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兩人都坐在桌子旁邊,中間隔著不遠的距離。
金陵九雙手交疊,抬了抬下巴:“願聞其詳。”
“你先吃飯。”想起穆嬌的話,裴折點了點他麵前的食物,“趁熱,吃完了再談正事。”
早點都是易於消化的,加之金陵九醒的太晚,穆嬌買回來有一段時間了,放不了多久就會涼。
金陵九好奇他口中的正事,渾不在意道:“沒關係,我不餓。”
裴折不讚同道:“有關係,你不餓,你吃了幾口就不餓,真以為自己是天仙下凡,不食人間煙火,吃點露水就能飽嗎?趕緊乖乖吃飯,你不吃完,我就不說。”
金陵九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你怎麼了?”
這句怎麼了,聽起來和“你有病嗎”差不多。
裴折暗自腹誹,還不是為了你的身體。
穆嬌的話他聽了進去,留心觀察了一下,才發現金陵九有一些習慣特彆不好,比如潔癖脫衣服,比如吃飯挑嘴,吃得太少。
裴折站起身,拿起筷子,遞給金陵九:“趕緊多吃點,不然我直接喂你了。”
腦海中浮現出裴折一筷子一筷子喂自己吃東西的畫麵,金陵九沉默了一會兒,乖乖接過筷子。
裴折眼底閃過一絲笑意,還治不了你了,遲早把你的壞習慣都掰過來。
長期的藥物會影響食欲,金陵九的食量一直不大,早飯吃的尤其少。
穆嬌買的種類不多,都是他不討厭的,估摸著他的飯量,堪堪保持在能剩下一點的程度。
今天被裴折看著,金陵九一口接一口,破天荒地全都吃完了。
“這樣才對。”裴折將茶水推到他麵前,“喝一點,然後咱們聊聊昨晚那傻子。”
金陵九:“?”
“你之前說過,來淮州城是為了找一個人,有人給你送信,要找的人在添香樓,還記得嗎?”
“記得。”金陵九收斂了玩笑的神色,“怎麼突然提起這事,你不是不相信我說的話嗎?”
當日他們煮茶對飲,裴折一直表現得十分懷疑,金陵九以為他不相信,沒想到他會主動提起。
裴折好整以暇地瞥他:“彆誤會,我還是不相信你說的話。”
金陵九摩挲著茶杯,玩味一笑:“剛親完,裴郎就說這種話,是不是太薄幸了些?”
他笑意輕佻,褪去了原本的冷淡神色,活脫脫一個風流的公子哥兒。
這種感覺往常都出現在裴折身上,金陵九一直端著,以至於他用自己那張穠豔的臉做出這種事的時候,頗有些讓人招架不住。
裴折輕咳了聲:“你彆發/浪。”
金陵九:“……”
浪你大爺!
所有的旖旎氣氛都被打破,金陵九把杯子一丟,正經坐好:“你說,關那傻子什麼事?”
“我曾見過那傻子。”說話時,裴折一直觀察著金陵九的表情,“在添香樓裡。”
“添香樓裡……”金陵九微眯了眯眼,“你說的是撞到我懷裡那次?”
“……”
裴折算是看出來了,金陵九是故意臊他,這人確實吃不了一點虧,不過說了句“發/浪”,就要幾倍討回來。
一旦打起嘴仗,你來我往的,總消停不下來,裴折這次沒回嘴,直接將話題挑開:“當時她在添香樓裡,昨日又在軟玉館裡裝瘋賣傻,兩次都出現在和命案相關的地方,且兩次你都在現場。”
金陵九忍不住打斷他的話:“不止我在,你也在,你要是想說她和我有什麼聯係,可彆忘了算上你自己。”
“你今日的話未免太多了些。”裴折淡聲道。
金陵九將早飯歸置到一旁,撩起袖子,撐在桌上:“我這不是怕裴郎誤會嗎?怕你無端冤枉我,怕你說我和其他女子有什麼不清不楚的關係,怕你——”
裴折怒道:“金陵九!”
屋子裡很靜,明明還沒完全說出來,但好像有什麼已經發生了改變。
“好,我不說了。”金陵九憋不住笑了聲,“就逗逗你,彆像個姑娘家似的和我置氣,你說,我這次不打岔了。”
他認錯態度太好,裴折有火發不出,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還被調侃成姑娘家,心裡更憋悶了。
金陵九指腹抵在自己太陽穴,由輕到重地摁了下,目光在裴折染上薄色的頸側流連,末了垂下眼皮,似有若無地勾了下唇。
裴折緩了一會兒,將羞臊氣排解,沉聲道:“今日來找你,就是為了那傻子,她將我的人打傷了。”
“誰是你的人?”
“……”
今日金陵九總是顧左右而言之,兩個人本應該唇槍舌劍,結果一直拘泥於沒什麼意義的細枝末節,實在不痛快。
裴折忍無可忍,站起身,隔著桌子扯住金陵九的手腕:“彆轉移話題!”
金陵九掀起眼皮,眼底沒有絲毫玩笑的意味:“我沒有轉移話題。”
他聲音很低很沉,聽起來莫名壓抑,與剛才故意搗亂的時候不同。
裴折一怔,手上下意識加了幾分力,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金陵九的手腕已經被捏紅了。
金陵九皮膚白,像一段雪,被捏出的指印烙在皮膚上,刺眼又曖昧。
兩個人距離很近,無聲地對視著。
穆嬌端著驅寒藥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麵。
客棧裡夥計還沒上工,後廚熱藥慢了些,她和左屏一直等著,藥一熱好立馬拿了上來,一刻沒耽誤。
“師兄?裴探花?”
穆嬌端著藥碗,進也不是出也不是。
左屏隨後上來,看到她手上被燙紅的地方,隨即擰起眉:“怎麼不進去?”
金陵九掙了掙,將手腕抽出,麵無表情道:“進來吧。”
然而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
剛才沒注意,一股子熟悉的苦藥味縈繞四周,看著麵前的藥碗,金陵九維持不住平靜的表情。
“昨晚上吹了冷風,師兄趁熱把藥喝了,免得又不舒服。”穆嬌將藥碗往前推了推,轉眼看到旁邊吃光的早飯,驚詫出聲,“師兄今天胃口不錯,竟然把東西都吃完了,我還以為你得剩下一半。”
穆嬌的到來另激動的兩人都平靜下來,收斂了很多。
腦海中浮現出金陵九剛才沉抑的麵色,裴折沒由來地感到欣喜,掩著唇附和道:“乖乖吃完了,這才像個樣子。”
穆嬌心神微動,拉著左屏的袖子:“勞煩裴探花哄我師兄吃個藥,他身子弱又怕苦,給你添麻煩了。”
左屏一臉怔愣,還沒說話就被拽了出去,房間裡隻剩下金陵九和裴折兩人。
金陵九臉色不太好看,顧左右而言之:“你之前說那傻子……”
裴折動作自然,直接端起藥碗:“來,裴郎哄你吃藥,乖點。”
金陵九:“……”
離開客棧後,金陵九還在沉思,他怎麼就跟著裴折走了。
衣服暫且放在金陵九的房間,裴折手上空無一物,邊走邊用餘光看身旁出神的人:“堂堂天下第一樓的掌櫃,竟然會怕吃藥。”
金陵九表情一僵。
明明在穆嬌麵前可以毫無心理負擔的承認,到了裴折這裡,總覺得彆扭得慌。
裴折好笑地看著他,調侃道:“伶牙俐齒的九公子,怎麼說不出話來了?”
可不就是伶牙俐齒,咬人疼,懟人也厲害,裴折舔了下嘴唇上的小口子,心道自己說的一點都沒錯。
金陵九算是體會到什麼叫風水輪流轉了,輕歎了口氣:“這茬就不能過去嗎?”
再軟的貓逗狠了,也會亮爪子鬨脾氣,好不容易將人哄騙出來,裴折可不想逗得金陵九惱羞成怒,一氣之下掉頭就走。
兩人一同往軟玉館走去,路上聽到不少人在談論昨晚發生的事。
鄴城不大,屁大點事都能傳得沸沸揚揚,何況軟玉館從半月前就放出了消息,說是從京城請來兩位貌美有才情的姑娘,來鄴城表演。
昨晚上,大半個鄴城的人都去了軟玉館,兩個姑娘死了的事根本瞞不住。
裴折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昨晚那兩位姑娘的死狀確實淒慘。”
他滿臉唏噓,完全沒有和林驚空談論屍體時的不以為意。
金陵九不可避免地想到昨晚的畫麵,攏了攏眉心。
“你昨晚是想到什麼了嗎?”裴折避開了他的病,隨口問道,“我記得在淮水邊的時候,你對知府大人的斷足無動於衷,還說什麼腰斬挖眼都看過,怎麼昨晚還會怕?”
金陵九沉默不語,就在裴折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嗯”了聲:“是想起一些不好的東西。”
這一聲很輕,像是歎息,包含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愁思。
這回輪到裴折沉默了,他並不需要金陵九的回答,他可以從金陵九的避而不談中猜出答案,但金陵九卻認真回答了,這個答案太重,他沒辦法忽略其中表達的意思。
“都過去了,沒什麼大不了的,隻是想起來的時候會有些難受,緩一緩就好了,昨日還要謝謝裴大人,沒覺得我像個瘋子,還……”
還怎麼樣?還吻了我?
這話有些卑微,金陵九不樂意說。
裴折撞了撞他的胳膊:“謝什麼,不是說吃虧了嗎?嘖,昨晚確實是我占了便宜,九哥哥貌美如花,可莫怪我唐突佳人。”
他說完,自己先笑了。
起先和林驚空打趣,說自己是去會佳人的,而今應了那話,真和佳人勾搭上了。
金陵九嘴唇疼,不想接這話。
走到軟玉館的時候,正好遇到君白璧和雲無恙。
雲無恙已經醒過來了,傷不嚴重,一見裴折就激動起來:“公子!”
“好生歇歇,讓君白璧陪著你一起,有什麼話回去再說。”
裴折簡單提了下,其餘的話沒有多說。
雲無恙沉默不語,目送裴折和金陵九離開。
君白璧善解人意地安慰道:“你彆亂想,裴折是為了破案,不是不關心你。”
雲無恙看傻子似的看著他:“我自然知道公子的意思,隻是有些好奇,他怎麼會和九公子在一起。”
君白璧張了張嘴,也開始好奇了,不止好奇裴折怎麼和金陵九在一起,還好奇他一直抱著的衣服怎麼不見了。
仵作驗完屍了,林驚空和劉巡一起,正在聽驗屍結果。
裴折直接帶著金陵九過去,也沒特意向劉巡介紹金陵九的身份。
已經習慣了這兩人同進同出,林驚空絲毫未感到詫異,和善一笑:“有九公子來幫忙破案,一定事半功倍。”
金陵九一噎,含糊地應了聲。
裴折悄悄勾了勾他手指,湊近了低聲道:“這可是你自己答應的。”
和現場看到的一樣,兩名死者的致命傷都在腹部,也就是那道豎著剖開的大口子。
仵作額頭上滿是汗:“死者的腹部被剖開,臟器和腸子都有損傷,是利器造成的,損傷程度不一,據我推測,應該是菜刀一類的凶器,至於身體內部的損傷,應該是凶手用凶器在其中攪動造成的。死者指甲裡有血跡和碎肉,也就是說,凶手在剖開死者腹部的時候,死者還沒有完全死去。除此之外,兩名死者皆沒有被侵犯過的痕跡,凶手除了虐殺她們,並未做其他的事。”
也不知是什麼仇什麼怨,會選擇這樣的殺人方式,殺了人之後還要用凶器將臟腑攪碎,給予死者絕對的疼痛。
林驚空表情嚴肅:“還有其他的嗎?”
仵作點點頭,從隨身攜帶的箱子裡拿出一塊布:“這是在死者身體中發現的,看材質,應該是金蠶絲。”
布展開,露出裡麵帶著血跡的兩圈蠶絲。
“金蠶絲?做什麼用的?”林驚空好奇道。
裴折到了嘴邊的話咽回去,笑了下:“這東西金貴,得問我們金貴的九公子。”
金陵九知他是在調侃自己:“金蠶絲價格高昂,且不常見,用途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看這兩圈的粗細和長度,應該是用作琴弦的。”
“琴弦啊……”裴折意味不明地“嘖”了聲。
劉巡探頭看了一眼:“這兩位姑娘是從京城來的,莫不是她們用的琴?”
林驚空篤定道:“不是。”
裴折揚了揚眉:“何以見得?”
“這金蠶絲肯定是凶手放進她們身體中的,凶手沒必要從她們的琴上拆下兩根琴弦放進去。”林驚空接過仵作手裡的布,“我覺得這是凶手故意留下的,應該和她們的死有關。”
裴折拍了兩下手,誇道:“林統領的腦子回來了。”
林驚空:“……”
凶手留下了金蠶絲琴弦,還采取了那般凶殘的殺人手段,定然和兩名死者早有嫌隙,而今首要之事,就是排查兩名死者的人際關係,看看她們有哪些仇家。
最熟悉兩名死者的人,當屬軟玉館的老鴇。
統領軍動作很快,林驚空一吩咐,立馬就將老鴇帶過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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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軟玉館的老鴇和姑娘們都被暫時關在房間裡,眾人忙著查探屍體,根本沒顧上她們。
老鴇憂心不已,還要安撫姑娘們的情緒,瀕臨崩潰,此時被人帶過來,完全不見昨晚說起收留傻子在樓裡時的圓滑,進門後便跪倒在地,林驚空等人還沒開口,她就哭了起來:“大人,大人我……”
最後還是林驚空先回過神來,咳了兩聲:“聽說那兩名死者是從京城來的,鄴城不是什麼繁華地方,她們為什麼會從京城到這裡來?”
老鴇哭喪著臉:“我也不知道她們為什麼會來鄴城,半月前我接到信,說她們二位要來,大人們可知道她們?她們號稱‘一曲一舞’,在我們這行小有名氣。這是好事啊,我自然不會拒絕,我怎麼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裴折敲了敲桌子:“你說一曲一舞?”
老鴇連連點頭:“對對對,就是她們,聽說在京城裡可有名哩。”
“一曲謝相思,一舞宋長情,據說她們得顧一曲真傳,早些年紅火過,但京城不缺美人,隨著她們年紀大了,名氣便小了許多。”裴折平靜道。
林驚空瞪大了眼睛:“年紀大?”
他之前觀察過,那兩位姑娘正值青春,絕對不到三十歲,這般就是年紀大了嗎?
裴折知道他的意思,解釋道:“這行吃的是青春飯,二十多歲已經不小了,她們的技藝又不是獨一無二的,所以很快就被淘汰了。”
劉巡麵露驚詫:“她們和顧一曲有關?這一曲一舞,我著實沒聽說過,不過顧一曲還是有所耳聞的,當年一曲動天下,引得無數王孫公子津津樂道,那是個絕代佳人,可惜香消玉殞了。若這二人真的得了顧一曲的真傳,那實在是可惜了。”
“沒什麼好可惜的,多半噱頭罷了。”裴折語氣嘲弄,“顧一曲何等能耐,如果謝相思宋長情得了她真傳,又怎會在京城混不下去?”
劉巡頷首:“這倒也是。”
像是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金陵九一直乖乖巧巧坐著,裴折突然問道:“你可曾聽過顧一曲?”
金陵九掀起眼皮:“樂妓?”
裴折搖搖頭,歎了口氣:“算不上。”
樂妓大部分是賣藝不賣身的,顧一曲起初乾的行當比這還要低賤,她十幾歲就被人賣到了下等窯子裡的,真真是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朱唇萬人嘗。
她在下等窯子裡接了兩年的客,無意中展露出在樂曲上的天分,被人帶離了窯子,開始學琴。
琴技上,她是老天爺賞飯吃,修習三年,一曲名動天下,故而被人稱為“顧一曲”。
此後一曲千金,她也無需再賣身,成為了世間最出名的琴師,就連天家都曾想過將她收入後宮,但滿朝文武對顧一曲早些年的風塵經曆十分不滿,認為此舉會使皇族被天下人恥笑,極力阻止,這才使此事不了了之。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曾經有一個時代是屬於顧一曲的。
對於顧一曲,裴折是打從心眼裡佩服的,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他知道的事情要多一點。
那是個可憐的女子,早年父親病故,母親帶著她改嫁,她是被繼父賣進窯子的,那一年她才十一歲。
到她成名時,不過也才十七歲不到。
人生悲喜得失,她已然嘗了個遍。
顧一曲死在她二十歲生辰的前一天。
世人多感慨紅顏薄命,卻不知她臨死前都在籌謀著改變自己的人生。
這件事沒多少人知道,裴折也不想在眾人麵前提及,他歎了口氣,看向金陵九:“今日場合不對,以後再給你講她的故事。”
金陵九對情緒的把握十分敏感,他能夠感覺到,一種似有若無的悲傷縈繞在裴折四周,很輕很淡,是經年日久才會留下的。
劉巡猛地一拍手:“我剛想起來,顧一曲起初好像就是在鄴城出名的,後來她去了九州三城表演,最後也是在鄴城離世的。”
裴折一驚:“你確定?”
老鴇小聲附和:“這事我也聽說過,軟玉館上一任老板橫死,我接手的時候,聽說過這件事,將顧一曲帶出窯子學琴的,好像還是軟玉館的人,顧一曲的賣身契也在那人手裡,所以她成名後才會回來鄴城。”
林驚空沉吟片刻,道:“這樣說來,她們會來鄴城也不是完全沒有原因,若師承顧一曲,那她們兩人很有可能也在鄴城待過。”
“如果是這樣的話……”裴折深吸一口氣,“顧一曲的琴是什麼弦來著?”
劉巡:“金蠶絲!沒錯!是金蠶絲!她那把琴是名匠所贈,用料講究,就是梧桐木搭配金蠶絲,天下隻那一把!”
金陵九平靜道:“金蠶絲價格高昂,用作琴弦,如今還算常見,但若要追溯的話,確實是十多年前興起的。”
林驚空讓人將老鴇帶下去,沉聲道:“凶手在死者身體中留下金蠶絲,很有可能是想將我們的注意力吸引到顧一曲身上,凶手與顧一曲有關?”
裴折激動道:“不可能!”
林驚空擰了擰眉:“裴大人,你怎麼了?”
任誰都能看出來,裴折的反應不太對勁,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炸著毛嚷嚷,想嚇退靠近的人。
裴折捏了捏眉心:“沒事,我隻是在想,凶手是不是在故意轉移我們的注意力,顧一曲十五年前就死了,那時候謝相思和宋長情不過也才十幾歲,能和她有什麼恩怨。”
在聽到十五年的時候,金陵九幾不可查地擰了下眉,裴折怎麼會將這個時間記得如此清楚,要知道那時他也不過才七八歲。
劉巡讚同裴折的話:“裴大人說的沒錯,十多年了,還記得顧一曲的人又能有多少,就算那謝宋二人真的和她有仇,顧一曲至死也沒和誰在一起過,沒個一兒半女,誰會吃飽了撐的來替她報仇?”
金陵九敏銳地發現,在劉巡提到顧一曲沒和任何人在一起的時候,裴折的手緊了緊。
若不是知道裴折不可能和顧一曲有什麼聯係,他怕是都要懷疑兩個人之間發生過什麼事了,裴折的反應實在是很不對勁。
金陵九打定主意,要好好查查顧一曲,雖然裴折說過要給他講顧一曲的故事,但他更相信憑借自己的能力查到的事實。
包括裴折,包括顧一曲。
裴折狀態不對,林驚空沒逼他做什麼,帶著劉巡離開了房間。
現下得知了顧一曲的事,縱然裴折說不可能,他們也得接著往下查,無論凶手是想轉移注意力,還是故意給他們留下破案的線索。
林驚空對顧一曲不了解,劉巡年長他不少,對一些事有所耳聞,邊走邊給他解惑。
鄴城往來的人都不是好惹的,劉巡能在這裡當將近十年的差,自然不是泛泛之輩,林驚空與他相談甚歡,甚至在君白璧怒瞪劉巡的時候,挺身而出,化解了兩人的矛盾。
雲無恙昏迷的時候直接被抬去了醫館,林驚空剛見著他,視線落在他側臉的淤青上,眉梢輕揚:“呦,小炮仗精被人揍了?”
雲無恙磨了磨牙,恨不得把這欠揍的人給嚼吧嚼吧吞了:“老東西閉嘴!”
林驚空笑得更歡了:“這是惱羞成怒了?”
君白璧見勢不妙,攔腰抱住雲無恙,他和君疏辭不一樣,沒練過武,整個一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公子,力氣有限,根本抱不住雲無恙,差點被甩出去:“雲無恙!你是想謀殺我嗎?!”
他堪堪穩住身子,隻覺得自己委屈得很。
先是兩個漂亮的姐姐死了,他見都沒見著一麵,名字還沒問到。
緊接著就被人偷襲了,後勃頸現在還疼著,約摸是青了,一晚上沒睡個安穩覺。
再後來,又被劉巡當成凶手抓了起來,並且落下個騷擾民女的名頭,丟臉丟遍整個鄴城了。
最過分的是,裴折還威脅他,他連聲委屈都不敢叫。
君小公子的嬌氣勁兒上來了,重重地哼了聲,甩手就往旁邊走,尋了個空房間,把門甩得震天響。
林驚空斂了笑:“他怎麼了?生氣了?”
這是位得罪不起的祖宗,他不想因為君白璧的緣故,和君疏辭產生嫌隙。
雲無恙抓了抓頭發:“沒事,想他哥了。”
林驚空一愣:“想誰?”
“想他大哥君疏辭,他最黏他大哥。”
雲無恙抬腳往君白璧所在的房間走,快到門口的時候又折了回來:“算了算了,讓他哭吧,反正過兩天他大哥就來了。”
林驚空一臉茫然,還在消化雲無恙剛才說的話。
不知是不是受裴折和金陵九的影響,他現在總容易胡思亂想,本該是兄弟情深的畫麵,落到他耳朵裡就變成了禁斷故事。
房間裡,金陵九和裴折對坐。
金陵九動了動手指:“現在場合合適嗎?天氣不錯,地方不錯,隻你我兩人,我瞧著還不錯。”
天時地利人和,一應俱全。
“嗯?”裴折微怔。
金陵九纏上他的手指:“給我講講顧一曲的故事?”
他很好奇,究竟是什麼關係,讓裴折如此在意,還為她失態。
好奇到,等不了太長時間,等不及讓天下第一樓的人去查,巴不得現在就知道一切。
裴折陷入無邊的沉默之中,半晌,歎息道:“她是個可憐人,劉巡說的沒錯,她至死沒和誰在一起過。”
不知道金陵九有沒有在聽,他拉過裴折的手,放在自己膝頭,然後手指沿著對方的指縫輕蹭,玩得不亦樂乎。
下一秒,裴折驟然收緊手,兩人正好十指相扣。
“但很多人都不知道,她曾經有個愛人。”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一更,還有一更。
忘記說了,七夕快樂!
第53章
顧一曲曾經有個愛人。
在她經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之後,遇到了一個想要托付終身的人。
她一生孑然伶仃,寡親緣,看透世間虛情假意,本以為一生會渾渾噩噩地過下去,卻在二十歲生辰之際,生出想要贖身的想法。
——為了她的愛人。
繼父將顧一曲賣給了下等窯子,是簽了賣身契的,後來她被人帶出下等窯子,賣身契也轉移到了彆人手裡。
隨著她的身價水漲船高,想要贖身的價錢已近乎天價,縱然是名動天下的一曲千金,也沒辦法在短時間內拿出那麼多錢財。
更何況每次彈琴所得收入,也不是儘數進入她的荷包。
顧一曲是幸運的,有能力為自己贖身,但她又是不幸的,有錢也贖不了自己。
在她二十歲生辰前夕,終於攢夠了贖身的錢,和愛人相約,贖身之後就與他一同閒遊,縱情江湖。
怎奈突生變故,她在二十歲生辰的前一天遭到醉酒之人的逼迫侵犯,被虐待至死,屍體赤/裸著扔在大街上,第二天清晨才被人發現。
千金難買的顧一曲,以這樣極其不體麵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短暫的一生。
“世人多唏噓,歎她悲苦,命運多舛,卻沒人為她鳴過不公,那個醉酒侵犯她的人,最後也沒被抓到。”
“她這一生,甚至沒有留下自己的名字,天下皆知顧一曲,卻不曉得她真實名姓。”
“你知道最悲慘的是什麼嗎,她十一歲被賣到下等窯子,十二歲開始接客,好不容易用顧一曲的身份揚名天下,卻至死都沒改變貼在她身上的風塵豔名。”
裴折嘲諷一笑。
金陵九仍低著頭,看著兩人相扣的手:“你可曾知曉她名姓?”
裴折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她本名康寧,顧康寧,健康喜樂,安寧順遂的名。”
卻一生不安寧,一生不順遂,一生悲苦,無喜無樂。
“你知道她的名字,你知道她是顧康寧,而今我也知道她姓顧名康寧。”金陵九用指尖蹭了蹭他手背,“縱然天下不曉,世人不知,總歸有我陪你,了解關於她的一切,她這一生有人記得。”
這是裴折第一次和彆人提起顧一曲。
他痛恨世間的不公,拚儘全力想改變一二,每每想到這些事,總會更加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金陵九不是個會安慰人的性子,裴折也沒想著被安慰,有些事有些人藏在心裡太久了,忍不住想傾訴,但到頭來才發現,自己想錯了,他心頭的壓抑,被金陵九寥寥幾句話打消了。
他必須承認,自己被安慰到了。
情感開了閘後,要控製住就是很難的事了。
兩人心知肚明,從不知何時的一吻過後,他們之間的關係也潛移默化地發生了改變,以至於現在的肢體接觸都成了家常便飯。
人都是貪婪的,裴折不可避免地想要更多,他深知自己和金陵九走的不是一條路,完全交心是不可能的,但還是忍不住期待。
“裴郎今日總出神,也不盯著我看了,是看我看厭了?”
金陵九後背靠著桌沿,慵懶抬眼,眉梢都流露出絲絲彆樣的風情。
風情這種詞,用來形容男人是十分突兀的,但用在金陵九身上,卻出乎意料的合適。
裴折暗暗腹誹,就是不考慮其他的事,單單你這張臉,我看上幾十年也不會厭,但他偏偏不把心裡話說出來,溫吞道:“小九兒姿容絕麗,俊逸無雙,我看你若攬鏡自顧,怎麼可能會厭?”
“……”
裴折對自己容貌的自信,每每都能令金陵九大開眼界。
金陵九一個不知自己臉生得多好的人,從不以貌取人,也不在意容貌,硬是被他帶出了一股優越感。
“原來在裴郎心裡,我生得如此好。”金陵九笑意清淺,仿佛十分榮幸,“都能和天下第一美男子相提並論了。”
裴折張了張嘴,沒作聲。
金陵九笑了,躬身湊到他麵前:“昨夜操勞,瞧這眼睛裡的血絲,天可憐見的,我心甚痛,來,給我們裴郎多照照鏡子。”
裴折臉一紅:“你……”
金陵九先聲奪人:“你可彆發/浪,我隻是想讓你照照鏡子。”
“……”
將裴折弄得啞口無言,金陵九心情大好,滿眼的笑意幾乎要溢出來。
他已經發現了對付裴折的方法,隻要比裴折更放浪,更不要臉就行了,探花郎再不要臉,也有個度。
但金陵九顯然低估了這個度,他正欣賞著探花郎又惱又怒的表情,卻見裴折突然斂了神色,唇角微揚。
金陵九心下一咯噔,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裴折用空閒的手捏了下耳垂:“怕看得太多,叫你猜出我的心事。”
這話出乎金陵九的意料。
裴折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幾乎連話語都染上了絲絲縷縷的情意。
到底是聖賢書裡養出來的探花郎,他可以極放蕩,但正經起來,也頗有幾分溫潤如玉的書生氣質。
總覺得哪裡不對勁,金陵九狐疑地看著他,謹慎問道:“什麼心事?”
裴折就等著他搭話,聞言立馬和盤托出:“沒什麼,就是想親你了。”
他回答得很快,完全不像說的那樣“沒什麼”,並且殷切地注視著金陵九,期待他會作出何等回應。
金陵九混跡江湖,和各路人都打過交道,自問也是八麵玲瓏,會說場麵話,會玩臟心思,但從沒見過裴折這樣的人。
裴折此人,尤其、特彆、格外不要臉。
不要臉到了一種境地,顯得意外的真誠。
金陵九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想搭上他的男男女女能從鄴城排到淮州城,其中也不乏放浪大膽的,但沒有哪個人能把一腔覬覦的心思表現得如此坦蕩,說著些曖昧不清的話,卻讓人無法生厭。
外麵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走廊上傳來一陣腳步聲,急促,且在靠近他們的房間。
裴折以為金陵九不會回話了,正準備鬆開手出門瞧瞧,就被一股力道拉著往後,他一時不察,被拽了個踉蹌,往後跌去,正撞進金陵九懷裡。
“吱呀——”
門被推開,來人僵在門口。
裴折滿眼驚詫,被金陵九攬著腰抱在懷裡,他下意識側了側臉,看到門口目瞪口呆的雲無恙和林驚空,還沒來得及解釋,耳垂就被輕輕咬住了。
“不讓親,說過了我不吃虧。”
滾燙的聲音竄入耳孔,裴折渾身一抖。
他感覺到攬在他腰間的手動了動,輕輕掐了一下。
雲無恙扶著門框的手微微發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畫麵。
從他身後伸出一隻手,慢慢捂住了他的眼睛。
林驚空表情複雜,訥訥道:“非禮勿視,小孩子不能看這些。”
門緩緩合上,雲無恙一臉神遊,林驚空捂著他眼睛的手揉上他頭頂,他都沒發現。
等雲無恙稍稍回神,正準備發作的時候,身後的門被一把推開,裴折從裡麵走出來,臉紅得滴血,說不清是什麼表情。
“公子……”
“閉嘴!彆說話!”裴折幽幽地歎了口氣,“讓我靜靜。”
屋子裡,金陵九撐著額角,眼底一片晦暗不明。
他蜷了蜷手指,似乎還能感覺到那股柔軟,自言自語道:“嘖,腰挺細。”
房間裡沒有其他人,窗戶微微敞開,金陵九走到窗邊,看著樓下來往的行人,吩咐道:“查一下顧一曲,查她和那小子有什麼關係。”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再查查她和裴折有什麼關係。”
黑影一閃而過,快得仿佛是錯覺,金陵九關上窗戶,平靜地離開房間。
林驚空命人去查顧一曲和謝宋二人的關係,來找裴折是因為淮州城來了人,說接到了信,新上任的知府大人明日就會到達淮州城。
“新任知府上任,於情於理,我們都該回去一趟。”林驚空瞥了眼發生命案的房間,“但眼下命案事態緊急,鄴城昨夜已經封了,若此時離開,恐會出現紕漏。”
按照之前的推算,君疏辭要過幾天才能到,這裡的案子結束之後,正好可以回去接人。
裴折揚了揚眉:“看來是知道君白璧來這裡了,所以才加快趕路速度的,以君疏辭的性子,斷然不會放心他的寶貝弟弟跟著我。”
林驚空不清楚君家兄弟和裴折之間的事,他現在隻關心鄴城的案子,昨晚他帶著統領軍在軟玉館現身,現在鄴城的百姓都知道淮州城的官員接手了這案子,若是破不了,他的臉就要被丟光了。
“那我們怎麼辦,要回去嗎?”
林驚空不想回去,但他也不想和君疏辭產生什麼間隙,君疏辭和已故的知府大人不一樣,左相長子,文武雙榜眼,這是個難纏的狠角色,能好好相處,就儘量不要交惡。
他相信裴折也清楚案子的情況,現在隻等著裴折的一句話。
君疏辭來淮州城上任,在官職上,沒有裴折高,若是不客氣一點,便是不給這個臉麵也可以。
端看裴折和君疏辭之間的關係如何,能不能抵得過命案的危急,以之前的情況來看,裴折對於百姓十分上心,有很大可能會選擇先破案,將人際關係放在後麵。
裴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回去作甚?”
他和君疏辭的關係又不是多麼好,用不著給這個臉。
林驚空遲疑了一下:“裴大人的意思是?”
裴折揉了揉後頸:“明天到了也好,讓他來幫忙破案,且瞧著吧,君疏辭明日到了淮州城後,第一件事就是改道來鄴城。”
林驚空:“?”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
小九兒:原來我和天下第一美男子差不多。
小探花:望你知曉,有種說法叫“夫妻相”。
第54章
得了裴折的一句話,林驚空本以為可以安枕無憂,誰知過了一個下午,到了入夜時分,又出事了。
他們一行人也沒找住處,直接宿在軟玉館裡,一人一個熏透了脂粉香的房間,連在夢裡都仿佛沉入了旖旎的溫柔鄉。
聲音是在三更天時候響起的,這個時辰,人差不多都已經睡了,冷峭的風和鼾聲交織在一起,突然其來的哭嚎聲像怨鬼的繩索,勾著人脖頸索命,將人從甜夢中生拉硬拽出來。
林驚空陡然驚醒,本能地翻身下床:“怎麼回事?”
外頭隻留了兩個人守夜,昏昏欲睡之際,也被嚇醒了:“回稟統領,有哭聲。”
林驚空一噎,暗暗腹誹,老子能不知道有哭聲嗎,是問你出什麼事了!
哭聲越來越重,越來越響,將所有人都驚醒了。
走廊上響起一陣腳步聲,不消多時,一溜的房間門就都打開了。
一行人在哭聲中大眼瞪小眼。
裴折睡著的時候比較晚,硬生生被吵醒,滿心怨氣發作不得,臉色極其難看:“出什麼事了,大半夜的,誰哭個沒完?”
他一一掃視過周圍的官兵,像是要從其中揪出那哭個沒完的罪魁禍首。
林驚空頭疼地想,這都是幫流血不流淚的大老爺們,誰會哭?誰會哭成那副德行?
所幸裴折很快就從睡夢中清醒過來,緩了口氣:“聲音是從哪裡傳出來的,走,咱們去瞧瞧熱鬨。”
有官兵遲疑道:“好像是死了人的房間。”
謝相思和宋長情所在的房間還沒收拾,鄴城官府離得太遠,且沒有像樣的停屍房,她們的屍體還留在生前住過的房間裡,那便成了臨時的停屍房。
死的時間不算太長,又因為是冬天,味道不是很大。
裴折挑了挑眉:“呦嗬,本以為是有人閒著大半夜來哭訴,沒想到是裝神弄鬼的,熱鬨也不必瞧了,抓鬼去吧。”
一提起抓鬼這茬,林驚空就想起裴折誆騙錢正的事,裴大人可樂嗬了,又能抓鬼來補身體了。
他算是發現了,裴折不信鬼神,也不虛這些,並且還是個喜歡湊熱鬨的,彆人見著這種事可能會離得遠遠的,咱們探花郎卻上趕著衝過去,跟街頭巷尾愛嚼舌根的老太太似的,一有風吹草動就衝在最前麵。
一幫大老爺們穿得也不齊整,順著聲音發出的方向走去。
走著走著,林驚空腳步一頓:“我怎麼覺得,這哭聲有些熟悉?”
裴折睨他一眼:“林統領是從哪個床上下來的,想什麼呢,難不成還是哪個相好的來找您了?”
當著一乾弟兄的麵,林驚空麵子上有些過不去:“還請裴大人嘴下留情,我活了二十幾年清清白白的,叫您給說出好幾個相好的來,要是以後娶不著媳婦兒,您能做主?”
統領軍紛紛悶笑,裴折也彎了彎唇:“憑林統領的身家還怕娶不著媳婦兒?你要是倒棱三十歲還孤寡著,我便給你做主,成不成?”
有人插嘴道:“還差三年,咱們統領現今已經二十有七了。”
林驚空一腳踹了過去,笑罵道:“說老了,還沒過生辰!”
哄笑聲響起,將那淒厲的哭嚎聲蓋了下去,原本陰森森的氣氛變得有些滑稽。
林驚空笑完了,認真道:“我真的覺得這哭聲有些熟悉,沒開玩笑。”
有統領軍附和:“我也覺得熟悉,好像聽過似的。”
“我也是!”
……
一個人提,還能說是巧合,一群人都覺得熟悉,裡頭一定有其他的原因。
裴折皺了皺眉,表情嚴肅了幾分。
死了人的房間晦氣,旁邊和對麵的房間都空著,沒人住。
待他們走到房間門口的時候,那哭聲卻突然停下了,一行人將房間裡裡外外搜了個遍,都沒發現一星半點的活人影子。
像極了鬨鬼。
裴折站在屏風旁邊,看著兩具放平的屍體。
屍體被放在床上,蓋了白布,腦袋蒙得嚴嚴實實,在欹斜的燭光下,顯得鬼氣森森。
林驚空莫名打了個哆嗦,讓人將開著的窗戶關上:“看出什麼花樣來了?”
“沒有。”裴折搖搖頭,仍盯著兩具屍體,“你剛才說那哭聲熟悉,是怎麼回事,以前半夜裡還聽到過這種哭聲?”
覺得熟悉的事,一定是剛發生不久的,時間太長,會遺忘很多東西,林驚空和那麼多統領軍都覺得熟悉,想來應當是剛發生不久的事,且這件事發生的時候,他們都在現場。
林驚空撓了撓頭:“你突然問這個,我一時還真想不起來。”
有個淺淺淡淡的印象,就跟那話到了嘴邊似的,明明心裡頭有那麼個感覺,但偏偏卡住了,說不出來。
裴折一陣無語,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傻子:“那你趕緊好好想想!”
搜了一通也沒發現什麼,夜還深,一群人困得像狗,裴折也沒勉強,讓他們散了,都回去好好休息。
以為能睡個安穩覺,結果剛躺下沒多一會兒,那擾人的哭聲又響了起來。
林驚空直接踹開了門,氣勢洶洶地衝到了臨時的停屍房門口:“他娘的裝神弄鬼,有本事給老子滾出來!”
裴折也窩著火,那一股子氣在聽到林驚空的喊話時驟然散了,禁不住笑出了聲,無奈扶額,這他娘的算什麼事啊!
雲無恙睡覺沉,沒被詭異的哭聲吵醒,卻被這群大老爺們一趟又一趟的腳步吵醒了:“你們大半夜的不睡覺,這是練起武來了?”
主仆兩人師承一脈的嘴毒,林驚空已經習慣了,聞言回敬道:“你自個兒聽聽,還有什麼聲音。”
雲無恙揉了揉眼睛。
自從林驚空離開停屍房後,哭聲又斷斷續續地起來了。
雲無恙清醒了一些,眨巴著眼:“不愧是林大統領,到哪兒都能遇到嬰孩的啼哭聲,這都第二回了吧,沒看看你房間裡有沒有多出個死人來?”
此言一出,周遭的人都靜了下來。
沒人說話,更襯得那哭聲陰森詭異。
裴折快步走過來:“你剛才說嬰孩哭聲?”
他們被煩擾得厲害,沒仔細分辨是什麼聲音,現下聽到他的話,忽然覺得這哭聲是與嬰孩啼哭有幾分相像。
林驚空一拍腦門:“想起來了,是上元夜宴的時候,我從淮水邊離開,回府的路上聽到過一陣嬰孩啼哭聲。”
裴折接道:“然後第二天早上醒過來,孫六的屍體就被送進了你家裡。”
當時在客棧裡,林驚空隻是隨口一提,裴折沒往心裡去,也不記得這些細枝末節。
他讚賞地拍了拍雲無恙的肩膀:“記性有長進。”
哭聲一陣起一陣停的,睡是睡不安穩了,眾人索性都穿戴整齊,守在停屍間門口。
裴折兩天沒休息好,懶散地倚靠在雲無恙身上,打著哈欠點菜:“現在什麼時辰,還有多久天亮,林統領,我要吃糕團,還有豆漿。”
昨天穆嬌給金陵九買的就是這些吃食,他忽然想起,也有些想吃了。
林驚空知他那摳門性子,現在還要用著他破案,一一應下:“用不用再給你加個鹵蛋油餅?”
此地距離番邦很近,吃食上也有融合,像什麼油茶湯餅,有不少花樣。
裴折咂咂嘴:“也不是不可以。”
天一亮,林驚空正準備去給裴折買吃的,還沒出門,就被劉巡堵了個正著。
劉巡官服都沒穿好,急匆匆的:“林統領,昨晚上出大事了!”
“什麼大事?”林驚空揚了揚眉,“昨天剛聽了一晚鬼哭狼嚎,劉大人你可彆給我拉著個臉了。”
劉巡呆了一瞬:“你們也聽到了?”
林驚空神色一凜:“怎麼,你也聽到嬰孩的啼哭聲了?”
劉巡一臉苦相:“不止我,今早城中百姓都來報官了,我還躺在床上的時候,就被拉起來了,衙門的人急得不行,我安撫了大半夜,才將百姓們送走,然後就來找大人您了。”
林驚空已經被鬨得沒脾氣了,聞言攤攤手:“找我也沒用,走,咱們先去買吃的。”
買完了吃的,讓軟玉館裡那位大爺吃飽喝足,找他去!
劉巡沒來得及拒絕,被林驚空攬著肩膀往集市去了。
昨晚的哭聲不是小範圍的,他們走在路上,聽到不少人在談論這件事。
鄴城的民風比淮州城彪悍許多,百姓見了劉巡,都不那麼畏懼,正大光明地說起這事,更有甚者,還意有所指的想讓官府儘快解決這件事。
劉巡臉上訕訕的,正準備說什麼,卻見林驚空表情淡然,活似沒有聽到剛才的話。
對於淮州城的事,劉巡也有所耳聞,林驚空什麼作風,他亦清楚,現下見他這副模樣,忽然心裡感到了一些異樣。
官場上的事不可儘信,或許林驚空也不像傳聞中的一樣跋扈,世事究竟如何,誰又能說得清呢。
兩人買了一大堆吃食,劉巡搶著付錢,林驚空也沒客氣:“破費了,有空到淮州城去,兄弟好好招待你。”
林驚空是軍營裡養出來的脾氣,和一幫統領軍稱兄道弟,遇上不像裴折那般不合眼緣的人,通常都是張口兄弟閉口兄弟的。
劉巡能將鄴城治理得妥妥當當,絕對不容小覷,這個朋友值得交。
回到軟玉館的時候,裴折還沒睡醒。
哭聲在將近天明的時候停下了,裴折等了一會兒,見不會再有聲音,遂回房補覺了。
林驚空將早飯交給還醒著的人:“你們先吃著,吃完了好好招待一下劉大人,我也回去睡一會兒,這是特意給裴大人買的,等他醒了送過去。”
一幫大老爺們吃不慣油餅,都買的其他吃食,唯獨裴折那份特殊。
統領軍的人應下,招呼劉巡一起坐。
統領軍的人身材高大,劉巡坐在中間跟個小雞仔似的。
君白璧從房間裡出來就看到這麼一幅畫麵,憋不住帶上了笑模樣:“都吃著呢?”
他睡著了跟死豬似的,雷都劈不醒,完全沒被昨晚的哭聲影響到,連日來的疲憊都消散了,一臉容光煥發。
“好香啊,這是什麼?”他對看慣了的吃食沒興趣,扒拉著單獨放在一旁的東西,
“你吃這個吧。”肖遲見林驚空對君白璧十分客氣,估摸著這也是個身份不俗的小公子,將手中的早飯分了一些出去。
君白璧擺擺手:“我不吃這個。”
他沒離開過京城,番邦的吃食更是見都沒見過,雙眼放光,盯著裴折的早飯。
肖遲有些頭疼,這小公子擺明了是想吃,可要是給他吃了,等下拿什麼給裴大人?
劉巡心中明了,想到林驚空待他算客氣的,遂幫忙打了個圓場:“小公子是想吃這些嗎,要不我帶你去買吧,這一份是林統領買給裴大人的,要是裴大人醒了沒看到,估計要動氣的。”
“原來是買給裴折的,早說啊!”君白璧一把拿過來,“給我就行了,等下我跟裴折說,他不會怪罪的。”
肖遲下意識看向劉巡,劉巡微微點頭,昨日裴折說了君白璧的身份,一頓早飯的事,便讓他們自己解決去吧。
君白璧餓狠了,吃起東西來沒一點世家公子的端莊,不消多時就將那份早飯吃了個大半,等到裴折睡飽了出來,隻剩下半塊油餅了。
君白璧吃得滿嘴油光,揚了揚手裡的餅:“裴折,我把你早飯吃了!”
裴折:“……”
這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嗎?
劉巡起身行了禮:“裴大人,可睡好了?”
君白璧吃得太香,裴折揉了揉肚子,覺得自己有些餓:“湊合吧,你怎麼過來了?”
此時天剛亮不久,劉巡對案子這麼上心的嗎?真該叫林驚空來瞧瞧,應該怎樣當官。
劉巡:“昨晚上的事,百姓們都鬨到衙門了,下官該如何處理,還請大人示下。”
這套說辭是林驚空教給他的,剛才買飯的時候,林驚空有意無意提了一嘴,說裴大人愛民如子,定然不會置之不理,我等一定要謹遵裴大人的命令。
都是官場上混跡出來的人精,劉巡當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這才有了現在的問話。
裴折揉著肚子的手一頓:“你們也聽到哭聲了?”
劉巡頷首:“城中鬼哭聲不絕,百姓們半夜就鬨到衙門了,我簡單問了下,昨晚全城都有聽到哭聲。”
“哭聲?什麼哭聲?”君白璧滿眼疑惑,“我怎麼沒聽到?”
肖遲等人一愣,這才想起,昨晚似乎就沒見這小公子從房裡出來過。
裴折一想起自己的早飯被吃光了就憋不住氣,罵道:“你能聽到什麼,你睡著了誰都吵不起來,跟中了蒙汗藥似的!”
“誒,裴折,你怎麼說話的,什麼叫中了蒙汗藥,你羨慕我睡得香就直說。”君白璧看著他黑臉就想笑,揮著沾滿油的手,嘚瑟道,“你就是自己睡得不好,見不得彆人好。”
裴折被氣笑了:“我見不得你好?君白璧,你是不是還不知道君疏辭今天到淮州城?我估摸著,再過幾個時辰他就到鄴城了。”
君白璧瞪大了眼:“你,你什麼意思?”
“你以為自己走得神不知鬼不覺嗎,你爹沒叫人抓你回去,就是猜到了你會來找我,估計君疏辭上任的路上就接到你的消息了。”裴折冷冷一笑,抬手將他頭頂睡起來的呆毛拍下去,“你還有幾個時辰能收拾一下自己,順便想想要怎麼和你大哥撒潑耍賴。”
君白璧如喪考妣,一溜煙躥進了房裡。
裴折冷哼一聲,轉眼看向劉巡:“你剛才說,全城都聽到了鬼哭聲?”
劉巡總覺得現在的裴折身上透露著一股不好惹的氣息,忙不迭地點頭:“是,城東和城西都有來報案的百姓,不少過路人嚷嚷著要出城,裴大人,咱們這城門還是隻進不出嗎?”
從軟玉館發生命案以後,林驚空就讓他封鎖了城門,想在短時間內解決案子。
鄴城情況特殊,來往有不少商隊,都趕時間,城門剛封鎖一日,就有人去衙門鬨了,劉巡快支撐不住了,想來求個指示。
“當然,本來隻是案子的事,現在又有鬨鬼的了,開了城門,讓鬼跑出去嗎?”裴折伸了個懶腰,慢悠悠往外走,“給我封著,案子不結束,半個人都不能放出去,再有人鬨,就讓他們去找林統領,真當我淮州城的統領軍是吃素的嗎?”
肖遲和其他統領軍的兄弟麵麵相覷,默默低下頭,看著手上的早飯,鄴城人生地不熟的,他們覺得吃素也不錯。
劉巡笑著點頭:“下官都聽裴大人的。”
裴折背著手往外走,不再理這些麻煩事。
整個鄴城都鬨了鬼,他作為本地最大的官,自然得慰問一下睡眠不好的百姓。
昨天金陵九離開得早,當時裴折正處於被咬了耳朵後的羞赧狀態,就那麼把人放走了,白吃了個啞巴虧。
可巧,裴折自己也是個不吃虧的人,昨晚被擾得翻來覆去的睡不著,除了問候那鬼的十八代祖宗,還抽出一絲心神來回想了下白天發生的事。
自己都被占了好幾次便宜了,怎麼說也該討回點來。
到了客棧,果然金陵九已經醒了。
左屏和穆嬌不知去向,隻他一個人坐在客棧靠窗的角落,旁邊站著個俊俏的小娘子。
小娘子穿著粉色襖裙,披著白色的鬥篷,整個人嬌小又可愛。
裴折擰了擰眉頭,側過身,借由窗戶擋著自己,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們兩個。
在看到小娘子搭上金陵九的手,將手中的帕子遞過去時,他忍不住跳出來,隔著窗搭上金陵九的胳膊,掐著嗓子喊道:“九哥哥~”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
第55章
客棧裡的兩個人都愣了愣。
裴折舔了舔牙根,整個人倚在窗上,搭在金陵九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拉著他的胳膊,和小娘子的手分開一段距離。
“九哥哥,等我多久了?”他笑得燦爛,咬了咬下唇,拉長了調子,“人家昨夜想了你一晚上,今早才睡醒,剛補完覺,起得遲了些,讓九哥哥久等了。”
他抬眼看向明顯呆住的小娘子,笑意漸深:“不知這位姐姐是?”
小娘子表情複雜,看樣子好像在想:我怎麼就成了你的姐姐?
金陵九微垂著頭,一直沒作聲,由著裴折扒拉他,還遷就地往窗邊挪了挪。
他的舉動給了裴折底氣,裴折微勾了勾唇,視線下移,落到小娘子拿著的帕子上,眼底閃過一絲陰騖:“這是給我家九哥哥的嗎?姐姐有所不知,我家九哥哥用不慣外人的東西,他用的帕子都是我親手繡的,怕是要辜負你的一番心意了。”
小娘子抿了抿唇:“哦?是嗎?”
裴折:“是的呢!”
小娘子從善如流地收回帕子,笑道:“你家九哥哥潑灑了茶水,想借我的帕子擦擦衣袖來著,既然弟弟你都這樣說了,那姐姐我就不插手了,告辭。”
裴折:“……”
小娘子轉身就走,絲毫沒有留戀。
裴折低頭看了看金陵九的袖子,果然有一塊深色的茶漬。
金陵九今日穿了一身天青色的衣服,那塊水痕明晃晃的,像是在嘲笑裴折。
裴折默默地送開手,轉身就要離開。
出門忘記看老黃曆了,今日不適合慰問百姓。
他剛抬起腳,後脖領子就被拽住了,然後一股溫柔卻不容拒絕的力道將他往後拽去。
裴折整個人倚在牆上,從胸口往上的部分朝後仰著,幾乎是平躺著,正對上金陵九低下的頭。
金陵九眼裡的笑壓製不住,裴折與他認識這麼久以來,從沒見他笑得這樣快活過,是那種真實的,沒有一點虛假意思的笑。
裴折突然就釋然了,心裡那股子羞惱勁兒煙消雲散,竟然覺得自己這蠢事做得挺好。
能博九哥哥一笑,他蠢就蠢了。
後肩硌著窗框,裴折抬手,隔空在金陵九的臉側虛點:“九哥哥,這是何意啊?”
他這樣子屬實不大體麵,得虧現在時候還早,街上沒多少人,人一多,縱然是裴折,都掛不住這臉麵。
金陵九側了側臉,主動碰上他的指尖:“瞧著你今日可愛得緊,想多看看。”
裴折咂了咂嘴,真心實意地覺得可愛和自己沒什麼聯係:“可愛的是小娘子,和我有什麼關係?”
“你不是已經聽到了嗎,我隻是想向你那位姐姐借一下帕子,沒其他的事。”金陵九刻意咬重了“你那位姐姐”,存的什麼心思一目了然,“就算有什麼事,也都被你攪黃了。”
裴折眉梢輕揚:“聽你這意思,還真想有什麼事?”
他被硌得不舒服,掙了下,站直了身子,隔著一道窗,抱臂看著金陵九:“誤了九公子的好事,怪我。”
金陵九憋不住笑出了聲:“好了好了,可彆酸我了,我現在就想著一件事。”
裴折撩起眼皮:“什麼事?”
金陵九戲謔道:“某人說要給我繡帕子,我現在滿心滿眼都是這事。”
裴折:“……”
裴折老臉實在遭不住了,推著金陵九回房換衣服:“你可歇歇吧,彆騷了,還跟人家借帕子,就你那潔癖,沒立刻換衣服是稀奇事了,你指定是覬覦人家小娘子的美貌!”
金陵九腳步一頓,回頭看著他:“覬覦她?你看著我這張臉,摸摸良心,覺得我至於嗎?”
裴折摸了摸良心,如實回答:“……不至於。”
“那不就行了。”金陵九眼尾仍殘留著笑意,語帶戲謔,“我要覬覦,也是覬覦你的美貌。”
裴折忍無可忍,一把將他推進房間,然後關上門,自己站在門口。
他摸了摸燒熱的臉,暗暗叫了聲“要命”。
從前自己誇自己的時候沒覺得怎麼樣,如今被金陵九一誇,怎麼聽都不像那麼回事了,彆扭得很。
雖然他確實很俊俏,裴折暗自腹誹,和那小娘子比起來,自己這天下第一美男子不輸分毫。
沒多一會兒,金陵九換了身玄色的衣袍。
他合上門,知趣地沒提之前的事:“吃過早飯了嗎?”
“沒有,特意來找你一起吃飯。”裴折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他一番,隨口問道,“昨晚睡得好嗎?”
金陵九表情一僵。
裴折知道答案了,暗自悶笑:“如今天冷,要是睡不著,可以來找裴哥哥,哥哥幫你暖床。”
“不是九哥哥嗎?”
金陵九對他這顛倒的輩分提出異議。
裴折置若罔聞:“裴哥哥還能給你講睡前故事,絕對讓你睡個好覺。”
金陵九知道話題扯不回去了,探花郎決計不會認下“弟弟”的名號,也不再多言,從善如流道:“哄我睡覺,認真的嗎?”
裴折眨了眨眼,心想以金陵九的潔癖程度,定然不會和彆人睡一起,放心大膽地點頭:“當然是認真的。”
金陵九沉默了一會兒,懶洋洋地笑:“行,那我今晚就搬到軟玉館去,和裴郎一起睡。”
裴折:“?”
金陵九:“正好我也沒什麼要收拾的東西,等下就跟著你一起去軟玉館,晚上也不回來了。”
裴折雲裡霧裡,欲言又止。
似乎是看出了他在想什麼,金陵九莞爾一笑:“我認真的。”
一直到吃完飯,探花郎都沒回過神來。
往軟玉館走的路上,裴折忍不住問道:“你真要搬來和我睡?”
不知為何,有裴折在,他的胃口總是很好,金陵九吃飽喝足,起床氣都散了:“自然是認真的,怎麼,裴郎要反悔?莫不是你屋裡頭藏著其他的美嬌娘?”
“怎麼可能!”裴折拔高了聲音,“你要來便來,不來不是人!”
離開這麼一會兒工夫,軟玉館就被清了場,裴折和金陵九回去的時候,兩隊人把整棟樓都給包圍了。
金陵九“嘖”了聲:“這是什麼陣仗?”
裴折訥訥道:“我他娘的,真是低估了君疏辭。”
軟玉館大門緊閉,裴折上前一步,被人攔住了,他氣得笑了聲:“怎麼著,幾個月不見,不認識我了?”
那人苦笑:“裴大人,大人發了話,還望您見諒,不要叫我們難做。”
金陵九歪了歪頭:“進不得?”
“進得,怎麼進不得?”裴折一把推開身前的人,“見諒什麼,我偏不見諒,怎麼,君疏辭那廝剛來,就要反了天嗎?”
說著,他一腳踹開了軟玉館的大門。
軟玉館裡異常安靜。
大堂裡坐著一個男子,側身坐著,正拎著茶壺續水,動作行雲流水,絲毫沒搭理門口的動靜。
“呦,君大人好大的官架子,怎麼,到了淮州城,還擺譜呢?”
君疏辭偏過頭,原本側著的臉露了出來,他挑著眉掃了一眼,略過了裴折,看向一言不發的金陵九:“這位就是天下第一樓的九公子嗎?在下君疏辭,久仰。”
金陵九表情淡淡,略顯敷衍地抬了抬手:“客氣。”
裴折自顧自地在桌前坐下:“君疏辭你怎麼想的,竟然帶來了禁軍,你跟你爹做了什麼,這他娘的是能隨便——”
“是聖上的旨意。”君疏辭掀起眼皮,“裴大人,是聖上聽聞了淮州城的事,命我帶著禁軍營的人來此,有指責我的工夫,你不若想一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會讓聖上做出這樣的決定。”
他話沒說清楚,但意思已經明了。
裴折沉默不語,片刻後,問道:“有指揮使一起來嗎?”
禁軍營有兩位指揮使,一位是齊逍,一位是衛鐸,齊逍為正,衛鐸為副,屋外圍了不少禁衛軍,一看便是出了事來公乾的,禁軍營公乾必有指揮使帶領。
君疏辭眼神微凝:“有,齊逍和衛鐸都來了。”
他話音剛落,裴折又炸了:“都來了,什麼意思,你他娘的是將禁軍營搬空了嗎?!”
君疏辭眉頭一擰,也有些頭疼:“我勸過,沒勸住,不是你想的那樣,唉,算了,你等下就知道了。”
禁軍營公乾行聖上之令,除此之外,任何人都沒辦法調動。
裴折心裡清楚,但還是控製不住自己,向君疏辭發難。
當著金陵九的麵,有很多事都不能說,君疏辭給他遞了個眼色,收了話頭。
門被敲響了,君疏辭應了聲,有一男子推開門,站在門口彎腰拱手,行了一禮,恭敬道:“臣禁軍營指揮使副使衛鐸,參見裴大人。”
裴折心裡煩透了,隨意擺了擺手:“齊逍呢?”
衛鐸:“他帶人留在淮州城,我等奉命跟隨大人來此。”
裴折漫不經心地“嗯”了聲,又恢複了那副浪蕩樣子:“奉命跟隨,知道他帶你們來的是什麼地方嗎?知道他是來做正經事兒的,還是做不正經事兒的?”
這句話就挺不正經的,偏生問的人不覺,認認真真沒一點開玩笑的意思,活像真的好奇不已。
衛鐸不願意對上裴折,就是因為裴折這個混不吝的性子,什麼都敢說,什麼都敢問,他嘴笨,反駁不了這話,隻能乖乖回道答:“裴大人說笑了,臣奉命跟隨,聽從大人的命令即是。”
問一句答一句,嘴拙實誠,是衛鐸的性格,裴折挑眉,沒多做為難。
不多時,衛鐸身後的禁衛軍向兩側分開,一個身著青色錦衣的男子緩步而來,男子身量頎長,氣度不凡。
裴折怔了一瞬,遲疑道:“我這是眼睛出問題了嗎,這是哪位大人?”
男子一臉沉肅:“少師大人,是不認得本官了嗎?”
裴折渾身一抖,被那句“少師大人”打回了原形,浪蕩氣儘數收斂:“我不敢認啊,敢問您是太傅大人嗎?”
金陵九心下一驚,朝來人看了一眼。
當朝太傅傅傾流大名鼎鼎,是先帝欽點的帝師。
傅傾流是江陽名士,金陵九跟隨師父生長於江陽,自小聽了不少關於他的事。
早些年間,有這樣一個說法:昭國名士萬千,唯江陽傅傾流與淮陰薑玉樓世無其二,後來薑玉樓隱世,傅傾流入世,二人一個於山林間銷聲匿跡,一個於朝堂之上執掌重權。
傅傾流臉上帶著歲月沉澱下的老練,一雙鷹目裡滿是銳利:“堂堂太子少師,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
衛鐸聽到傅傾流的聲音鬆了口氣,轉身對他道:“太傅大人,我們的人已經將鄴城封鎖了。”
傅傾流與衛鐸是一道的,聽完這話掃了一眼屋內,對衛鐸道:“嗯,鄴城的官員在哪裡?”
衛鐸:“已經派人去找了。”
裴折這才知曉,君疏辭剛才的話為何意,那衛鐸口中的大人,指的不是君疏辭,怕是傅傾流。
他暗自歎了口氣,餘光瞥到一旁的金陵九,心道這叫什麼事。
“這都天南海角了,本官果然與太傅大人有緣。”
“有緣不敢當,本官可不是來這兒見少師大人的。”傅傾流視線從上往下在裴折身上掃過,“少師大人品行端正,守在這軟玉館,當真好興致。”
君疏辭在一旁拎著茶壺又添上一杯茶水,默不作聲,隻悄悄看戲。
裴折勾起唇角,慢悠悠回道:“天南海北的,自然興致好,太傅大人出京,這可是大事,先前也不提點一聲,下官都沒好好準備準備。”
傅傾流先憋不住了,斥道:“裴折,看看你像什麼樣子!”
裴折連忙告饒:“息怒息怒,太傅大人可彆和我一般見識,太傅府都沒個夫人,您若是被我氣壞了,那我的罪過就大了。”
傅傾流未娶親是人儘皆知的事,聖上曾不止一次想為他賜婚,都被堵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