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宗門(六)(1 / 2)

越辭摒去那股忽來的心神,隨意尋了個話題,問道:“那你到底喜歡過蕭繼嗎?”

薛應挽回過神,偏開一點濕潤的雙瞳,慢慢道:“我也不知道。”

他說:“最初可能以為是喜歡,因為朝華宗隻我二人年齡相近,便格外熟稔,好像做什麼事都要一起,幾乎成了習慣。”

凡事加上“習慣”二字,便多出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它象征著數年如一日,或顛撲不破,或始終不易。

比如每日從學舍走到崇明主殿,要邁過千級台階,去與師長請茶問好,或是偷偷取了酒在蕭遠潮的院中對飲,晚課後一道散步在梅林園小徑,伴著清寒夜風,遠處山巒隱約剩下輪廓,有雀鳥啁啾,清香總竄入鼻間。

與如今所傳他二人關係,倒是也大差不離。

他與少年最得意誌氣的蕭遠潮一同走過朝華宗九峰十六澗,也曾在瀑布下以劍相抵,水花四濺,也躺在太清峰那棵最大的千年老榕下,數過垂墜的枝條,數過夕陽落山,要過足足一個半時辰。

後來,隨著文昌離去,二人分道揚鑣,勢如水火。山上的薛應挽被無數新入門弟子嘲笑諷刺,避在相忘峰不問世事。下山的蕭遠潮風光歸來,帶回世間對這位橫空出世天才的豔羨,帶回曆練的榮譽與無數讚美,還帶回了滄玄閣閣主的小公子,寧傾衡。

一向自負傲氣的蕭遠潮跪在崇明大殿,請求掌教同意他二人結為道侶。

連薛應挽自己也忘了,當時的自己究竟是什麼想法和感覺,又是如何一點點在眾目睽睽下,邁出踏離崇明殿的腳步。

“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這一點也要猶猶豫豫嗎?”越辭讀不懂這個答案,“我不會嘲笑你戀愛腦。”

“可能有過,可能沒有吧,”薛應挽說,“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了。”

因為不重要了。

薛應挽在很小年紀就來到了朝華宗,也極少離開宗門,對許多情感都不甚了解,隻因著蕭遠潮會教他劍法,照顧二三,便習慣於跟在他後方,亦步亦趨。

蕭遠潮承認與寧傾衡的情意後,他初時也覺得,自己是其他弟子口中形容一般喜愛蕭遠潮,但隨著時間推移,修行與學習之途中,又隱約會去懷疑,他對蕭遠潮,究竟是否真的是人間的情愛呢?

還是隻是對師兄的孺慕之情,傾仰之意,隻是想要個能一同修行的好友,能有個人陪伴,讓自己不再那麼孤單。

事情過去太久,再回想,已經找不到當時的情感,也得不出答案了。

薛應挽隨身帶了膏藥,是自己做的,平日跌打損傷都很管用。他推開白玉小盒的盒蓋,越辭便聞到了一股清淡的梨花香。

“怎麼說呢,”越辭舌尖頂在腮邊,說,“你好像那種不諳世事的仙子,聽說過小龍女嗎,不是說你是……就是一種性格,有點像話本那種,很容易上當受騙的感覺。”

話本?薛應挽想,他多年前送藥材時偶然瞥見同門弟子帶上宗門的話本,便也感起了興趣,閒暇時喜愛翻看幾頁。

話本故事多樣,提及感情時,多是形容驚濤駭浪,海沸山搖,極近濃墨重彩而深切,說人與人的情感早就被上天注定,在一眼傾亂,愛上對方的瞬間,連天地也為之動容。

聽說蕭遠潮,就是在山崖斷裂,千鈞一發間救下的寧傾衡。

他與蕭遠潮的相處就像平鋪直敘,毫無起伏的一段注解或旁白,沒有驚天動地和刻骨銘心,隻像是河水流淌入川,淡而平穩,偶爾落入石子,也隻碰出一點漣漪。

薛應挽一直是這樣一個有些無趣的性子,不愛惹閒事,不愛得罪人,所以越辭每個刁鑽的問題,都要思酌良久,才給出一個說不出差錯的答案。

薛應挽歎出一口氣:“我不是什麼小龍女,也不是仙子,隻是有的時候懶得去計較,也不想計較沒有意義的事。”

“大美人,你這可不行啊,”他說,“太鹹魚了,怪不得修為一直沒有進境,這可不就給了那傻*笑你的機會了嗎?”

“活得輕鬆一點就好,何必事事斤斤計較。”薛應挽回他。

越辭抓了一把頭發,坐得累了,要向後仰躺在石階,被薛應挽一把截住身體,說道:“等等,我給你上藥。”

“剛剛不是已經上過了嗎?”

“要兩個一起上,效果才會更好一些。”

他看著眼前這個為自己出頭,毫無畏懼擋下蕭遠潮招式的小弟子,心中發酸,除卻說不上的動然,還有久未平息的,胸膛中震耳欲聾的怦怦心跳之聲。

沒有人會為他而想去得罪大師兄,儘管誰都知道蕭遠潮在薛應挽一事上從不占理,可因為對方“大弟子”的名頭,也都會下意識地偏向,覺得對方不會錯,到最後演變成,是薛應挽一廂情願的糾纏。

越辭是第一個替他說話,站在身前的人。

修長的手指從小盒中挖出一點透明膏藥,繼而輕柔地貼上越辭臉頰傷處,他已經儘量小心,越辭還是因為痛楚而不住皺眉。

“很痛嗎?”他問。

“沒有,涼涼的,很舒服,”膏藥在傷處微微化開,越辭說,“謝謝你啊,應挽大美人。”

薛應挽還是不習慣被這樣直白誇讚,脖頸酡紅,眼珠子無措地打轉,轉移話題:“對了……你去哪裡來的法器?能反彈傷害的法器,常人應當很難尋到。”

“做任務刷到的特殊獎勵,可惜隻能用一次,本來想留著保命的,可我就看不慣他那個樣子……”

眼看越辭又要講起來,薛應挽忙捂住他的嘴,指腹膏藥不小心抹到另一側臉頰:“好了好了,你打他,他也打你,你們扯平了,以後也彆再提這件事了。”

“他還沒向你道歉,”越辭說,“是我大意了,沒想到他還有後手,等下次——”

越辭聲音停頓,片刻,有些認真地說:“下次,我要讓他親口和你道歉。”

話音落下,四周也好像變得靜寂,隻餘一點風聲,吹動落葉沙響。

薛應挽動作稍滯,抬起眼,與越辭視線撞了個正著。那對烏黑如墨的瞳孔帶著少年一點天真與鄭重,似乎還能看到瞳珠中倒映出的自己。

兩人距離在打鬨中不知何時變得極為靠近,近到呼吸撲灑在臉頰,絲絲縷縷在空氣中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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