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大妹其實早就在隊列裡看到了那個曾經沉默的青年,進入偵察連後更加嚴苛的訓練和潛伏任務,讓他朝氣蓬勃的臉上卻是多了幾分風霜。
隻是,讓莊大妹有些暗暗欣喜的是,那個心曾經碎成無數的青年已經逐漸恢複了,他的眼睛裡不再滿是憂鬱和痛楚。
哪怕在細細雨絲的浸潤下,他的眼裡依然有光!
一身戎裝背著槍的英挺青年,哪怕他的臉色黝黑,他的皮膚粗糙,卻英姿勃發,幾名新參軍不久的小護士低聲評論時,可是出現過曹少尉的名字好幾次。
隻是,他突然讓乖乖給自己送來一捧野菊花是什麼意思?不知怎麼地,莊大妹自覺已經鍛煉成金剛的心不受控的劇烈跳動起來。
如今的莊護士長,早已不是當年小村中絕望哭泣的少女,她在戰場上見過最殘酷傷情,比如一名官兵自臀部以下部位全被炮彈片削斷,裸露於空氣中的傷口大到令最有經驗的醫生也無比絕望,但她卻依然冷靜的用醫用紗布進行止血並立即根據士兵血型呼叫擔架隊青年們獻血,並最終將已經被軍醫宣布必死的士兵從死亡線上拉回來,由此她也多了個外號,人送大膽護士長。
可誰也沒想到,慘烈的傷情嚇不到大膽護士長,一捧野菊花卻讓她的心跳加速。
見莊大妹晶晶亮的眸子定定的望來,手中卻是捧著自己急中生智讓乖乖放開嘴而去采的野菊,曹英衝不由胸中一熱。
男人就是這樣,胸中一熱,代表的幾乎就是腦子一熱。不管是荷爾蒙還是腎上腺素飆升,反正陸軍少尉的腦子也突然間熱了。
突然高聲朝三十米外的莊護士長狂喊:“大妹,我喜歡你,從那天你打了我一個大嘴巴子,說我不是個男人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你了。”
所有人嘴忍不住一裂,罵他不是男人還打大嘴巴子,很讓人浮想聯翩啊!
正大步超這邊走過來的唐團座嘴角狠狠一抽,好家夥,這麼直白的示愛呢!還找的是野戰醫院一枝花,你信不信彆說莊上士想抽你嘴巴子,上萬大軍裡想抽你嘴巴子的能排出去一裡地去?
莊大妹是蘇北人,容貌不算那種秀氣型,但一雙眼笑起來卻猶如兩弦彎月,親和力極強,用很多被她醫護的傷兵們的話說:看到莊護士長那雙眼睛,就感覺傷口沒那麼疼了!
原本莊大妹已經是板上釘釘的特務營醫護大隊護士隊的隊長,但新成立的醫院領導層硬是強行將她留下了,考慮到野戰醫院將會成為十餘萬大軍救護的最大醫療基地,四行團主力走了,但仍然還有萬餘人將會在這裡生活和戰鬥,特務營長楊小山這才選擇放人的。
愛慕莊護士長的人海了去了,隻是莊大妹全身心投入工作,從來不談論個人感情,表白的人基本都失敗了,久而久之也沒人再說了,哪曾想今日曹英衝直接當著出征大軍和送行人群就不管不顧的喊出來了。
沒有停止行軍步伐的四行團軍人們紛紛努力保持鎮定,從有些抓狂的當事人麵前走過。
身為當事人,臉上猛然猶如火燒般的陸軍女上士差點兒沒拔出插在大腿槍套中的大黑星給這個口不擇言的貨來上一槍。
你個憨娃縱算這會兒腦袋短路想說這個,就不能私下裡說?
什麼打你大嘴巴子說你不是男人,那不是看你天天悶著不說話,甚至連飯都不吃還拒絕治療想打醒你嗎?被你這麼一喊,還讓人以為咱倆咋的咋的了呢?
“男人,就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時不時就給你整出點哭笑不得的幺蛾子!”莊大妹想起澹台連長閒聊時對男人這種生物的定義。
此刻,真的是深以為然。
大膽護士長原本秀美的眸子迸發出的殺氣透過三十米的空間向曹英衝襲來,但曹英衝這會兒卻是完全屬於腦袋發熱那種,繼續扯著嗓子喊:“大妹,如果這一仗我不死,你等我回來娶你。我保證這輩子就喜歡你一個人,絕不像其他男人一樣吃著碗裡看著鍋裡。”
某男......
總感覺被這貨影射了!
莊大妹此時卻已經是滿臉暈紅,就算內心堅如鐵石的女軍人,也從未被如此當著上萬人的麵示愛過。
這個混蛋,那來的這麼大膽子?
但大膽護士長也不是常人,想起那日曹英衝終於突破心防終於大口吃飯,大顆的眼淚滴落在飯碗裡自己卻沒有笑,反倒是陪著一起哭了一場的那一幕,眼眸中閃過滿是柔聲。
將自己隨身的香囊荷包摘下,掛在蹲在一邊哼哼著等自己最喜歡的女子給好吃的乖乖的大耳朵上,而後拿出兩顆奶糖丟進乖乖的大嘴裡,又指指遠處扯著脖子喊完的陸軍上尉。
乖乖頂著火紅色的香囊就朝曹英衝狂奔。
給吃的就辦事兒,乖乖就是如此的堅守自己的原則,什麼男男女女的情感,純粹都是兩腳獸們的自我陶醉,沒看隻要身板好,等老子的母豬一堆堆?
乖乖的心思就是如此單純而熾烈!
曹英衝可沒有‘坐以待斃’,劈手奪過衝過來乖乖腦袋上頂的香囊往懷裡一塞,幾個大步躥上山坡,從送行人群背後奪路狂奔,臨了還不忘大喊:“大妹,那就這麼說定了,等我回來娶你,老子要和你生一堆小娃娃。”
眾人一片愕然,繼而才想明白,這位或許是怕被乖乖這貨給賴上,沒看那邊脫困的沈老六少尉早就趁機跑沒影兒了?
一片笑聲響起。
隻是,笑的時候,依舊帶著點點淚光。
這個承諾,這對年輕的男女,是否能有機會踐約?
這該死的戰爭,讓年輕而美好的愛情成為等待。
在莊大妹被細雨淋濕的眼眸中,重新返回自己隊列的青年已然是絕塵而去,再未回頭。
被拋棄的乖乖憤怒的哼哼著,在地上連打兩個滾表示不滿還想追出去,卻被不遠處靜靜蹲在山坡上看著這一切的錘子一陣憤怒的狂吠給製止了。
翹首看著剛剛曾承諾要娶自己的青年再不回頭離開的莊大妹走過來,輕輕拍著它的大頭,細聲安慰。
有了莊大妹的陪伴,渾身沾滿著泥水的乖乖也不再像先前那樣焦躁。
隻是,蹲坐路邊目送著一行行隊伍離開的大野豬的身影,有些孤獨。
很靈動的小眼睛裡除了不解,更多的是惆悵,一群群它熟悉的身影就從它的身邊走過,義無反顧的走向遠方。
來自動物天然的敏感,讓它有些惶恐,那些身影,恐怕是再也見不到了。
它的人類朋友,也許將會像他們今天毫不留戀的離開它一樣,永遠離開。
唐刀的懷裡抱著一個兩歲多的孩童。
剛剛學會喊“爹”牙牙學語的孩童嘶喊著掙脫母親的懷抱衝進行進中隊列抱住了父親的腿。
他的父親,如今已經晉升3營1連2排副排長兼4班班長的曹老板那顆僅有的獨眼中淚水長流,卻硬著心腸扳開兒子的手,將其交給自己同樣淚流滿麵的妻子,向妻子敬了一個軍禮後毅然追上隊伍離開。
孩童撕心裂肺的的哭泣著,幼小的年齡讓他根本不明白一向疼愛他將他當成寶的父親今天為何如此絕情,甚至連親他一下都沒有,幼小的孩童心中極想父親用他的胡子茬像往常一樣紮紮自己的小臉,他很喜歡那種癢癢的被父親寵溺的感覺。
一個孩童哭,帶著幾個乃至數十個孩童哭,有些尚在繈褓中的嬰兒被哭聲驚醒,睜開迷茫的雙眼,也開始撕心裂肺的的大哭。
而抱著孩子們來給丈夫送行的婦女們眼看著丈夫頭也不回的離開,終於忍不住也落下淚來。
此去一彆,不知丈夫還能平安歸來,亦不知他們是否能看到孩子長大後的模樣。
唐刀大踏步的上前抱起曹老板的兒子,抱著尚在大哭的孩童追上行進中的隊列。
不是父親熟悉的臉,但卻有著父親的顏色和味道,還有那他熟悉的胡子茬兒,孩童的哭聲漸歇。
“3營曹副排長出列。”唐刀大步流星的追上3營所部,大聲命令道。
一身戎裝的曹老板應聲踏步出列。
唐刀繼續高聲道:“傳我命令,全軍所有人,凡有父母妻兒送行者,出列同親屬話彆,時間三分鐘。隊列不停,偵察連領頭,精忠報國歌,起。”
“狼煙起江山北望
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
心似黃河水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