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見恨晚,林雪原想帶顧一曲離開,但顧一曲執意要自己贖身,她是堅強驕傲的性子,因為幼年時候的經曆,更加不能容忍自己依附於彆人,縱是所愛之人也不行。
林雪原尊重並理解她,他們不僅是愛人,還是知音。
在二十歲生辰之前,顧一曲攢夠了贖身的錢,她將自己的琴交給了林雪原。
琴對她非常重要,是改變她一生的東西,她將自己的琴交給了林雪原,無異於將自己的一生托付了出去。
他們約定好,顧一曲為自己贖身之後,就去林雪原下榻的客棧找他,然後兩個人雙宿雙飛。
林雪原準備了一夜,想給愛人一個難以忘懷的二十歲生辰,卻沒想到,他最終等來的是顧一曲的死訊。
第66章
顧一曲死了。
屍體是在鄴城菜市場街頭發現的,那時正是夏季,氣溫很高,她赤身裸體,未著一物,身上遍體鱗傷,引來了不少蒼蠅。
林雪原得到消息趕過去的時候,顧一曲的屍體已經被圍觀了很久。
他們的感情並不是光明正大的,顧一曲至死也沒為自己贖身成功,是當時拿著她賣身契的人報了案。
案件調查得不明不白,官府也不作為,隻模糊地給出了一個調查結果——醉漢酗酒。
男人喝醉了酒,神誌不清,對顧一曲作出了強迫的行為,但是並沒有真的傷害到她,仵作驗屍的結果,是顧一曲死於咬舌自儘。
——自殺。
人們的固執偏見是最可怕的東西,和流言蜚語一樣,其中裹挾著的滔天惡意,能夠讓一個人身敗名裂,無論那個人是死是活。
與顧一曲的名氣一同被人提及的,總會有她早些年在下等窯子裡接客的事,再加上她死時的形象,當時的人幾乎是將“淫/蕩”二字當成了她的墓誌銘。
醉漢是鄴城本地有家室的男人,家庭和睦,有一兒一女,據街坊鄰居而言,他是個老實人。
官府的調查結果一出來,除了為顧一曲感到可惜,還有人發出一些其他的聲音。
他們將臟水全都潑到了死去的顧一曲身上。
顧一曲身上沒有穿衣服,在案發現場不遠處,隻找到一件單薄的襦裙,這一點也成為了她不知檢點的佐證。
林念嗤笑一聲:“他們覺得顧一曲之所以會被那醉漢淩/辱,是因為她水性楊花,天生浪蕩,穿成那樣去勾引男人,換言之,他們覺得她活該,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他頓了頓,目光一一掃視過堂前坐著的人:“最可笑的事,當時的官府覺得這話有道理,將那醉漢放了,一條人命就這樣不了了之,真是愛民如子的好官啊。”
林念在指桑罵槐,雖然知道他說的是十五年前鄴城的官員,但劉巡和林驚空臉色都不太好,林驚空尤甚,在淮州城裡,他現在還有著橫行跋扈的名聲。
裴折呼吸一緊,放在膝上的手慢慢收緊,掌心傳來一陣刺痛感:“顧一曲的死,有什麼內情?她與謝相思和宋長情,又是什麼關係?”
林念刻意跳過了這一段,隻講述了當時顧一曲遭受到的不公對待,沒有提到過謝相思和宋長情,但根據他之前的話,顧一曲的死應該與這二人脫不開乾係。
“聽說第一探花料事如神,剛斷了淮州城內的兩樁命案,不若來猜一猜,她們和顧一曲的死有什麼聯係?”
林念一臉嘲諷,雖然跪在堂下,卻完全看不出弱勢,在氣勢上頗有些咄咄逼人。
裴折臉色不好,從提到林雪原開始,他的情緒就不太穩定了,他比林驚空和劉巡更早知道這些事,早在他年幼的時候,就從師父那裡聽到過這一段淒美的愛情。
裴家家風嚴謹端正,裴折本人也尊師重道,對於林雪原,他是打從心眼裡尊敬的,顧一曲是林雪原畢生唯一愛過的女子,他亦尊敬這位故去的準師娘。
他從林雪原的口中聽過很多關於顧一曲的描述,他認識的顧一曲堅強、獨立、才華橫溢、心地善良……刨去愛人的誇大,顧一曲絕對算得上冠絕天下的奇女子,與傳聞中大相徑庭。
和金陵九說的一樣,他認識的,記住的是顧康寧。
林驚空一拍桌子,沉聲道:“林念,衙門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你殺了謝相思和宋長情二人,我們已經可以將你定罪,關於顧一曲的案子,你若想為她做些什麼,讓她死得不那般不明不白,就該好好配合我們,將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
“她已經死了十五年了,有誰還記得她,有誰還在乎她清不清白?”林念冷眼看著他,“我說不說出當年的真相還有什麼意義,她在世人的眼裡,已經是不知羞恥的蕩/婦了。”
裴折怒上心頭,正準備說話,卻被身旁的動靜震到了。
劉巡猛地站起身來:“她不是!我不知道是誰告訴了你十五年前的事,告訴了你那些不公的對待,雖然無法反駁,它們確實真實發生過,但我還是要告訴你,在很多人心裡,她並不是那樣的人。”
“顧一曲琴藝高超,世間傾慕她的人不計其數,在她死後,九州三城也還留有她的傳說,她所達到的高度,是後人無法企及的,你未免太高估了世人的惡意,也低估了她帶來的影響。”
“我們都知道,她不是你說的那種人。”
林念收斂了表情,並沒有反駁他。
劉巡重重地歎了口氣,坐在椅子上,看表情,似乎在回憶什麼。
“你既然想要我猜,我便猜猜也無妨。”裴折長出一口氣,“你說謝相思和宋長情與顧一曲的死有關,其實隻有幾個可能,不難猜。”
“顧一曲死時,身上並沒有賣身契,也就是她沒有給自己贖身成功,但我翻閱過以前的案卷,在顧一曲的住處,並沒有找到她準備贖身的錢,銀兩不會長腿跑了,是有人故意拿走了她的贖身錢。”
“顧一曲當時所穿的襦裙,較為單薄,但這件衣服上有一個疑點,這不是顧一曲常穿的顏色。顧一曲是一個對自己要求很嚴苛的人,自她習琴成名之後,這種自我要求便更高了,她厭惡濃烈的顏色,偏愛白色、素色,她曾和師父……林雪原商量過,若是成親不會穿嫁衣,試問連嫁衣都不願意穿的人,又怎麼會在日常生活中穿一件豔麗的紅色衣裙?”
“當年仵作驗屍的報告中有提到過,她口鼻中有棉絮,像是被人用被褥蒙住了頭,但因為她是咬舌自儘,這一點就沒有繼續查過了,但在我看來,這一點也是關鍵。”
林念抿緊了唇,表情嚴肅。
裴折歎了口氣:“關於自殺的案子,官府本就難以定奪,對於當年醉漢的處理雖有失偏駁,但也情有可原。”
林念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的情緒已經褪去了:“說了這麼多,也不見大人你提到那兩個賤人,反而揪著這醉漢,為官府開脫,看來無論過了多久,無論口碑多好,你們還是官官相護。”
“胡說!”林驚空用餘光看了看裴折,見他沒有動氣,放下心來,“自殺的案子定罪本就困難一些,這與官官相護根本沒有關係,若是你再不擇言辭,就彆怪本官對你不客氣!”
裴折平靜道:“我現在不覺得你是林雪原教出來的了,如此沉不住氣,怎麼會是他教出來的人。”
林念表情扭曲了一瞬:“裴折,你什麼意思!”
“不用猜都知道,定是謝相思和宋長情二人合謀,盜走了顧一曲的贖身錢,她們可能經曆過一場打鬥,顧一曲雙拳難敵四手,落了下風。”裴折攥緊的拳頭慢慢鬆開,語氣沉重起來,“雖然盜走了贖身錢,但顧一曲名聲太大,謝相思和宋長情二人根本沒辦法逃走,她們想要徹底解決後患,殺了顧一曲,顧一曲口鼻中的棉絮可能就是這樣來的。”
劉巡抬頭:“那醉漢呢?”
裴折:“很簡單,謝相思和宋長情二人臨時改變了主意,想出了一種更狠毒的法子,比起殺人,這種方法也能達到原本的效果,那就是,徹底毀了顧一曲。”
毀掉一個女子的方法有很多,從名聲,從身體……
“那醉漢很可能是她們策劃的,衣服也是她們兩人的,顧一曲後來經曆過的一切,都是她們一手促成的,即使顧一曲沒有選擇自殺,在那種情況下,在那個世道裡,她已經活不下去了。”
林念沒有反駁,他始終沉默著。
當然這也是一種回答。
當年的事誰都說不清楚,即使是林念所知道的一切,也都是從彆人那裡聽來的,真假難辨。
顧一曲已經死了十五年,不要說是這麼一個對於她的死因內情的猜測,就算是有真憑實據的證明,於她而言,也沒有什麼更大的意義。
裴折不願意提起顧一曲的事,在他眼裡,重複的提起不僅僅是正義和公道,也是對亡者的又一次傷害。
林驚空暗自歎了口氣,又問道:“你為什麼要用鬼哭聲製造恐慌?”
林念從自己的情緒中掙脫出來,平靜道:“那不是我做的。”
近日來,鄴城內流言不斷,林念自然有所耳聞。
對於那鬼哭聲,他持著一種事不關己的態度,無論對方想做什麼,不影響到他的話,他都不會摻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那鬼哭聲還擴大了鄴城的恐慌,讓人們又開始關注顧一曲的事,他樂見其成,但自己沒做過的事,他也不會認。
案件已經基本明了,在林驚空叫人帶林念下去之前,裴折來到了他身邊,問道:“你和林雪原是什麼關係?是他讓你做這一切的嗎?他是不是還活著,現在在哪裡?”
林念對裴折的感覺很複雜,很矛盾,一方麵,因為林雪原的緣故,他並不討厭裴折,但另一方麵,他看不慣裴折知道一切卻什麼都不做的態度,多種情緒交雜,他隻冷硬地答道:“他收養了我,我做這些事都與他無關,隻是看不過去,至於其他的,我都不知道。”
無論裴折怎麼問,關於林雪原的事,他的回答都是一概不知。
不管怎麼說,謝相思和宋長情的案子算是結了。
眾人已經在鄴城待了好幾日,也是時候回去了。
這案子說好判也好判,說不好判也不好判,林驚空向來不願意做這種活計,便早早帶著他的統領軍回淮州城了。
君疏辭更甚,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他是淮州城的知府,可不是鄴城的,破了案就行了,案子究竟怎麼斷,還是要交給劉巡的。
在結案的第二天,鄴城封鎖幾日的城門就開了。
裴折等人回了淮州城,過了不幾日,鄴城那邊就傳來了消息,說是案子判了。
劉巡並沒有直接判林念斬首,他尋訪了當年顧一曲一案的相關人士,儘量拚湊起了真相,然後將兩件案子綜合考慮,作出了決斷。
裴折對案子的判決很滿意,心情好了不少,不再像剛離開鄴城那般愁悶了。
挑了個風和日麗的時間,裴折拿著自己洗好的衣服,往金陵九下榻的客棧走去。
自從回了淮州城之後,已經有幾日了,他還沒見過金陵九,當時在鄴城,金陵九不告而彆,他忙於案子,並沒有分心去找尋金陵九的蹤跡,現下才倒出空來,也有閒心能夠思量私事了。
金陵九曾經提到過,著急離開鄴城,所以裴折並沒有考慮過他有沒有回淮州城,到了可榨才被告知,金陵九一行人還未回來過。
裴折在客棧住過一段時間,掌櫃和夥計都認識他,見他不作聲,還以為是哪裡招待不周,硬要拉著他進客棧,給他沏茶倒水。
裴折婉拒了,一臉若有所思,拿著衣服往統領府走去。
還沒回來,是一直待在鄴城嗎?
他猜到金陵九等人前往鄴城定有其他事,但沒想到,過了這麼久,事情還沒辦完。
不止裴折沒想到,就連金陵九本人也沒想到。
鄴城某茶樓裡,金陵九坐在角落,同一張桌子上,還坐著兩個相貌普通的男子,屬於丟到人群中不會被發現的類型,他們都穿著黑色的勁裝,手腕處繪著一個狼頭圖騰。
兩人的氣息聲很輕,是武藝高深的人才能做到的。
金陵九眉心微攏:“你們說的是真的?”
其中一個男子頷首:“回稟樓主,確實無疑,自從那人口中問出消息以後,我們的人就迅速前往,但對方人很多,且武功都不差,我們沒有一擊得中,讓他們逃脫了,我們的人一直跟著,親眼看見他們進了白華城。”
金陵九:“跟進去了?”
“跟進去了,但是隻追進去一小段距離。”男子沉聲道,“左屏說白華城有異,不要深追,我們怕出什麼事,就先回來彙報了。”
金陵九右手擱在桌上,指尖微動,慢條斯理地點著,過了一會兒,問道:“左屏在哪裡?”
男子:“他在白華城附近,和我們剩下的人一起,緊密關注著,若是對方出來了,定能將他們抓住。”
“既然進去了,就不會輕易出來了。”金陵九淡淡道。
另外兩人麵麵相覷,其中一人壯著膽子問道:“樓主,可是我等做錯了判斷?若是跟著追進城去,現在可能已經抓到人了。”
金陵九搖搖頭:“不,你們做的很好,如今的白華城不是之前的白華城了,在番邦的地界,不貿然進去是對的。”
“那接下來要怎麼做?”
金陵九按了按眉心:“留幾個人繼續守著,讓左屏先回來,等我的命令再……嗯?”
話音戛然而止,金陵九的視線定住,保持著看向窗外的姿勢。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
第二卷結束了。
閱讀理解:十五年前,顧一曲死了,林雪原離開鄴城,遊曆天下。
大概十四到十三年前,林雪原到達瀟湘,認識裴折,教他武功,那時裴折六七歲。
十二年前,林雪原離開瀟湘。
十年前,林雪原收養林念,那時林念三歲。
如今,林雪原失蹤,林念十三歲,裴折二十歲。
第67章
他們坐在茶樓二樓,從窗口望出去,能看到大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
男子不明所以,問道:“樓主,怎麼了?”
金陵九搖搖頭,看著大街上走過的一行人,暗自在心裡嘀咕:“他們怎麼還在這裡?”
大街上,衛鐸向身邊的人低語了幾句,然後走進一家商鋪。
裴折等人離開鄴城已經有幾日了,眼下傅傾流還未回來,他們仍留在這裡,追查之前沒有查完的事。
此行來到這裡,是為了調查番邦的事,如今朝廷與番邦仍然保持著表麵上的和平,他們不能貿然進入番邦地界,隻能通過其他的途徑搜尋。
鄴城是距離番邦最近的城池,這裡人來人往,消息駁雜,是打探事情的好地方。
謝相思和宋長情的案子結束以後,衛鐸和他帶領的禁軍也不必再分神,專心查起自己的事情。
近日來,他們已經差不多跑遍了鄴城內所有包打聽的場所,也查到了一些東西。
這種小地方的消息來源太多,且真假不定,須得多查探幾次,才能確定其中的價值,眼下他正在驗證消息的準確性。
從商鋪裡出來,衛鐸原本鬆快了些許的心情又嚴峻起來,他叫來一個人,囑咐了幾句,然後那人就快步離開了。
從客棧回了統領府,裴折還未歇息多長時間,就收到了衛鐸傳來的消息,他來不及解釋,隻給林驚空留下一句話,然後就帶上雲無恙往鄴城去。
趕在天黑之前,來到了鄴城。
謝相思和宋長情的案子結束後,軟玉館就解封了,眾人自然沒有理由再待在裡麵,衛鐸和禁軍重新找了一家客棧住下。
裴折和雲無恙跟著來傳話的禁軍,沒驚動劉巡,直接來到客棧。
衛鐸早已在客棧內等候了,一見裴折,立馬請他進來房間,又讓禁軍的人在門口守著。
裴折見他這一番動作,心緊了緊:“出什麼事了?”
房間裡隻有他們兩個人,就連雲無恙都留在外麵,可見衛鐸對此事的鄭重程度。
衛鐸單膝跪地:“卑職此次跟隨太傅大人來到這裡,是為了追查一件事,先前,太傅大人離開鄴城,臨行前告訴卑職,若有要事,可與少師大人商討,此番貿然邀您過來,還請大人見諒。”
沒想到他會一板一眼的說這個,裴折心提到了嗓子眼,被弄得不上不下,無奈道:“你跪什麼,趕緊起來,有事直說就行了。”
同朝為官也有幾年了,兩人不算陌生,但裴折還是習慣不了衛鐸的性子。
衛鐸依言站直身:“我們此行所為之事,相信太傅大人應該告訴了您,不瞞大人,卑職近日在鄴城內打探消息,發現了一點線索。”
鄴城距離白華城很近,裴折之前從君疏辭那裡聽過一些事,當即心念一動:“關於風聽雨?”
衛鐸頷首:“我們查到,風聽雨在白華城上任,而白華城最近出了不少事。”
他簡單講述了一下查到的事,裴折越聽眉頭越緊:“你們懷疑,風聽雨和白華城的異樣有關?”
關於白華城鬨鬼的事,他之前在金陵九那裡聽過,衛鐸說的事和左屏提到的差不多,大體上都是鬨鬼和商隊失蹤的事。
“沒錯,我們的人之前調查過風聽雨,他之前在上州城,那裡也曾出現過不大不小的詭異事件,但因為牽扯的人不多,所以沒傳出多少消息,很多人都不知道。”衛鐸表情篤定,鄭重道,“我有預感,上州城與白華城的事有聯係,退一萬步來說,如今風聽雨駐守白華城,就算兩件事沒關係,為了失蹤的商隊,我們也得去一趟白華城。”
裴折眉心微蹙:“如今局勢不安,我朝與番邦關係很僵,你們是朝廷的禁軍,貿然進入白華城,若是暴露了,很有可能引起更大的動蕩。”
動蕩指的就是朝廷與番邦交戰,據他所知,番邦王室中有不少主戰派,早就攛掇著掌權的帝王,想發動戰爭,但帝王年邁,一直沒鬆口。
衛鐸也考慮過他說的這一點,之所以叫裴折過來,也正是因為這個:“少師大人的擔心情有可原,卑職也想過很長時間,但風聽雨一事事關重大,白華城必定是突破口。依我之見,風聽雨是主戰派,他之所以被調任到白華城,很有可能就是番邦王室的表態,白華城是兩地交界,若是他們要發動戰爭,這裡一定是開端。”
裴折搓了搓指節:“你說的也有道理。”
他對風聽雨了解不多,僅僅隻是知道這麼個人,衛鐸一路追查,定然研究過風聽雨的性格和主張。
衛鐸麵色剛毅:“如今的鄴城,乃至於淮州城,就相當於當年的白華城,相信少師大人也不想再看到屠城慘劇的發生。”
裴折驟然收緊手:“你打算怎麼做?”
他相信,衛鐸之所以會來勸他,定然是已經有了計劃,他需要做的,就是衡量這個計劃的風險和可行性。
“卑職想帶領禁軍的弟兄們喬裝改扮,扮成商隊,進入白華城一探究竟。”
番邦王室在招攬商隊,扮成商隊進入白華城,是最好的主意。
裴折思忖片刻,問道:“你有多少把握?”
衛鐸保守估計道:“六成左右。”
裴折:“這六成裡,再算上將禁軍的人安全帶出來,會剩多少?”
衛鐸一愣,這一點他並未想過,為國捐軀是每個士兵的榮耀,在他看來,為了百姓而亡並不是應該算進計劃裡,為了社稷黎民,縱是粉身碎骨也是在所不惜的事。
裴折一看他的表情就明白了,事實上,在問出這個問題之前,他就猜到了衛鐸的想法。
衛鐸不會變通,就像一把鋼刀,永遠不會彎折,在某些事上,他就是固執的一根筋。
刀用好了,能夠殺敵無數,發揮出巨大的作用,但若是用得不好,也會自傷。
裴折歎了口氣:“我受太傅大人所托,暫時帶著你們,便要對你們的安全負責。在京城禁軍營裡,你是副指揮使,這些事拿主意的事一般都是齊逍來做的,將領不僅僅有做出決斷的權力,還有保護士兵的義務,你在考慮事情的時候,不止要考慮事情成功的幾率,也要考慮所有人的安全。”
衛鐸眼底透露出一絲迷茫。
在禁軍營裡,他是副指揮使,齊逍是正指揮使,但其實他比齊逍年紀要大,資曆也老,為什麼自己會居於齊逍之下,衛鐸也曾想過,但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此次他與齊逍兩個人同率禁軍離開京城,不過兩人一個是跟著君疏辭,一個是跟著傅傾流,在他眼裡,跟著太傅大人要做的事顯然更加重要,在這一點上,他是勝過齊逍的。
他從未想過,這其中是不是還有什麼深意。
裴折斟酌著詞句:“簡單來說,禁軍裡的人也是百姓,在做什麼決定的時候,你也需要考慮他們。”
他與衛鐸並不像與君疏辭那樣熟識,關係不夠,有些事也不能說得太透。
衛鐸沉默了一段時間,就在裴折準備反省自己是不是說得太傷人的時候,他動了,他……又跪下了。
裴折:“……你這是做什麼?”
衛鐸沉聲道:“是我的錯,我沒有想到這一點,多謝少師大人指點。”
裴折很樂意與他這種性子耿直的人相處,但真的吃不消他跪來跪去,忙道:“算不上指點,你趕緊起來吧,我都覺得自己夭壽了。”
從年紀上看,衛鐸比裴折大不少。
其實放眼整個朝廷,以裴折的年紀,也能歸於最小的那一堆裡。
衛鐸被他推著坐在桌邊,坐得很挺直,看得裴折渾身不自在,受到潛移默化的影響,也坐正了些:“現在呢,你還是堅持之前的想法嗎?”
當初答應傅傾流的,隻是幫他照看著這邊的事,究竟要做什麼決定,裴折並不準備插手。
衛鐸思索了一陣子,點點頭:“是,我有六成把握。”
裴折揚了揚眉:“還是六成?”
經過剛才的談話,他自然不會認為衛鐸沒有考慮周到。
“還是六成。”衛鐸抿了抿唇,“我準備一個人喬裝打扮,混入一個要前往白華城的商隊,進行打探。”
裴折:“……”
衛鐸覺得這主意不錯,不遺餘力地想要說服裴折:“我對我自己的能力有把握,絕對可以發現白華城中鬨鬼究竟是怎麼回事,如此一來,就算出了事,也能避免影響我朝與番邦的關係,也不會連累其他禁軍的弟兄。”
裴折:“……”
裴折腦瓜子疼,從沒有這麼疼過。
他現在有一個問題很想問齊逍,究竟是怎麼忍了衛鐸的,還一忍忍了這麼多年。
在他看來,就連雲無恙和林驚空兩個沒腦子的,都比衛鐸好相與。
衛鐸看臉色的能力和他的情商成正比,期待地問道:“少師大人覺得如何?”
不如何!
裴折深吸一口氣,揉了揉眉心:“你一個人,我覺得有些欠妥。”
眼看著他又要開始了,裴折連忙搶先道:“一個人固然會減少風險,但是難免顧及不到所有,白華城一事牽扯甚廣,再過幾日,太傅大人就會回來,我建議你先稍事休整,等他回來再做打算。”
衛鐸不太滿意他這個提議,但也無話可說,隻能暫且應下。
天色已晚,不便騎馬,他給裴折和雲無恙開了兩間房,留他們住下。
裴折沒有異議,當即回了房間。
對於衛鐸今晚說的事,他還需要再思量一下,雖然否定了衛鐸的計劃,但是裴折對他的分析很認同,白華城內不簡單,那鬨鬼的事,背後定然還有其他原因。
想著想著,他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醒來,天剛亮。
裴折習慣了早起,前些日子忙於案子,總沒有按時作息,這些日子閒下來,作息又慢慢恢複了。
隨著開春,天氣越來越好,從鄴城到淮州城,會路過一座山,山名鹿澤,上麵種滿了桃樹,每年到了現在的季節,桃花就開始綻放了,遠遠望去,山上一片粉色。
是踏青的好時節。
鹿澤山上有一座佛寺,叫熙華寺,香火不錯,住持每逢十五便開講。
裴折娘親信佛,他從小耳濡目染,也親近這些。
早上吃飯的時候,聽到鄰桌的百姓提起熙華寺住持今日要開講佛經,頓時動了心,和衛鐸說了一聲,便和雲無恙一塊去了鹿澤山。
鹿澤山不大,風光很好,美不勝收,尤其是桃林裡,春光尚好,微風不燥,未出閣的姑娘跟著自家長輩禮佛,引來一眾公子哥兒。
作為十裡八鄉有名的俊俏兒郎,他一路走過來,收獲了不少姑娘的目光。
俊俏兒郎早就習慣了萬眾矚目的感覺,搖著扇子,慢悠悠往熙華寺走。
熙華寺裡裡外外都是人,裴折帶著雲無恙到的時候,主持已經登上高台了,來聽佛法的人都坐在蒲團上了,他倆也不好繼續走動,尋了角落位置坐下。
裴折從前隨家人去過佛寺,但聽人講解佛經還是頭一回,遠遠往台上看了一眼,頗有興致地四處打量,突然看到某一處的時候,視線定住了。
許是他的目光太過熱忱,叫人給抓住了。
金陵九掀起眼皮,正和他對上視線,臉上有明晃晃的驚訝。
兩人離得不遠,都是邊邊角角,裴折拍了拍雲無恙,讓他讓開點,然後拽著蒲團,慢悠悠地往金陵九那邊挪,等挪到金陵九身邊的時候,驚訝的人已經恢複了正常的神色。
金陵九沒怎麼打扮,和之前差不多,但他那張臉,是怎麼看怎麼驚豔。
裴折看不厭,還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最後視線落在他手腕上。
金陵九手腕上戴著一串小葉紫檀佛珠,見他看過來也沒藏,解釋道:“今日來聽講佛法,特意戴的。”
佛是慈悲的,也是溫潤的。
裴折從未見過如此溫柔的金陵九,淩厲的眉眼彎出柔軟的弧度,像一捧春水。
“小九兒,春天到了。”
忽然提到這一茬,金陵九不明所以地看他一眼:“嗯?”
裴折手撐在身後,眯著眼睛:“三月,花開遍野,是一年之中最美的時節。”
金陵九也放鬆下來:“裴郎喜歡春天?”
“喜歡。”裴折笑了笑,“我最喜歡萬物生機勃勃的樣子,春天啊,一切都是新的,是新的開始。”
兩個人閒閒散散地聊著,完全沒有提及之前的事,仿佛沒有發生過不告而彆的事。
高台之上,主持慈眉善目,講完佛經之後便囑托弟子去拿寺裡準備的平安符,贈與前來禮佛的人。
金陵九對這東西不感興趣,但裴折卻是滿眼期待,最終兩人還是去排了隊。
隊伍很長,要等許久,金陵九慵懶地站在旁邊,裴折怕他站得累了,囑托他去一旁坐著等。
金陵九樂得清閒,坐在一旁的樹蔭下,看著排在一群年紀跨度很大的女子之中的裴折,忍不住笑了笑。
探花郎身量頎長,在隊伍中極為突兀,怎麼瞧怎麼不和諧。
隊伍移動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兒就看不清裴折了。
金陵九興致缺缺,樹蔭下還坐著好幾個女子,正熱切地談著話,挨得不算遠,他也聽了那麼一耳朵,可巧還是熟悉的人。
“瞧見了嗎,那隊伍裡有一位拿著折扇的公子,儀表不凡,俊美極了。”
“不單是相貌,我見那公子扇子上的字極為出眾,想來才學也十分了得。”
“也不知他是哪家的公子,如此出眾,怎地沒有聽說過?”
“怎麼,你還想主動送上門去不成?”
……
金陵九自然聽出了她們在說哪位公子,不知怎麼,突然心裡不舒服起來,隻覺得胸膛裡堵了一股氣。
正亂七八糟地想著,突然有人拍了拍他胳膊,是個麵若桃李的姑娘:“不知公子是哪裡人士?可是來聽住持講佛法的?”
她是個極為大膽的姑娘,周圍有不少人在瞄金陵九,但隻有她敢大大方方地走上前來。
金陵九他向來不喜歡彆人離自己太近,這位姑娘雖然靠得不近,但也超過了他能夠接受的範圍,他正準備起身退開些許,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的喊話聲:“金陵九!”
金陵九心神一動,對旁邊的人笑道:“是來聽佛法的。”
餘光看到款步走著的人突然跑起來,他忍不住加深了笑意。
熙華寺的平安符做工精良,小巧玲瓏,裴折指尖勾著平安符上頭的紅繩,朝金陵九所在的樹下跑過來。
他拎著平安符在金陵九麵前晃了晃,睨著旁邊臉紅彤彤的姑娘,打趣道:“喏,給你的,我一時不在,你怎麼又給我找了個姐姐?”
“姐姐”二字將那姑娘逗得臉更紅了,滿眼希冀,顯然是誤會了什麼。
金陵九卻是明白“姐姐”代表的意思,但笑不語,伸手接過平安符,指尖摩挲著上麵的字樣。
姑娘鼓起勇氣,看著金陵九,問道:“不知公子名姓?”
裴折懶洋洋地一笑,直接坐在金陵九旁邊,拖長了調子:“我家九哥哥的名姓啊,可不能輕易告訴彆人。”
終於又聽到了這聲“九哥哥”,金陵九心中一陣暢快,剛才的鬱氣全都不見了,眼底含著笑,看著靠在自己肩頭的人:“是嗎?”
“怎麼不是?”裴折一挑眉。
兩人之間的氛圍太曖昧,互動也旁若無人,姑娘後知後覺地覺出點不對勁,尷尬不已,扭頭跑開了。
姑娘的事是個小插曲,兩人心照不宣,沒繼續在這件事上浪費時間。
裴折伸了個懶腰,坐直了身子:“聽說這熙華寺很靈驗,我剛瞧了一眼,平安符做工不錯,帶在身上也挺好看,都說江湖上刀劍無眼,若你不嫌棄,便帶著吧。”
“是嗎?”金陵九指尖勾著平安符,轉了兩圈,“你排了這麼久拿回來的,怎麼給我了?”
裴折偏開視線:“還能為什麼,想叫你平安唄,怎麼樣,有沒有很感動?”
金陵九輕聲道:“很感動,但是無功不受祿。”
他說著,就要將那平安符遞過來。
“嘖,你這人真是……那就當我給你賠不是了吧。”裴折哼笑了聲,“若是哪裡得罪了九公子,還望你大人有大量,莫與我計較。”
他話裡有話,金陵九聽出來了,這是拐著彎的說自己之前不告而彆的事,不過裴折不是斤斤計較的個性,此時也隻是順便提一嘴,沒有打算要個說法。
金陵九揚了揚眉:“那我便收下了,多謝裴郎。”
兩人往熙華寺外走去,走到鹿澤山半山腰的桃林時,裴折突然停下了腳步,一動不動地看著桃林裡麵。
金陵九微蹙了眉,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桃林裡,站著一群女兒家,其中有一個身著白衣的女子眉清目秀,正嬌俏笑著,和旁邊的女子說著話。
見裴折看得出神,金陵九心裡陡然生出點煩躁,斂了眸,不動聲色地問道:“在看什麼?”
裴折指指桃林:“那裡頭有一棵年歲很久的桃樹,我上山時聽了一些本地傳聞,說那是棵姻緣樹,兩心相許的人在桃花樹下祈願,若是得到桃花仙的祝福,就能夠天長地久,來時我遠遠瞧了瞧,人挺多的。”
原來如此,金陵九舒心不少:“想去看看嗎?”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
第68章
春日日光和煦,並不刺眼,微風不燥,動作間撩起衣袖,盛了一桃林的淡香融融,更襯得人麵若冠玉,唇紅齒白。
正如畫卷中走出來的神仙公子一般。
裴折與金陵九一個溫潤,一個穠豔,兩種不同的風格搭配在一起,竟然意外的和諧。
他二人一走入桃林,立刻吸引了旁邊眾人的注意力,不止金陵九剛才看到的白衣女子,其他不同年紀的姑娘都悄悄打量著他們兩個。
裴折是個不折不扣的沉穩性子,早就被人看慣了,自然不將這些目光放在心上,樂嗬嗬地帶著金陵九去找那棵傳說中的老桃樹。
故事是他來時聽人說的,當時還和雲無恙聊了兩句,遠遠瞧見不少人圍著,頓時沒有了靠近湊熱鬨的心思。
裴母信佛,家裡設了佛堂,裴折從小是佛堂常客,惹了事之後,總會被罰在裡頭抄佛經,他雖不信佛,但保留著對於佛家的一份尊敬。
對於這鹿澤山上的桃林傳聞,他縱是心裡不信,也並未表現出鄙夷,但也僅限於此。
在此之前,裴折並未想過,自己會和金陵九一塊排隊等著拜那棵老桃樹。
桃林外圍女子更多,老桃樹在裡麵,往裡走著,一眼望去,男子也多了起來,都是陪心儀的姑娘來此地祈願的。
天長地久誰不想要,每一對男女都想要獲得傳說中的祝福。
圍著老桃樹的人很多,裴折和金陵九不遠不近地站在外麵,本是說過來看看的,但看也看到了,兩人卻都沒有提離開的事。
裴折對桃樹的興趣不大,用餘光打量著旁邊的人,不動聲色地問道:“要不要祈個願?”
金陵九眼底劃過詫異:“你想試試?”
且不說兩個大男人在桃樹下祈願算什麼事,他們兩人之間雖然曖昧來曖昧去,但終究沒捅破那層窗戶紙。
對於裴折的問話,金陵九並沒有像想象中那樣排斥,隻是感到驚奇。
裴折摸了摸鼻子,看著不遠處的桃林:“來都來了,不試試總覺得虧了點什麼。”
金陵九沒作聲,看著樹下成雙成對的人。
裴折的心提起一點,有些慌忙地補充道:“你不要多想,我隻是單純好奇,若是你不願意,那我們站這裡看看就行了。”
金陵九正視著他:“我沒有不願意。”
裴折揚了揚眉,暗自鬆了口氣。
“我隻是在觀察他們,你之前說過,祈願得到桃花仙的祝福,就能夠天長地久,卻沒有說怎樣才算祈願成功。”金陵九不緊不慢地解釋道,“我剛才看了一會兒,也不見他們表現得太激動,是全都沒有成功嗎?”
這點裴折倒是沒有考慮過,他隻聽了一耳朵,沒有想過自己會做這種事,自然也沒有細究過成功與否的標準。
金陵九一副探究的神色,像是弄不清楚不罷休。
裴折覺得這種狀態的九公子挺有意思,默不作聲地看了他一會兒,直到金陵九的視線從老桃樹收回來,裴折才往四周環望了一圈,道:“你先等一下。”
金陵九挑了挑眉:“嗯?”
裴折徑直跑向旁邊拄著杖的老婆婆,邊說著邊指了指老桃樹,過了會兒跑回來,捏著扇子對金陵九拋來一個得意的眼神:“想知道祈願的事嗎?”
金陵九的目光落在裴折身後,慈眉善目的老婆婆衝他笑了笑,指了指桃樹,比了個大拇指。
探花郎像是驕矜恣意的風流少年,下一秒就要打馬走過十裡長街,正當風華年少;阿婆的人生已經走到後半部分,歲月在她身上沉澱出溫柔的底色,像一支樂曲,彈到了最後的篇章。
他們兩個有著截然不同的年齡,卻在同一時刻,讓金陵九心中生出被溫柔對待的感覺。
金陵九軟下眉眼:“想知道。”
他明明還和之前那樣笑著,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裴折愣了愣,從他身上讀出了些許輕鬆的意味。
他不明所以,卻為之歡欣。
“想讓我告訴你的話,得答應我一個要求。”
對這等趁火打劫的行為,金陵九沒有太多負麵的表示,輕描淡寫地應了聲:“答應你。”
裴折是說著玩的,沒想過他真的會答應,一時間有些怔,回過神來後,不自覺地笑開了。
心情很好,像久違的春日,也像桃林盛開的芳菲。
兩個人同時注視著麵前的人,笑意沒有刻意壓下去,毫無掩飾的,展現在對方眼中。
這是一幅令人賞心悅目的畫麵,兩個翩翩的公子,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實在是有些詭異。
旁邊圍簇在一起的姑娘們竊竊私語:“那兩個公子在乾什麼?怎麼看起來怪怪的?”
“生得這麼俊俏,可惜了。”
“怎麼可惜了?”
“可惜是腦子不太好,都麵對麵笑了好半天了!”
“……”
穆嬌抬手揉了揉眉心,滿心無奈。
剛才那句“怎麼可惜了”便是她問的。
早上陪著金陵九來鹿澤山,她坐不住,住持開始講佛法之前,隨便找了個借口就溜了,等住持講完佛法之後,她回了熙華寺,結果遍尋不到金陵九。
穆嬌在江湖遊曆已久,行事作風都帶著一股江湖氣,既然找不到人,問便是了,她師兄那般俊美,整個天下都找不出第二個來,肯定會有人注意到的。
不得不說,她這個方法很不錯,在這鹿澤山上,相貌能匹敵金陵九的人根本沒有,她問的十個人裡有八個給她指了方向。
於是她一路找來了這桃林。
不止找到了金陵九,還找到了另一個人。
幾日待在鄴城,沒有見過裴折,也沒聽金陵九提過,穆嬌自然而然的將裴折拋之腦後了,完全沒戲想到,這倆人又勾搭到一起了。
正好旁邊圍了一小簇人,她悄默聲的聽著,本以為能聽到眾人對她師兄的誇讚,結果她猜中了開頭,沒猜中結局。
是有誇讚,但也不僅僅有誇讚。
穆嬌從未想過,有一天,她那俊美無儔,才貌雙絕的師兄會被人用“腦子不好”來形容。
金陵九與裴折對著樂了一會兒,並肩往老桃樹走去。
穆嬌沒什麼重要的事找金陵九,為了不讓人將她和那倆腦子不好的人聯係到一起,她索性隨便找了棵桃樹,坐在樹下等著。
“這棵老桃樹比鄴城建城都要久,枝繁葉茂,開得花也多,老一輩的人踏青,常來這邊,有時候在樹下定情結緣,風一吹,那花瓣便像粉色的雨一樣,紛紛揚揚地落下來。”
裴折一隻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展開扇子搖了搖:“傳聞心意相許的兩人在樹下依偎許願,若是能夠遇到花瓣落滿頭頂,便是得到了桃花仙的祝福,今後會長長久久。”
金陵九抬頭看了看天空:“這時節不太合適。”
現在花剛開,還未開盛,落花少,落滿頭頂更難,若是等到花謝的月份再來,想必得到祝福的幾率也會變大。
“討個彩頭罷了,真要算計起來,就少了很多樂趣。”裴折笑著睨他,“九公子太認真,做什麼都認真,人生在世,少幾分認真,有時候稀裡糊塗的,可能會得到更多的驚喜。”
這話說得有幾分道理,金陵九頷首:“受教了,願陪你糊塗一場。”
桃樹很大,開得繁茂不一,花朵綴滿枝頭的地方人多,兩人找了個花少的枝丫,周圍沒人。
剛才還不覺得,此刻真的站在樹枝下麵的時候,一股羞赧突然湧上心頭,兩人對視一眼,都笑了。
金陵九輕輕咳了聲:“真的要試?”
裴折也覺得幼稚,但又舍不得說不:“既然來都來了……”
頭頂的花枝細長,枝條上鼓著連串的小花苞,開的少,也就五六朵,都遮不住枝條的棕褐色,再往上一些,伸直胳膊夠不到的地方,才開得盛些。
其他花枝茂盛的地方,腳下都或多或少有花瓣,唯有他們站的這裡,沒幾片掉落的花瓣。
“這個祈願啊,是有講究的。”裴折仔細地念叨著,“你要在心裡想著自己喜歡的人,希望和他走得長遠,然後求桃花仙保佑,默念三遍願望,然後再睜開眼,頭頂上花瓣越多,代表成功的幾率越大,也越可能和你心中的人天長地久。”
金陵九點點頭:“要閉上眼睛?”
裴折鄭重道:“沒錯,中途一定不能睜開眼睛。”
兩個人站在樹下,慢慢閉上眼睛。
過了沒兩秒,裴折輕聲問道:“沒祈願完,千萬不能睜開眼睛,沒忘了吧?”
金陵九:“沒有。”
裴折鬆了口氣,悄悄睜開眼,金陵九果然還緊緊閉著眼,他輕手輕腳地往旁邊挪了兩步,拽到一根開滿了的花枝,快速擼下一把花瓣,踮起腳揚在金陵九頭上,然後做賊似的觀望四周,見沒有人注意到他們這邊,才閉上眼。
“你好了嗎?”
金陵九的聲音裡帶著笑:“還沒有,再等一下,好了我叫你,我們一起睜開眼睛。”
裴折一口應下:“行。”
視覺被剝離之後,其他感覺就會被放大,裴折在心裡勾勒出一個名字,感到有風拂過,比之前要強很多。
他正抑製著睜開眼的想法,忽然聽到金陵九的聲音:“我好了。”
兩個人同時睜開眼,相視一笑。
裴折看著金陵九頭頂上的花瓣,笑了聲:“看樣子你得到了桃花仙的祝福。”
金陵九抬手摸了摸頭發,看著手上揉得細碎的花瓣,了然地笑了笑,又抬手摘下裴折頭發上的一片花瓣:“你也是,這裡花都沒開多少,卻有這麼多花瓣落在你頭上,桃花仙肯定會保佑你。”
裴折聞言摸了摸頭發,有些怔愣地看著手上摸到的花瓣和葉子。
兩個人又互相客氣了一番,恭喜對方得到了桃花仙的祝福,能夠和心中之人天長地久。
但他們似乎都忘了,得到祝福的首要條件,是兩心相許的本人一起祈願才行。
遠遠看著這邊的穆嬌一頭霧水,弄不明白兩個人在搞什麼鬼,說是打架,也不太像打架。
先是探花郎莫名其妙往她師兄頭上扔什麼東西,後是她師兄無緣無故向上抬起手。
旁人可能看不出來,但習武多年的穆嬌一瞧便知,她師兄抬手是無聲無息揮出了一掌,帶著強勁內力的一掌。
但她完全不能理解,金陵九往上打乾什麼,要打不該往裴折身上打嗎?
試也試過了,裴折與金陵九客客氣氣地攜手同行,離開桃林,沿著台階往鹿澤山山下走。
穆嬌雲裡霧裡地跟在後麵,還在想剛才看到的事,猝不及防的一道聲音打斷她的思路。
“公子,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聲音是從山上傳來的,赫然是陪同裴折一起來鹿澤山的雲無恙。
就在此時,也有一隊排列整齊的人朝著他們跑過來:“裴大人,出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
第69章
裴折收斂了笑意,凝眸看向從山下跑來的衛鐸等人。
此時雲無恙也跑了過來,見禁軍的人表情嚴肅,默默閉了嘴,跟在裴折身後。
四周都是人,衛鐸剛才喊的一聲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裴折抬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先下山。”
衛鐸頷首,帶著禁軍的人護送在他左右。
裴折斟酌道:“九公子,改日再續?”
金陵九頷首:“回見。”
裴折一行人快速往山下走去,金陵九回頭看了一眼,和走過來的穆嬌對上視線:“跟著很久了?”
“沒多久。”穆嬌忍了又忍,沒忍住,“我在佛寺裡沒找到師兄,問了人,去了桃林。”
桃林令金陵九想到一些事,心中一緊,移開了視線:“嗯,走吧。”
“……”穆嬌抓心撓肝,就等他問了,然後順勢問問他和裴折在打什麼啞謎,結果金陵九沒問,弄得她憋悶不已。
兩人往山下走去,金陵九摩挲著手腕上的佛珠,一臉若有所思。
還沒到鄴城,就見到了收到信趕回來的左屏。
幾日不見,穆嬌遠遠看見左屏,激動地招了招手:“你終於回來了!”
穆嬌性格活潑,話多,但金陵九話少,不會陪她聊,左屏不在的這些日子,她都快憋不住自言自語了。
左屏表情嚴肅:“九爺,我有事——”
金陵九想起自己之前聽到的彙報,心下了然,似有若無地瞥了眼激動的穆嬌,打斷他的話:“先回客棧。”
他一個眼神,左屏就明白其中的意思,當即閉了嘴。
回去路上,穆嬌撒了歡,跟五六歲的孩童似的,終於等到了自己的玩伴,拉著左屏念叨個沒完,吵得一旁的金陵九眉心微攏。
穆嬌說十句,左屏回兩句,聊得雖不火熱,但很持久,一直沒有停下來。
到了客棧,金陵九才對一直“喳喳喳”叫個不停的人形喜鵲道:“不是說要給師父寫信嗎,出去買紙筆吧,順便逛逛,買點鄴城本地的特產,到時候我讓人將東西和信一並送去江陽。”
穆嬌眼睛一亮:“好!左屏陪我去吧!”
“他剛回來,先歇歇。”金陵九麵不改色地胡謅,“你出去了,總得留一個人保護我吧。”
穆嬌一想也是,樂嗬嗬地出去買東西了。
金陵九和左屏進了房間。
從窗口往外看去,看到穆嬌走遠,金陵九才坐下:“白華城是怎麼回事?”
左屏回道:“我帶著人一直追過去,他們進了白華城,如今已經七八日了,沒有出來過。”
金陵九:“有進去查探過嗎?”
“沒有。”左屏搖搖頭,“之前在鄴城中打聽過白華城的事,我怕裡麵有異樣,並未貿然帶人前往,隻駐守在外麵。”
金陵九思忖片刻,問道:“我們的人有多少?”
左屏:“不加我,在白華城外總共有七個。”
金陵九沒作聲,左屏等了一會兒,主動問道:“九爺是不是想進白華城?”
金陵九沒有隱瞞:“你覺得如何?”
“屬下在白華城外守了幾日,特意關注了一下進出城的人,每日進城的人不多,零零星星的,偶爾能遇上商隊,會多一些。”左屏頓了頓,沉聲道,“但沒有一個人出過城。”
金陵九皺緊眉頭:“隻進不出?”
左屏:“隻進不出。”
“隻進不出的話,白華城裡一定有問題。”
裴折眉心壓出沉肅的痕跡,如此道。
衛鐸點點頭:“自從來到鄴城後,我便讓人關注了白華城的事,太傅大人在的時候,也說過要將目光放在白華城上。”
裴折聽出了他話裡有其他意思,從善如流地問道:“你是怎麼想的?”
衛鐸昨晚和他聊了之後,回到房間後又想了很久:“大人說的沒錯,貿然進入白華城,很可能出不來,但我仔細想過,對於白華城的異樣情況,也不能置之不理。”
裴折接道:“你還是想帶人進入白華城?”
“不是我,也不是我想。”衛鐸從懷中拿出一封信,“這是今早在房間裡發現的,沒有署名,我打開看了一下,想來想去,還是應該交給大人。”
裴折接過信,拆開,表情嚴肅起來:“除了這封信,還發現了什麼?”
衛鐸搖搖頭:“隻有這封信。”
裴折低頭看著信,滿臉沉重。
信上字不多,隻幾句話:在下聽聞副指揮使大人到來,特邀您前往白華城一聚,共賞鄴城商隊帶來的天賜珍寶。
衛鐸道:“我並不清楚鄴城本地的商隊情況,已經派人去找劉大人核實了,想來應當很快就會有結果。”
裴折問道:“你對送來這封信的人有什麼看法?”
衛鐸回道:“從字跡和措辭來講,像是番邦的人。”
裴折將信放在桌上,指尖點著上麵的墨跡:“字跡潦草,寫得很生疏,應當是不熟悉字的結構,語法結構也有一定的問題,按理說寫信的人應當來自番邦。”
衛鐸聽出了他話中的保留意思:“應當?”
“太過刻意,反而會露出痕跡。”裴折指著信上的“副”字,“你一直未離開過京城,我朝官職又與番邦不同,他們很難細致到這種程度,依我之見,就算這封信是番邦的人送來的,其中也一定有朝廷之人的參與。”
衛鐸心中一驚:“大人的意思是?”
裴折目光寒涼,有如冬夜的冷刃:“還不確定,我也隻是猜測。”
腦海中不受控製地冒出一種猜測,衛鐸語氣艱澀:“但願不是。”
兩人都沉默下來。
衛鐸從前沒有和裴折公事過,兩人也不算太熟,若是換了君疏辭在這裡,定然就能反應過來,裴折能說出口的猜測,就是有了大概六七分的把握。
裴折看著信,心裡想的卻更多。
這封信表麵上看是邀請,實際上是一種脅迫,拿鄴城商隊的人作為籌碼,逼迫衛鐸等人前往白華城。
若商隊之事屬實,無論如何,白華城非去不可。
禁軍很快回來,還帶著劉巡一起。
劉巡滿麵焦急,看到裴折的時候並未驚訝。
本是核實一下商隊的情況,沒想到劉巡會同來,衛鐸愣了愣:“劉大人,你怎麼……”
劉巡向兩人見了禮,在官職上,他比這兩個人都低:“實不相瞞,就算大人今天不找我,我也會來找大人的。”
裴折暗自歎了口氣,心裡已經有了計較:“事情很嚴重?”
劉巡點點頭:“已經有大大小小將近十支商隊失蹤了,其中有大半都是鄴城的人,他們的家人這幾天陸續去官府報案,我們已經不能夠置之不理了。大人派人去找我之前,我們正好簡單查了一下,這些商隊都去了白華城。”
衛鐸一愣:“怎麼會有這麼多商隊失蹤?”
在他看來,白華城鬨鬼的事已經人儘皆知,商隊再怎麼樣,也不會自己送上門去。
劉巡年歲較長,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麼,解釋道:“這事也怪我,之前忙著軟玉館的案子,沒有及時發現。商隊之間最近流傳著新的傳聞,有人在白華城裡發現了價值連城的珍寶,商隊本質就是逐利的,傳聞一多,難免被蒙了眼,加之最近白華城鬨鬼的傳聞被刻意壓了下去,蠢蠢欲動的人就多了。”
衛鐸握緊拳頭,咬著牙道:“這是有預謀的!”
事情比想象中的要嚴重,就算沒有那封信,白華城也是要去的。
裴折的臉色也不太好看,但他在想的是另一件事。
既然商隊失蹤的事已經驚動了鄴城官府,劉巡勢必會采取對策,此時對方隻需要守株待兔就好,這封送到衛鐸手上的信,顯然是多餘的。
如此便隻剩下一個說得通的解釋——這信是有人故意送過來的,目的就是將禁軍引到白華城。
如同他昨晚和衛鐸說過的一樣,禁軍代表著朝廷,萬一處理不當,就會引發朝廷與番邦之間的爭端。
送信之人居心叵測!
衛鐸和劉巡都看向裴折,等待著他拿主意。
裴折眯了眯眼,一掌拍在信上:“既然有人相邀,怎有不去之理!”
衛鐸心中一動:“大人,我這就去整合禁軍,馬上就可以——”
“不必了。”裴折站起身阻止了他,眼底閃過一片寒意,“用不著禁軍。”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
第70章
台上戲子唱腔婉轉,唱的是城中最近流行的戲曲。
情之一字最傷人,癡男怨女心意難平,也催生了這個求而不得的故事:男子癡戀千金小姐,整日傷春懷秋,好不容易振作起來努力奮鬥,待到功成名就腰纏萬貫,卻發現小姐已嫁作他人婦。
男子小心翼翼又懦弱無能的樣子惹人氣惱,裴折莫名的心生煩躁,若是他看上一人,定是惟其不可,怎會瞻前顧後,落得如此可笑。
雲無恙環視四周,撐著下巴問道:“公子,咱們不需要做什麼嗎?”
他們是上午來的白華城,一進城,裴折就帶著他來這裡聽戲了,其餘什麼都沒說。
雲無恙不知道白華城鬨鬼的事,隻依稀從衛鐸和劉巡嚴肅的表情中猜出了此行不簡單,當是有要事在身。
裴折往嘴裡丟了顆花生:“這不正在做著嗎?”
雲無恙:“……”
“彆愣著,來。”裴折將一盤沒剝殼的花生推到他麵前,“繼續剝,不夠吃了。”
雲無恙:“……”
周圍一片唏噓聲,獨獨台子下麵正中間的位置坐著一名少年,拈著剝好的花生,笑得前仰後合,引得旁邊的男男女女怒目而視。
“都瞧著本公子作甚?”少年生得唇紅齒白,十四五歲的模樣,“怎麼不笑,這戲還不夠逗趣嗎?”
“這,這哪裡逗趣了?這分明是一出求而不得的姻緣!”
女子拿著帕子揩了揩淚水,對著這不懂情愛的少年氣紅了臉。
“沒錯沒錯,就是如此。”
“你是哪家的孩子,如此不懂禮數!”
這少年衣著華麗,腰間係了一塊通體翠綠的玉佩,一看就非富即貴。
他聽著四周群而攻之的責怪,扁了扁嘴,伸手就把桌上的花生瓜子揮開,抬起腳踩著椅子,氣呼呼地指著戲台子:“放肆,信不信本皇……本公子我叫人封了這個破戲台子!”
裴折和雲無恙被吸引了目光,也看向少年。
雲無恙翻了個白眼,捏著花生的手指緊了緊,暗自腹誹,看來不管是京城還是番邦,都少不了紈絝。
“哎呦,我的主子啊!”
福德先前被差出去買東西,剛一回來就看見自家小主子氣呼呼地準備和彆人大打出手,這要是真動起手來,甭管主子是占了上風還是下風,他都逃不過罰。
少年怒道:“這群不知死活的人竟然敢辱罵我!”
福德連忙哄道:“消消氣消消氣,公子不和他們這群凡夫俗子計較。”
少年氣不過,罵道:“鄉野村夫真是放肆至極!這戲台子也唱的陳詞濫調,無病呻吟,等我回去,就叫人把這個破戲台子給封了!”
四周人群熙熙攘攘,戲台子班主聽到動靜連忙趕過來,正聽見這麼一句,幾十年的人情練達,使得他瞬間反應過來,這恐怕是惹不起的人,頓時心下一驚,賠笑道:“這位小公子,不知是出了什麼事,怎勞得您動了這麼大肝火?”
全戲台子的存亡都壓在他身上,縱使心裡鄙夷,麵上硬生生逼出一副笑模樣,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
原本圍在一起的人見這少年口出狂言,逼得班主低頭,再看看這人穿金佩玉,頓時不屑道:“你這娃娃,頗會仗勢欺人,擾了他人聽戲的興致不說,還顛倒是非黑白,好沒教養。”
群起而攻之,有帶頭之人起,自是諸多呼應,大有一人一口唾沫淹死這少年的架勢。
雲無恙本以為是遇到了紈絝子弟大鬨戲台子,不料還瞧了一出群眾奮起而攻之,頓時生出幾分興趣。
若是在京城之中,遇到世家紈絝子弟,百姓們都不敢惹,但在這番邦地界,竟然有人敢嗆聲。
戲台子上的戲是唱不下去了,台子下的戲倒是好生熱鬨,班主攔在兩幫人之間,頭大了不止一圈,但哪方都勸不住,索性蹲在台子旁,招呼徒弟收了家夥式,等這幫人鬨完,估計戲班子也辦不下去了。
“本皇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段西衡是也,乃當今王室九皇子,敢動本皇子一根手指頭,讓你們統統吃不了兜著走。”
九皇子的名頭一出,眾人頓時噤了聲,麵上顯出幾絲慌亂。
角落裡捧著茶看熱鬨的裴折勾起唇角,臉上沒有半分意外。
衛鐸的禁軍來的時間不長,能查到的也僅限於白華城鬨鬼的事了,但劉巡不同,劉巡在鄴城做了將近十年的官,鄴城和白華城距離很近,若要保鄴城無虞,勢必要關注白華城,劉巡有自己的手段,知道的事也肯定比彆人多。
他不抱希望地問了問,沒成想還真問出一點東西來。
——番邦王室的九皇子。
九皇子段西衡,是番邦王室裡年紀最小的皇子,和大皇子同為王後所出,驕縱任性,月前剛來到白華城。
段西衡喜好新奇事物,他打小見慣番邦的珍寶,能入他眼的東西不多。
這白華城內,處處都是番邦色彩,唯獨有一家中原特色的戲台。
福德見自家主子報了名號,心下懊惱,今兒個是背著風將軍偷溜出來的,若是此事傳到風將軍耳朵裡,一切就都完了。
雲無恙動作一頓,往裴折那邊靠了靠:“公子,這人真是個皇子?”
桌上除了茶水,就隻有一盤花生瓜子,裴折慢條斯理地吃著雲無恙剝好的花生:“他自己不是說了嗎?”
雲無恙滿臉震驚:“番邦王室到底有多少子嗣,這窮鄉僻壤的,竟然都能遇到皇子。”
裴折失笑:“番邦王室的子嗣確實不少。”
子嗣不少,但每個皇子所擁有的東西是不一樣的,眼前的九皇子,是比較受重視的。
與朝廷母憑子貴不同,番邦多少有點子憑母貴的意味,王後的權力很大,她生的孩子往往比其他的更受重視,比如當今番邦王室的大皇子,再比如麵前張揚跋扈的九皇子。
段西衡在那邊嚷嚷個不停,裴折和雲無恙一邊看戲,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就在這時,突然有人坐到了他們旁邊。
來人穿著鬥篷,動作很輕,走路幾乎沒有聲音,直到坐下,才驚動裴折和雲無恙。
雲無恙還沒反應過來,裴折先反手擒去:“什麼人?!”
來人抬手化解了他的招式,輕輕握住他的手腕,笑了聲:“是我。”
裴折心一緊:“你怎麼會在這裡?”
桌上擺著花生瓜子,金陵九不喜歡吃此類物什,瞥見雲無恙麵前的殼子和裴折麵前剝好的花生,他心下了然,手下熟稔地動作起來,仿佛已經這樣做了千百次一般:“受人之邀。”
裴折登時皺緊眉頭:“你也收到了信?”
金陵九一愣:“也?”
兩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金陵九從懷中拿出一封信,遞給他:“從鹿澤山回去後,在房間裡找到的。”
裴折拆開一看,和送給衛鐸的那封字跡差不多,內容也有些相似。
信上寫道:久聞天下第一樓的九公子大名,聽聞閣下在尋找東西,在下恰巧有些線索,望閣下前來白華城共商大計。
裴折意味不明道:“大計?”
金陵九平靜道:“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大計。”
剝好的果仁堆在一側,整整齊齊乾乾淨淨,待裴折回過神時,一碟子花生瓜子的果仁已經分開堆放在盤中了。
金陵九將盤子推給他:“吃吧。”
裴折瞧著眼前的果仁,突然有點不知所措:“九公子這是何意?”
金陵九思考了一下:“我在賄賂你。”
果仁很香,但裴折不敢下嘴:“賄賂?何出此言?”
“裴大人之所以會出現在白華城,原因應該和我差不許多。”金陵九點了點桌上的信,“你剛才看了信,並沒有表現出太多意外,想必邀我們過來的人是以同一個,兩個人一起,總比一個人要安全些。”
裴折一愣,反應過來:“你算計我!”
他本來還有些疑惑,金陵九怎麼這麼痛快就將信拿給他,原來是安的這個心。
“怎麼能說是算計呢。”金陵九笑道,“明明就是主動提供線索,裴郎不誇我就算了,怎麼還凶我?”
裴折:“……誇你,你可真是聰明啊!”
金陵九擺擺手:“過獎了,我如此聰明,裴郎可要與我合作?”
裴折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笑了:“有何不可,你不後悔就行。”
段西衡趾高氣揚,得意至極,完全沒了剛才的氣惱,衝著周圍的人說道:“怕了吧,但現在已經晚了!”
四周靜了下來,不少人臉上隱隱有懼色,默默往後退了退。
就在此時,裴折慢悠悠道:“你說你是九皇子,誰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九皇子,萬一你是冒充的呢?九皇子何等尊貴,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冒充王室可是大罪,是真是假,不若我們把你綁了,交給風將軍定奪!”
段西衡被氣得不輕,拔出隨身帶的刀,指著裴折:“你又是何人,膽敢誣陷本皇子,這可是死罪!”
裴折麵不改色:“誰知道你是真皇子還是假皇子,冒充皇子也是死罪,此處距離王庭甚遠,九皇子來了白華城的話,不可能沒有人收到消息,在場可沒人聽到消息。”
抵在裴折麵前的刀被推開,金陵九意味不明地嘖了聲:“原是個假把式。”
段西衡氣紅了臉,福德連忙上前拉著他:“主子,消消氣,把刀收起來,彆傷著自己。”
段西衡看著裴折和金陵九,眼睛一轉:“既然你懷疑本皇子是冒充的,那我給你個機會,你就跟我去見風聽雨。”
等的就是這句話,裴折平靜道:“你說見就見?誰不知道風將軍日理萬機,萬一耽誤了他的大事,可不是你我能擔待得起的!你若真的是九皇子,就讓你這隨從將風將軍叫過來,皇子怎麼也不會叫不來一個將軍吧。”
混入人群的雲無恙喊道:“沒錯,如果你是真的九皇子,就把人叫來!”
經他這麼一打岔,其餘的人都沒有發現裴折這話裡的紕漏,將風聽雨叫過來,顯然比上門去見更耽誤時間。
風聽雨在番邦內是出了名的脾氣不好,段西衡沒想到裴折等人如此囂張,竟然要他將風聽雨叫過來。
今日他是偷偷溜出來的,若真把風聽雨給叫來了,這些人會吃不了兜著走,他自己也會被連累。
他色厲內荏道:“你,你放肆!若是你現在認錯的話,本皇子大人有大量,放你一馬!”
裴折給雲無恙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喊道:“他不敢叫風將軍,他是假冒的!”
就在此時,有人揚了一把碎銀子出來,眾人也不管眼前的真假皇子了,都去撿那些銀子。
慌亂之中,一個盤子被丟了過來,正好砸在段西衡頭上。
福德大驚失色:“殿下!”
段西衡抬手摸了一把,沾了一手的血,他再顧不得其他的事,紅著眼對福德吼道:“去叫風聽雨!讓他過來,我要把這裡的所有人都殺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