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呂芳出宮,髀肉複生!(2 / 2)

殺戮持續了一個月之久,每日每夜每時每刻都有宦官被殺,偌大的內廷,僅留下不到萬名宦官。

東廠、外派宦官,貪墨更加嚴重,死傷自然更加慘重,十不存一!

嚴嵩內閣、呂芳內廷時代,徹底落幕。

朝野嘩然!

……

“呂芳……”

空蕩蕩的玉熙宮裡,傳出聖上下意識地呼喚。

新任司禮監掌印太監黃錦身體一僵,然後就走進了精舍,道:“萬歲爺,奴婢來了。”

“是你啊!”

朱厚熜想起呂芳已經不在內廷,不在京城了,目光望向門外問道:“呂芳有書信來嗎?”

不知道為何,剛才一陣發慌,兩世為人,從來沒有這種感覺。

好孤獨啊!

黃錦低垂著眼,答道:“回萬歲爺,沒有。”

“他把咱們忘了啊。”

一聲聖歎,讓黃錦跪了下去,道:“不是奴婢替乾爹說話,且不說這輩子在金陵,就是下輩子轉世投胎,他也忘不了萬歲爺。”

金陵繁華,不似京城嚴整,呂芳雖有家族,但父母兄弟全部故去,又不願意麻煩侄兒女,便去了金陵享福。

黃錦是個孝順的,為了幫呂芳免除那些不必要的麻煩,便為其安了個守陵的活,讓人好生照應著,餘生榮華富貴享之不儘。

如此,也算慰籍了呂芳四十多年來的辛苦。

“這倒是。”朱厚熜還是望著門外,“朕打一小,皇考皇妣就龍馭上賓了,沒有父母,也沒有兄弟,沒有貼心的人,要說有,也就一個呂芳。”

聞言,黃錦心裡的酸楚再也忍不住,竟轉過身撂下了朱厚熜,坐到精舍隔扇的門檻上,嗚嗚地哭了。

“你這奴婢,哭什麼。”朱厚熜罵道。

黃錦慢慢收了聲,哽咽著兀自坐在那裡回道:“奴婢就是不明白,乾爹是可以留在宮裡的,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朕要讓他走?”

朱厚熜望著他,眼神溫和,笑道:“呂芳和你不一樣,呂芳從入了宮,就沒把自己個兒當人,他把自己當成老天爺放在天子腳下的一件東西。”

呂芳是正德朝的宦官。

而正德朝的宦官情形是什麼樣?惡宦遍宮廷,立皇帝、八虎……數不枚舉。

小小年紀的呂芳,就被父母私自閹割,送到了京城,幸好趕上了正德十一年,那次內廷大量錄用自宮者,才得以進了宮。

本該無憂無慮的時間,呂芳嘗遍了內廷欺淩之苦,卻不甘心命運就這樣,碰到了機會,得以進入內書堂,後被選派到興王府,在還是世子的他身邊侍奉。

對於絕大多數宦官來說,在王府終老,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畢竟那時的諸王府中人,雖說都不太擬人,但對手下人普遍是不錯的。

人啊,可以得罪很多人,但外人有兩種人不能輕易得罪,一是廚子,二是剃頭匠。

廚子會下毒,剃頭的就是在腦袋上招呼,手裡還拿著剃刀,一旦動起歪心思,很難防備。

凡是懂得這道理的,對內人,就是身邊的人,也不會太差,吃著宮裡的餉,拿著王爺的賞,在王府當宦官,不比宮裡差。

朱厚熜猶記得,那時的呂芳非常儘心、非常知足,會時常感念蒼天待他不薄,隨世子的他出王府巡遊時,遇到寺廟道觀,總會勸著一塊進去燒個香。

不得不說,朱厚熜齋醮修玄,與呂芳有著不小的關係。

或許是燒的香起了作用,神仙佛祖享了,便降下了更多的福禍考驗。

父親的興王先薨了,他就成了興王,幾年後,堂兄的正德帝駕崩了,他就成了皇帝。

隨著他的身份變化,呂芳的地位水漲船高,從世子大伴,成了親王大伴,主管王府,最後成了皇帝大伴,主管內廷。

世子到親王這一步,他和呂芳都沒經曆什麼風浪,但從親王到皇帝這一步,他和呂芳的考驗就沒有停過。

從湖廣安陸到京城,連城門都還沒進,楊廷和等正德朝重臣就擺好車馬在等著,然後是大禮議之爭,再嘉靖新政,再壬寅之變,再搬入西苑,楊廷和、夏言兩代內閣首輔大臣權勢滔天,連他這個皇帝都避之鋒芒,又何況是文人向來瞧不起的宦官呂芳。

凡皇帝有過,楊廷和、夏言就指桑罵槐,像訓斥家奴似的訓斥呂芳。

即使是宮牆上的一塊磚頭,也知道冷,知道熱。

那時候的呂芳,不光是皇帝的奴婢,還是皇帝的臣子的奴婢,受了多少譏,受了多少罪,隻能獨自吞下。

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位子是好,但永遠不像個人一樣活著,呂芳,想要的是像人一樣活著。

錦衣衛上報了呂芳不少情況,去到金陵守陵的呂芳,買了個大宅子,但卻沒有買奴仆,宅子的灑掃,日常的起居飲食,都自己個兒來。

呂芳離開內廷時,帶走了四十多年的俸祿,是不缺金銀的,買幾個奴仆伺候,再娶點妻妾都足夠。

但這一切,呂芳都沒有做,而是弄了個家,僅自己一人的家。

在弄完這些後,呂芳第一次去買了肉、菜,因為不會做,肉、菜隻是洗了洗、切了切,就一鍋煮了。

不會生火的呂芳弄得臉黢黑後才點著了火,煮出了一鍋白水煮肉菜,連鹹淡味都沒有的東西,呂芳卻吃的津津有味。

從那天起,呂芳認為自己是人了!

而黃錦不同,卜一入宮,就被呂芳挑中送到了內書堂讀書,出了內書堂,就成了禦用太監,此後又調任尚膳監、司設監、內官監太監,由此進了司禮監,先是僉書,再是秉筆太監。

在呂芳照顧下,黃錦從入宮之日起,就相當於把這輩子要吃的苦都吃完了,這便是陳洪死前都在嫉妒黃錦,怪罪呂芳偏心的原因,死時的嘴裡還在反複念叨著“這輩子……這輩子……這輩子…”。

陳洪真正想說的,是呂芳這輩子都沒有瞧得起他,更沒有偏心過他。

朱厚熜給予過呂芳“天恩”,不止是返老還童,更有髀肉複生,再過些年月,娶妻生子,成為真正的人,不遠矣。

黃錦依舊懵懵懂懂,朱厚熜卻沒有再說下去,問道:“聽說張居正的父親死了?”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