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到上桌的時間。許德陽悄悄對歐陽和平說:“老兄,今天我請的客人裡,有個二十出頭的女人,那模樣,真是俊!據說還是處,隻要你感興趣,酒場一散,你就立馬帶走!春天了嘛,樹長葉了,花開朵了,你就沒有情?彆說年齡!現在的五十,最多也就是中年……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春去花落時。這說的是女人。女人主動,男人退縮,不夠爺們;對我們男人來說,還有多少年的勁頭?白白浪費資源,首先對不住自己!看,來了!怎麼樣,俊吧!”歐陽和平瞧了一眼後附耳許德陽說:“看她濃妝豔抹的味兒,不會是那種女人吧?”許德陽說,“不會。我能給你牽那樣的線?那不是抽我的臉嗎?”歐陽和平盯著許德陽的眼,小聲卻正色道,“你要敢扯這樣的線,我就和你絕交!”許德陽笑了說,“行,你是正人君子!”停了下又說,“聽說你快寫好一部長篇偵破小說,到時候我給你打款,咱印它幾萬冊,這行吧?”歐陽和平說,“絕對行!我舉雙手讚成!”許德陽說,“雙手舉起來,那不是投降嗎?這樣的人不是叛徒就是內奸或工賊!”
這場酒喝得還行。比歐陽和平預料要少得多。這與那位桌上唯一的女人有關。彆看她才二十出頭年齡不大,卻是這次重量級的生意團隊的副領隊,正領隊呢?臨時有事沒來。這個俊美的年輕女人在酒桌上表現出的大氣、成熟、雅致與聰穎,讓歐陽和平對她刮目相看。而她一聽說他是業餘作家式的領導人物,眼睛裡流露出的是敬仰、愛慕、傾心與熱流。在場的人都看得出來。她也沒有讓她的情感遮遮掩掩。許德陽一見,手舞足蹈非常高興地指著女領隊和歐陽和平說:“什麼叫紅顏知己?這就是!什麼叫相見恨晚?這就是!什麼叫郎才女貌?這就是!什麼叫情同意合?這就是!”
話還未說完,掌聲就雷動了……女人在眾目睽睽之下看歐陽和平的眼神,越來越熱,越來越辣!而歐陽和平卻說了幾句大煞風景的話,讓那女人的心涼了,臉青了。不歡而散。
客人走後,許德陽把歐陽和平叫到辦公室裡,對他大發雷霆。平靜下來後他又輕聲細雨地說:“你知道這次的生意對我來說有多重要嗎?”歐陽和平說:“雖然具體數字你沒說,但我也能猜得出來,當然重要了!”
“那你還說那些狗屁話?”
“我說什麼了?不就是大實話嗎?”
“人家是對你有意思,想和你發展發展。”
“我就是不想和她發展發展才那樣說的。”
“你就不能委婉一點兒?非得說什麼‘我和我老婆的感情特好’”!
“不好嗎?”
“當然好!你和鄭秀美,那可真是天生一對,地配一雙!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彆再胡諂了好不好?你還好意思說我?看你乾的那事,拉什麼條,拉酒桌上了?”
“你是說,不在酒桌上拉,就行,是吧?”
“放……驢馬拐彎……那個!”
“說話文明點兒啊!我們可都是有文化的男人……”
“夠了許德陽!我給你說正事。你媽,我乾媽,讓我問你,你是如何變壞的?外麵有多少女人?是偶爾為之逢場作戲呢還是一貫如此裡藏外養?”
“真的?”
“真的。”
“真是我媽讓你問我的?!”
“沒摻假,真的!”
許德陽在涼爽宜人的房裡,竟然很快滿頭冒汗。他那慌張樣兒,與他平時傲氣十足的勁兒迥然不同。歐陽和平笑他:“英雄變狗熊了?”許德陽說:“不是變什麼的問題,是老娘關心的問題。老娘一關心,事情就麻煩。麻煩在哪兒呢?在孫清雅身上。你也知道,媽對兒媳婦百分百好。孫清雅也確實無可挑剔。我的那些花事要全都曬到太陽底下,那還不得把老娘氣死!”歐陽和平說,“俗話說,浪子回頭金不換。你既然還有孝心,又怕妻子傷心,以後不做就是了。”許德陽說,“那還不如讓我死了呢!”歐陽和平噎住了似的,無言以對。
兩個人說了好長時間,許德陽差點兒給歐陽和平跪下來,歐陽和平才算點了頭:把他早就背叛感情的事暫且隱瞞下來;以後,許德陽一定收斂,最起碼不能那麼囂張。什麼人?花來花去,把老娘氣暈了,把老婆氣死了,讓純情的兒子兒媳在家裡和外麵怎麼做人?
然而,第二天下午,當歐陽和平在街心公園見了常去那兒的乾媽魏蘭花後還沒有張口,他就聽到了另外一種聲音:“和平啊,你當這個園林局的副局長真不錯!不是到這個公園裡瞧瞧,就是往那個風景區遛遛,好啊!總在空氣新鮮的地方工作,對身體健康非常有益。還有啊,你聽聽我的嗓子,變沒變音?我們夕陽紅合唱團近來活動多,我感到喉嚨眼兒裡有點兒堵似的……”說了不短的時間,滔滔不絕,把不住嘴似的。但是,一個字也沒有說她兒子許德陽的花心事兒問得如何如何了。歐陽和平心裡暗笑:老母親啊,天下所有的老娘啊,舐犢之情深似海,是共性!誰會讓自己的兒子出醜?誰能叫自己的骨肉難堪?哲人雲:小孩的小那個,娘身上的肉啊!血永遠濃於水。水永遠沒有血濃。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寶貝兒子,疼都疼不過來,能害他嗎?會往他身上潑臟水嗎?哪怕他身上早就臟得一塌糊塗。歐陽和平分析,當媽的魏蘭花,很有可能早就知道兒子許德陽在外花女人,冷落了妻子孫清雅,隻是家裡家外還算平靜,大家相安無事。昨天她老人家為什麼氣呼呼地讓他立馬查查許德陽?極有可能是她耳邊有人嘈雜了,她一時惱怒。一夜過去,她的心態改變了。最大的變化就是要為兒子“遮風擋雨”。所謂家醜不可外揚。一般來說,“家醜”的外延很大,而兒子的事,內涵最豐富。因此,乾媽魏蘭花在他麵前對彆的事侃侃而談唯獨不提囑咐過他的事,就能夠理解了。這算什麼?關鍵時刻,就是替兒子去死,又有幾個母親打退堂鼓呢?歐陽和平心想,正好!我本來就不樂意乾那吃力不落好的活,這下行了。你不問,我不說;就算你問了,我也裝聾作啞。
乾媽和乾兒,在春色滿園的街心公園裡,在搖曳多姿的青翠柳樹下,說說笑笑了很長時間。看看天不早了,魏蘭花深表歉意地說:“和平啊,你看我真是老了,你是公家人,有事做,多忙!今兒被我扯住了,不但聽我說了那麼多的廢話,還在這花花綠綠的地方逗我開心,真是難為你了!”歐陽和平朗聲笑道:“千萬彆這麼說乾媽,您是誰?溫柔敦厚的老母親。我的親媽不是早就離開我了嗎?我不是一直把您當成我的親媽一樣的媽了嗎?陪您說會兒話,嘮會兒嗑,那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兒了。您能給我這個機會,是我的榮幸啊!”
兩個人笑逐顏開。
到了臨走的時候,魏蘭花拉著歐陽和平的手說:“和平,德陽能乾,要不然能把公司搞這麼大?德陽也有不少缺點,你和他見得次數也算不少,時常給他敲敲邊鼓,有些事兒,能收斂的就收斂些,彆讓他不知天高地厚。”歐陽和平笑了說:“放心吧乾媽。您老的話在我這兒,不是聖旨勝似聖旨!再說了,德陽真的能乾!就算他有點兒不足之處又算得了什麼呢?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就是聖賢,也不是完美無缺之人啊!”魏蘭花笑著,點著頭,走了。
歐陽和平是看著魏蘭花走的。他在她臉上皺紋的縫隙裡,在她眼睛好像有點兒渾濁的瞳仁裡,發現了她內心的痛楚與哀歎,更從她故意回避的言談裡,聽到了她的心聲:
“我兒子怎麼會這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