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會(1 / 2)

玩火. 肖仁福. 9852 字 6個月前

馬立大學畢業後在家等待分配。馬立的家和在公園裡守大門的袁奶奶比鄰,恰好袁奶奶要到省城女兒家去休假,袁奶奶就請馬立臨時給她代一代班。馬立想,在家裡閒著也是閒著,便答應了袁奶奶。

馬立早早來到公園,剛打開大門,一個男人就牽著一條波斯貓走過來,徑直往大門裡走。馬立攔住他不讓進。男人說:“我買了月票的。”馬立說:“那就拿月票出來看看。”男人到身上去搜,身上沒有口袋,他穿的是一套藍色運動服。男人說:“我真的是買了月票的,袁奶奶認得我。”馬立就笑著說:“你進去吧,袁奶奶來了,我告訴她一個穿運動服的男子漢沒買票,如果你騙人,她會送你去派出所的。”男人說:“我好久沒去派出所了。”

進得大門,那男人就大聲喊開了:“馬立,馬立!”一邊四下張望。馬立去瞧那男人,卻見男人向馬立揮揮手,朝已經出現在不遠處的棕櫚樹下的小貓跑去。馬立心想,好怪,他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我好像從沒見過這個男人似的。

第二天那男人再次來到公園門口時,特意掏出月票給馬立看。可馬立並不看他的月票。馬立說:“我相信你。”男人說:“你憑什麼相信我?”馬立心想,就憑你知道我的名字,可馬立說:“不憑什麼。”男人說:“你錯了,我這張月票是過了期的。”然後那男人又“馬立馬立”地喊著,往公園裡走去。馬立又怔怔地望著他,直到他和那隻小貓消失在綠樹叢中。

第三天馬立決意看看男人的月票。男人就把票拿出來遞給馬立。馬立接過去瞧了瞧說:“你還是記者?”男人說:“分明是月票,怎麼又是名片了?”他拿回去,看了看說:“對不起,路上撿的,我還以為是月票呢。”隨手扔進了垃圾箱。馬立說:“你是不是每次都是撿一張名片騙過袁奶奶的?”男人神秘地說:“你不要跟人家說,這個方法還是袁奶奶告訴我的。”說得馬立也笑了。男人說:“不過我真的是有月票的,我叫方塊,你問問袁奶奶就知道了。”馬立說:“有一件事我不明白,我和你又不認識,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這一下輪到方塊糊塗了。方塊說:“我並不知道你的名字呀。”馬立說:“你還不知道?老叫我的名字。”方塊說:“我沒叫過你。”馬立說:“那你馬立馬立地叫,是叫誰?”方塊說:“你也叫這個名字?”馬立說:“我當然叫這個名字,我的名字是爺爺取的,他喜歡相聲演員馬三立,就把三字去掉,給我取了這個名。”方塊抱起腳邊的小貓說:“這就巧了,我給我這隻波斯貓取的名也叫瑪麗,不過這是王旁瑪和美麗的麗。”馬立說:“我上了你的當。”方塊說:“我原來給瑪麗取的名字叫經理,可是我一叫經理,好多人都爭著答應,所以我就給它改了名。”馬立就笑得彎下了腰。

這時太陽從遠處冉冉升起來,給綠色的公園塗上一層釉彩般的紅色。馬立說:“公園裡的早晨真美。”方塊說:“你不要等待分配了,留在公園裡算了。”馬立說:“這是袁奶奶的工作,我怎麼好搶了她的位置?”又說,“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工作單位呢?”方塊說:“我在白宮工作。”馬立說:“白宮?”方塊說:“是呀,我們這個城市裡的人好多都在白宮工作。”馬立說:“我不信。”方塊說:“騙你是驢子。”

半個月後,袁奶奶從女兒家裡回來了,馬立就交了班。恰好分配通知也到了,她被分配到政府大院裡一個統計部門。搞統計主要是跟數字打交道,搞統計的人也跟數字一樣沒有多少趣味,漸漸地馬立就有些厭煩起來。不過馬立是個懂事的女孩,她知道如今分配個單位不容易,所以工作上她還是認認真真的。隻有閒下來的時候,她才敢稍有分心,想想工作之外的事情。

馬立打開了辦公室的窗戶。馬立覺得關著窗戶,屋裡忒沉悶的。窗外是盈盈的綠色,那些不太高大的蘇式樓房,在樟樹槐樹們的綠蔭裡若隱若現。馬立想,這裡的環境還不錯,有點像公園。馬立免不了就要去想那在公園裡待過的短暫的時光,免不了要想起那個叫方塊的男人。馬立無法忘記聽到自己的名字第一次從陌生男人嘴裡喊出來時的感覺,儘管他喊的並不是她。

但馬立還是有些恨方塊,問他在哪裡工作,都不肯告訴她,還要說在白宮工作。這也太不夠朋友了。不過馬立又覺得這正是方塊不同於人的地方。馬立想,如果是彆的男人,恐怕她還沒開口,就迫不及待自報家門了呢。

馬立想,方塊現在在哪裡呢?

其實馬立清楚,她如果真的想見方塊也不難,隻要早晨起個早床,往公園裡一跑,準能碰上他。馬立還真的動過這個念頭。可馬立終於還是沒有這麼做。她跟方塊什麼關係也不是,犯得著這麼為他操心麼?何況她對方塊一無所知,連他在哪裡工作都沒弄清楚。

不知不覺,馬立就在政府裡頭上了一個月的班了。

這天下午,馬立手頭多了幾個數字,下班後還在辦公室裡忙了一會兒。等她從辦公樓裡走出來時,天上忽然下起了雨。是那種不大卻細細密密的小雨,還沾著夕陽的餘暉,亮亮閃閃的。這樣的雨讓人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

正在馬立猶豫不決的時候,有人喊了一聲馬立。這是一個久違的陌生而又熟悉的聲音,一個馬立仿佛等待了多時卻一直沒能等到的聲音。馬立便立即轉動身子,去尋這個聲音。可她周圍,包括樓廳和樓前的大操場裡都沒見人影。馬立就有些奇怪,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這時就從操場邊的梧桐樹下走出一個人來。他穿過空曠的操場,穿過亮麗的黃昏雨,走過來,走到馬立身旁。馬立已經看清了,他不是彆人,正是方塊。馬立就感覺自己的血液要燃燒起來了,她甚至想伸開手臂向方塊奔過去。但事實上馬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就像被釘子釘牢一般。馬立用她女人特有的鎮定把自己鎮住了。馬立拿跟單位同事說話的口氣對方塊說:“是你呀?方塊,你不是在白宮嗎?怎麼到了這裡?”

方塊就得意地笑了。方塊的笑在黃昏的光影裡有幾分深遠。方塊說:“是呀,我一直在白宮。”方塊指指對麵大樓說:“我在那邊三樓最裡層的辦公室裡上班。我們所在的這個政府院子,許多許多年前是一個大地主的後花園,這個地主姓白,地方上的人就叫這裡做白公府。”馬立說:“所以你對人就說你在白宮。”方塊說:“我還說過,我們這個城市裡好多人都在白宮工作,現在看來也包括你在內囉。”馬立就嗔道:“你真壞。”

這一天馬立正要出門,她媽媽叫住了她:“晚上你早點回家,袁奶奶要我母女倆過去吃飯。”馬立早就聽袁奶奶說了,她一個遠房表孫在北京讀研究生,這段時間要到這個城市裡來搞什麼社會調查。袁奶奶有這個意思,馬立的媽媽也有這個意思,要介紹馬立與他認識。

馬立就有些猶豫,不知要不要去吃袁奶奶的飯。馬立想征求一下彆人的意見,可又沒有幾個知心朋友,單位同事也沒有特彆談得來的。馬立陡然就想起了方塊,也許他會給她拿主意。馬立給方塊的辦公室打電話,不想電話響了半天也沒人接。馬立心裡煩,也沒心思做事,找個借口出了辦公室,想去個清靜點的地方理一理自己紛亂的情緒。

不想在傳達室門口碰上了方塊。是方塊先看到馬立的。方塊說:“好哇,上班時間離崗,勞動紀律哪去了?”馬立就沒好氣地說:“還說人家離崗,你們整個辦公室都沒一個人呢。”方塊就知道馬立找過他了。把馬立拉到一邊,低聲問道:“你找我有事麼?”馬立說:“開始找你有事,現在沒事了。”說完,扭頭出了傳達室。

馬立在街邊踟躕了一會兒,也不知去哪裡好,就漫無目的地往城外去。

不知不覺就來到城外的河邊。在馬立的印象中,這裡的河水一年四季都是混濁不清的。可今年的秋天竟然還有幾分清亮。馬立的心情也隨之明朗起來。馬立撫一撫被河風吹散的頭發,在水裡照照,然後挽了衣袖,雙手掬水在臉上抹了一把。

等攪亂的水麵複歸平靜時,馬立就在水裡看到了一個男人。馬立感到意外又感到驚喜。馬立回過頭來說:“你來做什麼?”

那是方塊。方塊說:“我想來當英雄,救一回美人。”馬立就撩水往方塊身上潑去。方塊也不躲,讓那水濺了一臉一身。馬立開心地笑起來,得意地說:“你以為英雄是那麼好當的麼?”馬立就跟方塊說了自己的心事。方塊說:“你有人請吃飯你不去,我想去哪裡混飯都沒人請。”

馬立說:“你彆拿我開心好不好?”方塊言歸正傳道:“如果我是你,那還是會走一趟的。你想,袁奶奶的表孫能把研究生讀到北京,肯定也不是等閒之輩,你去吃頓飯,至少能見識見識北京來的研究生是個啥樣,如果談得來以後繼續交往,談不來拉倒便是。”馬立不吱聲了。方塊說得也是。可方塊說了等於沒說,這層道理哪個不懂?馬立其實是想聽到方塊的反對意見。馬立早就抱定了這樣的主意,隻要方塊說聲不去,她就堅決放棄這個飯局。

可方塊讓馬立有些失望。

馬立赴了袁奶奶的約。研究生儀表堂堂,談吐不俗,這使馬立有了一種沒白來吃這飯的感覺。馬立想,看來聽方塊的沒錯。馬立就多喝了幾杯,喝得人麵桃花。研究生的目光便長久地在馬立臉上逗留,他奇怪,他在北京那麼大的一個城市混了好幾年,怎麼就沒碰上馬立這樣讓他傾心的姑娘?

後來研究生有空就去約馬立。馬立跟他在街頭巷尾走過幾回。袁奶奶所在的那個公園也去過,袁奶奶望著他們的背影從眼前晃過,總會得意地點點頭,嘀咕道:“好般配的一對。”馬立的媽媽當然更加關心這事,總是笑眯眯地對馬立問這問那,她媽的心裡也許早把研究生當成了女婿。馬立不好拂媽媽的意,隻得將自己的角色繼續扮演下去。馬立自言自語道,誰叫自己是媽媽的女兒呢?

馬立儘量把心思集中在研究生身上,說實在的,對於她的未來,研究生的確是一個再適合不過的人選。他有學曆,有修養,有一個不錯的工作在等著他,這樣的候選人,打著燈籠火把也沒處找呀。可馬立總覺得自己的感覺沒有完全到位,兩人之間似乎還隔著一道什麼牆,而這樣的牆是不容易逾越的。

研究生要回京了。馬立送他上火車的時候,研究生信誓旦旦地表示,他畢業後就回省,省城一個科研機構早就跟他說好了,隻要他肯去,他們可同時解決他對象的工作問題。馬立不置可否,隻說,你看著辦吧!然後沒等火車開走,就離開了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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