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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多疾 山河不倦 87727 字 5個月前

裴折打眼一掃,竟然還看到了一個熟得不能再熟的麵孔。

——林大統領,林驚空。

他可是記得,今日出門前,林驚空還一臉苦大仇深,不到半天功夫,竟然有心情來逛青樓了。

金陵九也看到了林驚空,挑了挑眉:“林統領竟然也在,旁邊那些人看著麵熟,是統領軍?”

可不,林驚空身後不遠處的是肖遲,環視四周,還能看到不少統領軍的人,他們均勻分布在人群之中,幾乎將整個青樓大堂全部控製住了。

林驚空一個人來逛青樓,實屬正常,帶著統領軍一大群人,那就耐人尋味了,更何況這些人還一臉嚴肅,完全沒有君白璧那樣興奮激動。

裴折覺出點不對勁,和金陵九雲無恙對了個眼色,拽著君白璧往林驚空所在的位置去。

“誒,裴折,你乾什麼?彆拽我,我有預感,等下表演的人就是那兩位姑娘……”

君白璧被拽得踉蹌了一下,差點撲在一個番邦人身上,嚇得他立馬不掙紮了,乖乖跟在裴折後麵。

林驚空也看到了裴折,表情又嚴肅了幾分,悄悄指了指旁邊的樓梯,順著往後走可以通往青樓的後門,那裡人比較少,適合談話。

不停有人進入青樓,大堂裡很擠,在統領軍的幫助下,幾人費了番工夫才來到後門。

林驚空先發製人:“裴大人不是去接人了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裴折將君白璧往前一推:“接到了,他非要來青樓長長見識,我們這才過來的。”

君白璧的身高和雲無恙差不多,仰著頭打量了一下林驚空,驚歎出聲:“這人竟然比我大哥還高!”

林驚空:“這位是?”

“君白璧,君疏辭的弟弟。”裴折頓了頓,補充道,“聽說過君疏辭嗎?左相長子,沒聽過也不要緊,反正快見麵了,他是來接任你老相好的,再過幾日就到淮州城了。”

官員調令通常會提前送達,比調任官員早幾天,這個“幾天”是不確定的,看路程和天氣狀況。

關於君疏辭的調令還未送達淮州城,林驚空也是剛知道要調過來的人是誰。

君疏辭,左相長子,殿試第二。

林驚空對京城官員並不太熟,但聽過君疏辭的大名,當年若是沒有裴折,君疏辭當是舉試中最出名的人,無他,這位左相之子不僅僅參加了文試,還參加了武試,文武雙榜眼。

鋒芒過盛,左相往下壓了壓,是故君疏辭近些年職位並不太高,不過這淮州城知府一職,還是過於屈才了。

“竟然是他?!”

君白璧眼睛一亮:“你知道我哥?你是裴折的朋友嗎?”

雲無恙小聲提醒:“他可不是我們公子的朋友,他馬上就是你哥的同僚了,淮州城斷子絕孫林統領。”

林驚空聽得一清二楚,在聽到“斷子絕孫”四個字的時候,額角青筋直跳,惡狠狠地剜了雲無恙一眼。

君白璧自是聽說過林驚空那些破事,當下淡了神色。

裴折警告地瞥了眼雲無恙,將話題扯開:“林統領怎麼會來鄴城?”

林驚空不在意旁人的看法,掏出一封信來:“你們走後,有封信送了過來,上麵說殿下在鄴城。”

裴折一驚,連忙拆開信。

是熟悉的字跡:鄴城軟玉館,欲救太子從速。

他舉起信嗅了嗅,和之前的信一樣,有一股雖淡卻很持久的梅花香氣。

上次的信,讓他去上元夜宴,結果上元夜宴出了岔子。

這次的信,讓他們來軟玉館,是否說明今夜的軟玉館會不太平?

裴折臉一沉,將信直接收起來:“統領軍的人來了多少?”

林驚空:“三分之二,一半分布在軟玉館裡麵,一半在外麵包圍,定讓幕後之人插翅難——”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道驚呼聲打斷了:“啊啊啊!救命啊!”

叫聲淒厲,聞者震驚。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

第47章

聲音是從上方傳來的。

此地與樓梯有一段距離,因那淒厲的叫聲,人們頓時慌了手腳,門口不停有人進入,一進一入堵在一起,大堂瞬間變得擁擠起來。

通往樓梯的路也變得擁擠,林驚空臉色突變,快速撥開身前的人,往樓梯跑去。

與此同時,埋伏在大堂中的統領軍在肖遲的帶領下,控製住大堂中四處亂走的人群。

“所有人都站住!不許動!”

“官府辦案,閒雜人等聽從命令!”

裴折緊隨其後,離開前他將君白璧推給了雲無恙:“你看好他,不要離開此處。”

雲無恙滿麵擔憂:“公子,那你怎麼辦?”

幕後之人勢力強大,雲無恙還記得裴折被刺殺的事,他沒辦法眼睜睜看著裴折衝到險境裡。

“我不會有事的,放心吧,林統領會保護我。”

他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雲無恙瞬間慌了:“林驚空那廝連個人都抓不到,指望他來保護你?公子,要不你彆去了,咱們就在這裡等著,統領軍那麼多人,肯定會有個結果的。”

“不行,我必須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敵在暗,他們在明,他本就拿不住對方,不能再錯失任何一點能獲得線索的機會。

“可是,公子……”

事情緊急,若不是自己執意要來,也不會害他們卷入此事,思及此,君白璧有些心虛:“要不我自己留在這裡,讓雲無恙跟著你走吧。”

裴折想也沒想就拒絕了:“不行,你不會武功,萬一出點岔子,君疏辭能活剮了我!”

君白璧:“你不是也不會武功!萬一被歹徒挾持,可就回不來了!”

裴折額角青筋直跳:“不會說話就彆說,什麼叫回不來,又不是沒有被挾持過,如果會回不來,那早該回不來了。”

君白璧臉色瞬間變了,欲言又止。

“裴郎想去便去,我同你一起。”

低緩的聲音悄然響起,慢條斯理的,聽不出一絲焦急。

裴折眼睛一亮,拉著金陵九就走:“那我的安危可就交由九公子了。”

雲無恙長出一口氣:“有九公子在,公子肯定不會有事的。”

君白璧聽說過金陵九,但傳聞中沒有關於他武功如何的,聞言好奇道:“他的武功很好嗎,比起你來如何?能保護好裴折嗎?”

“我沒見他出過手,不知道他武功如何,不過你放心吧,金陵九身邊的人武功高強,像那個左屏,就比我厲害一些,聽公子提過,穆嬌的武功也不錯。”雲無恙解釋道。

君白璧了然地點點頭,看著裴折和金陵九沒入人群:“那你說的人在哪裡,是在暗處保護金陵九嗎?”

“當然不是,他們不是一直跟——”有什麼東西在腦海中劃過,雲無恙猛地瞪大了眼睛,“壞了!我他娘的忘了,左屏和穆嬌出去了,還沒回來呢!現在金陵九身邊沒人跟著!”

雲無恙的心瞬間提了起來。

君白璧想了想,道:“要不我們也過去?”

“可是公子說了——”

“他隻是怕我出什麼意外,我們一起過去就沒事了。”

另一邊,裴折握著金陵九的手腕,帶著他在人群中穿梭。

大堂裡人很多,縱然有統領軍控製現場,還是比較混亂,裴折一邊走,一邊朝著肖遲揮手:“讓他們都讓開!”

肖遲連忙命人將他們接過來:“裴大人,統領已經過去了,跟我來。”

到樓梯口,人不那麼多了,裴折這才鬆開緊握著金陵九的手:“冒犯了。”

金陵九的袖子被抓皺了,他擰著眉頭看了兩眼:“要不要再冒犯一下?”

裴折腦子轉不過來:“嗯?”

金陵九抬起手,一臉平靜道:“剛才叫聲那麼淒厲,等下是不是會見到比較血腥的場麵?我有點怕。”

裴折眨了眨眼:“你,你有點怕?”

金陵九懶洋洋道:“嗯,會怕。”

裴折緩了一會兒,心情複雜地攥住遞到眼前的手腕,有些懷疑,現在喊著怕的,和剛才說會保護自己的是同一個人?

“我沒說,我隻說了同你一起。”

聽到聲音,裴折這才發現自己無意中將心裡話問了出來,他看著眼前一臉無辜的金陵九,突然覺得有些手癢:“那九公子是不打算保護我了?”

金陵九慢吞吞道:“我能力有限,還要倚賴裴郎保護。”

“裴大人?”

肖遲已經走到了樓上,那裡有幾個穿著常服的統領軍。

聲音是從二樓儘頭傳過來的,那裡有一個雜掃間。

林驚空已經進去了,雜掃間不大,幾個統領軍守在外麵。

裴折和金陵九剛到,林驚空就從裡麵出來了,麵色難看。

裴折心中一驚:“出事了?”

“沒事。”林驚空側了側身,“你自己看吧。”

雜掃間裡,一個衣著破舊的人蜷縮在角落裡,嘴裡不停嘟噥著什麼。

“這是個傻子,問她什麼話都說不清楚,我好半天才弄明白,她剛才叫‘救命’,是因為看到了蟲子。”林驚空越說越生氣,“他娘的,一隻連巴掌大都沒有的蟲子,老子一腳就踩死了。”

青樓老鴇姍姍來遲,正好聽見林驚空的話:“誒呦!各位是官爺?這人確實是個傻子,最怕蟲子,一見著就喊‘救命’,誰說了都沒用,可是驚擾官爺了?”

她上樓的時候,聽到有人喊著官府辦案,此時一瞧樓上這麼多人,還都是生麵孔,頓時心裡一緊,這要真的都是官府的人,這架勢,他們來這裡可不會隻是逛逛那麼簡單。

裴折探頭看了看雜掃間,問道:“你們怎麼會招個傻子?”

傻子蜷縮在角落裡,抱著膝低著頭,看不清是男是女,但身形比較瘦小。

老鴇:“便宜啊,官爺打哪兒來,可知道我們鄴城的情況,這小地方賺不了多少,處處都得節省,我招這傻子,平時隻讓她打掃一下二樓,二樓都是姑娘住的的地方,男子不便打掃,她來正合適,說到底,我們也是做了件好事,給她一口飯吃。”

裴折對這冠冕堂皇的話嗤之以鼻,說白了還不是為了不花錢。

“招了多長時間了?確定是個傻子?”

“已經招了挺長時間了,記不大清,她來的時候還冷著,就倒在我們門口,確實是個傻子,她長得也不錯,要不是個傻子,伺候不好客人,早就……”

一時說漏了嘴,老鴇訕訕一笑。

這種混居之地,民風彪悍,尋常姑娘家進了青樓就逃不出去了,如果不是個傻子,怕是早就被押著委身與人了。

裴折冷冷瞥了她一眼:“該做的不該做的,心裡都有個數,彆以為沒查到,你這裡就沒有王法了!”

老鴇點頭應道:“官爺說的是,我們軟玉館從不乾那些欺男霸女的勾當,您看我是把這傻子送到官府,還是留她繼續在這裡打掃?”

鄴城的官府不頂事,哪裡會管?

裴折略一思忖,道:“送到淮州城吧。”

君疏辭過幾天就到了,淮州城的官府亟待做些事來安撫百姓,這人送過去,好生安排,或許能幫君知府贏得一點民心。

老鴇連連道好,心中明白過來,眼前這些官爺當是從淮州城來的。

鄴城歸屬於淮州城統治,此地官員的職位在淮州知府以下,也就是說,淮州城的文武兩把手,完全可以插手鄴城的事。

老鴇不敢怠慢,忙叫人來將傻子帶走,找個房間洗洗澡,擇日送到淮州城去。

樓下還是亂糟糟的,林驚空朝下瞥了眼,頭疼不已,捶了捶圍欄:“這他娘的算什麼事!”

裴折牽著金陵九,一時沒牽動,回頭一瞧,金陵九正盯著那雜掃間。

“怎麼了嗎?”

“沒什麼,就是有些感慨,人生下來,從血脈裡就注定了,會分出高低貴賤。”

裴折沉默了一會兒,握著他的手收緊了些:“倒也不會分得那麼絕對,你看像我這種長得好,又很聰明的,通過一些努力,就能夠改變自己的一輩子。”

聽到這種玩笑話,應該是要笑一笑的,但金陵九完全笑不出來,抿緊了唇,突然覺得抓著自己的那隻手有些礙眼。

這種厭惡是突然冒出來的,瞬間侵蝕了他的心臟,讓他幾乎要控製不住自己,將那隻礙眼的手甩開去。

心動是一秒鐘,厭惡也是一秒鐘,一念佛,一念魔。

他本以為這樣就是結束,結果聽到了裴折的補充。

很輕很溫柔,卻又有著不容置喙的篤定。

“然後改變更多人的一輩子。”

我啊,會先改變自己,然後再去改變更多人的一輩子。

“我們無法消除尊卑,但可以利用尊卑,給予更多人幫助。”

你所擁有的權力大小,決定了你能夠改變多少人的生活。

裴折彎著眼:“小九兒,你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樣?”

金陵九沒辦法否認,他暗自懊悔了一下,既然是自己選中的人,又怎麼可能會開不合時宜的玩笑。

他感覺到從衣料上透過來的溫熱,心中微動:“和你一樣。”

在他說出口的這一秒,似乎有什麼東西徹底反轉了。

林驚空早就習慣這倆人黏來黏去的相處方式了,但一直牽著手,剛成親的夫婦都沒這麼親昵,實在令他大開眼界。

裴折臉皮厚,日常不做人,能做出抓著人手不放的事。

但金陵九不一樣,瞧那張臉就知道九公子是多麼清風朗月般的人物,叫裴折這廝拐帶成什麼樣了,竟然沒掙開那隻手。

林統領暗暗歎了口氣,九公子可太慘了,他都忍不住想給那不要臉的探花郎一巴掌,將那隻手給打掉。

若是裴折知道他心裡的想法,怕是要先發製人,給林統領一巴掌,畢竟這手是光風霽月的九公子讓牽的。

他是被逼無奈,是勉強為之。

當然也是甘之如飴。

一行人往樓下去,剛走幾步,裴折突然停下腳步:“不對勁!”

樓下的人都被統領軍控製了,林驚空沒發話,一個人都不放出去,表演也被壓下來了,任誰也沒心思在這種情況下看什麼表演,縱使有那閒心,嬌滴滴的姑娘也沒辦法好好表演。

林驚空回過頭來,正想問他怎麼了,就看到幾個人從二樓跑過來。

老鴇首當其衝,滿麵驚駭,塗脂抹粉的臉上一片死白:“官爺,官爺,出事了,死人了!”

裴折與林驚空對視一眼,拔腿往樓上跑去。

二樓房間裡,甫一走近,便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氣。

這是軟玉館姑娘住的屋子,接客也是在這裡接,軟玉館比品香樓要風雅一些,姑娘們能歌善舞,也有賣藝的,屋子裡放著一張屏風,木框紗麵,透光性很好,作為隔斷。

此時大片的血染紅了屏風,將那片素黃的紗染得赤紅一片,上麵用筆描出來的花鳥魚蟲都看不出來了。

往裡繞過屏風,看到了伏在琴案上的人,她們身下流著一灘血,幾乎浸濕了整個坐墊。

兩個人,每個肚皮上都有一道傷口,像是用匕首劃出來的,豎著的一道,很長,從胸口開到小腹,裡麵的腸子都被攪和成了血糊糊的一團。

金陵九隻看了一眼就背過臉去,不願再汙了眼睛。

裴折長出一口氣,帶著金陵九往外走,將現場的事交給林驚空。

濃厚的血腥氣激得人作嘔,剛才看到的畫麵還曆曆在目,金陵九臉色難看,一閉上眼睛,就想起前幾日做的噩夢,直到離開房間都沒緩過來。

“彆怕,裴郎在呢。”

裴折擼起他的衣袖,捉住金陵九顫抖的手,將之握緊。

本以為金陵九的怕隻是嘴上說說而已,沒想到他是真的會怕,還怕到手一直發抖,裴折隔著衣袖握住他手腕的時候就感覺到了。

金陵九恍惚了一瞬,低下頭就看到裴折的手,手指是修長的、纖細的。

同時也是溫熱的。

手腕上的手一直沒有鬆開過,那點稀薄的熱度化作繩索,一直拽著他,一步又一步,將他拉出兒時灰暗的深淵。

金陵九知道自己失態了,因著前幾日的噩夢,他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沒想到影響會這麼深,連許久不曾出現過的應激反應都冒出來了。

這種狀態,一方麵令他恐懼,一方麵又令他壓製不住身體中的興奮戰栗,忍不住想試探更多。

如果在裴折麵前表現出來,會得到什麼樣的反應?

那樣瘋狂的,無法控製住的自己,是不是一如既往的,會被人恐懼,會讓人厭惡?

金陵九心裡蠢蠢欲動,他覺得,這都是裴折的錯,若不是裴折先發現了他的病,還說出那樣近乎溫柔的話,他又怎麼會生出這樣的心思。

他半垂下眼睫,遮住那些惡劣的情緒,聲音裡有一絲顫抖:“裴折,我還活著,對嗎?”

像是恐懼的顫抖。

但沒有人會知道,比起恐懼,他現在更加興奮。

比起被盤問,這一次是他主動將包裹著自己的金玉繭子撕開了一個口子,將裡麵的敗絮露出,明晃晃的昭示著:我不正常。

裴折沒說話,但金陵九已經從他的反應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如願感受到握著自己的手緊了緊,就好像在他心頭攥了一把,將那些不該有的恐懼全都擠了出去。

他上癮了,於是又問道:“那些都是假的,那些血,那些畫麵,都是假的,對嗎?”

在因為裴折發病的第一次,他就該有所預料,這個人遲早會讓他控製不住,將一切和盤托出。

金陵九是驕傲的,示弱隻會找勢均力敵的人。

裴折與他棋逢對手,是唯一合適的人。

裴折說:“金陵九,你冷靜點,你看到的是真的,但你不需要怕……”

一樣的溫柔,讓人想起春日的陽光,溫和又不具有刺激性。

但很可惜,金陵九不相信溫柔。

“裴折,我有病。”他打斷裴折的話,深深地看著眼前泄露出一絲不安的人,“你知道的,我有病,一輩子都好不了。”

裴折手上用了很大的力氣,捏得金陵九手都疼了,但他仿佛感受不到,隻是重複著那樣的話,像是對自己最惡毒的詛咒。

最終,他如願等來了裴折的失控。

隻是這失控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裴折強硬地拉著他往回走,走進那間滿是血的屋子,然後將林驚空等人都趕了出去。

他被按在那道屏風上,赤紅染上他的衣服,濃重的血腥氣侵占了鼻腔,讓他心生厭惡,情緒的不穩定被推到新的高度。

“裴折?”

“金陵九,你看看我,我在。”

兩人之間的距離逐漸縮短。

裴折給了金陵九一個吻。

一個清醒的,主動的,帶有安撫意味的吻。

他抵著金陵九的額頭,眼底一片溫柔。

“你睜開眼就能看到我在你麵前,閉上眼就能感受到我在對你做什麼,金陵九,你不要怕。”

“我在陪著你。”

在這一瞬間,金陵九發現,他錯了。

他還是相信溫柔的,相信裴折的溫柔。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

小九兒:犯病中。

小探花:親親抱抱舉高高。

第48章

金陵九心情不錯,從軟玉館出來後,臉上一直噙著淡淡的笑。

自從來到淮州城以後,他的笑就比以前多了不少,在和某位探花郎傳出私交深厚後尤甚,左屏已經習慣了,不用猜就知道他家九爺應當是剛剛和裴探花發生了什麼事,不然也不會又脫了外衣。

說來也怪,自打遇見裴折後,金陵九出門都得多帶件衣服,冷不防就要脫。

穆嬌十餘歲時被送離江陽,至今已有多年未見金陵九。

在她的印象中,師兄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不會笑似的,文韜武略詩詞歌賦,天文地理琴棋書畫,因為學什麼都不費力,所以他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

平常總是一副冷淡模樣,彆說笑,就是勾勾唇都難得,今日情緒竟壓抑不住的表現出來,歡喜得真實又強烈。

穆嬌出神的工夫,左屏就將計劃進展詳細說了一下。

瓷窯的事隻是個借口,包括裴折在內,他們心知肚明,此行來鄴城另有要事,不能被裴折知曉,故而金陵九支開了他們兩個。

天下第一樓上下的事都是左屏打理的,金陵九未曾出麵過,今日興致上來了才會同行,沒成想會遇到裴折。

不過還好,就算他不出麵,左屏一人也能將事情處理好。

“信件證據已經銷毀了,沒有人會查到我們身上,她二人隻是心血來潮,要回老東家看看,不料在這裡出了事,慘遭殺害。”

“那小子殺了人後拿走了所有財物,有我們的人暗中掩護,順利離開了軟玉館,並未被人發現。”

金陵九斂了笑,嚴肅道:“找人看著他,彆讓他離開鄴城,若是他跑了,那一切就功虧一簣了。”

左屏應下,正好走到了看馬的地方,他取出帶著的厚絨大氅,遞給金陵九:“九爺,回去讓醫師給你煎點驅寒的藥吧,鄴城風大,晚上寒氣尤甚。”

金陵九的病才剛剛見好,現下吹了風,怕是又要受涼。

若不是他家九爺潔癖嚴重,左屏都想把自己的外衣脫下來給他穿了。

金陵九聞言頓時皺緊了眉頭:“不必,沒多冷。”

左屏就知道他會這麼說,悄悄撞了撞穆嬌的胳膊。

金陵九不愛吃藥,怕苦,若非逼不得已,能不吃就不吃。

前幾日他心神恍惚,發著低熱,愣是沒有吃藥,醫師不了解他的身體情況,怕配的藥起衝突,加重他的情況,隻能任由他渾渾噩噩的緩過來。驅寒的藥常見,不會和其他藥物相克,吃一劑兩劑不會有問題。

穆嬌表現出恰合時宜的震驚:“師兄該不會是怕苦吧?”

金陵九眼皮不抬:“是。”

他有著一種近乎任性的坦蕩,完全不將世俗的偏見放在眼裡,諸如男子該強勢有擔當,以示弱為恥,他全然不在意,想到什麼就做什麼,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我記得小時候你吃藥最省事,都不用哄,什麼時候怕起苦來了?”穆嬌心中納罕。

經她提醒,腦海中浮現出兒時吃藥的畫麵,金陵九渾身一滯,那時自己似乎真的沒有喊過苦,可為什麼現在會怕苦?

他竟然想不出來,這種怕苦的心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就好像從某個時間點開始,突然之間,增加了很多細微的習慣,那些習慣隱藏在平靜的水麵之下,輕易不會表露出來,可能經年累月都無法察覺,但在某一瞬間,可以從細枝末節中窺見些許端倪。

現在就是那一瞬間,他也發現了端倪,但是找不到那個時間點。

尋常人或許會忽略,但金陵九不會放過這一絲疑點,他激動的心情慢慢平靜下來,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那屏風是誰布置的?”

軟玉館的房間裡,隔斷處的屏風上赤紅一片,他也是脫下衣服後才發現,那不是血,而是朱砂和水勾兌出來的,因為兩名死者的傷口太大,血流了一地,將朱砂的氣味掩蓋住了。

和他們的計劃不謀而合,斷然不會是那小子做的。

金陵九之所以會關心這個,主要是因為那屏風和殷紅的血跡衝擊感太強烈,讓他無法控製自己,想起了一些不好的東西。

那是埋藏在他心底最深處的恐懼,是他至今無法克服的心理障礙。

也正是因為那個畫麵,他被藥壓製住的情緒又開始翻湧,讓他瘋狂,忍不住向著裴折表現出隱藏的一麵。

穆嬌的思路果然被他帶偏了,驕傲道:“是我想出來的,之前在爹爹的書房中見過一幅畫,那畫上的屏風就是用朱砂點的麵,我一聽左屏的打算,就想到了這個,然後就在屏風上做文章了,是不是效果很好,師兄覺得怎麼樣?”

師父的畫?金陵九垂下眼皮,不鹹不淡地應了聲:“挺好的。”

豈止是挺好的,都直接讓他犯病了。

打小難得金陵九誇獎,這三個字讓穆嬌興奮不已,師兄誇她了。

她那個麵癱師兄會笑了!而且還會誇她了!

她是小孩子心性,單純率真,沒那麼多彎彎腸子,也看不出她師兄藏著的心思,唯有左屏還記得吃藥的事,想提醒穆嬌,見她那麼激動,又不想掃她的興,默默閉了嘴。

金陵九披著大氅,攥了把衣領處的絨毛:“今夜在這裡住下吧,彆來回折騰了。”

他之前穿的外衣留給了裴折,上麵滿是從屏風上染的朱砂顏料,探花郎自知理虧,說會幫他洗乾淨,他同意了。

裴折的舉動不可謂不出格,兩人一吻分開後,不可避免的陷入了略微尷尬的境地,便借由洗衣服的事將話題扯開了。

當時,金陵九的情緒雖然平和下來,但心裡卻掀起了驚濤駭浪,他病一發作,不是輕易能壓製住的,以往都是配合師父準備的藥物,才能恢複平靜,這次竟被裴折的一吻給安撫好了。

他心中驚詫,又彌漫出一絲狂喜,緊緊盯著按住自己的人,硬是把膽大放肆的探花郎給盯得愣了愣,臉側泛起薄紅。

那點紅意,比屏風上的朱砂還要豔。

這個念頭一出來,金陵九頓時覺得與記憶中類似的屏風不再那般麵目可憎,頗有些旖旎,藏著不能言說的曖昧心思。

他知道,這叫愛屋及烏。

鄴城來往的人多,旅舍客棧處處可見,三人牽著馬,找了一家看起來不錯的。

今夜軟玉館出了事,淮州統領軍插手,夜半仍不安息,無論是走在街上,還是到了客棧裡,都能聽到嘈雜不絕的聲音。

三個人每次都是一人一間房,但今晚出了意外,鄴城緊急封鎖城門,致使大量外地來的過路人滯留城中,旅舍客棧住房緊俏,他們一路走來,也就這家客棧因價格高昂還剩下兩個空房間。

見他們踟躕,掌櫃的咂了咂嘴,慢悠悠道:“最後兩間房,客官們要不要,不要我可就租出去了,這大半夜的,哪裡去找第二家客棧?不想露宿街頭的人多了去了,你們不要自是有人需要的。”

他此言有理,再走下去也不一定有合適的客棧了。

穆嬌一個未出嫁的女兒家,自然是不能和他們兩個大男人住一間房的,傳出去不好聽。

金陵九疑心很重,從不讓人在自己的房裡過夜,也不會將熟睡中的脆弱狀態暴露在外人麵前,縱是跟了他多年的左屏也不行。

今日來不及去找其他客棧了,所幸他今天精神尚可,不是前些日子的虛弱狀態了,和左屏相對而坐,一夜不睡倒也不是無法忍受。

他正準備安排,就聽得穆嬌先開了口:“兩間房都要了!我和左屏一間房,師兄自己一間房,行嗎?”

左屏的臉一下子爆紅起來:“這,這不合禮數,若是傳出去了,對你不好。”

金陵九頷首:“沒錯,你自己一間房,我和左屏一間。”

“噗嗤,師兄,左屏,你們怎麼都這麼迂腐?”穆嬌伸了個懶腰,渾不在意道,“什麼禮數不禮數的,我們江湖兒女從來不介意這些,我外出闖蕩這些年,有時候來不及找客棧了,都是一塊在破廟裡湊合的,偶爾還能遇到一同借宿的人,誰都不在意。”

金陵九:“這不一樣,若是讓師父知道了,我——”

穆嬌擺了擺手,打斷他的話,抬步往客棧樓上去:“我爹才不會介意,你們從前可不會因為世俗改變自己的想法,怎麼變得這麼守禮數了,難不成我和左屏睡一間房,我倆就不清不楚了嗎?況且……”

她回過頭來,幽幽地歎了口氣:“師兄,我還不知道你嗎,你從來不和彆人一間房,肯定是打算一夜不睡。若是平常也就罷了,但今晚不行,你前幾天剛發過低熱,病還沒好透,現下又吹了冷風,若是再休息不好,那病肯定會加重,我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倒下。”

金陵九沉默下來,他能看出穆嬌心意已定,再勸也沒有用。

穆嬌比他小四歲,因為師父的緣故,他一直將穆嬌視作妹妹,兒時的穆嬌愛哭愛鬨,他小心翼翼的護著,如今小姑娘長大了,不複曾經的模樣,反而轉過頭來保護他,甚至連這種細微的地方都考慮到了。

縱然穆嬌說江湖兒女不拘小節,金陵九還是沒辦法心安理得的享受她的讓步。

“你們還愣著乾什麼,左屏趕緊的,師兄也是,早點休息,明天還有事呢。”穆嬌站在樓梯旁招呼他們。

左屏整個人都慌了,無助地看向金陵九:“九爺,我……”我要去嗎?

和穆嬌一間房,是他想都沒想過的事。

不,是不敢想。

金陵九歎了口氣:“去吧,你打地鋪。”

左屏腦袋發木,心道我打什麼地鋪,還睡什麼,站門口守著得了。

他這麼想著,也這麼做了,穆嬌好說歹說勸不動他,自己又困,倒床上就睡了。

左屏坐在桌邊,背脊挺拔,背對著床榻,沒看一眼。

隔壁房裡,金陵九翻來覆去,也沒睡著。

一躺在床上,他就控製不住自己,回想起在軟玉館發生的事,還有那個出乎意料的吻。

金陵九早就發現了,他不厭惡裴折的觸碰。

初見時,裴折靠近他,攥著他的手,碰他的時候,他都隻是覺得冒犯,並沒有對於其他人那種厭惡。

第一次是在溫泉裡,他鬼迷心竅了,主動靠近裴折,那時候兩人多少泡得頭腦發昏,做不得數。

而這一次,裴折是清醒的,雖然自己不太冷靜,但緩和下來的情緒更能說明問題。

被一個人,一個吻輕易左右了情緒,金陵九既頭疼,又不知所措,或許還有點隱秘的期待與歡喜。

同樣不知所措的還有裴折。

他沒金陵九那麼安逸,有張床可以睡,軟玉館的事還沒結束,他要和林驚空一起坐鎮,自從金陵九離開後,他就沒從那發現死者的房間裡出來過。

遍地都是血,要不就是朱砂,根本無處下腳,更彆提坐了。

他手上拿著的是金陵九的衣服,布料細膩順滑,符合對方腰纏萬貫的氣質。

這是件銀灰色的外袍,沾了朱砂之後,紅得格外明顯。

裴折頭疼地捏了捏眉心,他洗過衣服,但沒洗過被弄得這麼“臟”的衣服,這又是他給弄的,交給彆人洗似乎不太合適。

就算合適也不行,他已經答應金陵九了,肯定要自己洗的。

裴折憂心著如何洗衣服,眉頭都快擰成川字了。

林驚空一進門就看到他這副模樣,心中一緊:“這案子難辦?”

“難。”裴折歎了口氣。

林驚空咽了咽唾沫,開始思索著怎麼把這案子推出去,鄴城的官員是個好人選,案件發生在他的管轄範圍內,理所應當的該歸他管。

貌似再過幾日,君疏辭也就到了,作為淮州城的新知府,他是一把手,新官上任三把火,怎麼著也得破個案子來彰顯自己的能力吧。

等到裴折從洗衣服的難題中緩回神來,林驚空已經想了好幾種“推卸責任”的辦法了,就等著君疏辭到淮州了,屆時可以一一試用。

“你什麼時候來的?”裴折收斂了表情,“事情都安排妥當了?”

林驚空:“安排下去了,封鎖城門,鄴城地方小,但是來往的人多,安排的時候耽誤了一點時間。肖遲正在和這邊的地方官員接洽,他們的人不多,應該等下就會過來,帶著仵作一起。”

簡單說完之後,林驚空皺著眉頭:“要不要先出去?”

剛才想著事情,心神緊繃,現在一靜下來,被那股濃厚的血腥氣熏得頭昏腦漲,恨不得拔腿就跑。

裴折睨了他一眼:“沒見過死人?連這都受不了?”

林驚空木著臉:“見過死人,但沒見過這麼慘的,凶手不知道和這兩人有什麼仇,腸子都拉出來了,你看看,那血呼啦的,我現在才知道,知府大人的死法根本不算什麼。”

相比之下,知府大人隻是被扭斷了脖子,砍去了雙腳,確實從死法上不那麼殘忍。

加之動手的人是吳永,他打小跟著吳老耳濡目染,扭脖子的手法乾脆利落,想來知府大人死前應該沒受多大的罪。

這兩名女子就不同的,在肚子上開了一道口子,腸子都被拉出來了,身上沒看見其他傷口,肚子上的應該是致命傷,不是一擊斃命,痛苦程度可想而知。

裴折摩挲著手上的衣服,渾不在意地“嗯”了聲:“這算什麼?這二人的死法雖然有些不忍直視,但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不過知府大人的死法確實乾脆,多少便宜他了。”

雖然林驚空也是這麼想的,但他隻敢在心裡想想,不會說出來,好歹是同朝為官,縱然看不上,也不會這般明目張膽。

裴探花這話,多少有點心狠手辣了。

鄴城的官員還得等一會兒才能到,裴折不太在意,但怕林驚空憋出個好歹來,跟著他一起離開了房間。

房間門口有統領軍把守,自從發現屍體後,整個軟玉館就被控製起來了,包括老鴇在沒,軟玉館的人都被歸置到了一個房間裡。其他的客人經過搜身盤查,確認無誤後可以登記名姓,然後才能離開軟玉館,但是不能離開鄴城。

林驚空一眼就看出裴折抱著的是金陵九的衣服,自從見兩人手牽手之後,他對裴折的印象已經徹底改變了。

扒個衣服算什麼,指不定哪天這沒皮沒臉的探花郎就要拐帶著九公子做其他事。

“九公子是摔倒了嗎,怎麼衣服上沾了這麼多血?”

裴折單手抄著衣服中段,銀灰色的袍子,朝外的那一麵上幾乎被染透了,變成一片深色。

“不是血,是朱砂。”裴折抖了抖衣服,心不在焉道。

“又是朱砂?”

林驚空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裴折愣了下,這個“又”字提醒了他,用朱砂假裝是血,和淮州城的案子大同小異。

上元夜宴時,從河裡撈出來的假屍體流出的血是朱砂,孫六腳底上的字也是用朱砂寫的,這個朱砂,似乎並不僅僅是表麵看上去那麼簡單。

就像是一個符號,將兩樁案子連接了起來。

裴折猛然抬起頭:“對了,之前那個傻子呢?”

下樓的時候他就覺得不對勁,想讓林驚空將那傻子帶走,結果老鴇突然冒出來,緊接著便是屍體的事,把一切都打亂了。

林驚空:“之前老鴇說要找人幫她洗刷洗刷,讓人將她帶去了其他房間,我記得那屋子好像在二樓最東邊。”

裴折表情嚴肅,林驚空隱隱覺得不對勁,拔腿往樓道另一邊跑去。

房間裡空無一人。

林驚空轉身就走:“興許是我記錯了房間,我去問問那老鴇,是不是在彆的地方。”

裴折拉住他:“不用了。”

林驚空:“什麼?”

裴折指了指牆角的破衣服:“那是那傻子之前穿的衣服。”

林驚空遲疑道:“興許她洗完澡換了身衣服?”

裴折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這屋子裡有水桶嗎?那麼短的時間裡,水還沒送過來,她用什麼洗澡?你腦子裡的水嗎?”

林驚空:“……”

好好一個探花郎,人模狗樣的,怎麼總是不做人事,不說人話?

裴折走到牆角,蹲下身,伸手想撿起那件衣服,在即將碰到的時候,又收回了手,回頭看著林驚空:“林統領,勞駕,過來一下。”

林統領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裴大人,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事要做,要不您——”

趕在他說完之前,裴折眯了眯眼,搶道:“林驚空,你還想破案嗎,這就是線索,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傻子應該是故意吸引我們的注意力,她和凶手是一夥的。”

看清他臉上的威脅意思,林驚空暗自磨了磨牙:“裴大人動一動手不行嗎?”

“行。”裴折慢悠悠地站起身,“要我動手也行,那之後就彆要我動腦子。”

林驚空無話可說,撿起地上臟兮兮的衣服。

“看著我乾什麼,我不是也拿著一件衣服?”裴折瞥了他一眼。

林統領懶得和他掰扯了,這他娘的能一樣嗎,一件臟兮兮的破抹布,和一件熏了香的衣服,能夠相提並論?

裴折顯然不想輕易結束這個話題,他笑了下,故作為難道:“要怪你就怪金陵九吧。”

林驚空疑惑抬眼,這怎麼就怪到金陵九身上了?

裴折看出了他的疑問,慢悠悠地解釋起來:“也不是我非要麻煩你,天下第一樓的掌櫃有多金貴,你比我清楚,衣如其人,金陵九特意讓我給他拿著衣服,弄臟了總歸不太好。”

此時他已經忘記了,要不是他,這衣服也不會弄臟。

林驚空沒說話,盯著裴折看了半天,末了,認真問道:“裴大人,你確定不是在炫耀什麼嗎?”

裴折:“嗯?”

林驚空出離憤怒之後,腦子裡的水蒸發了不少:“若是想表達你和九公子的關係不一般,不必拐彎抹角,特意讓你拿著衣服,這種說法太生硬了些。”

被懟得失去理智的林統領,終於放棄了做小伏低,懟了回去。

裴折在房間裡站了一會兒,直到林驚空離開都沒緩過神來。

他是在炫耀嗎?

炫耀自己和金陵九的關係不一般?

怎麼可能!

房間裡很靜,也沒有濃厚的血腥氣,衣服上的梅花香氣混著朱砂的味道,勾兌出一種特殊的氣味,屬於今晚的金陵九的味道,縈繞在裴折鼻尖。

半晌,他摸了摸嘴唇,歎了口氣,放棄了自欺欺人。

他承認,是可能的。

因為金陵九本來在他心裡就是不一般的。

裴折和林驚空一直在軟玉館裡等到天亮,鄴城的官員都沒過來。

肖遲保證自己將事情都傳達到了,鄴城的官員也答應了馬上就來,至於為什麼現在還沒到,他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林驚空讓統領軍的人買了飯,大夥一起吃完了,又過了一陣子,鄴城的官員才來到軟玉館。

鄴城本地官員姓劉,叫劉巡,親自帶了仵作過來。

仵作給屍體驗屍,裴折、林驚空以及劉巡三個人在門口談論今晚發生的事。

裴折對劉巡姍姍來遲的事很不滿意,當即問道:“鄴城攏共這麼大點地方,帶上仵作也用不了多長時間,劉大人怎地這麼晚才來?”

劉巡早就聽說了淮州城的事,對這位京城來的探花大人有一些了解,知曉他生了氣,恭恭敬敬道:“回稟裴大人,非是我有意耽誤,昨晚肖統領說完,我就打算帶著仵作過來了,之所以來晚了,是為了抓住此案的凶手。”

裴折挑了挑眉:“凶手?”

林驚空急道:“你知道凶手是誰?”

劉巡點點頭:“已經抓到了,來人,將人帶過來。”

裴折和林驚空轉頭看去,卻看見一張熟悉的臉,赫然是昨日剛到鄴城的君白璧,他被堵住了嘴,一見到裴折和林驚空,立馬掙紮起來。

裴折差點背過氣去,吼道:“你知不知道他是誰,趕緊把人放了!”

劉巡沒想到他的反應這麼大,直接被嚇愣了:“他,他是凶手啊!”

不等劉巡吩咐,林驚空已經大步走過去了,一把推開鄴城的官兵,給君白璧鬆綁。

裴折氣笑了:“他是凶手,你是在開玩笑嗎?殺雞都不敢,還指望他殺人?”

君白璧得了自由,立馬拽下口中的布:“你們竟然敢這樣對我,等我哥來了,我要讓他把你們都抓起來!”

裴折揉了揉太陽穴,看到君白璧被捆著的那一瞬間,他就知道這事沒辦法善了。

君家捧在手心裡的小公子,平常就是個嬌氣的,再加上他爹和他大哥的嬌慣,從來沒吃過苦,哪裡受得了這種氣。

君白璧小聲哼哼:“裴折,彆胡說八道,誰不敢殺雞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家裡下大暴雨,斷電斷網,嗚嗚嗚,剛連上,差點來不及更新。

當看到網絡無法連接的那一刻,我人都麻了,哭哭。

第49章

昨晚發生的事情太多,無論是命案,還是金陵九的病態模樣,都令裴折心神難安,完全忘了君白璧和雲無恙兩個人。

現下他才想起來,自從昨晚分開後,一直沒再見過這兩個人。

君白璧不知怎麼就被鄴城的官員抓了,雲無恙也不知蹤跡,裴折暗自在心裡歎了口氣,就近找了個空房間,讓劉巡和君白璧都進去,準備好好問一下發生了什麼事。

屋子裡有兩張凳子,裴折和君白璧各坐了一張,林驚空抱著胳膊站在房門口,對麵就是死了人的房間,他要等仵作出來。

劉巡站在桌前,低著頭,不敢和瞪圓了眼的君白璧對視。

他在鄴城當了好幾年官,察言觀色的本事很不錯,當時抓君白璧的時候,隻想著要破案,立個大功,現如今看到裴折和林驚空都對君白璧如此客氣,頓覺不妙。

依稀記得,自己在抓人的時候,好像聽到什麼“左相”、“大哥”,難不成這人說的不是假話,他真有惹不起的大背景?

劉巡心中叫苦,著了道了。

裴折敲了敲桌子,喚回君白璧的神:“你怎麼就被抓起來了?”

君白璧眉心緊蹙:“我也不知道,我被人打暈了,醒來後就被他們抓了。”

說著,他摸了摸後頸,那裡鼓起來一點,火辣辣的,摸上去有些痛。

裴折注意到他的動作,皺了皺眉:“怎麼回事?不是讓你們在軟玉館裡乖乖等著嗎,被打暈是怎麼回事?”

脖子太疼,君白璧表情有些不自然,哼哼唧唧道:“就,就是,我們不是擔心你嗎,想著埋伏在軟玉館四周,幫你守著,結果遇到一夥人,然後我就被打暈了。”

裴折差不多聽明白了,又氣又無奈,抬眼看向戰戰兢兢的劉巡:“打人的是你?”

劉巡連連搖頭:“不是我打的,我隻是接到消息,說有殺人凶手的線索,寧可錯殺一千,不能放過一個,我就想著先抓起來,萬一真的凶手,可不能讓他跑了。”

裴折問道:“接到消息?”

劉巡忙不迭點頭:“是,當時有人送消息來,說是軟玉館死了兩個剛來的姑娘,她們剛到這裡,人生地不熟的,隻和一個人結了仇,然後指明了那個人在哪裡,我找了城門的官兵核實了一番,確認他說的沒錯,才帶人抓了這位公子。”

鄴城是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官員並不像淮州城那般強勢,他們有自己的管理辦法,並不會和這裡來往的勢力產生衝突,有時還會用一些特殊的方法獲得消息。

裴折和君白璧都不是傻子,自然能聽出他的意思,邊陲小城會出現這種情況,無可厚非。

但君白璧十分在意劉巡的話,忍不住插嘴問道:“你剛才說軟玉館死了兩個姑娘,是剛到這裡的,還和我結了仇?”

劉巡表情複雜:“沒錯,有人說你光天化日之下騷擾民女,被拒絕後懷恨在心,蓄意報複,殘忍殺害了兩名被騷擾的女子。”

君白璧越聽眼睛瞪得越大,腦海中浮現出了對應的人選:“你說的騷擾,該不會是我追著兩個姑娘問她們名字的事吧?”

劉巡點了點頭,越說聲音越小:“送來消息的人說,你追著馬車跑,人家姑娘根本不搭理你,好多人都看到了。”

君白璧一臉懵逼:“裴折,我是不是聽錯了?我隻是想知道漂亮的姐姐叫什麼名字罷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進城前跟她們同行了半個月,要懷恨在心早就懷恨在心了,怎麼就變成騷擾結仇了?”

裴折忍不住笑出了聲:“活該。”

劉巡此時也聽明白了,這小公子應當隻是放浪形骸了點,說他殺人,實在是有點過了。

裴折問道:“雲無恙呢?”

“我不知道,我被打昏了,醒來後就沒看見他。”君白璧抓了抓頭發,他還在糾結騷擾的事,整個人跟吃了蒼蠅一樣難受。

裴折斂了笑,表情嚴肅了幾分。

他讓雲無恙跟著君白璧,雲無恙武功不錯,保全自身不成問題,但在鄴城來往的人混雜,裴折不免擔心。

裴折:“你在哪裡抓的他?”

劉巡:“在城東的一個破舊院子裡,那裡隻有他一個人。”

裴折驟然收緊手,君白璧覺出不對勁,小聲問道:“是出什麼事了嗎?”

“君白璧,你是嫌我過得太安逸了嗎?”裴折沉著臉,語氣嚴肅,“你偷偷跑來鄴城,這筆賬我們還沒算,你還不聽我的安排,帶著雲無恙亂跑,你知不知道這裡不比京城,沒人護著你,若是那夥人想要你的命,你現在已經屍首分離了!”

裴折翻臉翻得太快,上一秒還在笑,下一秒就嚴肅起來。

君白璧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不過確實是他主張出去的,他自知理虧,默默低下了頭。

裴折趁機道:“我也不多說了,君疏辭到淮州之前,你跟著我,須寸步不離,能不能做到?若是不能,也不必等你大哥了,我現在就往京城送信,讓左相派人將你接回去,裴某能力有限,照顧不好君家的小公子。”

這一番話陰陽怪氣,但意思明確。

既是將君白璧發作的路堵死,等君疏辭到了淮州城之後,君白璧再委屈也不會去找他告狀,又是給劉巡提一個醒,這位公子招惹不得。

君白璧一聽他要把自己送回京城,立馬就急了,連忙舉起三根手指:“我發誓,從現在開始,我一定寸步不離地跟著你,就是你睡覺出恭,我都跟著你,絕對絕對不會離開你三米之外!”

裴折:“……”

簡單敲打完兩人之後,裴折就帶著君白璧離開了,劉巡跟他們一起,林驚空留在軟玉館等仵作的驗屍結果。

雲無恙不可能憑空消失,就是發生了什麼意外,也會儘力留下線索,裴折準備先去他們遭到伏擊的地方看看。

他一夜未睡,邊走邊打哈欠。

君白璧被遣回京城的話嚇到了,不敢惹他,小心翼翼地拽了拽他袖子,討好道:“裴折,你是不是沒有睡好?要不我幫你拿著衣服吧。”

他剛才就見裴折抱著這衣服,離開軟玉館的時候也沒放下。

裴折側了側身,躲開他的手:“彆亂碰,不用你拿。”

裴折豁達,君白璧認識他好幾年了,從未見他寶貝什麼。

當年那場舉試,少年探花郎一戰成名。

君白璧與裴折年紀相仿,大為震驚,一想到世間還有這等少年,這三擊撼天鼓的氣勢完全不輸於自己,他頓時生出結交的心思,遂央著君疏辭帶他見一見裴折。

君家的小天才自命不凡,從小自詡天下第一人,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世間才學若是有十份,他一人可獨占九份,剩下的一份是他大哥君疏辭的。

但裴折出現後,他不僅主動將分給君疏辭的那份才學給了裴折,還從自己那九份裡拿了三份出來,天下才學,他六裴折四。

雖是君疏辭引見的,但君白璧與裴折一見如故,兩人性情頗為投契,到後來,比起君疏辭來,裴折和君白璧的關係還要更好一些。

裴折對待君白璧一向是比較客氣的,由著小公子來,這般不給麵子,還是頭一回。

“還是不是朋友了,不就是件衣服嗎,怎麼就不能碰了?我不是好心要幫你嗎,裴折,你變了啊!”

君白璧頓時生出一種被排斥的怨氣,短短幾個月未見,我千裡迢迢來找你,你就這麼對我?

君小公子被捧著寵著,是一把撒嬌的好手,但裴折不吃這一套,也不慣他那臭毛病:“就是不能碰,這衣服除了我,誰都碰不得。”

君白璧:“好哇裴折,現在連你的衣服我都碰不得了?”

“誰說是我的衣服了?”裴折睨他一眼,福至心靈,“這是我家哥哥的衣服,你不是不願意讓我靠君疏辭太近嗎,我也不樂意讓你碰著我家哥哥的衣服。”

君白璧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惱怒道:“你胡說!我哪裡不願意讓你靠我大哥太近?”

裴折不搭理他,抱著衣服走遠了。

君白璧暗暗磨了磨牙,不就是一件衣服嗎,得意什麼,等我大哥來了,我也去拿他衣服抱著!就不信你家哥哥能比我大哥還厲害!

此行是為了找雲無恙,順便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

君白璧醒過來後,還沒弄清楚情況就被劉巡抓了,當時掙紮了很長時間,如果雲無恙在附近,定然不會坐視不理。

院子和軟玉館相距頗遠,故而裴折先來了君白璧和雲無恙走散的地方,沿路找過去,可以節省一點時間。

君白璧和雲無恙是在軟玉館後門附近走散的,當時他們趁亂擠出了軟玉館,特意來後門蹲人,結果剛蹲下沒多久,後頸就被人砍了一記,君白璧昏迷之前,看到雲無恙和對方打了起來。

“就是在這裡,對方人不多,大概兩三個,武功都很好,有兩個人和雲無恙打起來了。”

周遭有打鬥過的痕跡,但沒有血跡,裴折稍稍放了心,對方應當隻是為了帶走君白璧,並不會對雲無恙做什麼。

君白璧剛到鄴城,能結下什麼仇?

那兩名女子的事,顯然算不上什麼仇怨,對方這樣做,應該隻是為了用君白璧來擾亂他們的視線。

裴折按了按眉心,指揮劉巡帶著的鄴城官兵:“在附近好好找找,看看有沒有一個穿青衣的少年。”

據君白璧所說,對方武功高強,又是兩個人,雲無恙應該不敵,如果隻是為了帶走君白璧,沒必要將雲無恙也帶到那麼遠的地方。

事實證明,裴折沒有猜錯。

官兵在這條巷子裡發現了昏迷的雲無恙,衣服灰撲撲的,身上沒有太多明顯的傷口。

裴折正準備讓人將雲無恙帶走,忽然皺了皺眉:“慢著!”

他走上前,掰開雲無恙攥緊的手,將裡麵的東西拿了出來。

——一塊彩色的陶片。

裴折拿著那塊陶片,腦海中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

見他一直不動彈,君白璧湊了上來:“你看什麼呢?”

裴折下意識將那塊陶片攥緊:“沒什麼。”

出了巷子,裴折突然改了口,不去劉巡抓到君白璧的地方了。

雲無恙昏迷不醒,君白璧心中過意不去,跟著官兵送他去醫館,走到兩步發現裴折不見了,回頭一瞧,裴折正往相反的方向去。

“你走錯了!”

“沒錯,你們先去,我有事。”裴折頭也沒回,擺了擺手。

君白璧喊道:“什麼事,要不要我和你一起?”

“不用。”

清晨日光明亮,在他身上撒下一層又細又軟的金光。

裴折攥緊了手,小聲嘀咕:“我去找我家哥哥,你跟著算什麼事?”

作者有話要說:

小九兒又要翻車了。

第50章

直到天快亮了,金陵九才睡著。

裴折來的時候,他還在睡,是左屏將人帶到了旁邊的房間。

穆嬌每日早起練武,雷打不動,左屏無事在身時也會練武,但他昨晚一直沒睡,身體乏得很,便沒有和穆嬌一起,留在房間裡招待裴折。

裴折其實不用他招待,進了房間後便沒說一句話,似乎在沉思。

左屏也不是個熱絡性子,不會主動挑起話題,遂默默地陪他坐在桌前,思索昨晚的事。

直到穆嬌練完武回來,金陵九還沒睡醒,她和金陵九不是左屏那種主仆關係,當即拿著買的早點,敲了敲門進去。

時候不早了,她去練武的時候就猜到金陵九趕不上吃早點,便帶了幾種他愛吃的回來。

她師兄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對自己很不上心,得要人看著。

穆嬌小時候還想過,以後要讓師兄找個細心賢惠的嫂嫂,能照料他的吃喝,讓他注意自己的身體。

裴折收回神思,跟在穆嬌身後。

穆嬌的敲門聲和左屏一樣,是金陵九熟悉的規律,隻要是和金陵九關係近的人,基本都是用這種方式敲門的。

探花郎何等聰穎,一見便知,揚了揚眉:“你們都是這樣敲門的?”

穆嬌聽說了這人和自己師兄的傳聞,又想到之前在淮州城的所見所聞,覺得細心賢惠的嫂嫂可能不止有女子一個選擇,遂將這種不重要的生活小事告訴了他:“對,師兄比較習慣這種敲門的方式。”

前些日子自己是怎麼敲門的?

裴折回憶了一下,覺得找到了金陵九將他拒之門外的一個原因。

穆嬌停了手,看著他的眼神中隱隱有些期待。

這種眼神十分熟悉,和京城中的姑娘看到他和君疏辭一同出現時差不多,帶著點似有若無的期待和驚喜。

裴折福至心靈,朝她眨了下眼:“我記下了。”

左屏走在最後麵,關了門轉過身,正好看到裴折對著穆嬌擠眉弄眼的畫麵,登時皺起了眉:“九爺還沒睡醒嗎?”

穆嬌抬起頭:“一直沒有回音,不知道是不是還在睡。”

左屏接過她手裡的早點,似有若無地掃過裴折手上拿著的衣服:“彆是吹了風著涼了。”

“我買吃的時候順手買了驅寒的湯藥,交給客棧後廚熱去了,約莫等會兒就能送過來了。”穆嬌說著,輕輕地歎了口氣,“師兄這身體啊,總是好一陣壞一陣的,偏生他自己還不注意,老是這般吹風受涼,該頭疼了。”

頭疼後,又該胡思亂想發病了。

最後這句被她咽了回去,她和左屏心照不宣,不適合當著裴折的麵說。

裴折聽到吹風受涼時就皺起了眉,之前金陵九脫衣服,都是將衣服弄臟了,若是因昨晚受了涼,那他要負全部責任,如果不是他將人按在屏風上,也不會害得金陵九潔癖發作,發生後麵的事。

穆嬌又敲了次門,放下手時輕聲喟歎:“若是能有個嫂嫂看著師兄就好了,不然就他那個固執的脾氣,早晚把自己折騰得掉去半條命。”

“會有人看著他的。”裴折對她笑了笑,不動聲色的將話題從嫂嫂身上扯開,“昨日你們去問那瓷窯的事,可有結果?”

這兩個人走了將近大半天,回來時他和金陵九都親完了,怕不是問了包打聽,而是親自去那瓷窯裡逛了一圈。

自從品香樓的事之後,左屏就將金陵九的話放在了心上,力爭什麼事都要做到滴水不漏,關於那瓷窯,他們也去了解了一番。

“出了鄴城,往番邦地界走,有一片廢棄的瓷窯場,早些年間,那裡十分繁華,曾是我朝的一座城池,當時我朝與番邦還勢同水火,矛盾頻出,打過幾次仗,那座城是主戰場,城中的人寧死不降,最後被屠了城。”

“自那以後,那座城便被番邦外族占領了,他們不會燒瓷,城中大片的瓷窯都廢棄了。後來我朝與番邦的矛盾雖然有所緩和,但那座城和城中居民慘死的事,依舊難以被百姓原諒,是故沒有多少我朝人去那座城定居。”

裴折眼底閃過一絲沉痛:“你說的是不是白華城?”

建朝以來,被屠了城的隻有白華城。

現在朝廷與番邦維持在一個平衡的局麵,不會再翻起舊賬,故而沒有多少年紀小的人知道這件事,但提起白華城,老一輩的人都能說上幾句。

左屏頷首:“是這個名字。”

裴折長歎出聲:“白華城的白瓷冠絕天下,有瓷都之稱,是九州三大城中的一個,因陽光照在白瓷上,折出一片皚皚華光而得名‘白華’,當年之事,至今想起,仍是令人悲慟。”

九州三大城是早些年間的說法,現在很少人會這麼叫了,穆嬌也隻在自己爹爹和師父的交談中聽過,這年紀和她差不離的探花郎竟然知道這個。

之前隻是為了試探,現下是真的有幾分好奇了。

裴折又問道:“之前的商隊說白華城邪乎,這又是怎麼回事?”

“有傳聞說,那裡鬨鬼。”左屏將打聽到的事一一說出,“自白華城被屠城之後,瓷窯都廢棄了,城中也沒人居住,近些年來,番邦王室的人為了鼓勵子民去白華城居住,還找了擅長燒瓷的人,想要重現白華城當年的繁華。陸陸續續有人住進去,番邦王室還支持商隊來白華城,有傳聞說,白華城鬨鬼,一到晚上,滿城都是哭聲,哀轉不絕,另外,去了白華城的商隊就沒安然無恙出來的。”

裴折沒想到是這種邪乎,聽著聽著就皺緊了眉頭:“沒有安然無恙出來是什麼意思,死了還是失蹤了?”

左屏:“算是失蹤吧,迄今為止,已經有將近十個大小車隊進入白華城後失去蹤跡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所有人都說白華城邪乎得很,還說是城中枉死的百姓回來報複了。”

回來報複倒不至於,裴折似歎非歎道:“縱使這般,還有商隊趨之若鶩。”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有些人為了身外之財,寧願豁出命去。”左屏一臉冷漠,沒有一絲同情的意思,“因為番邦王室的大力支持,進入白華城的商隊還是隻多不少,最近有消息傳出,說是王室找了驅鬼的大師,白華城的狀況已經有所改善。”

裴折搖搖頭:“不過裝神弄鬼罷了。”

他這話說的不知是白華城中鬨鬼的事,還是番邦王室找所謂的大師驅鬼的事。

房門打開,眾人關於白華城的話題暫且結束。

金陵九頂著一頭不怎麼規整的頭發出來,臉上還有剛睡醒的倦色,抬眼時瞧見裴折,微怔:“你怎麼來得這般早?”

他視線下移,看到裴折手中的衣服:“這就洗完了?”

左屏拉著穆嬌進了房間,將早點一一擺在桌上,然後一同下了樓,留下他們兩個人談話。

金陵九還沒完全清醒,呆呆地站在門口,裴折心中微動,推著他進了房間:“還沒洗,但徹夜思念小九兒,實在難眠,便來這裡瞧瞧你了。”

睡得晚頭疼,金陵九回神的時間又拉長了,此時他還是懵著的:“瞧我作甚?”

裴折莞爾:“瞧你,自然是為了一解相思之苦。”

等到被推著坐下,嗅到食物的香氣,金陵九才堪堪反應過來,也想明白了裴折剛才的話,開始遊刃有餘地回問:“相思之苦?”

他隻穿著件裡衣,很不規整,卻沒有絲毫羞赧,仿佛裴折真的是和他相交日久的友人。

抱了一晚上的衣服被放下,裴折支著下頜:“嗯,昨日一吻後,我自覺相思難忍,特來見你。”

今日的裴折太過反常,竟然主動提起了這件事,弄得金陵九有些懵,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站起身去洗漱,以便逃開他過分曖昧的視線。

裴折心中微哂,驀然垂下的眼睫忽閃,遮住了眼底不甚明朗的情緒。

床榻上的被褥還沒收拾,整個房間裡彌漫著一股剛睡醒的慵懶感覺。

金陵九的思緒平穩下來,又想到昨晚發生的事,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隻剩下一個念頭:原來那都不是夢。

早上起床後沒喝水,喉嚨發乾,他忍不住舔了舔下唇,血腥味伴著下唇上的痛感令他清醒過來,這才發現,自己的唇上破了道小口子。

不知是洗漱時弄破的,還是昨晚。

裴折看過金陵九很多次,但都沒有此刻認真,他打量著金陵九的五官,細細地看著他洗漱。

淮水邊,畫舫上,第一次見的時候,金陵九鳳眸微眯,容貌昳麗,如瀑的長發隨意披散著,渾身上下透著一股慵懶天成的囂張勁兒,是個頂頂俊美的男子,隻消一眼就能讓人記住。

那時更深露重,月光傾瀉,裴折站在江岸上,看到金陵九的側臉,沒什麼表情,但在當時的情景下,卻透著一股出塵的味道,恍若他夢中的謫仙。

他像苦修日久的僧侶,忍不住就破了戒。

後來才知,不是破戒,而是他給自己立下的修行到了該結束的時候。

後來兩個人各有各的心思,較著勁的,都不將話說明白,隻是你來我往。

人的心思和棋局一樣,每一步都是算計,若想取勝便得破開對方設下的局,裴折覺得,金陵九一定是個下棋布局的高手。

他自己也是個博弈的高手,深知其中門道,知道不能感情用事,但偏偏忍不住。

所以有了昨晚的吻。

裴折越想越煩。

他知曉自己在計較什麼,那該死的、隻他一個人的感情用事,讓他覺得不滿足。

他想拉著天上的仙墜入紅塵,想讓金陵九再次陪他一起。

無論金陵九到底是什麼身份,無論他還有著什麼算計,就算……

“裴郎。”

裴折的思緒被打斷,抬眼看過來。

金陵九用帕子擦乾淨手,舔了舔唇:“你昨晚把我的嘴唇咬破了。”

裴折的心突然一緊,說不出話,隻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金陵九走過來,俯下身,胳膊撐著桌子,將裴折困在自己胸膛和桌子之間:“昨日太匆忙,有件事忘了做,我回來後惦記了很久。”

裴折啞聲道:“什麼事?”

兩人之間的距離太近,呼吸間的熱氣撲了彼此一臉,他一抬頭,就差不多能夠親到金陵九的下巴。

裴折承認,他鬼迷心竅了。

但金陵九大概也差不多。

裴折剛抬起頭,一根手指便蹭到了他唇邊,壓著他唇縫往裡探,刮到了他的舌尖。

金陵九還是那副冷淡的表情:“昨晚翻來覆去睡不著,總覺得自己虧了什麼。”

裴折嘗到了金陵九手指上的皂香,很淡。

他罕見的亂了陣腳,下意識微張著嘴,沒有讓牙齒咬合,近乎縱容著在自己口中作亂的手指,連問一句“虧了什麼”都問不出來。

有涎水順著嘴角滑落,裴折感覺到舌尖被輕輕勾了一下,一股血氣衝上頭頂,不等他反應過來,金陵九剛洗漱過濕潤的唇覆了過來。

唇齒間蔓延開一點點似有若無的血腥氣,將舌尖嘗到的皂香完全覆蓋。

裴折的腦袋嗡的一下炸開了。

撐在他身側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輕輕扳過他的身體,讓他的後背抵在桌子上,然後掐著他的下巴,強迫他仰著頭。

金陵九的手勁很大,掐在他下巴上的手又緊了緊:“我是個不吃虧的人。”

裴折吃痛,忍不住急呼,卻被趁虛而入,他含糊著吐出一個爛熟於心的名字:“金陵九……”

……

房間裡很靜,金陵九吃東西很文雅,幾乎沒有聲音。

裴折舔了舔唇上被咬出來的傷口,明白了他那句不吃虧是什麼意思,不止是親回來那麼簡單,就連那傷口,也……

“想什麼呢,這般出神?”金陵九擱下筷子,好整以暇地看著他,似笑非笑,“軟玉館的案子解決了嗎,裴郎可彆因為我誤了正事。”

裴折斂了心神,定定地看著他:“誤不了,來找你就是為了正事。”

作者有話要說:

遲到了,抱歉抱歉,這更是昨天的,今天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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