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偌有些恍惚,這種特殊的沉香味道,他在嶽家族學念書時也曾經聞到過。
那時身邊人偶爾會議論起突然來到學堂的異族少年。
有人扯住蕭偌的好友,給他指窗邊上的少年,問他,覺得那個人怎麼樣。
好友並未在意,隻瞥了眼答道:“像是有北梁血統,陰沉沉的,讓人瞧著不舒服。”
陰沉隻是委婉的說法,更準確說應當是“陰鬱”才對。
單論相貌而言,少年其實生得不差,甚至可以稱得上是俊朗,然而那股陰鬱的氣息卻將他整個籠罩在不透光的角落,即便偶爾抬起眼來,也冰冷得讓人膽寒。
另一名好友也壓著聲音:“何止是陰沉沉的,簡直像一頭野狼,眼睛也像。”
少年生了雙不同於常人的碧色眼眸,古怪又妖異。
於是所有人都笑了。
蕭偌聽著不舒服,伸手拉了好友一把:“行了,北梁人的眼眸生來便是深碧色的,再者宮裡也有過北梁出身的後妃,倒也沒必要這樣說他。”
好友大呼無趣,不過瞧在蕭偌的麵上,也沒有將話題繼續下去。
有微風吹進窗子,帶來甜涼的沉香味道,窗邊的少年似乎聽到幾人的談話,目光緊盯著蕭偌的方向。
蕭偌其實也不知該怎麼與這樣的人相處,心底有些尷尬,隻能裝作沒有瞧見。
直到那一次變故。
三年未見,少年太子登基為帝,無論身形氣質都改變了許多,之前在康仁宮時,蕭偌幾乎有種無法認出的錯覺。
雖然依舊冰冷疏離,卻更多了獨屬於上位者的威懾,聲音不疾不徐,猜不透這人究竟在想些什麼。
“朕在問你。”
蕭偌打了個激靈,想要跪下,卻被對方伸手托住,隻好磕磕絆絆道。
“回皇上的話,小人帶進宮裡的丫鬟走丟了,不知去了何處。”
蕭偌話剛出口便後悔了。
他是被嚇傻了,怎麼能將實話說出來,內廷的宮女是不能隨意走動的,若鈴冬真去了什麼要命的地方,不被旁人發現還好,一旦被抓了正行,打一頓板子都是輕的。
“不是,”蕭偌迅速改口,“是小人自己走失了方向,那丫鬟大約是去尋小人了,所以兩邊走散了。”
虞澤兮轉了轉手上的玉扳指,碧色的眼眸盯著他,半晌才開口道。
“……你不是母後給朕挑的未來皇後嗎,為何要自稱是小人。”
沒料到對方如此直接,蕭偌被噎住,臉瞬間就紅了。
他母親是嶽家旁支,與太後算是遠親,他對太後用姓名自稱問題不大。
可在皇上跟前就有些麻煩了,自稱“草民”不對,畢竟他父親身上帶著爵位,自稱“臣”又有些彆扭,他如今身份尷尬,總不能還未立後之前,便先以皇後的身份自居了。
“你父親在宮中任職,你即使不做皇後,來日或許也會入朝為官,便自稱是臣也沒什麼大錯。”
“是。”蕭偌連忙道,臉紅得更加厲害。
蕭偌膚白如玉,眼睫也長,這樣低垂下去,在紅透的臉頰投下淡淡的陰影,像是沾了顏色的水墨。
虞澤兮打量了片刻,終於大發慈悲朝身邊人道:“讓宮人在附近找找,看他帶來的丫鬟去了何處。”
董敘是如今的內廷總管,聞言連忙稱是。
皇上到底還有事情要忙,與蕭偌說了兩句便先離開了。
蕭偌提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又等了一刻多鐘,終於等來滿身狼狽的鈴冬。
董敘的態度倒是恭敬,語氣溫和道:“禦花園那邊剛移栽了幾棵桃樹,還沒來得及填上,鈴冬姑娘走岔了路,不留心踩進坑裡,幸而沒有受傷。”
鈴冬可憐兮兮望著蕭偌。
“勞煩公公了。”蕭偌滿心無奈,隻能朝董敘道謝。
“不妨事,”董敘弓身笑道,“往後蕭公子如果遇見什麼難事了,隻管來找老奴便是。”
董敘告辭離開,鈴冬湊到蕭偌跟前,見他還在原地發呆,放輕聲音問。
“公子怎麼了?”
空氣裡似乎還殘留著淡淡的沉香氣息,蕭偌連忙搖頭:“沒什麼,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