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隨風吹去(2 / 2)

玩火. 肖仁福. 61052 字 4個月前

跟彆的不少女人一樣,肖自然也有潔癖,洗完被褥不過癮,還要洗衣服。拿著孟不覺脫下的衣服搜口袋時,見裡麵隻有兩三百來元錢,就問他:“昨天你不是說這個月的工資已經發了下來,怎麼就這點錢?”

孟不覺苦笑笑,說了事情原委。一千元錢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肖自然有些心疼,說:“這個世上,你這樣的好人,怕是拿著放大鏡也不太好找了。”

孟不覺也心疼,過幾天,估計學生已經入校完畢,又去了財經學校。程校長還是那副笑模笑樣,說:“對不起孟處長,剛開學,事務太多,幾個校領導總是坐不到一處,你是不是再給我寬限幾天?這樣吧,這事咱們校領導集體定下來後,我就打電話向你報告。你的手機還是原來的號碼吧?”

孟不覺吱聲不得,隻得出了校門,回家等他的電話。

左等右等,也沒等來程校長的電話。就是市委常委領導碰頭會都開過了,莫非一個卵大的財經學校,校領導碰頭會這麼不容易開攏來?孟不覺覺得有些滑稽。轉而又想,究竟是你求人家,不是人家求你,他怎麼會主動打電話給你呢?反正待在處裡也是無業遊民,無非在網上多下幾盤圍棋,孟不覺又去了財經學校。

一見麵,程校長便客氣地說:“孟處,我正要打電話給你彙報呢,你先上了門。幾個校領導已經開過會,集體決定給楊小竹減免一千元。隻是財務室的人協助教務處到省裡采購教材教具去了,錢暫時還拿不出來。你也彆老是往學校跑了,財務室的人回來後,我要他們將錢直接交給楊小竹本人得了。”

孟不覺說:“那天我和楊村長陪楊小竹來報名時,因為有你那句特殊情況特殊處理的承諾,就已經以減免款的名義,給了他們一千元。”

程校長瞅孟不覺一眼,嘴角不經意地撇了撇。孟不覺知道他不會相信自己的話,認定你孟不覺想要那一千元的好處費,才一而再,再而三往學校跑,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程校長的懷疑當然也自有其道理,除了給自己謀好處,現在還有誰願意為彆人的利益,這麼煞費苦心,來回奔波呢?何況這人還是鄉下的土農民,既不跟你沾親帶故,又不是管著你烏紗帽的領導,或領導的爹媽兄弟和七姑八姨。

程校長要懷疑,孟不覺當然也沒必要多解釋,這種事越解釋越解釋不清,越解釋越讓人覺得你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程校長又是聰明人,當然也不便點破孟不覺。如今的人智商都高,程校長智商不高,也不可能做上校長,他因此不會傻到什麼都說白,隻說:“那到時我讓財會室的人取了錢,給你送到局裡去。”孟不覺說:“大家都忙,彆太麻煩財會人員了。你把我的手機號碼告訴他們,有了錢就打電話給我,我自己來取。”程校長說:“孟處已經走了這麼多趟了,還讓你老往學校跑,我怎麼過意得去呢?”

又等了幾天,仍然沒有音訊,孟不覺便不再抱什麼希望,知道程校長是故意拖延,拖得你沒了興致,也沒了脾氣,然後不了了之。孟不覺也確實想放棄算了,無非一千元錢,自己雖然出得冤枉,也是出在楊村長女兒身上。

然而過了一夜,偶然聽人說起財經學校今年招生的一些實情,並非如程校長所說,真的取消了介紹費,孟不覺氣憤不過,又改變了主意。一千元錢是小事,但程校長總得給個說法,不能就這麼放過他。

再次跑到財經學校,孟不覺還沒開口,程校長就說:“我已經跟財會人員說好了,誰知今年政府對單位資金實行收支兩條線管理,我們的錢都入了財政專戶,提錢要有合法用途,手續非常煩瑣,你這筆錢看來麻煩了。”

已經來來回回折騰了半個多月,程校長想這麼輕描淡寫,隨便敷衍過去,孟不覺當然不乾了。他走到程校長前麵,抓住他的胸衣,憤憤罵道:“你這個狗娘養的!”

程校長沒想到孟不覺會來這一手,說:“你還想打人怎麼的?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孟不覺說:“我知道是你的地盤,所以我不敢打人,我隻敢打畜牲。”一個衝拳往他鼻梁上擊去,同時腳下一掃,將他掃翻在地。程校長仰在地上,捂著滿臉鼻血,大聲叫道:“打人了,打人了!”

等學校的人聞聲趕過來時,孟不覺已經拍拍手板,揚長而去。

一千元換程校長一管鼻血,孟不覺覺得並沒虧,心情忽然舒暢起來。中午回到家裡,肖自然見他氣色不錯,問他是不是拿到了那一千元,他說:“拿到了。”肖自然朝他伸過手去,說:“那錢呢?”孟不覺說:“給程校長做了藥費。”

肖自然就知道孟不覺惹了事,說:“你又不是十七八歲的小青年了,怎麼能這樣呢?你本來就是這個處境,他告到局裡,你更加不好做人。”孟不覺說:“我無所謂。”肖自然說:“你無所謂,我還有所謂呢,不然我也懶得慫恿你去結識吳副秘書長了。”

不過肖自然也理解孟不覺,這半年來,他已經夠壓抑的了,又被程校長糊弄一番,攤到誰都咽不下這口氣。做好午飯,到了飯桌上,肖自然又說道:“我怕你會生出事來,所以有些話一直沒敢給你說,不想你還是失去了控製。”孟不覺說:“什麼話?”肖自然說:“程校長說今年取消了介紹費,其實並非如此。鄭大姐有一個侄兒在中學裡做初中畢業班班主任,這學期給他們介紹了幾個學生,一人拿了一千元介紹費。”孟不覺說:“你放什麼馬後炮?我就是聽人說起這事,氣憤不過,才跑到財經學校,動了程校長的手。”

飯後,收拾好碗筷,已快到下午上班時間。肖自然處裡沒什麼事,也就並不急於出門,忍不住繼續說孟不覺道:“其實你早就應該預料到,這一千元錢你是拿不到手的。”孟不覺說:“我知道,一方麵我不是中學的班主任老師,程校長並不指望我以後給他們介紹學生;另一方麵我現在受人排擠,手中無權,姓程的才這麼狗眼看人低。最可惡的是第一次去找他,他還不知道顧局長大權旁落,以為我會做人教處長,隻差沒開口叫我爺爺了,熱情得要舔我的腳趾。後來知道了內情,態度一下子反了過來,他成了我的爺爺,我成了他的孫子。這種勢利小人,我不教訓,誰來教訓?”

“這世上的小人還不多的是,你教訓得過來嗎?”肖自然說,“我看你的當務之急不是跟程校長鬥氣,而是如何改善自己的處境。你如果像從前一樣,繼續管著事,甚至做上人教處或彆的有些實權的處室主要領導,那你就天天有爺爺做,再不用做孫子了。”孟不覺笑笑說:“你哪是想叫我做爺爺,是你自己盼著做奶奶吧?”

正說著,孟不覺手機響了。見是宋處長的手機號碼,孟不覺心想,是不是程校長惡人先告狀,捅到了局裡,局領導要找他麻煩了?撳下接聽鍵,果然宋處長的聲音火急火燎的:“孟處你在哪裡?領導有請。”

這狗娘養的,動作還真快嘛。孟不覺不出聲地罵了句,有些生硬地問道:“領導請我乾什麼?”宋處長說:“請你過來參加局裡的會議。”孟不覺說:“局裡的會議,什麼會議?”宋處長說:“中層以上乾部會議。”

孟不覺好久都沒參加過局裡這種會議了,已不太想得起自己還是局裡的中層乾部,於是說道:“要我參加中層以上乾部會議?你沒搞錯吧?”宋處長說:“我怎麼會搞錯呢?我做了幾年人教處長了,中層乾部是什麼還會弄不明白?少囉唆,領導們都已到齊,就差你一個了。”孟不覺還是不敢相信宋處長的話,笑道:“我神經脆弱,宋處你彆尋我的開心。哪有領導們都到齊了,才發通知等著下屬開會的理?我又不是沒跟領導開過會,哪回不是我們這些下屬等領導,幾時領導等過我們下屬?”

宋處長更急了,幾乎是在懇求孟不覺:“是臨時決定召開的會議,所以才沒來得及通知到人。我叫你一聲爺爺,你馬上打的到局裡來,的費我給你報銷。”

孟不覺樂了,一邊收線,一邊對肖自然笑笑,說:“也是巧得很,想做爺爺,這就有人叫起爺爺來了。”拔腿往門外邁去。同時心下嘀咕,宋處長幾時用這種口氣跟自己說過話?自己怕是真要時來運轉,該做爺爺了。

宋處長並沒有誆孟不覺,這天下午局裡確實在召開中層以上乾部會議,與會人員早就在會議室裡待著了。會議是昨天發的通知,說市政府有重要領導要到局裡來視察指導工作,今天局裡中層以上領導乾部一個都不能外出,得參加會議。為此李副局長特意交代局辦主任,組織全局乾部、職工,大搞了一上午的清潔衛生。尤其是樓前的坪地,用水足足衝洗了三遍,連人影都照得出來,已經可以做鏡子了。門口那對石獅子,裡裡外外擦抹個遍,乾淨得一塵不染。還寫了兩幅標語貼在大門兩旁,一幅寫著:熱烈歡迎領導光臨指導!另一幅寫著:祝領導身體健康,工作順利,心想事成!

領導都是守時的,三點整,一部豪華型新款紅旗轎車就進了大門。李副局長和在職局黨組成員早恭候在坪裡,車沒停穩,忙上前去開車門,請出車裡領導。那是周副市長和吳副秘書長。見局裡環境優雅,乾淨衛生,周副市長頻頻點頭,表示讚賞。見歡迎自己的標語高掛於前,周副市長對旁邊的李副局長說:“老李你太客氣了嘛。”李副局長說:“領導日理萬機,還能抽出寶貴時間到局裡來現場辦公,指導我們工作,是我們的莫大榮幸。”

登上台階,兩隻猛獅盤踞兩側,周副市長順手在石獅身上拍拍,說:“這對獅子真有氣勢和個性,看看它們這粗重的鬃毛,張開的闊嘴,那剛烈的吼聲猶在耳旁。”李副局長說:“這對石獅的嘴巴本來是閉著的,聽說周市長和吳秘書長要到局裡來,今天上午興奮得張開大嘴,連吼三聲,現在還沒法合上去呢。”

說得大家都笑。周副市長也笑著點一點李副局長,說:“你倒好,我前麵拍獅子,你後麵拍起我來了。”

上樓進得會議室,圍坐在圓桌外圍的中層乾部們立即起身,鼓起掌來。周副市長向大家抬抬手,在李副局長的恭請下,落了座。吳副秘書長和李副局長一左一右緊傍著周副市長,其他局領導按排名順序,依次羅列了一圈。

大家坐定,李副市長說了歡迎周副市長和吳副秘書長下來現場辦公的客套話,準備介紹在座的其他局領導和中層乾部。這時吳副秘書長忽然抬起頭來,掃一眼會議室,說:“我有個親戚在貴局工作,好像也是中層乾部,怎麼沒見在座呢?”周副市長也點點頭說:“我也聽說過,吳秘有個親戚在這裡,今天讓我認識認識嘛。”

李副局長就蒙了,吳副秘書長有親戚在局裡,自己竟然一無所知,這不是嚴重失職麼?他眼巴巴望著吳副秘書長,說:“誰是吳秘書長的親戚?我還從來沒聽說過。這是我工作不夠深入造成的失誤,應該做深刻檢討。”吳副秘書長說:“孟不覺。貴局有這麼一個人嗎?”

聞此言,李副局長心裡一沉,暗想壞了。這半年來,他視孟不覺為顧局長的人,一直將他涼在一邊,今天這個會,人教處肯定沒有通知他,所以才沒見他的影子。李副局長隻得鼓大雙眼,瞪著宋處長,說:“孟處長呢?我曾特意指名要你通知的,通知到沒有?”

宋處長當然不便把責任推回到李副局長身上,隻謊話謊說道:“打過他幾個電話,但沒找到他。我再找找他。”掏出手機,出了會議室。

吳副秘書長當然不好讓李副局長太難堪,對他說:“沒事沒事,我隨便問問。李局長你繼續吧。”李副局長心裡內疚著,開始介紹在座局領導和中層乾部。介紹到誰,誰小學生般站起來,垂了雙手,笑著向周副市長和吳副秘書長弓弓腰,點個頭。

快介紹完畢的時候,宋處長推開門,帶著孟不覺進了會議室。宋處長一臉的大功告成,不無得意地對吳副秘書長說道:“我終於把孟處長給您找來了。”吳副秘書長朝宋處長埋一下頭,轉而向孟不覺招手道:“不覺,到我這裡來。”

孟不覺心裡一熱,朝吳副秘書長走過去。他終於知道宋處長為什麼火急火燎找自己了。

吳副秘書長旁邊的一位副局長隻好起身,另謀高就,讓孟不覺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吳副秘書長攬著孟不覺肩膀,對周副市長說:“這就是我的親戚孟不覺,人教處的副處長。”周副市長看看孟不覺,說:“你這親戚蠻年輕的嘛。”

“周市長您好!”孟不覺向周副市長拱拱手,咧嘴一笑。心裡暗暗疑惑,自己幾時竟成了吳副秘書長的親戚了?

這時李副局長開口問吳副秘書長道:“吳秘書長還沒告訴大家,孟處長是您什麼親戚哩。”吳副秘書長說:“我的連襟呀。”李副局長說:“連襟?也就是說,您的夫人和孟處長的夫人是姐妹囉?”又責怪孟不覺:“孟處長,你真是保守呀,我們一起工作這麼多年,從沒聽你交代這層社會關係。你這可是向組織隱瞞事實真相喲。”

孟不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自己夫人雖然口口聲聲喊吳副秘書長夫人為大姐,卻究竟一個姓肖,一個姓鄭,不想彼此的男人便成了連襟,這又是從何說起呢?孟不覺沒有吱聲,倒看吳副秘書長能給個什麼說法。

隻聽吳副秘書長輕輕一笑,說:“我夫人在水文局工作,水文局的人見了我,說我是他們的女婿。不覺的夫人也在水文局工作,水文局的人見了他,也說他是他們的女婿。我們兩個都是水文局的女婿,你們說說,我倆算不算連襟和親戚?”

大家這才恍然明白過來。機關裡的人確實愛開這種玩笑,喜歡把單位裡某女人的丈夫說成是自己單位的女婿,某男人的老婆說成是自己單位的媳婦。大家於是笑道:“吳秘書長說得還挺邏輯的。”

笑過,繼續開會。會議的主要內容是周副市長以市政府的名義,正式宣布李副局長為局裡工作主持人。按說李副局長實際主持局裡工作,是半年前顧局長接受市紀委調查的時候開始的。不過當時顧局長隻是接受調查,有沒有問題還不太好說,因此表麵上還是局長,市委和政府有關領導隻背後打了個招呼,由李副局長臨時負責局裡工作,也就一直沒公開宣布他是主持人。現在顧局長已經調走,新局長還來不及產生,出於工作需要,市政府才由周副市長親自下來明確李副局長這個臨時身份。當然一般情況下,李副局長既然已做上局裡工作主持人,也許隻是一個過渡,最終成為局長的可能性自然會很大。

周副市長宣布完畢,又代表市委政府談了幾點希望。接著李副局長表態,表示決不辜負政府厚望,團結好局黨組一班人,努力完成黨和人民交給的光榮使命。局裡其他領導也都發言,堅決支持衷心擁護市政府的決定,一定在李副局長的正確領導下,齊心協力搞好局裡各項工作。最後吳副秘書長代表市政府就工作問題談了幾條指導性意見,會議議程基本完成,李副局長宣布散會。在熱烈的掌聲中,周副市長和吳副秘書長走出會議室,並由李副局長等局領導陪著下樓,向坪裡的紅旗轎車走去。

孟不覺因為是吳副秘書長的所謂親戚,也榮幸地傍著他來到車旁,送市領導上車,算是享受了一回局領導的待遇。

上了車,吳副秘書長還按下車窗,向李副局長他們揮揮手,同時對孟不覺說了聲:“不覺,以後常聯係喲。”孟不覺忙說:“一定一定。”心裡明白,吳副秘書長這話,與其說是說給自己聽的,還不如說是說給李副局長他們聽的。

冤裡冤枉出了一管鼻血,程校長怎麼也想不通,捂著發紫的鼻頭,跑到局裡來,進了李副局長辦公室。原來他是李副局長的戰友,如果不是聽說顧局長靠邊而站,大權旁落到了李副局長手裡,程校長哪敢那麼對待孟不覺?

這天李副局長沒有外出,手裡拿著水筆,坐在桌前批閱機要室剛送過來的文件。有些文件是麵上的,簽個閱字就行了,有些是業務工作,得簽署具體意見,要費些思量。又覺得今天當務之急並不是簽閱文件,好像還有一件什麼事情,必須馬上落實一下。

直到手頭這份文件的意見簽畢,又落下自己的大名和年月日,才猛然想起應該立即找孟不覺談談。吳副秘書長說他與孟不覺是連襟和親戚,儘管是開的玩笑,卻是在全局中層以上乾部麵前開的,那麼這個玩笑也就不僅僅是玩笑,而是領導的指示精神。更重要的是李副局長還聽說過,周副市長進常委做常務副市長隻是一個過渡,上麵的意思是讓他以後做市長。他做了市長,跟隨他多年的吳副秘書長肯定會進一大步,也就是說,吳副秘書長的指示精神不是一般的指示精神,而是特彆重要的指示精神,必須認真領會,努力吃透,堅決貫徹落實下去。

李副局長決定馬上跟孟不覺見見麵,溝通溝通,並把他的工作落實妥當。記起半年前孟不覺找上門來彙報扶貧工作的情形,當時把他看成是顧局長和何副局長的人,自己的態度確實生硬了點。李副局長一向自詡是唯物主義者,而唯物論認為,事物總是不斷發展和變化的,因此現在再不能拿過去的眼光看待孟不覺了。那麼要跟他見麵,也該找個什麼由頭吧?總不能直接端出吳副秘書長,好像吳副秘書長開句玩笑,說孟不覺是他親戚,你就一下子對孟不覺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彎,這豈不顯得你勢利眼,要讓孟不覺小瞧了?

就在李副局長舉棋不定的時候,程校長進了辦公室。他捂著鼻頭,說話甕聲甕氣地:“老戰友啊,你要給我做主啊!”

私下裡程校長喊聲老戰友,顯得親切,可這是機關,姓程的也不知道改改口,李副局長心裡便有些不痛快,黑著臉說:“給你做什麼主?老婆跟人家跑了?”程校長哭喪著臉,說:“老婆跟人跑了就跑了,我哪會來麻煩你當領導的?”李副局長說:“那你有屁就放,捂著鼻子要擤鼻涕怎麼的?”

程校長這才拿開鼻子上的手,伸長脖子,湊到李副局長前麵,說:“你看看,你給我看看。我這隻鼻子成什麼模樣了?”

李副局長望望前麵這隻發紫的大蒜鼻,覺得有些滑稽,說:“你以為你這隻鼻子長得中看怎麼的?”程校長說:“要是還中看,我卻不來找你做主了。”李副局長說:“你的鼻子長在你臉上,我做得了什麼主?”程校長說:“我的鼻子長在我臉上,可將我的鼻子擂成這樣的人卻是你的下屬。”李副局長說:“我的下屬,那是誰?”

程校長牙根咬得嘎嘎作響,說:“孟不覺!”

“孟不覺?孟不覺怎麼你了?”李副局長想,真是巧了,自己正想找孟不覺,這個姓程的就告他狀來了。

程校長開始控訴孟不覺。

控訴完,程校長還拿出一疊醫藥費發票,放到李副局長桌上,一邊補充道:“他姓孟的也是挑水找錯了碼頭,編了理由到我手上來騙錢,也不想想我程某人何許人也,怎會吃他那套小兒科把戲?”

李副局長了解孟不覺的為人,他不可能如程校長所說,挖空心思到他手上去騙什麼錢,肯定是程校長見孟不覺有職無權,故意刁難他。李副局長也就敷衍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學校去,繼續做你的校長。孟不覺是我的人,我會作出處理的。”

程校長就有些發蒙。李副局長竟說孟不覺是他的人,這話就有些不好懂了。他知道李副局長一向將孟不覺看成是顧局長和何副局長的人,怎麼今天突然變了口風?又不便細究,兩人雖然是多年的老戰友,究竟李副局長是財經學校上級主管部門主持工作的領導。程校長小心問道:“那你打算怎麼處理孟不覺?”

李副局長不耐煩起來,說:“這是局黨組的事,你又不是太平洋的警察,管這麼寬乾什麼?”程校長自覺無趣,悻悻出了辦公室。

見程校長的發票還留在桌上,李副局長想喊住他,叫他拿走,忽然靈機一動,又改變了主意,心想這不是個現成的找孟不覺的由頭麼?拿了電話去撥孟不覺手機。撥了幾位數,又壓下叉簧,打了人教處的電話,讓宋處長給他將孟不覺找來。一級管一級,直接打孟不覺電話,是不是也太寵他了?儘管他是吳副秘書長的所謂親戚,但目前還是副處長,中間隔著處長一級。

其實這天孟不覺就在人教處。他知道李副局長會主動找他的,所以哪裡也沒去,就坐在處裡上網下圍棋。鏖戰正酣,宋處長過去拍拍他的後背,說:“孟處長,領導有請。”孟不覺正沉湎於棋局之中,宋處長在他背上拍了兩次,他才反應過來。聽明白宋處長的話後,孟不覺隻好下了線,起身走出人教處。

孟不覺進門時,李副局長還在簽閱文件。見了孟不覺,便放下手中水筆,故意青著臉色道:“知道我今天為什麼找你來嗎?”

這還用明說麼?吳副秘書長都認了我這個親戚。孟不覺心裡這麼得意著,努力尋找恰當的詞彙,準備作答。李副局長沒等孟不覺開口,將剛才程校長的醫藥發票推到他前麵,說:“程校長剛剛離去,這是他留下的醫藥費發票。”

孟不覺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將那堆發票抓過來,塞進口袋,說:“原來領導是要我給程校長報銷發票。好吧,誰叫我手癢呢?手癢票子必然也會跟著癢,我今天有空就將錢給他送去。”李副局長說:“你有這個態度,還算不錯。不過我也不全信程校長的話,你不會是他所說的那種占小便宜的人。而且他也有錯嘛,怎麼能這麼對待自己的同誌呢?”

又說了幾句程校長,李副局長才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敲敲腦門兒,說:“你扶貧回來的時候找過我,我說過你在下麵辛苦了,適當休整休整。我想這段時間,你可能也休整得差不多了,該給你壓壓工作擔子了。”

孟不覺想,李副局長這話說得多麼巧妙,仿佛當初讓你休整,是真的關懷你。這大概就是做吳副秘書長親戚的直接效果,領導要給你壓擔子,想休整也休整不成了。孟不覺心裡感慨著,嘴上說:“感謝領導的信任!”

李副局長所謂壓擔子,就是把人教處宋處長和陳副處長管著的工作分一部分到孟不覺頭上。至於怎麼分,他隻談了個大體設想,沒有具體意見。他說:“這兩天我還要跟宋處長商量商量,暫時他還是人教處的處長嘛。”

李副局長說到“暫時”一詞時,特意緩了緩語氣。孟不覺聽得出言外之意,就是說宋處長不可能老做這個處長。他不做這個處長了,誰會來做呢?領導此時當然不會直說,你能聽得出他這個意思就行了。

李副局長要說的話已經說過,孟不覺不便久留,退了出去。

轉身還沒走上兩步,迎麵碰上何副局長。孟不覺想躲避,已然來不及了,隻得迎上前去,喊了聲“何局長”。何副局長一邊朝孟不覺點點頭,一邊掏出鑰匙,往自己辦公室門上的鎖孔插將進去。

孟不覺不好即刻離開,貼著何副局長,走進他辦公室。何副局長說:“李副局長動作挺快嘛,吳副秘書長剛認了你這個親戚,他就找上你了。”孟不覺尷尬地笑笑,說:“我犯了嚴重錯誤,特意到李副局長這裡來做檢討的。”

這倒是何副局長始料未及的,孟不覺已被晾了半年時間,還有什麼錯誤可犯?當今之世,可不是誰想犯錯誤就犯得上的,錯誤都被有職有權的人爭先恐後犯走了,無職無權的角色,還哪有你犯錯誤的份兒?比如工人、農民,除了拿把菜刀上街砍人,彆的錯誤想犯一把,也沒資格和機會攤得上。

見何副局長滿臉疑惑,孟不覺拿出口袋裡的醫藥費發票,在他前麵晃晃,說:“這是程校長的醫藥費發票,他扔到李副局長桌上就走了,李副局長沒義務掏這幾百元錢,便給了我,要我給程校長報銷。”

何副局長更是不知所雲。直到聽了孟不覺的簡單敘述,才哈哈大笑起來,說:“孟不覺你還做什麼鳥處長,跟泰森學拳擊去算了,拿一次出場費,抵得你做幾十輩子的處長。”

當天下午孟不覺就屁顛屁顛,將五百元醫藥費給程校長送了過去。

其實程校長的鼻子是在自己學校醫務室上的藥,一分錢都沒花。他當然也不是想詐這五百元錢,他堂堂一校之長,隨便小腐一把,都比這個數字大。他是故意弄了把發票,作為有效證據,讓李副局長教訓教訓孟不覺,讓他為那一拳頭付出應有的代價。不想孟不覺這麼快就高高興興把錢送了過來,看來李副局長並沒對孟不覺怎麼樣。

程校長背後一了解,才明白現在的孟不覺已不是原來的孟不覺。程校長趕忙找來學生處朱處長,將這五百元錢遞給他,又如此這般交代了一番。

朱處長很快找到孟不覺,拿出一千五百元亮花花的現鈔,畢恭畢敬放到他桌前。孟不覺明知故問道:“朱處長你這是要乾什麼?難道程校長沒組織你們學習市紀委最近出台的紀律條例?裡麵明文規定,國家工作人員收受賄賂達兩百元以上者,就地免職。你莫非是居心不良,叫我這個副處長做不下去?”朱處長說:“我哪敢懷有這樣的禍心?我是按照程校長的指示,到財務處將楊小竹的一千元減免費領了出來,加上你交程校長的那五百元醫藥費,一並送還給你。”

孟不覺從裡麵抽出一千元,塞進口袋,說:“這一千元是我自己先墊付的錢,利息我就不跟你們細算了,本金拿回來順理成章。至於程校長的醫藥費,由我出完全應該。程校長出了那麼多鼻血,我不出些醫藥費,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嘛。”朱處長說:“孟處長您一定要大人大量,原諒程校長。我到你這裡來時,他反複叮囑過,要我代他向你賠禮道歉,都是他的錯,他一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一切行動聽從上級指揮。”

這朱處長還有幾分幽默,說得孟不覺忍不住笑起來,說:“朱處長說得也太嚴重了點。”仍然不肯收那五百元錢。朱處長隻得兜了底,告訴孟不覺,程校長根本就沒花一分錢醫藥費,他是在學校醫務室上的藥,那把發票都是假的。孟不覺說:“他是哪裡上的藥,我管不著,我隻知道他的鼻子是我揍歪的,而且出了不少鼻血。”

朱處長也許是怕完不成任務,回去沒得學生處長可做,情急之下,往前邁上半步,咚一聲跪到孟不覺前麵。

孟不覺嚇一跳。心想男兒膝下有黃金,莫非姓程的那麼無恥,他的下屬也這麼沒尊嚴?不就是跟姓程的一點小小衝突,孟不覺哪受得起他下屬這麼一跪?隻好慌忙將五百元錢收下,扶起朱處長。同時掏出程校長的醫藥費發票,塞到朱處長手上。

吳副秘書長一句玩笑,孟不覺便改變命運,恢複了人教處副處長的工作。更重要的是又在局裡做得起人了,像那次跟肖自然開的玩笑,有了做爺爺的可能,而不用再做孫子了。孟不覺的自我感覺便漸漸好起來,暗忖人在機關,手裡就是要有點權。權威權威,有權就有威,手中無權,自然威風掃地。

人的感覺一好,看什麼都順眼。比如樓前那對石獅,雖然還是那麼張牙舞爪,咄咄逼人,卻似乎少了猙獰,不再那麼不可一世。不僅如此,差不多可算得上溫柔了。比如孟不覺每次從它們中間經過,它們幾乎要暗送秋波似的。

這天見喬老頭又在擦抹這對石獅,孟不覺停下來,陪他說了會兒話。喬老頭還是那麼兢兢業業,一絲不苟,將石獅身上每一條縫隙都抹得乾乾淨淨,纖塵不染。忽想起那次周副市長和吳副秘書長下來時,李副局長借這對石獅拍領導馬屁的話,孟不覺不禁搖搖頭,不得不佩服李副局長的機智。領導要下來了,連石獅也興奮得大吼三聲,從此嘴巴便沒法合上,這多麼巧妙和形象?除了唐朝李白那種天才詩人,怕是難得有幾個文學家能將誇張手法使用得如此嫻熟。李白用誇張手法寫詩,贏得生前身後的詩名,李副局長用誇張表揚領導,贏得實實在在的權力,到底比李白同誌實惠得多。

晃眼過去數月,看看李副局長也該去掉名字後麵的副字了。從市委和政府兩大院子那邊傳過來的信息也表明,李副局長扶正已是指日可待。還有他本人的種種形跡,也印證了這一點。因為近段李副局長跑得最多的就是市委和政府兩個大院,而每次往那兩個地方跑動,並不見得都是局裡的業務工作。另外就是到人教處來得更勤了。一來就叫上宋處長,躲到裡間的檔案室裡,緊閉了鐵門,嘀咕上大半天。

原來兩人是在做局裡的人事方案。這是宋處長悄悄透露給孟不覺的。那天陳副處長和劉科長都沒在處裡,其他人員也有事出去了,就孟不覺坐在電腦前麵整理材料。其時檔案室的門開了,李副局長和宋處長走了出來。孟不覺起身跟李副局長打招呼,李副局長跟他揚揚手,沒說什麼便走了。送李副局長回來,宋處長順手關上門,還打了倒鎖,這才對孟不覺說道:“我和李局長就局裡的人事問題,作了個初步方案。李局長隻同意我先跟你通通氣,暫時還不能透露給陳副處長他們,所以你先彆張揚出去。”

人事安排放在哪個單位,都是最敏感最不容易處理的,李副局長如此謹慎,自然很有必要。至於這個初步方案,李副局長讓宋處長先跟自己通氣,卻暫時不透露給陳副處長他們,這說明什麼,孟不覺當然心知肚明。他也就沒說什麼,隻說:“我懂領導的意思。”

宋處長點點頭,拿出兜裡的本子,把誰誰誰仍留在原地,誰誰誰將調整出去,誰誰誰會就地提拔,簡明扼要地給孟不覺說了說。孟不覺聽得仔細,這些名字裡麵,沒有宋處長和自己。他於是問道:“您本人呢?”宋處長合上本子,笑道:“我知道你最關心的是我。”孟不覺說:“我不關心您這個頂頭上司,還關心誰?”

兩人的話都隻說了半句。與其說孟不覺關心的是宋處長,還不如說是他自己。因為宋處長的升降去留,直接關係到孟不覺的去向。隻是兩人都是搞人教工作的,彼此不用把話挑明,也知道對方所言何意。

宋處長說:“我當然不可能再留在人教處占位置。”

宋處長不留人教處,而彆的處室又沒他的名字,顯然是有高就。這其實是過去的慣例了,人教處長做上幾年,如果不出意外,一般都是要進步的。這也是局裡中層乾部夢裡都想著做人教處長的原因之所在。

宋處長要高就,人教處長的位置沒定人,孟不覺的名字暫時沒出現在彆的地方,那麼他何去何從,也就不言而喻。這雖然是孟不覺預料之中的,但他心頭還是熱了一下。做上這個人教處長,就等於一隻腿已經進入局領導行列。在機關裡混,誰圖的不是早日進步,在長年齡長肚皮的同時,也長長級彆?

這個初步方案,李副局長當然不可能馬上就拋出來,得等他自己扶了正之後,才會放到局黨組會上討論通過,付諸實施。提前把好事都做了,正式當上局長後,又拿什麼給下屬做見麵禮呢?中國人講究投桃報李,隻是這桃不僅要投得是對象,還要投得是時候,否則又誰來報李?沒誰報李,那桃子還不如投進水裡,至少也冒幾個水泡泡。

李副局長和宋處長做這個初步方案時,雖然除了孟不覺,沒再告訴任何人,可局裡的人還是有所耳聞,慢慢傳揚開去。當然誰也不知道底細如何,隻能發揮想象力,通過分析研究,猜測誰進誰退,誰下誰上。大家於是按捺不住,頻繁地往領導家裡跑動起來。跑得最多的當然是李副局長家裡,其次是說得起話的其他黨組成員。不太有人跑動的是何副局長,因為大家明白,人事問題李副局長是不會讓他沾邊的。連他辦公室都很少有人進去,仿佛何副局長生了麻瘋似的。

何副局長倒是樂得清閒,天天神仙般坐在辦公室裡,一杯茶,一支煙,處變不驚的樣子。書法練得更勤了,文件櫃上的舊報紙被他用得一張不剩,又去找局辦秘書要。秘書開玩笑說:“何局長照你這樣練下去,領導們怕是要自己掏錢買茶葉了。”何副局長笑笑道:“我拿家裡的茶葉抵你的報紙,怎麼樣?”

第二天何副局長還真的給局辦公室拿來幾包茶葉,害得秘書羞愧不已,說:“何局長,我跟你開玩笑的,你還當了真?”何局長說:“這是應該的嘛。這段時間我天天拿局裡的報紙練字,字比以前有所長進,拿到市裡的書法展上弄了個二等獎。”秘書抱了拳,說:“恭喜何局長!那獎品呢,又是什麼?”何副局長說:“就是給你的茶葉呀。”

秘書這才稍稍心安了些,說:“原來這報紙賣錢換茶葉是換,何局長練了字獲獎換茶葉也是換,都不虧。”

有人老往彆的領導那裡跑,唯獨不登何副局長的門,偶爾碰上何副局長,心裡難免發虛,也拿何副局長的書法來搪塞他。何副局長就顯得很自豪,談自己是怎樣得的獎,興致勃勃的樣子,好像壓根兒不知道局裡的風雲變幻似的。

見何副局長不厭其煩地跟人說自己的書法,孟不覺就在心裡暗暗佩服他,覺得他真有定力。全局上下人人自危,都吃了鼠藥一般,驚惶失措,上躥下跳,唯有他能如此淡定自若,也確實難能可貴。

這天傍晚,孟不覺有事在處裡多打了兩個電話,出門時已是暮色蒼茫,人去樓空。恰好這兩天電梯出了故障,孟不覺隻得走路下樓。到得局長們上班的那一層,見何副局長的辦公室亮著燈,猜想肯定又是喬老頭在搞衛生。陡然想起那次在何副局長辦公桌台板下見到的那兩句詩,尋思局裡就要重新洗牌了,何副局長是繼續留在局裡受李副局長領導,還是另有安排,也將見出分曉,那麼他台板下還會是李商隱那兩句詩嗎?

孟不覺忽然心生好奇,轉身朝何副局長辦公室走去。

果然喬老頭正撅著個屁股,在起勁地拖著地板。借口要給何副局長送份資料,孟不覺跟喬老頭打聲招呼,來到何副局長辦公桌前。不想李商隱那兩句“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的名詩已經不見,換了另外一幅字。原來是四句話:

千峰頂上一間屋,

老僧半間雲半間。

昨夜雲隨風吹去,

到頭不似老僧閒。

孟不覺好像在哪裡讀到過這麼四句話,敲敲額頭,慢慢才想起是歸宗誌芝庵禪師的偈語。其實字麵上的意思也淺顯,不難理解。隻是何副局長為什麼要換上這麼一幅字壓在這裡呢?他該不會是無意為之吧?

說這四句話是偈語,還不如說是古人用徽墨作的畫,意境幽遠。多讀兩遍,才在詩裡讀出一份禪意來。你瞧峰頂巍峨在上,雲卷雲舒,風來雨去,唯有老僧氣定神閒,絲毫不為所動,那份悠然,那份自在,心知便是。孟不覺暗想,何副局長是不是以老僧自比,任你官場翻雲覆雨,我自巋然不動?這也太不容易了。能修煉到何副局長這樣,久處官場,還能看破仕途,做到寵辱不驚,去留無意,實在要些工夫。

喬老頭拖完地,又洗了拖把回來,見孟不覺還站在何副局長辦公桌前,便笑道:“在看什麼好東西,如此入迷?”孟不覺說:“在看何副局長的書法作品。”喬老頭說:“你是說何副局長今天換上的四句話?”孟不覺說:“是呀,這詩還挺有意思的。”喬老頭說:“什麼意思?”孟不覺就把自己剛才的想法說了說。

喬老頭將拖把支到窗台外麵掛好,回頭說:“就你說的這麼簡單?”孟不覺望著喬老頭,說:“你是說,我還沒領會出何副局長的真意?”喬老頭笑而不語,手按在門邊的開關上,準備關燈。孟不覺隻好離桌,出了辦公室。

下樓時,孟不覺又問喬老頭,何副局長書這四句話,到底是啥用意。喬老頭依然沒作正麵回答,說了趙州和尚的故事。

趙州和尚正在禪院講經,忽然來了兩位僧人,趙州和尚問其中一位,你以前來過禪院嗎?答曰,沒有。趙州和尚說,吃茶去。又問另一位,你以前來過禪院嗎?答曰,來過。趙州和尚又說,吃茶去。旁邊的院主奇怪,說沒有來過的請他吃茶去,來過的也請他吃茶去,到底是何意?趙州和尚喚聲院主,院主馬上應諾道,在。趙州和尚接著說,吃茶去。

故事說完,已來到大門口。兩人住的不是一個地方,喬老頭朝孟不覺揮揮手,溶人暮色之中。孟不覺在原地癡了癡,才轉身朝自家方向走去。到過禪院的僧人,和尚叫他吃茶去,沒到過禪院的僧人,和尚也叫他吃茶去,就是禪院主,和尚還叫他吃茶去。同樣是吃茶去,領受這杯茶的心念不一,悟性不同,茶中滋味自然也就不一樣,且不可與旁人道也。這也許就叫做領悟,領了茶,自己再去悟。

那麼何副局長書了歸宗誌芝庵禪師這四句話,壓在辦公桌台板下麵,也定然自有深意。至於這深意到底是什麼,那就看各人怎麼領悟了。

回到家裡,飯菜已經上桌,肖自然問起怎麼這個時候才進屋,孟不覺順便說了說何副局長台板下的四句話,還有喬老頭關於趙州和尚的故事。肖自然笑道:“我看純粹閒詩一首,何副局長坐在辦公室裡,誰都不上門,無聊之際寫幾句話玩玩,也值得你這麼神經兮兮?”

孟不覺不吱聲,隻顧低頭吃飯。

飯後,肖自然想起一事,說:“星期天是鄭大姐的生日,她本來不打算請客,我好說歹說,才勉強同意我去給她做生,也就我們兩家,沒有外人,隨便說說話。”

肖自然如此用心,孟不覺當然沒得說的。何況這麼難得的與領導打成一片的絕好機會,並不是誰想攤就攤得到自己頭上的。

星期天早上,夫妻倆將兒子送到市書畫院舉辦的培訓班上,然後封了個不薄的紅包,直奔政府大院。

周副市長已是周代市長,春節後的全市***上即將成為正式市長。吳副秘書長也因此水漲船高,被扶正做了秘書長。秘書長比副秘書長自然更加繁忙,但吳秘書長看重夫人生日,特意推掉應酬,在家陪夫人。沒有彆的客人,隻有孟不覺一家,說起話來方便。

很快到了中午時分,保姆端菜上桌,兩家人圍坐過來,舉了杯子,祝賀鄭大姐生日快樂!酒是紅葡萄,度數並不高,卻因多喝了幾杯,吳秘書長麵色酡然,興意盎然,話也多起來。不經意間就說到孟不覺局裡的人事,吳秘書長說:“這段時間,我的手機總是響個不停,好多都是你的同事打來的,說是要來向我請示工作,都被我擋了回去。”孟不覺故意說:“我們那可是政府組成局,政府組成局裡的乾部來向政府的秘書長請示工作,這不是名正言順麼?”吳秘書長說:“什麼名正言順,我還不知道他們,醉翁之意不在酒。”

鄭大姐這時插話道:“不覺你不知道,那次老吳在你們局裡認了你這個親戚後,你們局裡的人天天打電話找老吳,老吳怕他們纏著認親戚,親戚多了不好開展工作,所以一概不予接洽,才省了好多麻煩。”

說得兩家人都笑起來。吳秘書長笑道:“做官需要智慧。不僅要少給人家惹麻煩,還要少給自己惹麻煩,這就是做官的最大智慧。因為隻有這樣,才可能騰出更多的時間,為老百姓多做些實事,不然成天陷在人際關係裡麵,必將一事無成。”

這倒是挺有道理的,孟不覺心裡佩服著吳秘書長,嘴上免不了要說些表揚領導的話。

也是酒逢知己,說話投機,又順便討好了夫人,吳秘書長今天心情格外舒暢,說話也就少了城府,忽然問了個孟不覺意想不到的問題。

吳秘書長說:“不覺,你不帶任何成見地說句公道話,你們局裡的李副局長和何副局長兩位,誰適合做局長?”

這個問題倒是孟不覺從沒考慮過的。作為局裡的中層乾部,像誰適合做局長這樣的重大問題,孟不覺怎麼會去考慮呢?就是考慮也是白考慮了,究竟誰做局長是上麵說了算,並不是局裡的中層乾部說了算。何況由誰做局長,從來就沒存在過適合與不適合之說,隻有做得上與做不上的區彆,做得上局長就適合做局長,做不上局長就不適合做局長。讓你做局長,當然是因為你適合做局長,你做了你就適合了;不讓你做局長,當然是因為你不適合做局長,如果你適合,還不早讓你做了局長了?讓你做了局長,你竟然不適合,不僅你自己不肯承認,組織上恐怕也堅決不同意。想想看,你本人不承認不適合,組織上不同意你不適合,你當然就是適合,而且適合得不得了。這聽上去有些像是繞口令,卻是大實話,機關裡人人心裡有譜,誰也哄不了誰。

誰做局長,無所謂適合不適合,那麼吳秘書長怎麼會對孟不覺問起這樣的問題來呢?都快一年了,李副局長雖然不是局長,卻一直主持著局裡工作,屬於事實上的局長,還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他不適合做這個局長。既然李副局長適合做這個局長,吳秘書長卻還要質疑他與何副局長誰適合做局長,這是不是夠荒誕的?如果這話出自普通百姓和普通乾部之口,也還說得過去,因為他們見識不夠,體會不深,容易產生誤會。吳秘書長何許人也?堂堂政府領導,怎麼能說出這麼沒有水平的話來?

然而真要說吳秘書長沒水平,孟不覺那是一千個不答應,一萬個不讚成。至少這半年多時間裡,孟不覺沒少跟吳秘書長接觸,他是很有思想,很有見地,也很有工作能力的好領導,無論是主持政務,處理事務,還是與上下左右的各色人員打交道,都有自己的一套。有些官員喜歡自我標榜,說當官講原則,做人講感情,辦事講規矩,吳秘書長沒這麼自我標榜過,但在孟不覺眼裡,他這三個講字確實是做得最好的。

吳秘書長那麼有水平,今天竟然說了一句沒水平的話,看來並不是吳秘書長真的沒水平,而是孟不覺自己的理解有誤。也就是說,吳秘書長這句沒水平的話,實際是很有水平的。隻是這句話的水平又體現在哪裡呢?是對李副局長有了看法,覺得他不再適合做局長了?換句話說,是不是時過境遷,原本適合做局長的李副局長忽然變得不再適合做局長了,而原本不適合做局長的何副局長反過來又適合做局長了?

念及這個何副局長,孟不覺腦袋裡一下子冒出他辦公桌台板下那幅字來。當時孟不覺還那麼自以為是,認為那是何副局長看破仕途,無意官場,才那麼處變不驚,悠然自得,書了那四句話以表心跡,現在看來好像並不完全是這麼回事。還有喬老頭臉上高深莫測的笑容,以及他說的趙州和尚的故事,也說明那四句話中,暗含了另外的意思,隻是孟不覺一時沒領悟過來。

孟不覺便意識到,那原本快要遞到李副局長手上的橄欖枝,可能已被領導抽了回去,另有所許。昨夜雲隨風雨去,到頭不似老僧閒。看來何副局長已經如願以償,接過領導遞給他的橄欖枝,不然他哪會那麼從容自若,氣定神閒?原來李副局長是雲,該去的已去,何副局長是僧,該留的得留啊。

如此道來,吳秘書長要孟不覺說的這句所謂的公道話,必得斟酌斟酌了。無論如何也不能說李副局長適合做局長這種話。說李副局長適合做局長,言下之意自然是何副局長不適合做局長。何副局長眼看就要成為何局長了,你還敢有何副局長不適合做局長的言下之意,那你孟不覺恐怕先得考慮清楚,以後自己是不是適合在何局長下麵做處長副處長。

孟不覺也就毫不含糊地對吳秘書長說道:“如果領導真要我不帶任何成見地說句公道話,我說還是何副局長適合做局長。”

吳秘書長喝乾杯中酒,瞅孟不覺一眼,然後指著他的鼻子,大聲笑起來。笑過,吳秘書長才說道:“不覺你這家夥,幾時變得如此精明起來了?”

沒過幾天,何副局長果然就成了何局長。

孟不覺說何副局長適合做局長,他就真的做了局長,連肖自然都感到不可思議,開孟不覺玩笑道:“看不出來嘛,我的孟大處長,靠邊站了近一年的何副局長轉正做局長,也就你一句話的事,你到底是局裡的人教副處長,還是市裡的組織部長?”

“夫人過譽了。”孟不覺笑道,“你以為真是我一句話讓何副局長成為何局長的?領導早就內定好了,隻不過吳秘書長那天高興,順便問問我而已。”肖自然說:“那你又是怎麼猜出是何副局長做局長,而不是好像已成定勢的李副局長做局長的?”孟不覺說:“我掐手指掐的。”肖自然說:“你真會掐手指,乾脆上街練攤賺錢去。”

局裡人更是一個個瞠目結舌,不知風向是怎麼轉過來的。李副局長主持局裡工作快一年時間了,連局裡的人事初步方案都提前做好,隻等正式上任局長,便重新洗牌,該挪的挪,該提的提,該用的用,怎麼一夜工夫,處於下風的何副局長突然占了上風?

自然是幾家歡樂幾家愁。那些不知走了多少黑路,把寶押在李副局長身上的夜行人一下子都蔫了,秋霜打過一般。而另一些邁不進李家門檻,天天背後罵娘發牢騷的失意者則趾高氣揚起來,脖子硬得像掉了秤砣的秤杆,老往天上指。

關於李副局長落馬的種種說法,一時在局裡盛傳起來。有人說李副局長當初對何局長下手也太狠了點,剛主持工作沒幾天,就將何局長孤立起來,把他的權都擼下,攬到自己手裡。豈料何局長也不是吃素的,又有顧局長策應,兩人一聯手,將市裡的關係都調動起來,拉李副局長下馬,還不是早晚的事?

還有說都是樓前那對石獅的罪過,李副局長不該誇大其辭,拿石獅拍周市長馬屁。據說在本屆市領導層裡,周市長是個比較務實的領導,他最不喜歡那些不肯乾實事,專以溜須拍馬為能事的下屬。所以那天李副局長說那對石獅聽說領導要到局裡來現場辦公,興奮得大吼三聲,從此便再也合不上嘴巴,周市長表麵看去沒什麼,身上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對李副局長便沒了好印象。因此市委常委討論局長人選時,周市長力排眾議,堅決不同意李副局長轉正,最後才定了何局長。

這當然是局裡人附會出來的說法,事情哪會如此簡單?機關裡人多事少,無聊得難受的時候,大家湊在一起搞點口頭文學創作,容易打發時光。孟不覺也覺得拿那對石獅說事,屬於無稽之談,借石獅拍拍領導馬屁,就將到手的局長帽子丟掉,那以後誰還敢去拍領導馬屁?身為領導,竟然沒人拍馬屁,那當這個領導還有什麼意思呢?

雖然不認同石獅過錯說,卻不知緣何,孟不覺進出大樓時,總忍不住要對那對石獅多瞧幾眼。是不是這兩隻石獅有什麼靈性,感激何局長的造化之恩,總在冥冥之中庇佑著他,讓他曆經劫難,終於修成正果?孟不覺甚至生出問問何局長的想法,不知他對此有何看法。

孟不覺當然也就這麼想想而已,並沒真去問何局長。新官上任三把火,何局長剛做局長,燒火都燒不過來,哪有時間跟你閒扯?

何局長的第一把火是加強製度建設,力爭改變過去人管人和人管事的老辦法,形成製度管人和製度管事的新局麵。第二把火是改善職工辦公和福利條件,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工作環境搞好了,職工待遇上去了,大家乾起工作來才有勁頭。第三把火是建立科學民主的用人機製,任人為賢,將德才兼備的人才選到各個崗位上來。

前麵兩把火容易燒。製度是人想出來的,動動腦筋,寫到紙上,不是太難。改善辦公和福利條件也容易,無非是個錢字,有了錢什麼都好辦,而局裡最不缺的就是錢。不好燒的是第三把火。從某種意義上說,機關跟佛堂有些類似,哪個菩薩蹲哪個座,是最不好擺布的,因為座位不一樣,所享用的香火也就完全不同。

何局長於是用勁來燒這第三把火。跟李副局長當時的初步方案不同,何局長不搞以人定崗,而是反其道而行之,搞以崗定人。也就是說先不點腦袋,而是根據各個崗位的業務需要,設置不同的用人條件。比如計劃處長,得有相應的學曆條件,業務工作經曆和能力。比如辦公室主任,得有綜合協調能力,一定的文字水平。比如人教處長,較強的組織觀念,較高的思想政治覺悟,是必備的素質。在此基礎上,各人根據自身條件,申報適合自己的崗位,競聘上崗,從而體現公開公平公正的“三公”原則。

不用說,這個辦法從製定到具體實施,都離不開人教處幾位正副處長。從競聘工作開始的第一天起,孟不覺就泡在競聘領導小組專門的辦公室裡,沒離開過半步。三個月下來。各個崗位都根據設想,成功聘上了合適人選,隻有人教處長的崗位比較特殊,放在最後進行競聘。宋處長定了局工會**位置,不可能再來競聘這個崗位,有實力競聘的人選裡,除了孟不覺和陳副處長,還有一位曾在人教處工作過多年的外處的馬副處長。

本來局裡競聘工作開始之前,孟不覺就看準了另一個重要崗位,打算報名。何局長不同意,說:“你急什麼?還怕到時沒你的好崗位?”聽話聽音,孟不覺也就改變了主意。倒是過後聽人說起,何局長曾托話給陳副處長,要他去競彆的崗位,陳副處長覺得自己對人教處長更有把握,按兵不動。

孟不覺也就更有底了,對競聘這個人教處長充滿了信心。

果然從筆試到麵試再到答辯,幾輪下來,孟不覺漸漸占據上風,最後順利成為人教處長人選。隻不過人教處長跟其他處長不同,其他處長局裡自己下文就可算數,人教處長是局裡的組織人事部門,還得市委組織部備案下文。這也顯得人教處長位置的特殊和不同凡響。局裡於是將孟不覺的材料整理好,送往市委組織部。

到此,這次競聘工作基本結束。

中層乾部各就各位之後,大家才猛然發現,這些人都沒上過李副局長過去那個初步方案,而李副局長方案中定的人選則紛紛落馬,沒一個到位的。大家感到很奇怪,何局長又沒搞過暗箱操作,每個環節都是在大家的有效監督之下完成的,完全體現了公開公平公正原則,怎麼最後的效果竟這麼有意思呢?大家就感歎何局長手段的高明,他能把事情做得這麼天衣無縫,不露絲毫痕跡,還真要些功夫。

但大家很快又發現了一個特例,那就是孟不覺,當初他也是上了李副局長的方案的,怎麼唯獨他沒被何局長刷下去,最後被確定為人教處長人選,上報到了市委組織部?

這個緣由當然隻有孟不覺本人心裡最有數,他為此暗暗得意,想起多年前聽過的一句人生格言,說人生的路漫長,重要的是要邁好關鍵的幾步。孟不覺覺得從人教處副處長到正處長就是最最關鍵的一步,這一步邁好了,以後的前程也就未可限量。

孟不覺也不是十七八歲的愣頭青了,自然不會在同事前麵流露自己的得意,否則人家還不要說你小人得誌?隻有回到家裡,才稍敢有所放肆,眉毛忍不住老往上揚。知夫莫如妻,肖自然又要開他玩笑,說:“你沒在吳秘書長家裡說何局長適合做局長,後來何局長又怎麼覺得你適合做人教處長呢?”

肖自然的話算說到了點子上。孟不覺摟過夫人,在她光滑的腮上啄一口,說:“感謝我的好夫人,軍功章上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肖自然目光蕩漾,柔聲道:“怎麼個感謝法?”孟不覺不禁怦然心動,將肖自然抱進房裡,放平在床上,一邊剝著她的衣服,一邊說道:“就這麼個感謝法。”

這天夜裡,孟不覺雄風大振,發揮得淋漓儘致。肖自然也百媚千嬌,很放得開。兩人都感覺非常到位,似乎好久沒這麼滿足過了。孟不覺無端想起那句國人常掛在嘴上的俗話:愛江山也愛美人。原來江山是前提,男人沒有江山,彆說美人不會理睬你,接受你的愛,就是接受你的愛,你也缺乏愛她的能力,因為你沒有底氣。沒有底氣,就沒有豪氣,甚至連力氣都不夠起來,以致英雄氣短,到了床上也縮頭烏龜一般,不再像個男人。怪不得有人說權力是最見效的春藥,大權在握的男人總是氣宇軒昂,身邊美女如雲。怪不得過去的皇帝三宮六院仍嫌不夠,還要打了地洞,溜到宮外去私會名妓。

這麼想著,孟不覺自覺好笑起來,人教處長剛報到組織部去,批文還沒正式下達下來,便忍不住浮想聯翩,又是江山又是美人的,竟不知自己姓甚名誰了。不過話說回來,將相本無種,劉邦當年的亭長最多就是個股級,比自己現在的級彆低多了。朱元璋出道前還要過飯,當過和尚呢。就是現在正坐在台上的大官,包括省裡和北京那些高官,又有幾個不是從科級處級一步步乾上去的?自己還算年輕,做了人教處長,做副局長也就倚馬可待,以後再做局長,再做副市長市長,甚至上北京做部長,甚至入閣做國務委員或副總理什麼的,也不是完全沒有這個可能。

想得激動了,孟不覺又亢奮起來,摟過肖自然,欲將剛才的功課再複習一遍。肖自然守住自己,不讓他得逞,一邊說些閒話,以轉移他的注意力。孟不覺知道她是心疼自己,怕他水土流失過於嚴重,不利於生態平衡,也就變得規矩起來。說著說著,又回到上床前的話題,肖自然說:“夫榮妻貴,咱倆還有什麼感謝不感謝的?你要感謝的是吳秘書長,他如果沒把你說的那句何局長適合做局長的話轉遞給何局長本人,何局長哪會把人教處長的帽子遞給你?”孟不覺說:“彆忘了,我可是競聘產生的。”

肖自然戳戳孟不覺的鼻子,說:“你彆臭美吧你!我單位早就搞過競聘了,我還不知道競聘是怎麼回事?你以為馬副處長和陳副處長沒競上,是水平比你低?”

十一

人教處長究竟不是正兒八經的市管領導,組織部隻走走過場,在部務會上念念名字,讓大家知道這麼回事,就會立即下文生效。所以孟不覺也就吃了定心丸,坐等組織部的文件下來,好讓劉科長拿著去人事局辦理工資晉級手續。

不想這個時候有人盯住了孟不覺。

原來當初曾被列入李副局長初定方案的那批人,後來讓何局長通通刷了下來,唯獨孟不覺被何局長重用,定為人教處長,他們心裡很不是滋味,覺得孟不覺就像過去投靠日本鬼子的漢奸,簡直十惡不赦。一夥人於是背後商量,怎樣弄孟不覺一下。商量來商量去,也沒商量出一個好手段,不免感到有些泄氣。

再說此次競聘敗在孟不覺手下的陳副處長,也是入過李副局長初步方案的,不用說也跟那夥人走到了一起。大家便將他的軍:“不是孟不覺,這個人教處長肯定是你的。你跟他待在人教處的時間長,對他知根知底,你要弄他還不容易?”

此次落聘,被孟不覺占了上風,並最終取勝,陳副處長一直耿耿於懷,早就尋思著孟不覺什麼時候露出尾巴,他好過去狠狠踩上一腳。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心頭閃了閃,卻沒說什麼,隻不露聲色地陰陰一笑。

恰在此時,財經學校出了事。原來學校有人給市紀委寫了舉報信,說學生處朱處長他們私設小金庫,嚴重違反了財經紀律。市紀委立即派人進駐財經學校,在學生處紮紮實實查了三天賬。他們私設小金庫倒也不假,現在哪個單位沒有自己的小金庫?除非單位領導弱智,認不得人民幣。因此誰若對單位領導有意見,又不知從何下手,隻要向紀委告他私設小金庫,保證一告一個準。

隻是學生處小金庫的金額並不大,紀委打算罰點款,弄幾個罰沒收入,便打道回府。不想又在朱處長的一個小本子裡發現了孟不覺的名字,上麵明白記錄著孟不覺領走一千元錢的介紹費。紀委的人以為發現了一條重要線索,打電話到人教處找孟不覺,想從他那裡撕個大口子,掏幾捆票子出來。

剛好孟不覺沒在處裡,是陳副處長接的電話。聽說是市紀委的人找孟不覺,他心想這就對了,嘴角一撇,很是得意的樣子。原來就是他攛掇財經學校部分老師,給市紀委遞的舉報信。

陳副處長握著話筒,裝聾賣傻,故意問對方有什麼事。沒形成結論的事,紀委的人當然不會隨便跟人明說,隻說也沒什麼事,了解一些情況,要陳副處長儘快找到孟不覺,讓他到紀委去打一轉。

陳副處長自然不會去找孟不覺,而是找到那夥一直想弄孟不覺而沒弄成的同盟軍,告訴他們市紀委已經采取行動。大家於是紛紛動作起來,將陳副處長事先準備好的檢舉孟不覺利用職務之便,收受下屬單位財經學校賄賂的材料,分頭送給市委常委和組織部正副部長以及各處室領導人,一時間鬨得沸沸揚揚,滿城風雨。

組織部正在準備給孟不覺下文,連清樣都打了出來,忽見檢舉孟不覺的材料雪片樣飛來,隻得立即叫停,打電話問何局長,到底是怎麼回事。何局長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說什麼才好,說是馬上找孟不覺落實。掛掉電話,何局長想這個孟不覺真不爭氣,好不容易把他的名字報到了市委組織部,偏偏這個時候給自己惹出這樣的是非來。於是將孟不覺找去,狠狠訓了一頓。

開始孟不覺還不知何局長發的什麼火,慢慢才聽出是自己在財經學校拿的那一千元出了麻煩。孟不覺想解釋兩句,何局長不讓他囉唆,手往門外連擺幾下,說:“又不是我在查你,你給我解釋有什麼用?快快上紀委去,儘量把情況說清楚。”

孟不覺隻得出門下樓,打的直奔紀委。他想這一千元錢要想解釋清楚,恐怕還得把楊村長給請過來。楊村長自然好請,隻是組織部的文要擱在那裡了。

真是沒辦法,人倒起黴來,放個屁都要砸著腳後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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