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泯滅了人與人、人與動物之間地位的差彆,主張眾生平等。
一方麵,這與高度集權下的等級社會不相適應。
佛門中的“不拜君親”、輪回理論,均與儒家思想相抵觸,也為皇權所不容。
因此,北魏太武帝“雖重佛教,但自幼已諷誦老莊”。
北魏太武帝在即位之初,大力推廣佛門,可結果呢,受到皇帝禮遇的佛門,在信心膨脹後,縱容佛教徒走出佛門,反對北魏的統治,使“王法廢而不行”,特彆是蓋吳起義爆發後,佛教僧侶竟與叛軍通謀,企圖謀反。
但凡腦子沒問題的皇帝,都無法容忍佛門再猖獗下去,更何況誌在統一全國的北魏太武帝。
所以,在道士寇謙之、信奉道教的重臣崔浩的影響下,轉變了崇佛的態度,下令滅佛。
而世間最大的恨,莫過於由愛生恨,佛門為妄為付出了慘痛代價。
北魏太武帝下旨坑殺所有僧人,毀壞佛像,而且對信仰佛門,製造泥、銅等各種佛像的人,也要屠殺,致使“一境之內,無複沙門”。
太武帝滅佛,遂成了四次滅佛事件中最為血腥殘酷的一次。
而在唐朝,得益於李唐集團的推崇和玄奘天竺取經後的大力宣講,佛門再次大為發展。
唐武宗李炎即位之初,僧尼人數近三十萬,寺院近五萬座。
日漸壯大的僧侶隊伍,不知是忘記了過去的教訓,還是汲取了過去的教訓,竟然將觸手伸到了朝廷中,且形成一股不小政治勢力。
在朝廷內部,有三十多名僧人被封官重用,其中不乏顯官貴爵,有的甚至被封為將軍,參與軍機要事。
還有僧人與權貴交往密切,氣焰極為囂張,作奸犯科,“(出家人)殖貨營生,仗親樹黨,蓄妻養子”。
忘了佛門五戒,忘了六根清淨,佛僧們有了妻兒,誕了子嗣,荒唐無稽。
再加上唐武宗本就癡迷道門,在道門推波助瀾下,在道士趙歸真、劉玄靖等人的進言及宰相李德裕的參與下,唐武宗下令滅佛。
因為唐朝是統一王朝,又值盛世末尾,所以唐武宗的滅佛,在四次滅佛運動中對佛門的打擊是最沉重的。
短短四個月時間內,共拆除大的寺院一千六百餘所,小的寺院四萬多所,還俗僧尼二十六萬餘人,沒收良田數十萬頃。
另外,還把十五萬寺院奴婢釋收為兩稅戶。
佛門經典大量被毀,極盛一時的中華佛家八宗,除禪宗外,全都日薄西山。
或許是時間消磨了痛苦,後周世宗時的佛門,雖經過唐武宗滅佛運動的沉重打擊,但在朝野、民間仍有一定的勢力。
大量有用之人,為了躲避戰亂,紛紛剃度出家,造成人才的流失。
周世宗滅佛的原因,便是要將佛教徒中這部分有用之人發掘出來,為其所用。
而且,一些佛教徒的奢侈生活,引來了本就錢荒的周世宗的窺視,這在民間叫做“露白”。
顯德二年,周世宗下令滅佛,禁止私度僧尼,嚴禁奴婢、罪犯等出家,廢除所有無敕寺院,不允許新建寺院。
僧尼中有懷才抱器、年少驍勇者,若想出仕任官、從軍報國者,可以申請應試,朝廷量其才而用。
革除佛門中的一些舊弊端,對有些僧尼采取的燒臂煉指、釘截手足等毀壞身體的做法,一律禁止。
而那些用於蠱惑人心的旁門左道、妖幻之術,也一並禁止。
沒收民間銅器佛像,用以鑄錢,克服國家錢荒困難。
每年造僧帳兩冊,將寺院僧尼數目報告中央,僧尼凡帳籍內無名者,均令還俗。
可以說,佛門的所作所為,對得起這樣的結果。
顯德六年,周世宗死於北征途中,趙匡胤陳橋兵變,奪取了政權,建立宋朝,才下令恢複佛教,滅佛運動結束。
這三次滅佛,都是皇帝直接下令以軍隊鎮壓,朱厚熜雖然很欣賞北魏太武帝、唐武宗、周世宗的手段,但不適合大明朝。
人活於世,有的信仰也是個好事。
朱厚熜想要滅佛、滅道,是為了解決道門、佛門,道眾、僧眾過多,且不事生產,還拖累朝廷財政的問題。
是以,朱厚熜的目光,更多放在了周武帝宇文邕滅佛上。
天和元年五月和三年八月,周武帝先後兩次召集百官、僧侶、道士等於大殿,親自為其講解《禮記》,想利用儒學來改造佛、道二教。
天和四年二月,周武帝再次召集眾人討論佛、道教義,此次討論的問題主要是佛教方麵的,其抑佛意圖更加明顯。
建德二年,周武帝第三次大討論儒、釋、道問題,定三教次序,“以儒教為先,道教為次,佛教為後”,其抑佛意圖公開化。
然後便是滅佛,建德三年,周武帝下令禁斷佛門,毀壞、沒收寺院,焚毀經像,勒令僧尼還俗。
六年,北周滅北齊,周武帝下令在北齊舊境內繼續禁斷佛門,致使許多僧人逃往南方。
要滅佛,先抑佛,再讓儒釋道三門鬥法,最後完成滅佛的想法。
如此手段,堪稱完美。
朱厚熜也是看到周武帝時,才想起當今腐朽的儒門。
也是時候,將儒門也拉出來溜溜了。
建德二年至今,正好一千年,以三教次序重定,調動這世間的‘大賢者’、‘大法師’、‘大真人’進京辯論,讓三教‘火拚’。
等到時間成熟,儒、釋、道,一起解決。
朱厚熜的嘴角有了笑紋,眼中的光也格外的亮,道:“傳旨,詔令天下賢者、法師、真人於新年進京,既為萬民祈福,也為論道定序!”
……
內閣,政務堂。
張居正、高拱、胡宗憲、李春芳恭領聖旨,再命人傳到兩京一十三省,傳給三千寺廟、八百道觀,以及儒家大賢。
聖旨在內閣,屬於中轉了下,便去降到該領的人手裡。
但四位閣老在抬起頭後,默契地望向彼此,眼神中滿是憂慮之色。
聖旨前半段,請儒、釋、道的大賢者、大法師、大真人進京祈福,閣老們直接略過。
侍奉聖上這麼多年,哪還能不知道這齋醮祈福屁用沒有。
彆看聖上修玄煉道,但‘聰明莫過帝王’,聖上絕對不會認為此界真的有聖人、佛祖、神仙的。
祈福,不過是為了引出接下來,讓儒釋道的人進京,重新定序的借口。
這在張居正、高拱、李春芳看來,這是聖上對之前儒家士子反抗新政降下的懲罰。
千年來,儒士的地位,都源自於建德二年那場大辯論,現在,聖上要重新確立儒釋道三門的次序,不得不說,作為傳統儒家弟子,心裡還是有點慌的。
哪怕明知道佛門、道門,很難是儒門的對手,但是,大辯論的勝負,很多時候,不是在辯論之內,而在辯論之外。
站立在權力巔峰,內閣的所有人都明白一個道理,萬事萬物都是相通的。
儒門有的道理,道門、佛門也都有,反之亦然。
大賢者、大法師、大真人,都各自信仰了自己一輩子,哪能輕易就被說服?
儒釋道大辯論這事,尤以道門、佛門的對決最多,光是為世人所熟知的,就有十四場之多。
從北魏到元朝,跨越數百年,涉及多位皇帝和無數高僧、道士。
最終結果,是佛門贏了七場,道門贏了四場,平了三場。
而這能說道門大真人不如佛門大法師嗎?
就連佛門內部也都明白,佛門是贏在了辯論之外。
換句話說,皇帝、朝廷想讓誰贏,誰就能贏。
這便是周武宗舉辦了七場道佛大辯論,而道門一場未勝的真正原因。
張、高、李都在擔心,儒門是不是真被聖上厭惡了,科舉暫停,儒門再丟掉至高位置,那在民間的地位就要一落千丈了。
身為儒門弟子,必須要做點什麼,於是對視一眼後,便各自歸位,揮筆疾書,要請熟知的儒家大賢出山進京。
胡宗憲還是沒有動作,他的恩師是嚴嵩,就注定了他沒有相熟的儒家大賢,再就是,他在思考一個問題。
雖是儒門弟子,但胡宗憲也要說,聖人的書是用來看的,拿來辦事是百無一用,如今不為聖上所喜,沒落就成了理所當然的事。
可要說聖上對道門、佛門有多喜歡,胡宗憲也覺得不見得,這些方外之人的想法,既不利於大明朝穩定,也不利於皇權的統治,站到思想高地,甚至還不如儒門。
聖上不可能不明白這道理,可又要讓儒釋道重新定序,好怪!
隱約間,胡宗憲腦海中靈光一閃,似乎抓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