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宗門(五)(2 / 2)

蕭遠潮雖傲氣,大多時候卻極有風度,很少見他會這般對一個外門弟子講出這番毫無禮教的言語。

“兩三句話……就能被逼急的大師兄,依你的性情,這輩子都無法得道,這樣的人,留在朝華宗內都是臟了地方。”

越辭眉尾微緊,似乎感覺到一股無形的靈流掐在了咽喉處。

顯然,蕭遠潮雖被逼得氣憤,卻依舊顧及自己大弟子身份,無法在宗內對弟子下手。

越辭沒有絲毫懼意,鬆動肩頭,單手握上劍柄,繼續說道:

“本來隻想過個劇情,所謂大弟子的不要臉程度卻讓我大開眼界。”

“高高在上,理所當然,隻在朝華宗當個大師兄,真的當出底氣來了?”

“你……”

“你心裡想的什麼,真當沒人發覺嗎?”

蕭遠潮聲音同樣忿然,幾乎壓著嗓子出聲,情緒激動:“我們之間的事,你懂什麼?”

“移情彆戀,裝什麼正人君子,大義凜然,”越辭一麵與他招架對視,勾唇而笑:“你究竟是看不慣他有彆人喜歡,還是覺得他隻能喜歡你?該為你守節?是不是有點太自信了——”

“可以了,”還要往下講時,薛應挽已然先一步握住他手腕,輕聲道,“越辭,不要再說了。”

他拽不動身形比自己更加強健的越辭,隻得任由他挑釁似的故意與蕭遠潮對視。

往日清風霽月般的大師兄被這些漫不經心,帶著嘲弄意味的話語激怒,麵上表情依舊冰冷,周身劍意卻凜冽,氣場爆發般湧現。

一股極強的氣勁直直朝他麵上而來,薛應挽意識到時已然太遲,更沒有辦法阻止,隻得任由著靈氣如刃般朝越辭肩頭而去。

風聲嗖動。

千鈞一發之際,越辭卻毫不在意,將欲要擋在身前的薛應挽推開,主動撞上迎麵而來的攻勢。

薛應挽瞳孔驟然縮緊。

“不要——”

他知道蕭遠潮向來有分寸,便是再被激怒也不會真正做出殺人之舉。可他已然是元嬰期,這般對一個尚未結丹的築基期弟子出手,還是如此強勁的靈流,便是要刻意給對方一個教訓,更甚也許會傷了根基,多年無法修行。

他不希望越辭因為自己而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可想象中的場景並未到來,越辭也沒有因為蕭遠潮突如其來的攻擊而受到重傷,反倒是出手之人——原本還好端端站立的蕭遠潮,此刻竟捂著自己胸膛,口中緩緩吐出一口鮮血。

怎麼……回事?

同樣驚異的還有蕭遠潮,他以手背拭去嘴角鮮血,眸中有些許不可置信,嗓音含沙般發啞。

“你有法器在身?”

這回,便輪到越辭覷著蕭遠潮了。

器修稀少,法器本就珍貴,更何談能反彈元嬰境界修士的上品法器,除非是世家公子,才會從小佩戴法器防身。蕭遠潮顯然沒想到,越辭敢如此猖狂,竟是有這般後手。

方才一擊用了多少功力,儘數還歸了自身。他閉目稍作調息,緩過勁,聲音冷冷,卻是朝著薛應挽:“怪不得,原來倒是找了個世家公子。”

“屁話真多,”越辭不想等他徹底恢複,一拳砸上蕭遠潮臉頰,便側過身子勉強躲避,拳頭落下,隻擦上一點皮肉。

“嗯?”越辭有些疑惑,下一瞬意識到什麼,腳步向後閃避,恰與驟起的風牆錯開。

蕭遠潮難得也亂了衣著,他修為高出越辭不少,因著大意遭了一次,自然不會再犯同樣錯誤,當即劍柄脫手,借力揮出兩道極為銳利的風刃。

夾帶靈力的氣流凶猛,越辭避無可避,還是被擦過臉頰,極細的鮮血開始向外滲出。

正是他方才想要擊傷蕭遠潮之處。

越辭以手背擦過臉側,唾了一聲,眼神沉冷:“小瞧你了,還以為你真是個慫包孬種呢。”

“朝華宗弟子,修體本就是必備課程。”蕭遠潮將回手的劍鞘以柄相擊,令越辭腳下踉蹌,連連後退數步。

“依靠外物,終有一日,會自嘗苦果。”

蕭遠潮重新站立身形,氣息維.穩,恢複了那副往日大師兄傲然而孤高模樣,眼中諷意與蔑然不減,像是在欣賞著蟲豸蹩腳而好笑的掙紮。

他最後看了一眼薛應挽,乘風禦劍離去。

變故接連發生得太快,甚至薛應挽依舊處在震驚之中未能回過神,直到一切歸於寂靜,才恍然反應過來似的,回身去尋被擊在地麵的越辭。

吃了一擊,越辭顯然狀態也好不到哪裡去。

他額邊落汗,衣衫濕透,片刻後,嗆咳不止。

“怎麼樣,疼不疼……?”薛應挽注意到他頰上兩道細長血痕,似乎還往下滴落血跡,“你不必為我去得罪蕭遠潮的。”

越辭搖頭。

“本來確實沒打算插手,可相處久了,把你當成重要的朋友,就不會容忍彆人欺負你。”

“他沒占到便宜,最重的一招自己吃了苦頭,”越辭渾不在意,舔了舔犬牙,挑眉道,“算是替你報了一點仇,對不對?”

薛應挽取了兩隻小盒放在身側,先開了其中一隻,替他處理傷口,一麵應道:“嗯,”他說,“謝謝你。”

“好了,沒什麼傷口,不用這樣,”越辭握住他的手,製止接下來的動作,“照我說,東西就不該還給他,就算砸了賣了,也比落到這種人手中好。”

薛應挽微微一愣,想掙脫,卻被掰開掌心,將那盒藥膏強行取出。

越辭取了一點,扳過薛應挽臉頰,將藥膏塗抹在濕潤的下唇。

“唔——”

“這裡,自己咬傷了,沒感覺?”越辭手粗慣了,動作並不細微,反而有點用力地搽在細嫩的唇瓣,“就這麼讓人欺負,我不在怎麼辦?”

指腹觸感溫熱,還帶著一點常年握劍的繭子,壓在唇上有些酥麻,混著本就咬傷的些微刺痛。

薛應挽仰著細白的頸子,低垂一點眼睫,任他粗糙地替自己上藥。

“他沒欺負我,我也不會讓他欺負我。”

“他說的沒錯,我們之間……事情實在太亂,說不清的那種,”他解釋道,“不過隻論情意,倒也沒有什麼特彆之處,甚至從前相處,再普通不過。後來我也想過,也在凡界話本中看過,倘若當真有情意,斷不該是如此。”

“我隻是想著師兄弟一場,將東西還給他,至少這一點能清清白白,不受人繼續議論,”薛應挽道,“何況,他今日也不是因為你生氣。”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真正從口中講出,卻又無端端生出一股落寞,喘不過氣似的。

薛應挽自然不能對越辭講出從前他與文昌長老,與蕭遠潮具體之事,隻將話題停留在了大家討論最廣的“另尋新歡”之上。

餘光瞥見相忘峰外常年繚繞的白霧,又想起很多個從前平淡而尋常的日子,好像記憶滾水而逝,如雲如煙,如眼前馳飛而過的鶴鳥,總是抓不得,留不住。

蕭遠潮的確沒有欺負他,隻是更多的人,會去因為蕭遠潮而嘲笑他,看不起他,甚至私下辱罵他是待在朝華宗浪費資源的廢物,薛應挽其實都知道。

他也早就不在意了。

其他弟子說,和他交往,都是不值得的。

所以薛應挽一直小心翼翼地,獨自待在相忘峰,替宗內弟子照顧藥草,儘量不出現在彆人麵前,他可以讓自己不在意,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自在舒心。

倘若沒有越辭,他便不會知道,原來被人關心,一點點暖意,都會讓人心中酸楚,鼻尖發澀地想哭。

越辭將最後一點藥膏塗在嘴角,看著他被自己掌控在掌下的柔軟臉頰,這麼乖巧,總令人不自覺徒生一股……奇怪的控製欲。

想要讓這張臉更加潮紅,看他……羞恥難堪。

他的指腹移到薛應挽眼下,有些重地擦過眼瞼,反倒在那層薄薄的皮肉上帶出一點靡紅,“這麼漂亮的眼睛,就不要哭了,”他道,“眼淚應該留在分彆,或是更值得珍重你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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