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居正之殤,竊國肥私!(1 / 2)

人人都羨執掌國柄之榮。

卻不知這份榮幸是起早摸黑換來的。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至少有三百日,張居正必須早起,在辰時初趕到西苑內閣值房,隨時聽候聖上傳喚,朝局、國事,往往就在一君一臣一言一聽中先意承旨了。

現在的張居正是,以前的嚴嵩也是。

多少奏疏,多少諫言,斥責內閣首輔大臣,用得最多的是八個字:“阻斷言路,否隔君臣!”

因張居正當朝,闔府上下早起晚睡,便成了相府的規矩。

春日子時,正是府院裡養的幾條大黑狗狂吠的時刻。

聽著四處的犬吠聲,身著相雕蟒袍的張居正,從客廳中走了出來,吩咐道:“開中門,快迎客!”

相府奴仆立刻前去照辦,但呂芳已然在院門中出現了,麵色沉凝似水。

張居正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將所有的侍從人等都打發了出去,大廳堂的四方桌邊主位上坐著張居正,客座上坐著呂芳。

呂芳其實已用過晚飯了,但張居正剛從內閣理完政務,不吃點夜宵,晚上空著肚子可睡不著,也就陪著坐了下來。

相府廚房十二個時辰都有廚子當值,無論正席珍饈,還是隨意小吃皆叱咄可辦。

轉眼間桌上又擺好了精致的四葷四素冷熱菜肴,三屜重疊的小蒸籠正冒著熱氣,從第一屜上可以看見形狀花色各不同的六個小籠包。

白的是精麵、黑的是細蕎、黃的是糯黍,細糧粗糧,葷餡素餡,雜食珍攝,可見養生之道。

兩人麵前各一雙象牙箸,一個元朝官窯的藍釉酒杯,一個南宋官窯的青釉碟子。

儘管預感不好,但張居正還是招呼呂芳先吃東西,拿起籠屜裡的小籠包,不管是葷是素都直接往嘴裡塞。

呂芳淺嘗輒止。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張居正略感不好意思,道:“當上內閣首輔大臣後,食量越來越大了,多有怠慢,呂公公莫怪。”

呂芳搖搖頭,道:“國事繁忙,若食少事煩,那才不是長久之道,閣老這般,足見心胸,哪會有怪罪的道理。”

張居正與其他內閣閣老,朝中重臣不同,素來與內廷宦官親近。

嘉靖四十年以前,張居正隻是徐階門生,在內閣中居末席,就與司禮監秉筆太監黃錦交好。

在張居正成為當朝首輔後,也主動與呂芳交好。

首輔前後,沒有前恭後倨之舉,沒有鄙夷不恥宦官,呂芳、黃錦父子對張居正的觀感是很不錯的。

有忙的話,也願意搭把手,就和當年對待嚴嵩那樣,有什麼就說什麼。

但有些事,正因為交情不錯,反而更難開口了。

張居正為呂芳斟了杯酒,敬聲道:“近來朝中發生了不少事情,全賴呂公公幫襯,多謝了。”

說到這裡,張居正一飲而儘。

作為內閣首輔大臣。

張居正主管的六部衙門,目前隻有吏部,掌管天下官員升貶謫遷,人事之權為第一權,按理說也就夠了。

但到底是為官年少,在朝根基淺薄,張居正門生舊友,並沒有合適擔任吏部尚書之位的,那就隻能退而求其次,擇一位老成持重的朝臣來暫管。

而楊博,便是張居正的選擇。

晉黨黨魁。

德才兼備。

張居正甚至給出了楊博許諾,日後楊博願意入閣拜相,也能助其一臂之力。

沒有想到的是,一直在朝是騎牆派代表的楊博,在新年來臨後,突然選擇了站隊。

而且,站隊的不是他這位內閣首輔大臣,竟是“死對頭”的內閣次輔大臣高拱。

吏部隱隱超出了張居正的控製,在高拱明裡暗裡的手段下,張居正這段時間過得非常難受。

張居正之前安插到關鍵位置的門生故吏,也被排擠出去,被高拱、楊博給安插了人。

權力的攻防,我增你就減,你增我就減。

張居正的權力,受到了巨大的挑戰,要不是胡宗憲、李春芳、陳以勤對高拱進行了“提醒”,朝廷局勢已經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但變化也不會太久了,正月十六,也就是明日,陳以勤便會再次離開京城,去完成未儘的“清丈田畝、均地於民”國策。

張居正原來還盼望著陳以勤快點走,可人真要走了,才知道珍惜。

胡宗憲是嚴嵩舊黨,始終沒有追逐權力,且一心想要完成軍政分離國策,非常不願意摻和到內閣鬥爭中。

而李春芳,“甘草閣老”之名,響徹朝野,那就是個老狐狸,哪怕能幫忙,也不會伸手幫忙。

再這樣下去,張居正就要成第二個夏言了,身為首揆,卻被閣臣架空。

聖上之前閉關,批紅權落在司禮監手上,在內閣政務堂旁輪流值班批紅的呂芳、黃錦父子,否了不少高拱、楊博的人升遷調動,變相幫了張居正的大忙。

呂芳沒有喝這杯酒,也沒有受相爺的謝,再次搖搖頭道:“我之所為,為國做事,為君父分憂,沒有雜念雜想,當不得閣老敬酒。

聖上清修出關,司禮監自此隻有呈奏之權,再無批紅之權,凡有國事,全由聖上裁決,現在沒有幫閣老什麼,以後怕是也幫不了閣老什麼。”

儼然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張居正再深沉,此時已是失驚:“呂公公這話我萬難領會。倘是張某有何過錯,聖上有何旨意,呂公公請宣旨就是。”

說著,就離開了座席,撩起袍子便要跪下去。

“沒有旨意。”

呂芳跟了聖駕幾十年,這時又年輕了十多歲,敏捷遠勝常人,一步繞過桌子,在張居正還未跪下前就將他攙住了,“咱家這就明說了,閣老,看看這個吧。”

呂芳攙了張居正一把,把張居正送到了椅子上,自己走回椅子前卻不坐下,從衣袖中取出了來自草原錦衣衛的密奏,遞給了張居正。

信啟。

張居正由驚轉愣,怔怔地看著內容,遲遲無法回神。

良久,張居正突感腹中難受,剛才吃下的東西,在這一刻全都翻了出來。

朝廷、軍方,勢力、影響力全丟,這內閣首輔大臣,恐怕當到頭了。

是日夜。

相府掛孝。

……

金陵。

臬司衙門大牢。

開化知縣餘凱這時的臉白了,汗涔涔下:“部堂大人……”

所有的人都忘了。

海瑞是卸任了南直隸總督之位,但手裡還握著天子劍,懲奸除惡,仍有先斬後奏之權。

當海瑞拎著天子劍降臨大獄時,整個南直隸,誰也擋不住海瑞想做的事。

海瑞望向充當書辦的徐渭,說道:“我不問了,把口供拿過來,讓他畫押。”

一番審問下來。

這開化知縣大包大攬,將治下煤礦爆炸的錯,礦民暴亂的錯,全歸到了自身上。

海瑞連爭辯,或者逼問都沒有,更沒有用刑。

畢竟對麵曾是正兒八經的朝廷命官,儘管被革職查辦,不能以職務相稱,對麵中過進士,而海瑞隻是舉人出身,也不能以年誼相稱,海瑞對其連稱呼都欠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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