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人說著,那空洞的眼眶裡就漫出混濁的淚水來。何玉如說:“他常來你這兒嗎?”老婦人說:“常來。”何玉如說:“來乾什麼?”老婦人就顯得有些自豪,說:“他給我送點用的吃的,油鹽煤米,魚肉水果都送。”
何玉如偏偏腦殼,往門裡瞧了瞧,隻見桌上有一隻碗,裡麵盛著一坨新鮮豬肉。
何玉如說:“你的兒女們呢?”老婦人滿腔的憤怒,說:“那些天殺的,隻顧自己享福快活,一兩個月都不到家裡來照顧我一下。”何玉如說:“你的眼睛不好使,怎麼給自己做吃的?”老婦人說:“這個我還行,碗筷油鹽都在老地方,自己不會跑。有天深夜強生送隻去了毛的全雞過來,我就是自己剁爛燉熟的。”
聽到這裡,何玉如恍然大悟,想起那天夜裡沒追上林強生,原來他拿著雞來了這裡。
何玉如還想問點彆的,老婦人忽然警覺起來,說:“你是乾什麼的?”何玉如說:“我是路過的,在你這裡歇歇。”
老婦人不再吱聲,縮進木門裡,旋即吱嘎一聲,把何玉如關在了門外。何玉如在地上立了一會兒,才轉身,一步步向巷口走去。嘴上嘀咕道,這個林強生。
第二天是星期三。按園裡的規矩,一三五的上午何玉如坐在辦公室辦公,老師們有什麼事,或有藥費或彆的什麼發票要簽字,都是這個時候來找人。因為好幾天沒上班了,積壓的事多,何玉如早早就進了辦公室。清理堆著報紙和教具的桌子時,何玉如發現鎮紙下壓著一張轉園的單子,上麵寫著衣向陽的名字。她的眼睛眯了一下,心想這衣向陽轉什麼園呢,是不是又因了馬小路的緣故?
將單子挪一邊,何玉如去掏包裡的醫藥費發票,打算填好報銷單,讓郭副園長簽字。職工們的發票由何玉如簽報,她的發票則隻能郭副園長來簽。
不想掏出來的竟是幾張皺巴巴的買肉買魚的收據,何玉如就往抽屜裡一塞,心想待會兒林強生來報賬,倒要比較一下,兩人買肉的價格相隔好遠。
這個時候,外麵有人哭鬨著,撞人園長辦公室。何玉如抬起頭,見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頭發染成紅黃色,嘴唇塗得像過了夜的豬肝。細瞧,這不是衣向陽的媽媽江潮嗎?江潮後麵正圍著一夥看熱鬨的老師和家長,他們見江潮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把那個洋不洋土不土的臉蛋汙染得難看而又滑稽,都在開心地哄笑。
江潮卻不顧這些,一屁股坐到何玉如的辦公桌上,把鼻涕從鼻孔裡一把捏出來,往桌麵上一甩,故意說:“你就是何園長何玉如吧?你就是馬小路的媽媽吧?”何玉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隻好點點頭。江潮就撩開裙擺,在套著黑色絲襪的腿肚上摳出一把鈔票,再在鈔票中間翻出一張紙條,往何玉如麵前一扔,說:“你看看吧。”
何玉如正要拿紙條,郭淑敏從外麵走進來,先將看熱鬨的人轟走,再關上辦公室的門,將何玉如拉到一旁,說:“你看見衣向陽轉園的單子了吧,沒想到衣向陽一轉園,他媽媽就找上門來了。”
何玉如還是不明白是怎麼回事。郭淑敏說:“你看看江潮給你的紙條就知道了。”何玉如就轉身拿起紙條。那是一紙複印件,上麵寫著“今借到衣兵人民幣伍仟元整”的字樣,後麵還落著馬小路的簽名。何玉如意識到了什麼,不知說啥好。
這一下江潮更來勁了,又哭又吼道:“我的命真苦哇,我在外麵拚死拚活地賺錢,這沒良心的男人卻把錢給了野女人,我不活了,不活了!”
何玉如不覺就來了火,說:“你不活就不活,又不是我借你男人的錢,你找我乾什麼?”
江潮先一愣,接著掉頭瞟了郭淑敏一眼。郭淑敏的眼睛就極迅速地朝江潮眨了兩下。江潮又啼道:“馬小路沒了蹤影,你是馬小路的媽媽,你不還我的錢,我就死在這裡算了。”何玉如說:“你死你的,這與我沒關係。”說著打開門就要往外走。
那江潮便又望一眼郭淑敏,然後支著個頭要往牆上撞去。何玉如心想,她還真死?這時郭淑敏已經跨過去,將江潮攔腰抱住了。
何玉如把目光從江潮身上收回來,走出辦公室。江潮在後麵哭喊道:“何玉如你這老**,你不把錢拿出來,我跟你沒完!”
走到門外的何玉如聽江潮罵她老**,氣得血往頭上直衝。她真想踱回去,給她一記重重的耳光。不過何玉如終於沒有發作,隻覺得腦殼一漲,暈眩了一下,差點沒像那天一樣暈死過去。
六
馬小路已躲得不見蹤影,所以何玉如怎麼也找不到她。卻從老師和保育員的嘴裡,零零星星知道自己住院時有關馬小路的一些劣跡。
馬小路在外麵賭麻將輸的和借的錢已經不少,這段時間踩賬的一個接一個,將馬小路踩得屁股直冒煙,也將幼兒園鬨得不得安寧。馬小路幾乎沒贏過,輸了賭,賭了輸,輸了再賭。輸了隻有一個辦法,就是變賣家產。未離婚時置辦的金銀首飾和家裡值錢的東西,已被變賣得差不多,接下來隻得向麻友借高利貸。借了卻還不了,本息越滾越厚,債主紛紛上門踩賬,下班後堵在教室門口,不讓馬小路出教室,給幼兒園帶來很不好的影響。
最荒唐的是跟家長衣兵打麻將。周末那天,衣兵來接衣向陽,兩人隨便聊了衣向陽兩句,慢慢竟聊到了麻將上,兩人便有了共同語言。馬小路說:“公安局正在修辦公大樓,乾警們為了搞錢,抓賭抓得特彆凶,我兩三個星期沒過癮了。”衣兵說:“該出手時就出手嘛,你如果想過癮,我給你提供地方,絕對安全。”馬小路說:“什麼地方?”衣兵往周圍瞟了兩眼,神神秘秘地說:“紅木屋茶館,那是我表兄和公安局長的小舅子一起開的,你說安全不安全?”
吃了晚飯,飯碗還在桌上打旋,馬小路就走出幼兒園,匆匆趕到紅木屋茶館,跟衣兵事先約好的另外兩人坐到桌旁,稀裡嘩啦開了局。開始手氣不錯,馬小路連和了幾把,小有進項。但十一點後卻難得和牌了,幾圈下來,便把先前贏的和身上帶的八百多元都輸了出去。衣兵說:“輸贏都是常事,我借給你本錢,不計你的息,待會兒贏回去再還。”
手上有錢,馬小路又壯了膽,勁頭更足。到天快亮收場時,馬小路儘管中間和了兩把小牌,輸出去的卻已超過5000元,而且都是從衣兵手上借的。衣兵說:“尾數不算,你就寫個5000元的借條吧。”馬小路隻好寫借條,遞給衣兵。
走出紅木屋,來到街上,天已蒙蒙亮。衣兵忽然說:“我家那個單元最近裝了防盜門,我還來不及配鑰匙,這個時候進不去,我可以去你家裡休息一會兒吧?”馬小路說:“那怎麼行?你是男人,我是女人,怎麼能搞到一起?”衣兵說:“這有什麼關係?我那5000元不要你還了,還不行嗎?”馬小路就動了心,說:“那還差不多。”於是來到幼兒園。因是星期天,園裡還沉浸在黎明的寧靜裡,兩人怕驚動傳達室的人,便從牆頭翻過去,進了馬小路的家。
有了那5000元的承諾,衣兵提出非分要求,馬小路自然也就沒怎麼推辭,兩人鑽進一個被窩。翻雲覆雨之後是昏昏大睡,一直到傍晚才醒過來,衣兵又機不可失跟馬小路狠來了一回,才心滿意足下床準備離去。馬小路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我給你的借條呢?我都被你睡了一整天,你還要把借條拿走?”衣兵裝模作樣在身上一陣摸索,然後攤開兩手,說:“沒在身上,說不定掉在紅木屋,或你屋裡哪個地方了。反正我也不找你要那5000元了,你自己找找,找到後撕掉得了。”
馬小路聽信衣兵,他走後,在屋裡找了幾回,也沒找到。還跑到紅木屋找過,也沒見那張借條的影子。
沒借條的影子,自然就會有衣兵的影子,以後這家夥又來過幾回,每回都問馬小路找到借條沒有,說你沒找到沒事,我再到紅木屋或彆的地方找找,然後逼著馬小路上床。馬小路不願意,衣兵就威脅說,我找到借條後,再找你算賬。馬小路隻好屈從。
如此三番五次,衣兵都得了手,一直到他老婆江潮從外地做生意回來,在他口袋裡發現那張借條。江潮當然不會放過衣兵,也不會放過馬小路。不過她沒立即向馬小路攤牌,先將衣向陽轉了園,才將借條複印了,來找馬小路。誰知馬小路已被其他的踩賬人逼得沒法,早躲到了彆處,江潮便直接來找何玉如,在園長辦公室鬨了一通。
何玉如覺得被馬小路出儘了醜,氣沒地方出,就回到家裡跟老馬發脾氣,說是老馬管教不嚴,一向縱容,馬小路才成了這個樣子。老馬懂得何玉如內心的痛苦,便讓她發泄,沒去戳她的火。
何玉如正鬨著,外麵有人敲門。老馬扒到門上,去瞧貓眼,以為是踩賬的人逮不著馬小路,找到他家裡來了。何玉如住院期間,他已經碰上過好幾起這樣的不速之客,隻要一聽到敲門聲,就有點心驚肉跳。
這一回站在門外的卻是郭淑敏。老馬回頭問何玉如,要不要開門。何玉如沒好氣地說:“開就開吧。”
進屋後,郭淑敏就感覺出氣氛不對,知道何玉如為馬小路在跟老馬發氣。安慰了何玉如幾句,郭淑敏說:“馬小路離園時,跟我打過招呼的,最近兩個星期,我都是讓會計出納輪流去代她的班,馬小路一下子恐怕不會回來。隻是她的班老讓人這麼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乾脆請一個臨時工來做保育員,讓園裡文化素質好的保育員頂馬小路班做老師,待馬小路回來後再辭掉臨時工。”
眼下也隻能按郭淑敏說的去辦,何玉如說:“寫幾張招聘啟事,貼到園門口和彆的當眼的地方去,如果有人應聘,再從中選一個滿意的。”郭淑敏便答應著,擬招聘啟事去了。
招聘啟事貼出去的第三天是星期六,好幾個應聘者按啟事上的要求,跑到幼兒園來接受麵試和體檢。出乎何玉如意料的,是那個她時刻牽掛著的申慧群也在應聘者中。
通過麵試,申慧群列在初選名單裡。初選出來的人體檢結果出來後,申慧群身體合格,加上其他考核指數占優,最後被幼兒園錄用。
在外麵做事時,申慧群是跟一同出來的姐妹住的公棚。幼兒園的作息時間比較嚴格,何玉如特意騰出食堂旁一間雜屋,讓申慧群住了進去。
晚上何玉如去看申慧群,問她從衣兵家裡出去後,是不是回了武寧。申慧群搖搖頭,用那略顯土氣的武寧口音說:“出來做了幾個月的事,沒弄到錢就回去,怎麼給小孩交學費?”何玉如說:“那你去了哪裡?”申慧群說:“仍然在這所城市裡,給基建工地挑磚,去翻沙場篩沙子,挨家挨戶收酒瓶破爛,哪裡能賺錢,就往哪裡鑽。”
何玉如仔細瞧了申慧群幾眼,發覺她的臉黑了許多,手指也粗拉拉的,跟做重活的男人沒什麼區彆。何玉如想,吃過這麼多苦,再來做保育員的這份差事,自然不在話下,看來這個人是選對了。便說:“你又是怎麼知道我們幼兒園要招聘保育員的?”申慧群說:“收破爛不是要四處轉嗎?過去到幼兒園接送衣向陽,對這一帶熟,就常往這邊走。發現幼兒園門口貼著的招聘啟事,開始也沒當回事,晚上跟住在一起的姐妹們隨便一說,大家就慫恿我來試試,說我有文化,說不定會中,果然就中了。”
申慧群說著,就用感激的目光去瞧何玉如,她哪裡知道,何玉如選她來做臨時工是有其他原因的。
又吩咐了幾句做保育員要注意的事項,何玉如就起身離開了申慧群的屋子。
申慧群的出現,自然又要勾起何玉如對那段久遠的歲月的懷想。那真是一場夢。如今何玉如已不太弄得懂,當初自己怎麼會那麼瘋狂地愛上那個造反派頭頭,隻記得當時完全是出自真情,沒有絲毫的虛假成分。
那場愛的結果,是何玉如將造反派留在自己肚子裡的種子醞釀成生命,並帶到人間。儘管如此,何玉如最後還是離開了武寧,一晃就是二三十年。其間,她嫁給老馬,生下馬小路,自己成為一園之長,人生順利得不露一絲痕跡。也就是這個時候,申慧群突然出現了。不知怎麼的,何玉如莫名其妙地便將申慧群和那段扔在武寧的歲月聯係上了,她似乎通過申慧群的年齡和武寧口音,看到了她遺棄在武寧的那個生命的影子。
這麼不著邊際地想著的時候,何玉如的頭一直是低垂著的,等到她猛一抬頭,才發現自己還站在申慧群的門外。記得自己的步子並未停止過,莫非繞了一圈,又走了回來?何玉如搖搖頭,無聲地自曬了。她朝申慧群的門上瞧了瞧,有幽微的燈光從門縫裡滲出。何玉如就猶豫著揚起手在門上敲了兩下,還喊了一聲申慧群。
申慧群已聽出何玉如的聲音,馬上開了門,說:“何園長您還沒回去休息?”何玉如說:“回到家裡,沒事又出來了,想跟你聊聊。”
聞言,申慧群忙將何玉如讓到剛鋪就的床前坐下。
何玉如在申慧群的臉上仔細瞧了瞧,覺得她跟當年的造反派頭頭有幾分相像。何玉如說:“你是在武寧縣城裡長大的吧?”申慧群說:“是的。”何玉如說:“縣城裡有一條石子砌就的小巷叫子午巷,你知道嗎?”申慧群說:“我就是在那條街上長大的。何園長熟悉那裡?”
何玉如心裡頭就緊了一下,趕緊說:“那你知道街上那家姓伍的人家嗎?”申慧群點頭說:“聽說過,隻是等到我記事起,伍家就舉家遷走了,也不知遷到了何處。”
何玉如就有些泄氣,悄悄歎息了一聲。但她還不甘心,又說:“伍家好像有個女兒,年齡應該跟你一般大,你見過吧?”申慧群說:“子午巷裡的人至今還說伍家曾有一個跟我一樣大的女孩,而且女孩從沒見過孩子的媽媽,她媽是她爸外麵的野老婆,生下她時就難產死了。”
何玉如心頭就像被人砍了一刀,隱痛難忍。但她還是極力掩飾著自己,故作隨意地問申慧群道:“你見過伍家的女兒嗎?”
申慧群搖搖頭,說:“我一點也記不得了。”
七
這段時間,馬小路曾夜裡偷偷回來過兩次。她隻能夜裡回來,踩賬的人仍然在幼兒園周圍轉圈子。
馬小路蓬頭垢麵,骨瘦如柴,一看就知道是吸毒鬼,加上東躲西藏,神不守舍,自然就人不人鬼不鬼的,沒了個女人樣。每次都是朝何玉如要錢,何玉如把她的工資如數給了她,同時免不了給她一頓臭罵。但母親終歸是母親,罵了咒了,心裡又疼她,所以馬小路被咒出門後,何玉如又要支使老馬追出去,再給她點錢。
讓何玉如感到欣慰的,是申慧群的工作還不錯。為使申慧群早點適應園裡的工作,何玉如特意把她調到了林琴琴班上。林琴琴受何玉如之托,對申慧群倍加關顧,申慧群的工作很快上了路,加上認真負責,無論是搞衛生,還是照顧幼兒,組織幼兒吃飯午睡,都做得有條有理。林琴琴幫助何玉如組織園裡的教務活動,或上市裡去講示範課,申慧群還要負責照管課堂,給小孩講故事,做遊戲,比專業老師差不了多少。上個星期,省教委頭頭下市裡來聽課,林琴琴那堂語言課深受好評,被譽為市裡近三年來最生動最成功的幼兒語言公開課,這中間就有申慧群的功勞。
這堂課的成功,在市裡影響頗大,其他的幼兒園紛紛要求來聽林琴琴的課,何玉如自然為此感到驕傲,決定讓林琴琴多上幾堂,以提高幼兒園的身價。跟林琴琴商量,林琴琴說:“園裡拿點錢出來吧,把教室再布置一下,不是更能給園裡掙麵子麼?”何玉如說:“這好班,你買材料時開好發票,我簽報。”
何玉如發了話,林琴琴就和申慧群趁星期天有空上了一趟街,把彩紙、塑紙、積木、顏料什麼的全都購了回來,著手裝飾教室。忙了兩天,申慧群又不知從哪裡帶來一大把碎布,做了兩個布老虎,粘在牆上,給本來就已很漂亮的教室又添一道風景。
第二天孩子們一入園,見教室裡煥然一新,壁上的動物園地裡,長頸鹿、彩蝶、熊貓,還有那對布老虎,全都栩栩如生,仿佛進了動物園,一個個都興奮得跳將起來。來聽課的教委領導和外園老師也倍加讚賞。加上林琴琴的課確實有特色有功夫,大家便誇林琴琴聰明能乾,誇何玉如領導有方。何玉如嘴上說,做得不像樣,還請多加指點,心裡卻美滋滋的,暗自得意。
也是雙喜臨門,林琴琴的高級職稱證書也拿到了手上。何玉如自然替林琴琴高興,吩咐財務室小夏到人事局去把林琴琴高級教師的工資辦下來。林琴琴跑來感謝何玉如。何玉如說:“謝什麼?你的工作早就達到了高級教師的水平。”林琴琴說:“園長過獎了。和我一起畢業參加工作的同學中間,我還是第一個評上高級職稱的呢。”
這天下午何玉如查班,碰上一位姓汪的老師。汪老師鐵青著臉,沒好氣地對何玉如說:“你不是說有兩個高級職稱指標嗎?為什麼林琴琴的批了下來,我的卻沒有音訊?”
何玉如這才想起還有汪老師的材料也是報了上去的,怎麼卻沒見通知呢?便說:“我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正準備去問呢。”汪老師吼道:“你彆裝模作樣了,你心裡隻有林琴琴,怕我擠了她,壓著我的材料不送,等到教委評過了才送去。”何玉如說:“你的材料開評前就送去了,誰說評過了才送去的?”汪老師說:“何玉如,我算看破了你!”說著氣鼓鼓走了。
何玉如說的並非假話。開評前的頭一個星期,園裡的意見什麼的都弄好了,何玉如還囑咐郭淑敏快點往教委送,怎麼結果竟會是這樣呢?
何玉如跑到教委職改辦,問幼兒園有兩個高級教師指標,為啥隻評一個。職改辦的人說:“開評前你們隻送一個材料上來,我們當然隻可能評一個。”何玉如說:“誰說我們隻送了一個的材料,是不是你們搞錯了?”職改辦說:“那怎麼會搞錯?”何玉如說:“這次開評不是10月中旬搞的麼?”職改辦說:“對呀。”何玉如說:“那就怪了,汪老師的材料我10月5日前就簽好了意見,要郭淑敏立即送過來的。”
職改辦的人見跟何玉如說不清,就去翻找職改材料登記本。翻到林琴琴的名字,材料是10月2日送達的。翻到汪老師的名字,送材料的時間竟是10月23日,郭淑敏作為送材料的人,她的名字也注明在一旁。職改辦說:“我們沒搞錯吧?這次開評22日搞定,你那裡23日才送來,叫我們拿什麼評?”
何玉如無話可說了。她心裡想,怎麼會是這麼回事?郭淑敏到底在耍什麼名堂?回去問郭淑敏,郭淑敏搪塞道,可能是把開評的日子弄錯了,才耽誤了送材料的時間。何玉如總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郭淑敏不是那種粗心人,這種事應該不會弄錯的。
這讓何玉如想起多年前的一件事情,那時郭淑敏和汪老師都沒成家,兩人住一間宿舍,郭淑敏正和一位姓王的年輕人談戀愛,常把他帶到宿舍裡來,小王自然跟汪老師也成了熟人。也不知緣何,後來小王竟然扔下郭淑敏,好上了汪老師,直至結婚。
看來郭淑敏是在報複汪老師。
何玉如沒法,隻好找到分管職改的副主任,看能否補救一下。副主任說,評委們都是從各所學校臨時抽上來的骨乾老師,他們在學校裡課程都重,為哪一個人的職稱抽他們上來,簡直不可能,即使請他們來開了評,省教委的手續也是成批的辦,不會為一個兩個人辦的。
何玉如就泄了氣。副主任又說,不過過一段時間,省裡也許還會組織一次補評,若這樣,優先把你園裡的那份材料拋出來。
事到如今,也隻能這麼樣了,何玉如就回去把這個意思告訴汪老師。何玉如沒說是郭淑敏耽誤了時間,怕把矛盾擴大化,不利於園裡的工作。隻是汪老師還在責怪何玉如,一口咬定何玉如辦事不公,不把她姓汪的放在心上。
何玉如沒再作解釋,她知道解釋多了沒用。唯一的辦法是爭取補評時把汪老師弄上去,不要浪費了園裡的指標,否則下一次評職稱,又要擠占彆的老師的指標。何玉如於是一有空就往教委跑,以便及時得到省裡補評的消息,不要再錯過時機。
八
這天何玉如又到教委跑了一趟。在樓梯頭,何玉如和教委方主任碰上了。方主任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就要何玉如到主任室坐一會兒。
剛坐下,方主任就說:“何園長你是老園長,有些話我就不隱瞞你了。”何玉如望著方主任,不知他要說啥。方主任說:“有人反映,你用幼兒園的公款請吃請玩送紅包,上星期市裡才開過反腐敗工作大會,你可得留意點。”
何玉如明白是怎麼回事,一定是幼兒園內部有人到教委來捅的,隻是不知是何用心,看來幼兒園是越來越複雜了。就說:“不是為了園裡的基建和收費的事,請過物價局和收費局兩次嗎?這個年代,這點事也值得大驚小怪?不知哪個吃飽了撐的,亂嚼舌頭。”方主任說:“如今請客送禮確實也不是什麼稀罕事,我也是隨便問問,以後小心點。”
接著方主任轉移話題,問起園裡的工作。何玉如簡要地做了彙報,而且不失時機地把汪老師的職稱的事提了一下。方主任答應一定爭取。還提到不久前林琴琴的那堂公開課,說上得不錯,幼兒園有人才。何玉如這才想起林琴琴上那堂課的時候,方主任一直在教室後麵聽課。何玉如便點點頭說:“林琴琴的確不錯,她是園裡的驕傲。她還有一個好助手,那是她班上的臨時工,林琴琴那堂課的成功也有她的一份功勞。”方主任就說:“你何園長不是等閒之輩,連請的臨時工都非同一般。”
受到方主任的誇獎,何玉如心裡自然很高興。回到園裡後,她就進了林琴琴的班,對林琴琴說:“教委方主任都表揚你的課講得好呢。”林琴琴就靦腆地笑了,說:“這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沒有您的設計和申慧群的協助,那堂課也不會達到預期效果。”
這時申慧群從水房裡提著開水上來了。何玉如對申慧群說:“工作不累吧?”申慧群滿臉是笑,說:“比起在外麵挑磚篩砂,這裡再累,也算不了什麼。”說完,申慧群提著水進了活動室,看管那些活蹦亂跳的孩子們去了。
望著申慧群的背影,何玉如心裡似乎想起了什麼,臨離開教室時,吩咐林琴琴說:“等會兒你跟申慧群說一聲,要她今晚到我家裡去一趟。”
晚上申慧群如約來到何玉如家裡。何玉如剛好吃過晚飯,她也就不客氣,沒要申慧群落座喝茶了,說:“你跟我去一個地方。”
出得幼兒園,申慧群試探著問上哪兒去?何玉如說:“你彆管,跟我走就是。”
來到十字街口,轉角處是煙草局開的香煙批發部,何玉如跟申慧群走進去,買了兩條精品白沙。何玉如付款時,申慧群在一旁咋舌,說:“這麼貴的煙,一條我可以吃兩個月的夥食。您這是給誰買呢?”何玉如說:“現在機關裡掌權的處級以上官兒,至少是抽這個檔次的煙,四五十塊一條的鳳凰紅豆或白沙什麼的,出不了手。”申慧群就搖頭,說:“這煙又當不得飯,要抽這麼貴的乾什麼?”
何玉如笑笑,提著煙出了門市部。到了外麵,何玉如又說:“現在什麼都假,說不定連做爸爸的都會是假的,這煙假的就太多了,前天晚上中央電視台的焦點訪談就披露了廣東那邊專門製假煙的地下工廠。”申慧群說:“現在隻要來錢,什麼事都有人乾。”何玉如把手中的煙往上提了提,說:“不過這個正牌的煙草局批發部裡的煙,假的可能性稍微小一點。”
申慧群伸手接住何玉如手上的煙,說:“讓我來提吧。”何玉如就鬆了手,笑著說:“今晚就是要你來提煙的,我這麼大歲數的人,還提著煙去送人,老臉皮沒地方放呀。”
走了一程,忽見一堵圍牆缺了個口,何玉如要申慧群往裡翻。申慧群說:“沒有前門嗎?”何玉如說:“前門哪有後門方便?”
牆裡一條長長的甬道,直通燈光明亮處,兩人大步流星朝前走去。走出甬道,是好幾座連著的宿舍樓。申慧群東張西望起來,好奇地說:“這是什麼地方呀?”何玉如說:“什麼地方?教委唄,今後你想在幼兒園長久待下去,就得多到這兒來走走夜路。”
申慧群陡然間就明白過來何玉如叫她來這裡的目的。不覺有些驚喜,似乎在茫茫的人生旅程中,望見了一絲絲亮色。一時不知用什麼話來感謝何玉如才好,隻知緊走幾步,跟上何玉如的步伐。
上到三樓,何玉如掏出一個紅包,塞到申慧群的提包裡,這才按響了門鈴。來開門的正是何玉如要找的方主任。方主任有點意外,說:“是何園長?稀客稀客。”立即讓座敬茶獻水果。何園長把申慧群介紹給主任,說:“這就是林琴琴班上的保育員申慧群,特意讓我陪她來拜訪方主任的。”同時示意申慧群,把煙塞到茶幾下。
方主任見狀,說:“來就來,提什麼煙嘛。”何玉如說:“不是什麼好煙,隻請您以後多加關照,申慧群很能乾的,林琴琴上的公開課,她在後麵使了大勁。”方主任點頭道:“一看就知道是能乾人。”
閒聊了一會兒,何玉如就和申慧群起身告辭。方主任執意要送下樓,何玉如堅決不準,把他擋在門裡,說:“請方主任留步。”方主任隻得站住。
何玉如這才說了要說的話:“方主任您也知道,這個申慧群能乾紮實,我想朝您要一個指標,把她正式招為園裡的職工,您看行不?”方主任說:“現在單位招工卡得緊,不知幼兒園還有沒有編製?”何玉如說:“編製已經滿了。”方主任說:“有沒有就要退休的?就是病退什麼的也行,隻要能騰出編製。”何玉如說:“有兩個快到年齡的職工,做點工作也許會退。”方主任說:“先說到這裡,以後再考慮考慮吧。”
得了方主任的話,何玉如就回去召開園務會。
也不說要招申慧群進幼兒園,卻把林強生給端了出來。先將出院那天買肉購魚開的發票掏出來,又擺出林強生報銷的發票,請眾人瞧。眾人聚過來,見何玉如的發票和林強生的發票出自同樣的手跡,日期也相同,單價卻不一樣。簡單一算,光豬肉一項,林強生那天賺的差價就達40多元,長年累月都這麼做過來了,那數字的確有些嚇人。
何玉如問大家,這事該怎麼處理?有的說要林強生把吞進去的吐出來,有的說把這事公布出去,開除他。何玉如說:“我看讓他吐出來,他也吐不出,開除他嘛,鬨的風波會不小,我看他過三四年該退休了,讓他提前內退算了。”眾人說,也隻好如此。何玉如就要郭淑敏先跟林強生談談,如果談不妥,自己再去找他。
郭淑敏就去找林強生,還沒談上兩句,林強生就跳起三丈高,差點卵睾子都跳脫了。沒辦法,何玉如隻有自己出麵。何玉如說:“林強生你彆跳得那麼高,你隻有三條路,一是把你過去多撈的都吐出來,我簡單地算了一下,你辦采購十來年,你的非法所得多則十幾萬,少則七八萬,這是你賴不掉的;二是把你這筆數報告給反貪局,定個非法所得罪;三是你提前退休,園裡的福利獎金什麼的,按在職標準給你發放。”
林強生還要硬,說:“你這是誣陷!”何玉如說:“誰誣陷你了?”拿出林強生報過的發票和自己開的發票給他瞧,說:“那天僅購豬肉一項,你就撈了40多元。撈了這麼多年,你算算,是不是我剛才說的那個數字?”
何玉如最後說:“你想想吧,我說的三條,隨你照哪條辦。”
林強生這才軟了下來。
何玉如便趁機讓他寫了提前內退的報告。何玉如怕彆人把這事辦砸,自己親自出麵,去辦林強生的內退手續。何玉如心裡盤算,隻要林強生一退,園裡就有了編製,再招申慧群就好辦了。當然,這個時候還不能把這層意思透露出去,否則會壞事的。
何玉如想,隻要把申慧群招成正式職工,自己也就了卻了一件心事,儘管她心裡已經清楚,申慧群並不見得如她最初臆想的,一定是她那造多了孽的親生女兒。
然而事情並不是何玉如所設想的那麼簡單,雖然何玉如每一步行動都那麼周密而不露痕跡。
首先是林強生吵著要給他待業在家的兒子頂班,否則他堅決不內退。
何玉如把林強生頂了回去。不想郭淑敏和園務會其他成員又來打岔,說真的讓林強生退了,一時還找不到更合適的人選來搞采辦。何玉如來了氣,說:“這是當初大家定的,怎麼又反了口?沒有搞采辦的,我去搞,難道我會從中撈好處?”
這些插曲,何玉如還能應對自如,最麻煩的是有人提到了馬小路。她是何玉如身上的暗瘡,也是幼兒園的人回擊何玉如的現成武器。她們不陰不陽地說,林強生有毛病,把人家勸退,自己的女兒又賭又賣淫又吸毒,看她怎麼處理。
這一下捅著了何玉如的痛處,她是有話出不了聲。
林強生更是十分囂張地往何玉如的痛處撒鹽。他衝進園長辦公室,對何玉如吼道:“你的女兒乾出那些丟幼兒園麵子的事,你捂著不處理,還每月照發她的工資,我並沒犯到哪一條,你就逼我內退,如果你擺不平,我跟你沒個完。”何玉如也來了火,一拍桌子,說:“誰說我捂著不處理?我馬上召開園務會,除馬小路的名。”
說完,何玉如憤然走出辦公室,讓林強生一個人在辦公室裡吼叫。
何玉如低著頭,心煩意亂地挪動著步子,不覺來到教學樓前。就見好幾處的老師和保育員都站在牆壁下,指手畫腳,交頭接耳,不知在議論什麼。見了何玉如,便使著眼色,禁聲四散,進了各自的教室。
何玉如走近一瞧,才見牆上貼著一張紙,是個複印件,原來是馬小路寫給衣兵的那張借條。何玉如臉都氣青了,伸出手,想把紙條揭掉,手伸到半空又垂下了。
離開教學樓,到大門口轉了轉,這邊也有好幾個地方貼著複印件。何玉如有苦難言,覺得一輩子兢兢業業做事,小小心心做人,除年輕時那件無人知曉的荒唐事,沒哪些地方給人落下把柄,卻萬萬沒想到,如今被這個天殺的馬小路掃儘了威風,丟儘了麵子。
越想心中越是難受,兩行老淚不覺就滾了下來。又擔心被人瞧見,何玉如趕忙轉到屋角,掏出手絹,偷偷把淚水揩掉。而後仰天而歎,不出聲地咒著馬小路,你這不要臉的,你娘前世造多了孽!
九
事情的結局,是何玉如拿出個5000元的存折,換回江潮手上馬小路的借條原件。何玉如這是息事寧人。她彆無選擇。自己的聲譽值不得幾個錢,至於馬小路,反正早已臭名昭著,怕隻怕江潮在園裡又吵又鬨,還到處張貼馬小路那張借條的複印件,把幼兒園的名聲搞臭。
這是江潮第四次吵進幼兒園,並揚言要將那張借條的複印件貼到市教委去的時候,何玉如無奈做出的妥協。何玉如做事老到,沒出手存折時,要江潮先拿出那張借條的原件,並要她在借條的空白處寫上已收到馬小路母親5000元人民幣的字樣。江潮照辦了,何玉如才拿出存折。江潮遞過借條的同時,伸手來接存折,何玉如忽然又縮了手。
江潮愣了愣,正要發火,何玉如說:“你還要寫個檢討。”江潮說:“什麼檢討?”何玉如說:“這幾天你擾亂公務,影響幼兒園的教學,不寫檢討,你想就這麼拿走存折?”江潮想隻要拿到錢,寫檢討就寫檢討,於是何玉如說一句,她照寫一句,把檢討寫了出來。
何玉如接過江潮的檢討一瞧,隻見字跡歪歪斜斜,但何玉如口授的內容都寫在裡麵了,便點著頭說:“這還差不多。”又說,“你把貼在牆上的複印件都給我撕了。”江潮沒法,隻好照辦,何玉如這才把存折遞給江潮。
江潮拿著存折,沾沾自喜地往辦公室門口走去。何玉如又在後麵把她叫住,說:“以後你少到幼兒園來生事,否則我拿著你的檢討,到公安局去告你妨礙公務罪。”江潮瞪何玉如一眼,夾著屁股退了出去。
望著手中的借條和檢討書,何玉如發了一陣呆,然後一把塞進抽屜裡,上了鎖。
何玉如心緒壞透了,就走出辦公室,準備到教學樓那邊走走,了解一下班上的情況。來到樓前的轉彎處,忽然聽到牆裡放煤和燒水的小房裡有神秘的嘀咕聲,好像是江潮和郭淑敏在說什麼,何玉如就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隻聽郭淑敏低聲說道:“你還真的把那5000元要了回來?”江潮說:“不是你出的主意嗎?你還要我把複印件貼到教委去,如果她不肯給錢的話。”
郭淑敏就咳了一聲,說:“你在幼兒園裡鬨,貼那個借條複印件,你儘管鬨,儘管貼好了,你就是鬨到教委,貼到教委去都是可以的。可你要那錢乾什麼?難道你做生意的,還少了那5000元錢不成?何況衣兵這5000元錢還有不可告人的地方。”
後來郭淑敏又把聲音壓得更低,說:“原想當你把事情鬨大,她一下台,我就把你那位幼師畢業半年還沒落實單位的小妹妹接收過來,現在看來……”
聽到這裡,何玉如血管裡的血液就急促起來。原來事情的後麵還有一個郭淑敏,這倒是何玉如沒預料到的。聯想起馬小路當陪舞女和教委方主任說幼兒園請客送禮的事,看來都是這郭淑敏在後麵動的手腳。
想起郭淑敏從一般老師到教導主任到副園長,都是她何玉如一手扶上來的,如今她竟然後麵捅刀子,何玉如恨自己當初瞎了眼。真想走進去,啐郭淑敏一臉,告訴她,想當這個園長說一聲,我拱手相讓。
何玉如覺得氣憤不過,胸口一悶,一口氣堵在那裡,差點吐不出來了。
也就是這天晚上,馬小路又從外麵回來了。
進屋後,也不管母親病在床上,馬小路見什麼就踢什麼,把沙發桌子什麼的,踢得蹦蹦響。老馬說了她一句,她吼道:“誰要你這個老不死的多嘴,你不曉得去問床上的死女人!她做的好事!”老馬說:“你滾!你是我的女兒就不會做出那樣不要臉的事來。”馬小路叫道:“我不要臉,有些人比我還不要臉哩,可惜你這個笨老頭還蒙在鼓裡。”
聽馬小路吵鬨,何玉如就歪著身子,吃力地爬起來,對馬小路說:“你還回來乾什麼?你已不是我的女兒!”馬小路說:“我不是你的女兒,當然不是,你的女兒是申慧群,為了讓她進幼兒園,把我的名也給除了。”
這一下何玉如奇怪起來。她還隻在林強生麵前說了一句氣話,馬小路怎麼就知道她要除她的名了?何玉如說:“你聽誰胡說的?”馬小路說:“郭淑敏還有汪老師,是她們親口對我說的,要不,我今天怎麼會回來?她們還說你帶著申慧群去了教委方主任家,想除掉我的名後,騰出編製給她。”
何玉如吃了一驚,心想她們怎麼什麼都那麼清楚?
正愣怔間,發現馬小路的神色不對起來,全身發抖,眼睛發呆,淚水鼻涕口水全都稀裡嘩啦地下來了。也不再說申慧群的事,而是顫著下巴要何玉如給她錢,說她兩天沒過癮了。何玉如見狀,氣憤得很,用虛弱的雙手去推她,口裡罵道:“你給我滾!滾!我見不得你這個鬼樣子!”
馬小路卻死死抓住門框,不肯出去。她的雙眼冒出仇視的凶光,說:“你給不給錢?不給我要了你的老命!”何玉如就去撈她那抓住門框的手。兩人扭來扭去,把門旁沙發扶手上的一小籃子水果碰倒了,地上立即“當”的一聲,跳出一把鋥亮的水果刀。
馬小路也不知是哪來的力氣,拿起水果刀就往何玉如的肋下捅去。
何玉如的腰再也豎不起來,雖然她的命還是被醫院保住了。自然用不著再做這個園長了,倒讓何玉如心裡生出一種卸掉重枷的感覺。
隻有郭淑敏心想事成,當上了園長。上任伊始,她就辭掉申慧群,把江潮的妹妹接收進了幼兒園。與此同時,江潮的兒子衣向陽也轉了回來。
申慧群去醫院裡跟何玉如告彆,感謝她對自己的關照。何玉如有些內疚,說:“對不起你,沒將你的事辦成。”申慧群就泣不成聲了,說:“不是為了我,您哪會成為今天這個樣子?”何玉如相反卻笑了,說:“不僅僅為了你,也為了我自己。”
然後給申慧群講了自己那個深藏了二十多年的故事。
申慧群深受感動,當即喊了何玉如一聲媽媽,並決定留下來,要像服侍親媽媽一樣服侍何玉如一輩子。何玉如不讓,撫著申慧群的頭,說:“你還年輕得很,前麵的路很長,不能把青春耗在我的身上。”
申慧群離開了醫院,離開了這個城市。這時已是黃昏,躺在病床上的何玉如望了窗外一眼,但見秋末的深空,藍得動人。
何玉如耳邊再次響起申慧群那聲甜甜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