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劾奏疏能送進宮,就代表張居正在朝地位和權力受到了動搖。“有哪些朝中重臣走的比較近嗎?”
“回聖上的話,高閣老和吏部尚書楊博楊部堂來往較多,提拔了一批山西出身的官員。”
朱厚熜沉默稍頃,眯著眼望向呂芳:“條陳的事,還要讓張居正知道,你親自送去,勸其節哀,為嘉其誠,朕會讓吏部為其胞弟封個爵。”
“是!”呂芳這一聲答得好是響亮,接著他磕了個響頭,退到門邊,一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朱厚熜望著他精力彌散的背影,眼中的光慢慢收了。
……
正月十五雪打燈,八月十五雲遮月。
這是京城的一句諺語,因嘉靖四十年臘月的雪下過了頭,嘉靖四十一年除了初七、初八下了兩場小雪,此後一直到正月十五都罕見地沒有下雪。
雲薄月明,這就使得京城多處的燈市比哪一年都紅火。
抬望眼,便能看見燈火照得通明的天空,和飛上天空五顏六色散落的焰火。
戌時時分,多數人都觀燈去了,街麵上隻有少數婦人、老人帶著孩童,在處處掛著大紅燈籠的門前燃鞭炮、放“起火”點“二踢腳”。
地上點燃的“起火”在冒著焰花,不遠處天空也在繽紛地落下焰花,間雜著砰的一聲,“二踢腳”呼嘯著躥到街麵的空中再響一聲,怎一個樂字了得!
大人小孩都明白,瘋了這一晚,明日就要“收放心”了。
煙袋斜街是京城少有的斜街之一,隔幾條街是京城最繁華的燈市,什刹海燈市。
但這裡被拐彎處擋著,見不著燈火,在這熱鬨的夜裡,卻分外寂靜。
鬨中取靜,或許就是如此。
而這坐落著的,是吏部尚書,朝廷天官的府邸,取意雖好,但也注定尋常日子不會如意,來來往往的賓客如雲。
“楊府”兩個蒼勁渾圓的楷書大字,匾額再無其它字樣,但已經夠唬人了。
因為這兩個字出自當今聖上之手,禦賜匾額,可見門楣。
在朝廷中,始終隱藏著第三股勢力。
夏言、嚴嵩之爭時,這股勢力在。
嚴嵩、徐階之爭時,這股勢力在。
嚴嵩、徐階,張居正、高拱之爭時,這股勢力在。
張居正、高拱之爭時,這股勢力還在。
這便是晉黨。
就和昔日晉商一樣,走的是“不顯山不露水、於無聲處聽驚雷”的路線。
楊博,是晉黨黨魁,楊府,也就成了晉黨大本營所在。
在晉黨覆滅時,楊博做出了和王崇古相同的選擇,將晉商商幫在朝廷中扶持的官員“賣”的乾乾淨淨。
保存了自身,保存了晉黨,保住了多數晉籍朝官。
此時的楊府中,楊博在,楊博次子楊俊士也在,把持各路奏章的通政司使張四維也在。
楊博、楊俊士無需多言。
張四維。
這位朝廷新的九卿。
是晉黨中的新秀,深受楊博的看重,也得到了次相高拱的重視,同時,張四維還是王崇古的外甥。
能力、身份、地位,就注定張四維未來不同凡響,未來晉黨黨魁之位,非其莫屬。
在書房內。
楊博聽次子和張四維念完了王用汲在開化、德興兩縣查案結果,沒有覺得意外,躺在靠椅上一動不動,卻看得出是在出神地想著。
“算算日子,王用汲押解著開化、德興兩縣知縣回了金陵,那海瑞因妻子生產還沒有啟程進京,爹,不會出什麼事吧。”楊俊士耐不住父親的沉默,拿著長兄楊俊民從江南送來的消息在父親麵前直晃。
人的名,樹的影。
海瑞,海青天之名,在江南可謂是響當當的響當當,沒有不敢平的反,沒有不敢殺的人。
那天子劍,還在海瑞手上,海瑞用它砍了不知道多少官員,知縣,甚至是知府,巡撫都砍過。
楊俊士真怕長兄被海瑞拎著天子劍給砍了。
相貌儒雅的通政司通政使張四維接言了:“那海瑞是個穩重的人,拿不到實證,是不會殺人的,再說,任命海瑞為禮部尚書的公文早就送到了海瑞手上,現在的南直隸總督是趙貞吉,即便人還沒到金陵,但也快了,那是個聰明人,不會縱容海瑞胡來的。”
“我倒是想海瑞把那逆子給砍了。”
楊博語不驚人死不休,身體還是一動沒動,但眼睛卻從遠處移望向二人,“在做官前,我一而再再而三告誡,不要貪,不要占,老老實實,安安生生,當不了個好官,就當個中官,以後享不完的榮華富貴,現在我就恨當初心軟,沒有直接打死那不成器的狗東西。”
楊俊士、張四維本以為老爺子愛子心切,會立刻施展手段去救長子,卻沒有想到老爺子會這般咬牙切齒。
長子性命攸關,老爺子竟一點也不糊塗。
楊俊民跑去浙江,跑去衢州府當知府,其為官,兩人也有所耳聞。
上任就與地方胥吏勾搭在一起,沆瀣一氣,府下兩縣有礦,有礦業司的太監在那常駐,楊俊民更是與之稱兄道弟的。
錢、權、色,楊俊民是來者不拒,不到一年的時間,楊俊士就聽說自己多了十多個“嫂嫂”,全是秦淮河的頭牌,有幾位嫂嫂還有了身孕。
雖不是昏官,但治下之事也是能平就平偏幫權貴富者。
開化煤礦礦主、德興銅礦礦主,都是礦業司太監給楊俊民拉的“富貴”,那幾百位死去的礦民撫恤,不是沒有,而是被楊俊民和礦業司太監給分了。
寧獻十萬銀於官,不舍一文錢於民。
這才有了縣衙、府衙抓上告礦民,引發的暴亂。
哪怕沒有長兄楊俊民的貪墨賬本,也知道貪贓早過百萬,更何況還有枉法之事。
根據聖上大律,如此貪墨,起碼也是個抄家滅族。
為了拯救家族,老父親做了不少努力,但人算不如天算,事情總在一步步超出計劃。
楊博像是沒有看見他們此時的反應,徐徐說道:“隻要海瑞插手開化、德興礦難的事,就滅口銷贓吧。”
張四維精神一震,脫口而出道:“滅誰?”
“楊俊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