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火(2 / 2)

玩火. 肖仁福. 19099 字 4個月前

葛通說:“感謝你的信任。”

說著就要伸手去擰房燈的開關。艾連敢忙製止道:“不能熄燈。”

葛通的手就停在了開關上,葛通說:“為什麼?”

艾連說:“你沒聽說黑暗裡的犯罪率高?”

葛通笑笑說:“我就做一個光明正大的君子吧。”

艾連斜眼望望一米外的那張床上的葛通,不覺得也笑了,說:“如今是做小人容易做君子難的年代,真是難為你了。這樣吧,把大燈關掉,留下一隻地燈就夠了。”

現在房子裡變得幽暗起來,鬼鬼祟祟的地燈在地毯上無聲地晃悠著,房間裡的氣氛顯得有些神秘。沉默片刻之後,艾連在床上翻了一個身,忍不住又開口道:“葛通你睡著了嗎?”

葛通說:“我睡著了。”

艾連說:“那你還說話?”

葛通說:“沒有哪本法律規定睡著了就不能說話吧?”

艾連說:“你睡著了,可我睡不著。”

葛通說:“說明你心裡有鬼。”

艾連說:“我這是第一次單獨跟一個男人過夜。”

葛通說:“我不相信。”

艾連說:“騙你是狗。”

葛通說:“你沒跟你丈夫過過夜?”

艾連說:“那不算。”

葛通說:“你丈夫不是男人?”

艾連說:“他基本上不是男人。”

葛通有些意外,腦殼在枕頭上偏了偏,去看艾連。艾連那張床上的被子晃悠著曖昧的白光,艾連歪在枕邊的頭臉卻模模糊糊的,不太清楚。葛通想,這是不是艾連發出的一個信號?

兩人還聊了些什麼,艾連後來就不太有印象了。也許是坐車累了的緣故,聊著聊著艾連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卻睡得並不安穩,混混沌沌好像到了小時候故鄉的一條小河邊,河裡的水清澈見底,有不少小鯉魚在水裡歡快地遊蕩著。艾連就忍不住把手伸進水裡去捉魚,魚們左搖右擺,紛紛從她指間滑走。好不容易抓住一條,眼看就要撈出水麵了,那魚猛地一扭,又逃出了她的掌心。艾連很惋惜,腳一頓,人就醒了。睜眼往隱約可見的天花板上望去,才意識到自己現在是在藍市。睡前發生的那些蹊蹺事全部回到她的腦海中。

艾連拿過枕邊的手表,借著地燈微弱的反光瞧了瞧,此時已是深夜兩點。艾連欠起身子,朝葛通那邊看看,葛通的床上什麼動靜也沒有,好像那是一具擺在太平間裡的屍體。這麼一想,艾連就有些害怕起來,不敢再往葛通那邊瞧。

過了好一會兒,艾連才又望了葛通那邊一眼,並大著膽子爬起來,伸長腦殼到葛通的床前瞄了瞄,發現葛通還在喘著氣,而且有細微的鼾聲從微合的嘴巴裡緩緩流出。艾連放了心。艾連重新回到自己的床上。艾連想,這個葛通真沉得住氣,女人伴臥於側,他竟然睡得這麼自在。是女人沒有吸引力?好像不是這麼回事,否則他怎麼會這麼熱熱心心地把女人約到藍市來?那麼是他真如柳下惠那樣,有坐懷不亂的功夫?可這已不是柳下惠的時代。也許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這個葛通已經廢了武功,變成了一個不中用的男人。

對這多少有些荒唐的念頭,艾連自覺好笑起來。她否定了自己這一毫無根據也毫無理由的想法。像葛通這種正值盛年而且事業得意的男人,是不會有這種情況的。說不定他還是那種優秀突出的男人哩。

艾連胡思亂想著,身上莫名地就有些躁熱。她在床上烙了好一陣燒餅,又重新爬了起來。她在房間裡來回走了兩圈,然後蹲到葛通床前,看他不緊不慢旁若無人地呼吸著夜的靜謐。她想這個男人的睡相還是蠻中看的,有幾分優雅。她真想把自己的嘴啜過去,在他微張的嘴上狂吻一陣。她的頭都伏了下去,可半途又停下了。她想故事的開頭應該是男人們的事,女人太主動了,不是有些下賤麼?

艾連站起身,再次回到自己的床上。她在心裡憤憤地罵道,這個該死的葛通,你這不是要我到藍市來活受罪麼?

這個晚上,該發生的故事,終於沒有發生。

第二個晚上

第二天兩人遊覽了好幾處名勝風景,然後又去了藍城大學。

因為是星期六,校園裡人不多,與外麵的世界相比,這裡真有點世外桃園的味道。葛通於是說:“陶令不知何處去,桃花園裡可耕田。”

艾連說:“那你應該牽一頭牛來才是。”

說著兩人走上了那條他們去年走過許多回的校園小路。路旁長著梧桐、玉蘭和一些不知名的樹木。午後溫和的陽光從樹枝間斜下來,斑駁了寧靜的小路和兩人的身影。

葛通說:“一年時間了,這裡還是老樣子。”

艾連說:“是呀,年年歲歲花相似,可是歲歲年年人不同。”

葛通望望艾連說:“我看你還是去年的老樣子。”

艾連搖搖頭說:“你這是安慰我。”

他們就這樣邁著緩慢的步子,一邊慨歎著時光不再,一邊隨意地聊著今人往事。輕風穿過樹木,拂著他們的心事,使他們感到從未有過的纏綿。

這條小路其實並不長,可他們卻在路上走了許久,直到夕陽偏西,才向校門口走去。

兩人進了校門口的一家他們曾經常去的小餐館。主人把一個小包間給了他倆。小包間裡就一張小餐桌,餐桌上罩著潔白乾淨的桌布,白瓷茶壺和茶杯素描一樣擺在那裡,顯得十分協調。艾連很喜歡這樣的格調,覺得這個葛通真會討女人高興。

兩人剛落座,主人就走過來,要他們點菜。葛通請艾連點,艾連謙讓了一下,也就點了幾樣不貴的家常菜。等主人走後,葛通就笑著對艾連說:“從女人點菜就可看出,這個女人到底喜不喜歡跟她一起吃飯的男人。”

艾連說:“何以見得?”

葛通說:“女人如果儘揀昂貴的菜點,是她不怕吃窮這個男人,說明她並不喜歡他。反之,女人如果儘揀便宜的菜點,是男人多花錢女人心疼,說明她喜歡這個男人。”

艾連就用手捶了葛通一下,說:“你真壞。”

菜上來了,葛通要了一瓶青島紅葡萄酒,先倒上一杯,遞到艾連手上。艾連接受著葛通的殷勤,覺得跟一個男人單獨吃飯,的確是一種享受。艾連就免不了要想起自己的丈夫,在艾連的印象中,他們生活了快十年了,無論是婚前還是婚後,好像從沒兩人上過館子,艾連也就從沒享受過葛通這樣的殷勤。

這麼一想,艾連卻覺得這次單獨出來跟一個男人約會,是給自己的一次補償,太入情入理了。艾連把杯子舉起來,跟葛通一碰說:“感謝你。”

然後兩人一仰脖,喝了下去。

走出小店,葛通準備招的士往招待所趕,艾連卻仍不肯走。艾連意猶未儘地說:“我們在校園裡走了半天,可是還有一個地方沒去。”

葛通說:“還有什麼地方?”

艾連說:“教學樓,我們上過課的那棟教學樓。”

葛通一想,是呀,他們隻顧在那條小路上走,還真的沒去過那棟教學樓哩。

葛通說:“有這個必要嗎?”

艾連說:“算來我們在教室裡待過的時間最長,我好想去走一遭,你不會反對吧?”

兩人於是返身又進了校園大門。

很快他們就來到那座他們曾經上過課的教學樓前,抬步往裡走去。那是一座20世紀50年代的蘇式樓房,有些老態龍鐘了,因此除辦一些臨時性的學習班,平時都閒置不用,所以處處蛛網密布,灰塵厚積,從走廊上走過,後麵就要留下歪歪斜斜的鞋印。

這天黃昏,除了葛通和艾連,樓裡再沒彆的人,顯得死寂而陰森,兩人的腳步聲於是格外的空洞響亮。艾連斜著眼,往四下裡瞟了瞟,心生畏懼,不自覺就跟葛通挨近了。

兩人很快來到他們上過課的教室外。隔了蒙著灰塵的窗玻璃往裡望去,教室裡麵昏沉幽暗,蝙蝠盤旋。好在桌椅還在,就如去年他們上課的時候一樣。艾連說:“我們走後,這個地方看來就再也沒人來上過課了。”

葛通說:“下次哪個拍恐怖電影,我就喊他們到這裡來。”

艾連的鼻孔仍然貼在玻璃上。她指指靠裡麵窗邊的兩張並排在一起的課桌說:“你還記得吧,第一天上課,我倆就坐在那裡,你一上場就自報家門,逼得我沒法,隻得把自己招供出來。”

葛通說:“此後我倆就一直坐在那兩個位置上,不再挪窩。”

說完,兩人相視一笑,非常向往的樣子。

最後他們來到教室門外。教室門沒上鎖,有一條不寬的門縫神秘地張開著。艾連懷著一股莫名的好奇心,躡手躡腳地向門邊走過去。她說:“我想走攏去看看我倆的那兩張桌子。”

說著就將門輕輕推開了。門框上的灰塵紛紛飄落下來,撲向艾連的頭臉。艾連往後退了半步。但她不甘心,繼而又抬腳往裡邁去。腳剛一點地,艾連就尖叫一聲,高高地彈起來,驚恐萬分地返身鼠竄。

葛通就站在艾連身後,正癡著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艾連已一頭撞進了他的懷抱。

原來有一隻老鼠吱的尖叫一聲,從他們的腳底鑽過去,逃向黑暗的屋角。

葛通全身的血液都狂奔起來。

他用全部的激情擁著艾連,擁得很緊很緊。

回到招待所,葛通的手還留在門後的反扣上,艾連就已迫不及待地拱進了葛通的懷裡。葛通腰一彎,就把艾連抱起來,連轉了兩圈。艾連咯咯笑著,一雙腳在空中又踢又打,那樣子仿佛一個三歲的快樂的孩子。

接著葛通就把艾連放到了床上,動手去解艾連的衣服。解到一半,艾連就擋住了葛通。艾連說:“彆急嘛,我已是你砧板上的魚,還怕我逃掉不成。”

艾連用醉意蒙矓的媚眼瞟瞟葛通,將嘴朝衛生間方向努了努。葛通就懂了艾連的意思,點點頭,放開艾連,進了衛生間。

也許是性急,沒幾分鐘,葛通就出來了。

當葛通僅穿一條褲衩就火急火燎回到艾連身邊,欲把自己的激情交給艾連的時候,艾連又一次擋開了葛通。艾連詭譎地說:“性急喝不得燙稀飯,你懂嗎?”

葛通說:“你這不是成心折磨我嗎?”

艾連說:“我也要到裡麵去一下。”

葛通隻得點點頭說:“也是的。”

葛通於是把艾連抱起來。走進衛生間。葛通放下艾連後,還賴在裡麵不想走。艾連說:“我不習慣在人前脫光自己。”

葛通這才乖乖地走了出去。

艾連沒有葛通那麼性急,她讓水們在自己冰清玉潔的肌膚上不緊不慢地啃噬撕咬,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艾連懂得好事不在忙中取的道理。如果讓葛通就這樣慌慌張張地行事,那他肯定是不會有所作為的,說不定稀飯沒喝好,相反還要傷了舌頭。

艾連這是故意讓葛通自我冷靜一下。就好像剛出爐的鋼槍,沒一個淬火的過程,那是不中用的。

果然,等艾連一個世紀後從衛生間走出來,葛通已經變得十分冷靜了。他坐在床邊,靜靜地翻著服務員送來的晚報。見了艾連,才抬起頭來,用一份欣賞的眼光望著艾連。其時艾連身上正裹著一條粉紅色毛巾。裹著粉紅色毛巾的艾連的身子顯得豐滿性感,彆具風情。那是一種成熟女人才可能具備的風情,充滿著逼人的誘惑。

艾連望望葛通,緩緩從他身邊走了過去,躺到原先她的那張床上。葛通也不動聲色地躺下。當然是在自己的那張床上,就如昨天晚上一樣。葛通看了看躺在另一張床上的艾連,開始動手去關燈。廊燈,床頭燈,頂燈,壁燈,都已關掉,最後隻剩下一隻地燈了。葛通停在地燈的開關旋鈕上的手不再動作。

葛通問艾連:“這隻地燈要不要留著?”

艾連說:“不留,關掉它吧。”

葛通說:“不留燈,你不怕黑暗了嗎?”

艾連說:“不怕了。”

葛通說:“黑暗裡不是犯罪率高嗎?”

艾連說:“高就高吧。”

揮手從茲去

第二天葛通送艾連去坐火車。葛通為艾連買了軟臥。這是一趟開往綠市的始發車,離發車時間還有半個小時,車站就讓客人上了車。葛通陪艾連在軟臥包廂裡一直待到火車啟動前的那一刻。包廂裡沒彆的客人,兩人好像還沉浸在昨晚的溫馨裡,有些難分難解的樣子。艾連望一眼車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灰蒙蒙的高大建築,把頭靠在了葛通的肩膀上。艾連將手伸進葛通的衣領,輕輕撫弄著他那壯實的胸膛。

艾連說:“昨晚你表現得真優秀。”

葛通說:“那都是因為你的緣故。”

艾連這會兒突然笑了。葛通有些奇怪,問她:“你這是笑什麼?”

艾連說:“第一天晚上見你睡得那麼死,我還懷疑你是不中用的貨色呢。”

葛通也笑了。

葛通說:“其實我根本就沒睡著,你的一舉一動我都清清楚楚。”

艾連說:“真的?”

葛通說:“不是真的還是假的?美人側臥,我一個有血有肉的大男人,能無動於衷嗎?”

艾連將葛通盯了好一陣才說:“你難道就這麼沉得住氣?”

葛通得意地笑了,葛通說:“這就叫做欲擒故縱。”

艾連說:“你這樣的男人真可怕。”

這時窗外忽然下起了雨。那是不聲不響的細雨,飄飄灑灑,紛紛揚揚,像極了離彆的心情。葛通望望窗外的細雨,用一種低沉的聲音說:“不知何時才能見到你?”

艾連也朝窗外瞥了瞥,傷感地說:“你知道我們這是在玩火嗎?玩火是容易把自己燒毀的。”

葛通一時就無言以對了。

停了停艾連又說:“我是非常感激你的,你給了我很多很多。”

艾連說:“我很滿足了。”

艾連說:“曾經滄海難為水,我會永遠記住這兩個不同尋常的日子。”

葛通久久地望著艾連,說:“我也會。”

長長的汽笛已經鳴響。葛通在艾連的唇上吻吻,起身出了包廂。葛通剛走下去,火車就開始起動了。葛通在艾連包廂的窗玻璃外麵小跑著,一邊向艾連揮著手。艾連也揚起手緩緩揮著,仿佛要把窗玻璃上一樣什麼東西抹掉。艾連的淚水不自覺地流了下來。漸漸地,葛通的身影變得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渺小,直至消失在車廂的後麵。

艾連心想,以後也許再不會跟這個叫葛通的男人相會了。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