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之下,依然鴉雀無聲。
李舍人赤紅著雙目,臉色青一陣紅一陣,蒼老的雙手似乎想抓住點什麼,卻又不知該往哪兒放。
那烏泱泱上千名儒生士子,一個個麵麵相覷,神色恍然。
沉默良久,隻見那少年郎,又自嘲地笑笑。
聲音依然沙啞,“然而……”
“記得去年雪災剛爆發時,我的夫人,前任臨州太守鄭大人的千金,帶著幾個丫鬟在城南門外施粥,卻哭得稀裡嘩啦。”
“她告訴我,有個逃難來的,叫小黑牛的孩子,死了……頭一天還那麼活潑,還跟她說,長大後也要像自己死去的父親那樣,去沙場殺敵,去保家衛國。”
“可那天晚上,他卻與他的娘親,就那麼活生生凍死在了街頭!”
“我本想笑話夫人兩句,太心思敏感,太悲天憫人……可不知為何,卻又說不出口!”
頓了頓,“二月初三,我這個狂悖小兒,初次上任臨州判司……”
“接下來那幾天,不僅是城防司的官兵,我與太子殿下,去了鄉野之間,去了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儒生士子眼裡,最低賤最臟之地。”
“挨家挨家走訪,與你們眼裡那些低賤愚民,去交心,去聊天,去了解他們心中所想,去調查他們的收入情況,家庭情況。”
“太子殿下身份何其尊貴,卻也脫下了長衫,用雙腳一步一步,幾天時間,走爛了近十雙靴子。”
“讓我印象最深的,下屬昌平縣有戶人家……”
“妻子重病癱在床上,下不得地。丈夫是前線回來的,瘸了一條腿,做不得重活。膝下隻有一個五六歲的女兒,因為營養不良,瘦得皮包骨頭……”
“我去太子去的時候,這家人卻格外熱情,煮了一鍋山上挖來的野菜,裡麵加了一點粟米,留我們吃飯。”
“那小女孩也特乖巧懂事,一個勁將野菜的嫩芽盛給我們。”
“說實話,那頓飯真的很難吃,又苦又澀,完全難以下咽……可那又是我王修,此生吃過最香的一頓飯。”
“因為我知道,那已是他們家能拿得出來的,招待客人最好的飯菜了。”
“太子殿下,堂堂國之儲君,一七尺男兒,更是一邊狼吞虎咽,一邊淚水直往碗裡滾。”
不知為何,說著說著,聲音已幾分哽咽,眼眶有些濕潤。
倒吸一口氣,“那是我第一次有了想法,或許,我應該做點什麼。”
“也是我第一次告訴自己,大康,我來了!”
“而我的師兄,孔令先孔先生告訴我,有了良知,卻不去行為,算不得知行合一!”
“所以緊跟著,臨州才有了那兩道全新的政令,而且接下來,臨州還會推出許許多多新的律令!”
“其實我也不知道,這些全新的政令,會將臨州帶向何方……可臨州的百姓,不能再窮困下去了,臨州也必須改變。”
頓了頓,又是淒然一笑,“而至於眼下,這知行合一新思想的演說會……”
“我比你們誰都清楚,如此大張旗鼓,在天下人眼裡,是何等的離經叛道,是何等的冒天下之大不韙。”
“稍有不慎,能被你們這些儒生士子的唾沫給淹死!”
“可我的師兄又告訴我,有了新的學問,悟出了大道,卻不感悟天下人,也算不得知行合一。”
“於是,就有了這全國巡回演說會!”
皺了皺眉,“其實我知道,你們都在質疑,一兩銀子的門票,根本就是我想要借此斂財……”
“其實你們還真錯了,一場演說會,區區兩三千兩銀子,我還真瞧不上這點小錢。”
“還是那句話,孔先生的學問,沒那麼廉價。”
“其二,這筆錢本是孔先生應得的酬勞。可孔先生懷著一顆悲憫之心,在他的主張下,演說會收來的所有的錢,都將全部用來資助臨州府那些貧苦家庭的孩子,讓他們能吃上飯,能有書念。”
“這筆賬,府衙絕對公開透明,任何一個百姓,都可以來監督查賬!”
然而說著說著,獨自站在高台上,臉上已是一片落寞淒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