濕。

“你下次走路不準太輕。”不然他做壞事被發現了怎麼辦。

少年眉尖微微蹙起,語氣帶著一點怨懟,明明在表達不滿,聽起來卻像在撒嬌。

“好,記住了,都是我的錯。”沈清越衝他溫聲道:“快過來我給你擦頭發。”

擦乾頭發後,少年裹進被子裡隻露出一顆圓圓的腦袋,沈清越替他關好燈,隻留床頭那一盞。

合上門的前一刻,沈清越說了句晚安。

鬱慈沒回,今晚他沒準備要睡個好覺。

指針指向淩晨三點時,靜謐的走廊上多出一道纖細的黑影。

將那杯牛奶“喂”給藤蘿後,鬱慈果然沒有再感受到那股席卷而來的睡意。

他沒有猜錯,沈清越真的在牛奶裡動了手腳。

二樓的客房很多,根本看不出來哪間有住人的痕跡,鬱慈隻能一間間找過去。

直到走到走廊儘頭,門口手工編織的地毯明顯有踩踏的痕跡,鬱慈終於停下腳步。

糾結片刻,鬱慈小心翼翼地趴到門上,試圖聽到些什麼。可實木門厚重,根本傳不出半點聲音。

站直身體後,鬱慈心中有些焦急,他又不能直接衝到房間裡去,那豈不是他找到房間也沒有任何用。

“啪嗒。”

門鎖發出清脆的響聲,隨著門被打開,房間裡的燈光在昏暗的走廊鋪開一角。

腳步聲與交談聲一並傳出來。鬱慈貼著牆麵,指尖無意識地發著顫,幾乎連心跳都要停滯。

——隻要房間裡的人走出來,他絕對會被發現。

“……你給我回來!你真以為去賀府就能找到那魂魄嗎?彆犯蠢!”

“古書上記載,受損的魂魄會下意識回到生前最留念的地方養傷,那除了賀府還能是哪裡?”

年輕的聲音有些倔強。

“你!你這個朽木……!”

“……”

剩下的話仿佛飄得很遠,鬱慈腦中隻剩下“賀府”、“受損的魂魄”幾個字,臉色白得近乎白紙。

……賀月尋受傷了。

……原來沈清越瞞著他的事,竟然是要對賀月尋趕儘殺絕。

淚珠墜在鴉黑的眼睫上欲落不落,鬱慈咬緊唇瓣,不敢泄露半分聲音,眼尾都被憋得緋紅。

屋內的爭執最終被其餘人勸下,門也被重新合上。

走廊再度陷入一片靜謐昏暗,鬱慈慢慢蹲下,臉埋進手臂裡,泣音一點點溢出,整張臉被哭得濕答答的。

……大騙子,他再也不會相信沈清越了。

第二天,沈清越走近臥室想哄少年起床時,卻隻看見空蕩蕩的房間。眉頭微微皺起,沈清越轉身下樓。

大廳中,鬱慈端端正正地坐在沙發上,看著走近的男人麵無表情。

“阿慈,怎麼了?有什麼事惹你不開心了嗎?沈清越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

以往少年鬨些小脾氣時,是為了讓人去哄他,絕不是連眉尖都透著抗拒的樣子。

剛靠近幾步,鬱慈就隨手抓起一個抱枕朝他扔了過來,冷聲道:“不準過來。”

腳下驀然一頓,卻不是因為那個輕飄飄的軟枕,而是少年看過來的那一眼中,淩厲的冷意。

仿佛世間最鋒利的刀刃,隻一眼,他的心臟就已千瘡百孔。

而能讓少年動這麼大氣的,也隻有一件事。

“是因為賀月尋,對嗎?”嗓音啞得幾乎有些破碎,沈清越自嘲地勾了勾唇。

怪不得。

那杯牛奶少年應該也沒有喝,所以才會剛知道一點零星的信息就來質問他。

男人冷著眉眼,黑瞳中似乎無波無瀾。怒氣瞬間升騰,鬱慈猛地站起來,氣得臉頰潮紅,大聲問道:

“你為什麼要請那些道士?賀月尋都已經是魂魄了,明明他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傷害你的事,你卻……”

“阿慈。”沈清越輕輕叫了他一聲,語氣很輕,卻仿佛壓抑著什麼重如千鈞。鬱慈不由停了下來。

“在你心裡,賀月尋永遠比我光明磊落是嗎?”沈清越盯著他,一字一句道:

“那當初我喜歡你的事,老頭子是如何得知的?”

腦中嗡的一聲,鬱慈徹底愣住。

那晚沈泰提著鞭子一腳踹開門,一鞭子甩在他背上的記憶,沈清越記得很清楚。

起初,他以為沈泰瘋了,直到他聽清沈泰罵他“腦子進水,竟然想娶個男人”時,他才明白是為什麼。

沈清越想反駁,他隻是想看著少年而已,隻是想少年衝他笑,想將自己第一把手槍送給少年……

與少年相處的點點滴滴突然在此刻變得清晰。

咽下嘴裡帶血的唾沫,沈清越慢慢笑了,原來這是喜歡呐。

“不過也多虧了他,讓我看清了對阿慈的心意。”

被抽斷的四根鞭子,跪在祠堂的二十五個日夜,就算作給賀月尋的謝禮。

沈清越眸色深沉,“阿慈怎麼能說出他沒有傷害過我的話?”

“也太偏心了。”

男人低啞的嗓音在大廳裡回蕩。

第46章 第 46 章

明明不輕不重的語氣, 卻聽出了幾分譴責。

停滯的大腦艱難地轉動了一下,鬱慈終於回過神,對上沈清越黝黑的瞳色, 下意識想要辯解:

“沒、沒有偏心。”

隻是賀月尋魂魄都要消散了, 他才會忍不住多心疼一點, 一點點而已。

“我不知道之前他做過那件事, 我可以向你道歉,你可不可以……”

少年圓眸微微濕潤, 下巴、鼻尖也是紅的,可憐巴巴地看過來。

“不可以。”

再可憐也是為了彆的男人求情,沈清越眉眼都不帶抬一下,冷聲拒絕。

那怎麼辦?賀月尋真的要再死一次了。

哪怕沈清越語氣裡沒有半分商量的餘地,鬱慈依舊繞過茶幾來到他身邊,細白的手指輕輕拉住他的衣角。

仰起臉,盛著淚的眼中像含著細碎的光芒, 慢慢暈開至濕紅的眼尾、鴉黑的睫羽, 在男人心底漫開萬千漣漪。

“拜托你, 真的拜托你, 你讓那些人都離開公館, 不要再找賀月尋了好不好?他不會再對你做什麼了……”

沒有舉動, 沒有答話,沈清越立在那裡,仿佛一道沉默的剪影,麵對少年的請求, 連頭都吝嗇低一下。

淚珠最終還是滾落了出來, 將少年瓷白的腮、下巴浸得一塌糊塗。

指尖脫力地從衣角上落下,鬱慈哭得幾乎喘不過氣, “不要……我不要賀月尋死……我不想他再痛了……”

也許,這是少年當初看到棺槨中那張冷白似玉的臉時,就想說出的話。隻是當時並未領悟,一直留到今天。

不知不覺,賀月尋的死已經成了少年心尖的舊疤,在他還未反應過來時,已經紮根生痛。

睫羽濕答答地粘在一起,少年下意識咬緊的唇瓣上滿是齒痕。沈清越低下頭,食指撬開他的唇,道:

“不要憋氣。”

像是察覺到了一點微弱的希冀,鬱慈很乖地啟開唇,細細喘了幾下氣,一錯不錯地盯著男人。

“你知不知道,賀月尋身上帶著陰氣,跟你待久了,你也會沾上。日積月累,你便會陰氣纏身,變成跟他一樣的藥罐子。”

沈清越低著眉眼,仿佛故意嚇少年一樣冷著聲開口:

“消痩得隻剩下骨頭,什麼都吃不下去,隻能躺在床上,後背生出爛瘡,爛開的皮肉跟被單粘在一起……”

明明不是這樣的。

雖然是每天都要喝又苦又澀的藥,但賀月尋並沒有痩成骨頭,也沒有吃不下東西,更沒有後背生瘡。

輕輕抿了下唇,鬱慈小聲反駁:“不會的,賀月尋會很小心,不會讓我沾上陰氣的……”

嗓音停下,沈清越目光深沉地盯著他不說話。

後知後覺男人好像生氣了。鬱慈輕輕動著眼睫,說:

“而且,你也不會讓我變成那個樣子的。你會哄我喝藥,給我找好吃的,也會幫我翻身。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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