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且不說金陵九所言是真是假,但就背後那股似有若無的陰冷氣息,就令裴折汗毛都豎起來了,心裡信了七八分。
他強撐著沒表現出異樣,靠在金陵九懷裡,側過頭:“你冤枉我。”
金陵九低低地笑了聲,胸腔震動,酥麻感傳到裴折後背:“我最欣賞裴郎這份鎮定了。”
兩人貼得近,裴折被他笑得耳朵發熱:“你彆陰陽怪氣的,有什麼話就直說,我要是真惦記著什麼野男人,還會脫光了待在你懷裡?”
他雖不及天下第一樓的九公子有勢力,但不至於出賣自己的身體,拋棄自己的所愛。
小醋一下是情趣,但金陵九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酸話,刺得他又無奈又心疼。
金陵九抱得更緊:“哼,你念著彆人,還對我發脾氣,哪裡有這種道理?”
聽出他態度裡的軟化,裴折心裡鬆了口氣:“我真的不記得了,沒有野男人,從來隻有你,九哥哥是不是聽錯了?”
金陵九沉默了一會兒,裴折那幾句夢話確實不像是念著什麼野男人,更像是一段難以忘懷的經曆,他知道自己是在吃飛醋,但依舊控製不住。
這個人是他的,無論身心,一想到那張屬於他的薄唇中叫著彆的男人,他就控製不住自己心裡的妒忌和怒火。
金陵九從不知道,自己的占有欲這樣強。
“沒聽錯,你叫了好久。”金陵九悶聲悶氣,在裴折肩頭蹭了蹭,“你都沒在夢中叫過我。”
他聲音裡的委屈顯而易見,聽起來十足惹人心憐。
裴折吃軟不吃硬,明知道這人多半是裝出來的,卻還是控製不住自己的心疼:“我可真要冤枉死了,究竟是怎麼個野男人,叫我家九哥哥醋成這樣?上天為證,我最舍不得委屈你了。”
金陵九蹭開了他的衣領,呼吸間的熱氣噴在裴折脖子上:“你叫了他‘哥哥’。”
他哼哼唧唧的,時隔多日,又變回了曾經那個金嬌嬌。
若是平常時候,裴折定要好好調戲一番,但方才他一聽金陵九的話,整個人就僵住了,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你說什麼?我叫了什麼?”
金陵九看著他頸窩被啃咬出來的痕跡,堵著的氣勉強散了些:“你在夢裡喊著‘小哥哥’,我原以為你隻有一個九哥哥,現在看來,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小哥哥……
裴折閉了閉眼,從聽到這個稱呼開始,他就完全相信了,金陵九並沒有說謊。
若是旁的,他還真不能確定,獨獨這個稱呼,他沒辦法否認。
裴折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摸了摸金陵九的臉:“我還說了什麼?”
不可能隻有一句“小哥哥”,如果他確實說了帶有這個稱呼的夢話,合該還有更多。
這事沒什麼好隱瞞的,金陵九完整複述了一下他的夢話,問道:“是個噩夢對不對?”
裴折哭笑不得:“算是吧。”
單論夢裡發生的事,不看夢中他喚的人,確實是個噩夢。
金陵九突然道:“師父,指的是林雪原嗎?”
在鄴城的時候,事關顧一曲的案子,他曾讓人調查過裴折,知道了林雪原的存在。
裴折並不意外他會知道這個名字,點點頭:“沒錯,是他。”
那些夢話似乎隱藏著一段秘密往事,金陵九向來不會放過任何關於裴折的信息:“可不可以告訴我,噩夢是怎麼回事?”
裴折:“你想知道?”
金陵九:“有關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裴折笑了笑,沒說話。
金陵九抬起頭,幫他整理好衣領:“笑什麼?”
“笑我們真的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心有靈犀。”裴折靠在他懷裡,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有關你的一切,我也都想知道。”
金陵九從善如流:“那可真是我的榮幸。”
裴折一哂,沒拆穿他:“此事說來話長,都是陳芝麻爛穀子了,你真的想知道?”
“你幼時拜林雪原為師,隨他學習武藝,夢中既然提到了他,定然是兒時發生的事。”金陵九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好奇,“我想知道你的過去,那些我沒有參與過的日子裡,你都經曆了什麼,你是如何長成現在的樣子。”
裴折的肚子咕咕叫了兩聲,他還沒開口,金陵九就伸出手,在上麵揉了揉:“要不吃完再說?”
“沒事,我還能再忍忍。”金陵九的話都說到那份上了,他實在沒辦法隱瞞下去,裴折回憶了一下,順著夢話開始解釋,“我曾拜林雪原為師,他在我家住了一年,離開的時候,我舍不得他,再加上十分向往他口中的風光美景,就偷偷從家裡溜出來,跟著他離開了瀟湘。”
金陵九貼在他腹部的手沒有動彈,意味不明道:“那時候你才多大,有十歲了嗎,就敢追著男人離家出走了。”
裴折:“……”
聽聽這話說的,什麼叫追著男人離家出走,他與林雪原清清白白的師徒關係,兩個人年紀差了幾十,林雪原一生鐘情於顧一曲,跟他半文錢關係都沒有。
裴折今時今日才發現,他家金嬌嬌的想象力如此豐富,誰的醋都能喝上一口。
被子是棉花做的,蓋在身上很暖和,金陵九體溫一直不高,此時被被子捂著,手不似平時那般涼了。
裴折扭了扭身子,在他手上拍了拍:“你這醋味太重,酸得我胃疼,趕緊給我揉揉。”
話裡有話,半是調侃半是撒嬌。
金陵九很受用,心底的煩躁散了大半,手掌上移,貼著他腹部輕揉:“還疼嗎?”
本就是隨口胡謅,哪裡會疼?
知道金陵九是故意問這話的,裴折也沒臊,臉不紅氣不喘,故意哼唧著撒嬌:“還有一點,你多揉揉,我喜歡你碰我。”
金陵九:“……”
金嬌嬌頭一回遇到裴嬌嬌發功,頗有一種棋逢對手的感覺,他既覺得新奇,又有幾分莫名的歡喜。
“喜歡我碰你?”
感覺到金陵九的手有往下走的趨勢,裴折連忙停止了嬌裡嬌氣的作態:“喜歡,喜歡到我巴不得把十八代祖宗的祖墳都告訴你。”
金陵九:“……”
倒也不必如此。
旖旎的氣氛散了個乾淨,金陵九沒好氣地捏了捏他腰間的軟肉:“彆轉移話題了,趕緊講完那野男人,好去吃東西。”
裴折被他捏得“誒呦”一聲,都顧不上反駁野男人了,忙不迭道:“好好好,你彆捏,我這就說。”
金陵九挑了挑眉,手掌重新放回他腹部,麵上不顯,心底卻暗暗記下了,裴折這腰間敏感得緊。
許是怕他突然襲擊,裴折按住了金陵九貼在自己腹部的手:“我跟著師父離開瀟湘後,很快就被發現了,當時我不想回家,央求師父帶我出去遊曆。路上遇到了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我一直叫他小哥哥,後來發生了一件不太好的事,導致我們失散了。”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和那個小哥哥失散了,也和師父失散了,我差點死在那裡,當時年紀太小,大抵是留下了陰影,所以一直沒忘記這件事。”
金陵九聽出了他話裡的躲避,知道他不願意說出那件不太好的事是什麼,也沒有繼續逼問:“叫他哥哥,你是不是很喜歡他?”
裴折:“……你是從哪裡得出這個結論的?”
金陵九理直氣壯:“你叫我‘九哥哥’,你是不是喜歡誰,就愛叫誰哥哥?”
裴折不知道該怎麼反駁,他確實很喜歡“哥哥”這個稱呼,小時候喜歡,現在依舊喜歡。
金陵九從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心裡又開始冒酸氣:“你叫過幾個人哥哥?”
他從前不是斤斤計較的人,一遇到裴折,連個口頭上的稱呼都沒辦法和彆人共享了。
裴折指天發誓,情真意切:“隻有兩個,小時候年少不懂事,叫了那麼幾句‘小哥哥’,長大後有了我擱心裡頭喜歡的九哥哥,這稱呼可再沒給過彆人。”
金陵九哼了聲:“不許再叫彆人哥哥,你隻能有我一個哥哥。”
裴折心裡軟得一塌糊塗,他就吃金陵九這一套:“本來也就隻有你一個哥哥。”
“騙子。”
金陵九又開始不依不饒的作了,裴折心裡頭清楚,這人已經不生氣了,就是故意想讓他哄一哄。
兩個人依偎在床榻上,裴折轉過身,攬著金陵九的脖頸:“不是騙子。”
金陵九臉上有一層薄紅,應該是剛才氣出來的,像桃林裡最嬌豔的一朵花,勾得人忍不住一親芳澤。
已經互相傾訴心意了,大早上還喝了一大堆醋,特彆開胃,裴折餓得不輕,自然不會忍著,當即壓著金陵九親上去:“小九兒,閉眼睛。”
幾次的吻都是金陵九主動的,裴折雖然享受,但心裡也燥得慌。
金陵九的樣貌也好,脾性也好,簡直哪哪兒都是照著他心意長的,他巴不得早日把人壓在懷裡,徹底融為一體。
金陵九靠在床頭,扶著裴折的後腰,讓他坐在自己腿上。
他像被順了毛的大貓,聽話地微闔上眼皮,任由裴折的唇舌侵犯自己,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還會張開嘴,將裴折的舌尖含住,慢慢吸吮逗弄。
這個吻黏膩又溫柔,有種細水流長的親密感。
等到分開的時候,兩個人都有些情動。
裴折揉著金陵九豔紅的眼尾,在他唇角舔了一口,將勾連拉扯的銀絲吞下:“不是小騙子,我遇到的小哥哥年紀和你差不多,興許你就是那個野男人。”
金陵九胸膛起伏,劇烈喘息著:“是嗎?”
裴折抵著他額頭,聲音微啞:“你彆不信啊,小哥哥。”
金陵九確實不信,但這並不影響他逗弄裴折。
他含著笑湊上前:“所以我是你的野男人?”
這種姿勢過於危險,裴折不安地扭了扭,想從他腿上下來:“我是認真的,你仔細想想,有沒有覺得我特彆眼熟,像小時候見過一樣?”
察覺到他的排斥,金陵九並沒有勉強,鬆開手,環住他肩膀:“不用想。”
裴折不滿:“你就這麼篤定?”
“不是。”金陵九將他的頭壓在自己肩上,“若你我真的見過,當是你七八歲的時候,我生過一場大病,不記得十歲前後發生的事了。”
裴折呼吸一窒,驟然捏緊拳頭:“當真?”
金陵九眯了眯眼,輕輕拍著他的後背:“當真。”
敲門聲響起,嘰嘰喳喳的討論聲從門口傳進來。
兩人默不作聲地下了床,除了微亂的衣衫,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裴折先穿好衣服,打開門:“大清早的就擾人清夢,不太好吧?”
柳先生上下打量著他,沒發現什麼異樣,鬆了口氣:“我這不是怕你出事嗎。”
金陵九緩步走過來:“出什麼事?”
柳先生一見他就頭疼,乾巴巴地扯出一個笑,拽著裴折往外走。
裴折沒反應過來,被他拽了個踉蹌:“慢點!”
還不等柳先生說什麼,金陵九就大跨步追上來,一把將裴折拽回了自己懷裡:“柳先生是在這山野之中住久了麼,養出些野蠻習性,生拉硬拽,好不客氣!”
柳先生:“……”
柳先生自知理虧,沒辦法反駁,隻好將求助的眼神拋向裴折:你還不趕緊說兩句?!
裴折聳聳肩:與我何乾?
柳先生:……
金陵九自然看到了兩人之間的眼神交流,並不在意,帶著裴折往外走:“不是嚷嚷著餓了嗎,哥哥帶你去吃東西。”
裴折:“……”
金陵九沒有壓低聲音,故意咬重了“哥哥”兩個字。
柳先生如遭雷劈,僵立在原地,旁邊雲無恙三人見怪不怪,一路上早就習慣了,默默移開了視線。
直到被帶著走出院子,裴折才反應過來,咬牙切齒道:“九哥哥真是好生體貼!”
金陵九眼底蘊著笑:“應該的。”
裴折:“……”
吃食早已準備好,裴折狼吞虎咽,他實在餓狠了,在床上的時候差點把金陵九當點心啃了。
金陵九從前最討厭彆人吃飯時不雅的行為,而今卻覺得裴折這樣子挺下飯,親自給他盛了碗湯:“慢點吃,彆噎著。”
裴折喝了兩口,停下動作:“你怎麼不吃?”
金陵九渾不在意:“不想動手。”
裴折:“???”
金陵九單手撐著下頜:“我吃醋太多,酸倒了手。”
裴折一哂:“你還知道自己吃醋太多?”
這廝早上差點醋淹尼姑庵,如今倒舍得承認了。
金陵九像是聽不出他話裡的嘲諷,認真地點點頭:“我向來有自知之明。”
裴折:“……酸倒了手是什麼意思?”
金陵九將手搭在桌上,睜眼說瞎話:“意思就是,我手酸,拿不動筷子,要裴郎喂我。”
裴折吃了個半飽,已經恢複了大半氣力,也不急著繼續吃東西了,好整以暇地看著金陵九:“又鬨什麼妖?”
金陵九歎了口氣:“心裡有點不平衡,想找補找補。”
裴折:“不平衡?”
金陵九眼神中帶著淡淡的抱怨:“這幾日裡,我先是被你算計,長途跋涉來這山溝溝,又是廢寢忘食的照顧你,衣不解帶,儘心儘力,看你現在生龍活虎,總覺得自己虧了好多。”
裴折氣笑了:“要不我再病一場?”
金陵九皺了下眉:“說什麼胡話?!”
裴折張口想反駁,猝不及防對上他的視線,默默將到嘴邊的話都咽了回去。
金陵九很快就恢複了正常神色:“我的意思是,你也照顧我一下,讓我感受一下被照顧的感覺。”
裴折不知他又在打什麼鬼主意,狐疑道:“你想要我怎麼照顧你?”
金陵九笑容溫和,掰著指頭數:“幫我穿衣,喂我吃東西,陪我聊天解悶,哄我睡覺,暫時就想到這麼多,其他的還有待補充。”
裴折:“……你缺個家仆?”
金陵九一噎:“裴郎真糊塗還是裝糊塗,我這是缺個家仆嗎,我這明明是缺個夫人。”
“不行!”裴折一拍桌子,“你是我夫人!”
金陵九挑了挑眉,意有所指道:“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
裴折微笑:“我也沒想到,你和我想一塊去了。”
兩個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金陵九把玩著筷子:“看來我們的確是心有靈犀,這方麵都想到一塊去了。”
話音剛落,他肚子就叫了一聲。
裴折剛繃起來的氣勢頓時散了,無奈地搖搖頭:“你這是故意讓自己難受,還是故意讓我心疼?”
他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點心:“張口。”
金陵九眼底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你這算是妥協嗎?”
裴折將點心喂到他嘴邊:“裴夫人,聽話,彆和為夫鬨脾氣了。”
金陵九:“……”
裴折坐近了些,忍不住笑:“你自個兒想想,鬨脾氣不吃飯的,是夫人還是相公?”
金陵九臉色一黑,張口咬住糕點:“反正就是你妥協你,我想喝湯,你喂我。”
裴折憋不住笑出聲來,盛了碗湯:“喂你喂你,不僅喂你喝湯,以後還喂你其他的,好不好?”
金陵九:“……裴折!”
溫熱的湯遞到嘴邊,裴折斂了逗弄他的心思,哄道:“在呢,快喝吧,好好吃飯,把身體養好,我可不想看到你出事。”
半碗湯喝完,金陵九抿了抿唇:“裴折,我們做個交易好不好?”
第97章
裴折來了興致。
這種有關交易的話,可是很久沒從金陵九口中聽到了,他當然偏愛彼此之間的你儂我儂,但也喜歡針鋒相對的刺激感。
像他們這種人,爭鋒永遠比妥協更能引起征服欲。
更何況對象是金陵九這一條,就夠讓他興奮的了。
“什麼交易,說來聽聽?”
金陵九接過他手中的湯勺,放到碗裡:“你做我夫人。”
裴折沒想到他說的是這事,一句“不可能”到了嘴邊,又打了個轉:“你能給我什麼?”
他好奇金陵九會拿什麼來交換。
金陵九眉梢蕩開笑意,手掩在唇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裴折被看得有些無措,克製住摸摸自己臉的欲望:“你這樣看著我乾什麼?”
金陵九慢條斯理地開口:“我在想,你注定要給我當夫人了。”
裴折嗤道:“這可不一定,萬一你給的東西誘惑不了我,咱倆床榻上見分曉,我可不一定會輸給你。”
金陵九原本隻是輕笑,現下臉上的笑意越擴越大,他抬手撫了撫裴折的眼尾,低聲誘哄:“裴郎,還沒想明白嗎?”
鮮少見裴折迷糊,這人像隻精明的狐狸,算計心特彆強,不會露出這種又軟又呆的模樣。金陵九突然有些舍不得挑明,還想再逗逗他。
經他提醒,裴折心底隱隱琢磨出什麼來了,但麵上還是強撐著:“你還能霸王硬上弓不成?”
金陵九哈哈大笑:“我的小探花,你可真是太可愛了。”
雖然已經互相表明了心意,也知道金陵九對自己的感情,但一聽到這種帶有歸屬性的稱呼,裴折都控製不住內心的激蕩。
“婆婆媽媽,九公子何時這般愛賣關子了?”裴折登徒子似的,揪著金陵九的一縷頭發,繞在指尖把玩,“明說就是,我倒想看看,你這種穩操勝券的信心是從哪裡來的。”
金陵九促狹一笑,大掌直接握住他的手,連同那一縷頭發,包裹纏繞在兩人的指縫之間。
青絲比情思,結發為夫妻,頭發向來是一種比較私密的東西,情人之間會贈梳子以表心意,這種包含著私心的小動作,將兩人之間的曖昧氣氛拉到最高。
金陵九滿意地看著裴折耳根泛起紅意,隻覺得心口烙進了一塊無法磨滅的朱砂痣,恨不得將人藏進自己懷裡。
不讓任何人覬覦。
他指腹用了力,撚開裴折的手,從指尖劃到指根,最後在掌心捏了捏,十足的輕佻曖昧。
“裴郎……”
金陵九滿腔情意如烈火焦灼,燒得他口乾舌燥,恨不得剖開胸膛,將那顆心奉上。
不夠,還不夠。
他擰著眉頭,有些苦惱,“裴郎”這個稱呼已經無法表達他內心的感情了,他要換個更熱烈的稱謂,獨屬於他的稱謂。
“給你取個小字可好?”金陵九低下頭,藏起眼底的濃烈愛意,“隻有我能喚的小字。”
裴折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莞爾:“叫我相公不好嗎?”
金陵九重重地捏了捏他的手:“頑皮。”
裴折放聲大笑,反手握住他的手:“你起。”
不是表字,他倆隻不過想取個閨中的稱謂,便是怎麼合心意怎麼來。
金陵九深吸一口氣,將肺腑間的灼意壓下:“喚你‘嬌嬌’好不好?”
裴折曾經揶揄他“金嬌嬌”,但依金陵九之見,他們二人之中,分明是裴折更會撒嬌,打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嬌氣。
裴折扭開頭,哼了聲:“不好。”
金陵九瞧著他耳根的緋紅,輕哂:“口是心非的小騙子。”
裴折隻當沒聽見,手上無意識地揉著那縷頭發。一直不鬆口。他心裡清楚,無論他鬆不鬆口,依金陵九的性子,都已經拍板了這個稱呼。
“嬌嬌……”金陵九拖長了調子,湊近些許,朝他耳朵吹了口氣,“明明很喜歡,為什麼不承認?”
裴折想退開些,又被拉著手腕拽回來,惱羞成怒道:“你要喊就喊,還問我乾什麼,難不成我不同意,你就不喊了?!”
活似貓崽子炸了毛,金陵九抿了抿唇,語氣縱容:“嬌嬌乖,來,哥哥給嬌嬌講霸王硬上弓的故事。”
裴折:“……”
再逗下去,怕是要生氣了,金陵九見好就收:“不是問我為什麼那樣有信心嗎,你若真有不做夫人的決心,是不會問我拿什麼來交換的,你在動搖,你我之間的交手,先動搖的那個人一定會輸。”
裴折沉默了一會兒,沒辦法反駁他的話。
金陵九說的沒錯,他們兩個太像了,無論是心性還是什麼,在這一方麵上,他確實不如金陵九堅定,若真的糾纏起來,會輸是必然的。
裴折心神一動,睨了他一眼:“你就不能讓讓我?”
“這就開始撒嬌了?”金陵九語氣詫異,隱隱有些興奮。
裴折不以為然,撒嬌也好,強迫也罷,都是應對的手段,能達到目的就好。他抬了抬下巴,十足的驕矜:“九哥哥讓讓我唄。”
撒嬌都帶著傲氣,一點求人的樣子都沒有,偏偏金陵九吃這一套,覺得裴折比嬌滴滴的姑娘還勾人,忍不住更想逗了:“你是不是我的嬌嬌?”
裴折深諳舍不得自己套不住金陵九的道理,他眨眨眼,瞬間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我不僅是你的嬌嬌,我還是你的心肝寶貝兒,所以你是不是該寵著你的嬌嬌?”
門口傳來一陣劈裡啪啦的聲音,柳先生呆呆地站著,藥箱掉在腳邊,裡頭的脈枕金針散落一地。
旁邊的雲無恙勉強保持著表情,乾巴巴地扯出一個笑:“好久不見,嬌嬌……呸,好久不見,公子。”
裴折的臉徹底黑了:“……你們誤會了。”
穆嬌瞧見自家師兄好整以暇的模樣,心下了然,裴探花怕是被坑了,她拉著左屏轉身就走:“我與左屏出去練功,晌午再回來,就不打擾師兄和裴探花卿卿我我了。”
裴折:“……”
卿卿我我個屁!
穆嬌和左屏離開後,柳先生勉強找回自己的意識,撿起地上散落的東西,聲音艱澀:“裴折,吃完飯了嗎,我有事想和你說。”
裴折還沒來得及回答,金陵九搶先道:“還沒吃完,勞先生多擔待,雲無恙,帶柳先生先去院子裡坐一會兒,等下我們吃完就過去。”
“哦,好。”雲無恙攙著柳先生,沒走兩步猛地抬起頭,表情驚恐,他為什麼會聽金陵九的話?!
屋子裡又剩下兩個人,氣氛不似之前那般黏膩,稍有一些被打擾的尷尬。
裴折臉色難看,自覺丟了麵子,一巴掌拍開金陵九的手:“彆碰我!”
金陵九含著笑,又將手覆上去:“不是求我讓讓你嗎,嬌嬌就是這樣求人的態度?”
裴折現在一聽“嬌嬌”二字就渾身不自在,兩人偷摸自個兒叫著玩,是個情趣,讓旁人聽見,他那點羞恥心就冒出來了。
最氣的是,他還不能怪罪金陵九,那話都是他自己張揚出去的。
裴折氣餓了,拿起筷子夾了塊餡餅,憤憤地咬了一口。
金陵九被他的舉動可愛到了,倒了杯茶遞過去:“慢點吃,彆噎著。”
吃完一塊餡餅,裴折已經調整好自己的心態了,事已至此,得將損失降到最低才行:“剛才說的,你讓讓我。”
金陵九就知道他不會輕易放棄,將茶推到他手邊:“喝點潤潤嗓子。”
裴折抿了一點,覺得味道不錯,又多喝了兩口:“那廝舍得給我喝這麼好的茶?”
茶杯並不名貴,是坊間最普通的樣式,比不得金陵九用的白玉茶盞。
清透的茶湯散出一股淡淡的香氣,將舌根裡飯菜的味道儘數衝淡,隻留下清潤的茶香。
裴折雖不是愛茶的癡人,但也能喝出來,這茶確是好茶。
金陵九默不作聲地彎了彎眸子:“喜歡的話,就多喝點。”
裴折又喝了一杯,心氣順開了,恢複成之前那般大大咧咧的模樣,拖長了調子撒嬌:“九哥哥,讓讓我好不好?”
抱著一丁點惡心金陵九的意思,他捏著嗓子,自問矯揉造作,學著煙花之地的姑娘家,有過之而無不及。
“讓讓你啊……”在裴折期待的目光之中,金陵九笑了笑,“彆的都能讓你,這個不成,比起讓讓你,我更希望你求我疼疼你。”
裴折:“……”
他算是看出來了,金陵九就是故意的!
裴折被逗了一早上,徹底氣著了,板著臉默不作聲。
金陵九絲毫不慌,抬起手放在他麵前:“誆我來這裡,想叫我看病對不對?”
裴折設計了刺客一事,用自己的命逼他來到此地,其中深意,金陵九早有猜測。
此事裴折理虧,摸了摸鼻子:“柳先生是我見過醫術最高明的人,興許你的病,他有辦法治好。”
雖然早已猜到了一切,但親耳聽到裴折說的話,金陵九還是忍不住皺眉:“所以你就對自己下狠手?萬一我對你有一絲殺心,你現在就在黃泉路上了,知道嗎?”
裴折眨眨眼:“我這不是相信你嗎,相信你絕對不會讓我受傷。”
“彆撒嬌!”金陵九咬了咬牙,“從白華城到鄴城,你根本沒有空閒時間,說說,你是何時安排的這一切?”
裴折眼神躲閃:“趁你不知道的時候,你天下第一樓有勢力,我也不差。”
金陵九皮笑肉不笑:“確實,你也有勢力,配我正好。”
“又夾帶私貨?”裴折繃不住笑了,“你彆氣,我心中有數,知道你斷然不會讓我出事。”
金陵九還是氣不過:“彆想糊弄,你將此事交給雲無恙安排,隻可能是他離開白華城的那天下午,那時你我可還未挑明。”
他心裡酸軟,半是心疼,半是動容。
裴折忽而一笑:“呀,被你發現了,我特意使的苦肉計,為的就是讓你感動,非我不可,怎麼樣,堂堂天下第一樓的九公子——”
金陵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打斷他的話:“本來就是非你不可。”
在遇到金陵九之前,裴折從來沒有想過,他會為了一個人傷害自己,賭上一條命。
做出決定的時候沒有考慮太多,他必須承認,那時的他並不理智,做這件事的時候,也沒想過失敗的後果。
他要金陵九活著。
裴折歎了口氣,拉著金陵九的手晃了晃:“我隻是有點怕,怕你哪一天離我而去,我說心悅你,意思是我想和你長命百歲,白頭到老,你明白嗎?”
他是利益至上的人,卻將一顆真心送給了眼前這個人,沒有聲張,沒有宣揚,沒有期望以此換取想要的東西。
“你應該猜到了,但我還是想鄭重的說一次,金陵九,我喜歡你。”裴折頓了頓,補充道,“很喜歡你。”
第98章
“你沒怎麼總是……”
金陵九無奈地歎了口氣,心裡的氣都散了,隻剩下酸軟。
裴折很善於表達自己的想法,感情也如是,他在這方麵並不羞赧,已經多次表達過自己對金陵九的傾慕之情了。
“總是什麼?”
金陵九捏了捏他的手:“總是搶先。”
很奇怪,在兩人還沒有完全挑破心思的時候,金陵九是樂於逗著裴折跟他表明心跡的,那讓他有一種滿足感。
但此時此刻,他卻有些不樂意了,好像他被裴折落下了很多一樣。
裴折站起身,用腳勾著凳子,往他身邊拉了拉:“給小九兒一個機會,我人在這裡,你可以傾訴心意了。”
金陵九:“……你是故意的吧?!”
這樣的情況下,他該怎麼傾訴?
裴折得意地哼了聲:“沒錯,就是故意的,我這人記仇,你之前欺負我,我現在就要欺負回來。”
金陵九:“……”
到底還是沒表白,金陵九黑著臉將裴折扣在自己懷裡,手壓著他後頸,在他唇上咬了一口:“等著,總要給你一個難忘的表白。”
裴折笑吟吟地應下:“我等著你的驚喜,你也要陪我一輩子,所以……”
金陵九鬆了口:“走吧,總不能叫你白挨一劍。”
將自己的身體狀況暴露給彆人,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尤其金陵九的身份敏感,無論是江湖之上,還是朝堂裡,都有無數人想要他的命。
讓柳先生幫忙看診,算是金陵九對裴折的妥協。
裴折知道金陵九是勉強答應,歡歡喜喜的拉著他去找柳先生,生怕他改變主意:“我跟你說,柳先生雖然看起來不著調,但醫術確實不錯,當初我受了重傷,若非他出手,我早就沒命了。”
金陵九幾不可查地皺了皺眉:“你何時受的傷?”
裴折一噎:“……重點是這個嗎?”
金陵九哂道:“怎麼不是?在我這裡,你的事永遠都是重點。”
他表現的太過理所當然,裴折怔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咳咳,犯規了啊。”
金陵九戲謔地看了他一眼:“撩到你了?”
裴折沒辦法否認:“撩到了。”
經過雲無恙的開導,柳先生已經能在看到金陵九和裴折手牽手走過來的時候,保持住臉上的表情了。
他裝模作樣地打量著手上的金針:“打情罵俏完了?”
裴折翻了個白眼:“……為老不尊。”
柳先生登時炸了毛:“究竟是我為老不尊,還是你們小年輕不分場合?吃個飯都能卿卿我我,還嬌嬌來嬌嬌去的,裴折你小子滿肚子壞水,嬌個屁!”
裴折:“……”
柳先生說完,視線往金陵九那邊瞟,他可是記得,這位天下第一樓的掌權人嘴巴毒得很,昨日他沒少被金陵九擠兌。
一個裴折就夠難對付的了,再加個金陵九,他能吵過就怪了。
出乎柳先生意料,金陵九眼皮不抬,沒一點要參與進來的意思。
嬌嬌。
從金陵九口中說出來,是五分調侃五分寵溺,雖然有點彆扭,但還可以聽上一聽。
從旁人口中說出來,那就隻剩下刺耳了,分分鐘就能逼得裴折爆炸。
“你再說一遍那兩個字,就彆怪我對你不客氣!”
柳先生捏著金針比劃了兩下:“哦,你要怎麼對我不客氣?”
裴折磨了磨牙:“我要把你的消息散布出去,讓你那群仇家過來找你!”
柳先生:“……裴折,我原以為你小子壞,但還有個誠信的優點,現在看來,你分明就是壞到家了!”
裴折語氣詫異:“你今天才看清我嗎?”
柳先生:“……”
兩人的吵嘴以柳先生啞口無言暫告一段落。
金陵九含著笑打破沉默:“柳先生是何身份?我看你這金針不似尋常之物。”
柳先生瞬間抬起頭,對上金陵九的視線。
他在這尼姑庵裡待了多年,相熟的也就裴折,裴折久居朝堂,不識得一些物件,也無意探究他的私事。時間一久,他自個兒就忘了,將所有人都當成了裴折一般。
金陵九這話,令柳先生立馬回過神來。
坐在他麵前的不是等閒之輩,而是江湖第一大勢力,天下第一樓的九公子。
金陵九若是想,分分鐘就能查出他的身份,叫他的安寧日子不再。
思及此,柳先生表情難看起來。
“都說是金針了,自然是金子做的,哪裡會尋常?”裴折曲指在桌上敲了敲,將金陵九的注意力拉回到自己身上,“九哥哥隻顧著看彆人,怎麼不多多看我,我是什麼身份?”
金陵九從善如流,將目光從柳先生身上移開:“這就拈酸了?”
他心裡清楚,裴折是想為柳先生解圍,兩人看似吵得不可開交,但恰恰說明,他們二人的關係很好。
裴折勾著他的小手指:“你一看彆人,我心裡就不舒服。”
金陵九愛極了他這副占有欲十足的表現,溫聲提議:“那你可得時時在我眼前晃著,免得我一不小心看了彆人。”
裴折悶聲笑了笑:“放心,我纏著你,纏得緊緊的。”
金陵九揚了揚眉:“我很期待。”
雲無恙:“……”
柳先生:“……”
兩人旁若無人,柳先生欲言又止,沒眼繼續看下去,默默移開視線。
雲無恙暗自腹誹,他算是明白了,為什麼穆嬌和左屏要溜走,要是有下次,他絕對不跟這兩個人在一起了。
經過裴折的插科打諢,金陵九沒繼續為難柳先生,十分配合地伸出手,任柳先生把脈。
裴折坐直了身子,略有些緊張,柳先生是他最後的希望,如果連柳先生也看不出金陵九身體上的異樣,那他就沒法子了。
金陵九倒不怎麼在意,安慰道:“彆擔心,不會有事的。”
裴折握著他的另一隻手,沒說話。
診脈花費的時間比預計中要長,柳先生的表情也越來越嚴肅,看得裴折心頭惴惴:“很嚴重嗎?”
“嚴不嚴重,你們心裡早就有數了吧?”柳先生收了手,言簡意賅,“中毒了。”
果然是毒!裴折的心瞬間提起來了:“能解嗎?”
柳先生慢條斯理地整理著東西:“能不能解啊……”
裴折快急瘋了:“趕緊給個準話行不行?!”
金陵九鮮少見他這樣失態,心裡動容:“彆急,肯定能解。”
柳先生讚賞地看了他一眼:“這般篤定?”
金陵九正色道:“懸金針的厲害,我還是有所耳聞的,不是致命之毒,想來對先生而言,不算難事,煩請先生彆逗我家內人了。”
他這一番話,令桌上兩個人都變了臉色,唯獨雲無恙不明所以,呆呆地坐著。
裴折惦記著那句“內人”,耳根燒熱:“胡說什麼呢,我答應了嗎?!”
他們明明還沒談攏,誰是內人還說不準呢。
在聽到“懸金針”三個字時,柳先生就明白,金陵九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他倒也沒指望能瞞過金陵九,但不成想,這麼快就被猜出來了。
唯一令柳先生欣慰的是,看金陵九的意思,似乎沒有將他的身份宣揚出去的打算。
裴折:“確實能解?”
柳先生頷首:“能解,但解不解都行,你家九公子自己也知道,非是致命之毒。”
裴折不讚同道:“非是致命之毒,就不必解了嗎?來找你就是為了解毒。”
金陵九不置可否,一副聽從裴折所言的意思。
最是風月令人惱。
柳先生搖搖頭:“這毒跟了他近十年,早已與他的血肉融為一體,主要是兩方麵的作用,嚴格來說,並不算是毒。”
金陵九呼吸一窒,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怎麼會是兩方麵?
裴折聲音有些顫抖:“哪兩方麵?”
柳先生:“一方麵是牽製他,使他不能施展出全部武功,另一方麵是壓製他記憶,令他心生憂怖。”
記憶……
金陵九與裴折對視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猜測。
裴折一掌拍在桌上,凶狠道:“待查出是誰做的,我定要活剮了他!”
“你也不必如此嫉恨,某種意義上,可能還是一種幫助。”柳先生歎了口氣,“若是我沒猜錯,那人一開始應當是好意。”
裴折又氣又怒:“這算什麼幫助?!”
柳先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這種毒的根本是一味藥,用以平緩心緒,隻不過劑量多一些,又佐以其他東西,方才成了毒。”
金陵九一直沉默著,聽他解釋完後,突然道:“我知先生醫術高超,但隻靠把脈就能診出這些,實在令人驚歎,在下有一問,不知先生為何會對這毒如此了解?”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
第99章
此言一出,桌上氣氛頓時變得古怪起來。
裴折尤為失態,臉色難看,緊緊地盯著柳先生:“怎麼回事,你知道這毒?”
他與柳先生相識多年,是忘年之交,私心裡將之視為自己人,並未過多猜測,便將金陵九帶了過來。
天下第一樓何等勢力,都查不出金陵九中了毒,可見這種毒十分罕見,知之者甚少,可柳先生卻十分熟悉這種毒,僅靠把脈就將之相關之事全都說了出來。
雖然被知悉了身體狀況,金陵九卻絲毫沒有慌亂,甚至還饒有興致地把玩著裴折的手指:“彆急,柳先生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不會隱瞞的。”
柳先生:“……”
話裡話外都是威脅,他敢隱瞞嗎?!
裴折很快冷靜下來,抿著唇一言不發,眉心深處壓出深深的鬱痕。
柳先生摸著針包:“雲無恙,我院子裡的柳樹下埋了一壇酒,你去幫我挖出來。”
雲無恙知道他們有事要談,是故意支開自己,沒有逗留,當即離開了。
裴折敲敲桌子,眸光沉沉,注視著柳先生:“你我相識多年,我信你。”
“裴折啊裴折,你真是……”柳先生無奈地歎了口氣。
春夏之交,尼姑庵裡柳絮飄飛,花苞冒頭,草木清香裹挾著劣質的香火氣,將每一片角落滌蕩透徹。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而今物是人非,山長水闊,過往的經曆都沉澱成了故事。
柳先生遠眺長天,目送著薄雲流散,緩緩道:“人世間最易變的,就是感情,無論是哪種感情,都會在一念之間改變。”
柳先生仿佛在歎息中蒼老了十幾歲,他眸底沉著複雜的情緒,不知是想起了誰。
裴折最不喜歡這種氣氛,想開口勸導,又不知從何勸起。
金陵九一哂:“此言有理,殺人不過頭點地,要取人性命也在一念之間。”
柳先生:“……”
金陵九的強勢威脅徹底打破了柳先生緬懷過去的傷害,他敢怒不敢言地哼了聲:“我之所以會如此熟悉那毒,蓋因那毒是我所製。”
“你製出來的毒?!”裴折騰地一下站起來,“你他娘的,那毒——”
柳先生撇撇嘴,皺著眉頭打斷他的話:“我隻是研製之人,下毒的可不是我!”
金陵九不鹹不淡地笑了聲:“我第一次見先生,先生確實不會是下毒之人。”
他將“下毒之人”咬得很重,帶著股子莫名的意味。
其餘兩人都聽出了他話裡暗藏的內容,不是下毒之人,那也與下毒之人脫不了乾係。
裴折握緊了金陵九的手,鄭重道:“我不會讓你出事。”
他是在表明態度,是他帶金陵九來找柳先生的,他會解決所有的事情,絕對不會讓金陵九受傷。
不等金陵九回話,柳先生就罵了一句:“裴折小子,我在你心目中就是那種人嗎,你我相交,我會讓你難做?!”
裴折沒作聲。
他剛才的話既是為了向金陵九表明態度,讓金陵九安心,又是為了給柳先生一個明明白白的宣告,如若柳先生對金陵九不利,他會站在哪一方。
而今目的已經達成。
金陵九微微一笑:“我自然相信裴郎。”
眼看著兩個人夫唱夫隨,根本沒有自己能插上嘴的份,柳先生便沒了再待下去的心思:“還聽不聽了?趕緊跟你們交代完,我還忙著去喝酒呢。”
金陵九微抬了抬手:“先生情說。”
柳先生沒賣關子,直截了當道:“我確實與下毒之人有聯係,這毒也是我給他的,但我並不知道他要用在誰身上。”
前兩句話讓裴折的臉色難看不少,好在柳先生的最後一句話講清了他不可能去謀害金陵九:“是怎麼一回事?那下毒之人又是誰?你與他究竟是何關係?”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事情的原委,不隻是為了滿足心裡的疑惑,更多的是想要發泄心中的怒氣。
究竟是誰,轄製金陵九,抹去他的記憶?
裴折默默在心裡腹誹,他定不會放過相關的所有人。
柳先生捏著針包,閉了閉眼,臉上顯出一絲痛苦:“這本不是毒,是我為救一孩子研究出來的法子。”
他說著,看了看金陵九。
裴折似有所感:“你認識金陵九的師父?”
他還記得蕭澄明當初說的話,能做金陵九的師父,想必歲數上與柳先生差不許多。
柳先生搖搖頭:“我不認識他的師父,我也不知道他的師父是誰,不過我當初想救的那個孩子,應當就是他了。”
沒人比他更清楚這種毒,從無到有,都是出自他之手。
裴折隱隱想明白了一些事,換了種問法:“那人是誰,你是為誰救……那孩子的?”
柳先生隻知要救一孩子,不知那孩子是金陵九,他們之中必然有一個將二者聯係起來的人。
柳先生攥緊了手,骨節用力到泛白:“你們可曾聽過昭國雙名士?”
裴折呼吸一緊:“江陽傅傾流,淮陰……”
他看向金陵九,嘴唇翕動:“是薑玉樓?”
裴折師承傅傾流,太傅大人在朝為官,在來鄴城之前,並不認識金陵九,唯一的可能就是早已隱世不出的薑玉樓。
金陵九抿了抿唇:“我不知道,師父他久居江陽,名姓非薑玉樓。”
雖然金陵九這樣說了,但究竟是不是薑玉樓,三人心中已然有了數。
柳先生沉聲道:“天下名士萬千,唯二人出眾,我是在薑玉樓隱世前認識他的。當時我雲遊四海,自認為有醫術傍身,可濟蒼生救黎民,我與薑玉樓萍水相逢,一見如故,引為至交好友。我二人曾於舟上共飲,快活瀟灑,直到有一天,他喝完酒,告訴我他要隱居山林。”
——“我空有濟世之才學,卻不得施展,時運不濟,我如何能抗衡天意?”
——“而今之世道,表麵安穩,實則動蕩不堪,依我之見,當主動尋求破解之法。”
——“傅傾流官拜三公,這一著終究是我輸了。”
——“這天下容不得我薑玉樓!”
——“罷了,罷了。”
“他仕途不順,執意隱世,我勸解不得,隻能尊重他的選擇,而後我與他一彆三年,再未有相見的機會。”柳先生頓了頓,繼續道,“三年之後,他主動來找了我,希望我能幫他救一個人。”
裴折急忙追問:“你答應了嗎?”
柳先生瞥了眼他旁邊端坐的金陵九,攤攤手:“我若是沒答應,裴折小子你豈不是就要沒了相守之人?”
“雖然一彆多年,但我與薑玉樓都未因時間疏遠對方,他找到我之後,我立馬答應了這件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行醫本意就是救死扶傷。”
“我當即要求他帶我去見要救之人,他卻拒絕了。”
金陵九摩挲著裴折的掌心,語氣平靜:“我未曾見過柳先生,想來要對先生的救命之恩道句感謝。”
“好說。”柳先生不置可否,“他說要我救的是個孩子,那孩子性情狂躁,幼時受了很大刺激,見不得生人,故而隻將病症詳細道與我知。我沒有懷疑,對著他說的症狀仔細研究,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找出了一味可用的藥,能暫時壓製那孩子的病症。”
裴折越聽眉頭皺的越緊:“所以你就直接將那藥用在了金……那孩子身上?”
柳先生白了他一眼:“怎麼可能!我雖然信任薑玉樓,但不曾忘了從醫的底線,我並未探過那孩子的脈,怎能貿然將藥用在他身上。”
裴折沉默了一會兒,涼涼道:“但你最後還不是用了,不然我們也不會再來找你。”
柳先生一噎:“……”
裴折所言極是,故而他現在非常想感慨一句天道好輪回,自己種下的因,也得自己吞了果。
“我沒有將藥交出去,當時研製這藥,一半是為了幫助薑玉樓,一半是那病症確實罕見,我手癢想治。”柳先生並未隱瞞自己的心思,大大方方地承認了,“我有動過心思,想著聽從薑玉樓的話,試一下又無妨,但後來還是過不了自己心裡那道坎。”
“我將藥收了起來,好歹是花心思研製出來的,我舍不得直接毀了,可就是這一念之差,造就了我畢生之悔。”他眸底有深深的悲痛,在看到金陵九時,愧疚愈發深切。
金陵九眯了眯眼:“他偷走了你的藥?”
柳先生苦澀地點點頭:“我信他,但他卻背著我偷偷拿走了那藥,待我發現的時候,他已經用在了那孩子身上。”
裴折暗自在心裡歎了口氣,他與柳先生相交甚久,能看出他臉上的悔恨不是假冒出來的:“後來呢,那藥為什麼又成了毒?”
柳先生解釋道:“我與薑玉樓大吵一架,他告訴我,那孩子用了藥之後情況好轉,並未出現異樣,我稍稍安了心。又過了一段時日,我無意中發現那藥有相克之物,如若用藥之人常用那東西,會引發藥的毒性,久而久之,恐會有性命之虞。我將此事告訴了薑玉樓,希望他立刻給那孩子停止用藥,他答應了。”
柳先生聲音晦澀,捏著針包的手緊緊攥在一起,青筋暴起。
裴折已經能夠猜到接下來的事了,薑玉樓怕是並未像承諾那樣,停止用藥。
柳先生:“他問過我相克之物,我並未告訴他,後來我們一起喝酒,大醉一場,我醒來後才發現藥箱不見了。起初我並沒有懷疑到他身上,後來誤打誤撞,我發現他多次出入香鋪,一時好奇,便跟著進去逛了逛。”
金陵九一直表現得很平靜,活似發生之事與自己無關,但從柳先生提到香鋪時開始,他的表情就變了:“與藥相克之物,是香?”
柳先生點點頭,又搖搖頭:“香能不能成為相克之物,端看其中的成分,與那藥相克的是味不常見的草藥,我和草藥打了十多年交道,縱然混著香,也能聞出其中絲絲縷縷不明顯的草藥味道。”
裴折咬了咬牙:“是他偷走了你的藥箱,還故意將相克的草藥混入熏香之中?!”
“我不知道。”柳先生道,“我問過那家香鋪,他家的香都放了那味草藥,是從祖輩傳下來的方子,無法斷定薑玉樓選擇他家是不是巧合,但從那以後,我心裡就種下了懷疑的種子,沒辦法再裝作相安無事,繼續與薑玉樓來往。”
寥寥幾語,柳先生便講完了自己與薑玉樓之間的故事。
金陵九揉了揉眉心,暗歎自己還是不夠謹慎,沒猜到問題是出在香上麵。
柳先生將東西收拾好,放進藥箱之中:“這就是發生的所有事情了,我難以放下此事,從那以後便隱居於此,沒有再和薑玉樓來往過。”
“為什麼是在這裡?”金陵九長出一口氣,“若我師父真是薑玉樓,那先生與他相交應在江陽附近,為什麼會選擇在瀟湘附近隱居?”
柳先生臉色一僵,良久,歎息道:“不愧是天下第一樓的九公子,什麼都瞞不過你,此地有一家名為「十三局」的香鋪,便是薑玉樓曾多次出入的那家,我偶爾會喬裝改扮,去那裡看看。”
裴折明白了他的意思:“藥香成毒,隻要注意不強行使用武功內力,不至於要人命,你是想守株待兔,等那孩子出現。”
柳先生沒有否認:“薑玉樓養出來的孩子,定然不是等閒之輩,如若他命大,總有一天會順藤摸瓜,找到香鋪,屆時我便可以彌補自己當初的錯誤。”
隻是沒想到,那孩子找是找來了,卻直接找上了門。
柳先生暗自在心裡腹誹,一想到金陵九就頭疼,本來這人頂著天下第一樓的勢力,他就不好對付了,而今又加上一樁舊事,他心中愧疚,便是連架子都端不起來了。
而今知曉了所有事,確定柳先生與謀害金陵九一事無關,裴折慢慢鬆緩下心神,不再像之前那樣緊繃了。
“你既一直在等他出現,可是研究出了解毒之法?”裴折皺著眉頭,有些急迫,“可有萬全之策,既能不傷他武功身體,又能解了這毒?”
柳先生擺擺手:“既是我犯下的錯,便當由我來解決,你們先在這裡小住些時日,容我準備一番,放心,我會解了這毒的。”
說完之後,柳先生就背著藥箱離開了。
裴折與金陵九相顧無言,兩個人沉默了很久,才從這一係列事情中回過神來。
“江陽傅傾流,淮陰薑玉樓,兩位天下皆知的名士。”裴折嘖了聲,“傅傾流是我的師父,如若我們的猜測沒有出錯,那薑玉樓就是你的師父,你我二人當真絕配。”
金陵九輕聲嗤道:“你我本就絕配,與他二人有何關係?”
裴折哈哈大笑:“說的沒錯,你我本就絕配!”
兩人坐了一會兒,百無聊賴,金陵九想拉著裴折回去休息,裴折還記著夫人之約,明確表示不要白日就休息,自告奮勇的帶著金陵九在尼姑庵裡四處亂逛。
“此地雖人煙稀少,但勝在風景秀麗,再過些時日,山上的花就開了,景色更美。”
金陵九拉著他的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捏著:“你經常來這裡?”
裴折頷首:“柳先生救過我一命,此地臨近瀟湘,走一日水路便到我家,我十二三歲的時候常常帶著雲無恙在附近遊玩,有一日來到這霧隱山,陰差陽錯發現了柳先生住在這裡,我性情才學樣樣拔尖,很快便和他成了忘年之交。”
金陵九聽著他夾帶私貨的話,悶聲笑笑:“性情才學樣樣拔尖?”
裴折摸了摸自己的臉:“難道你有什麼異議?”
金陵九沒答,腦海中想象著裴折十多歲時候的模樣,探花郎麵若冠玉,定然小小年紀就豐神俊朗,拔尖屬實不誇張。
不知想到什麼,裴折壓低聲音笑了笑:“小九兒年少時候都做過些什麼?可曾招惹過姑娘家?”
金陵九不答反問:“你有嗎?”
裴折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我這等天下第一美男子,怎麼可能沒有姑娘家喜歡。”
“嘖,是嗎?”金陵九手上力氣重了幾分,將嘚瑟的探花郎拉到自己懷裡,“處處拈花惹草,不知道潔身自好?”
裴折憋不住,捶著他的肩笑個不停:“醋壇子,那時你我可還不認識呢。”
金陵九嗤了聲:“是誰在床上叫哥哥,說我們可能兒時就見過麵?裴郎的嘴,騙人的鬼。”
裴折一噎:“……你有什麼資格指責我,好歹我還記得叫你哥哥,你卻直接將我忘在犄角旮旯裡了。”
他磨了磨牙,越說越委屈,好似自己一廂情願一般。
金陵九心中無奈,在他臉上捏了一把:“怎麼還氣起來了?”
裴折扭開臉:“彆碰我,等你記起來了,我再原諒你。”
金陵九眼底含著笑,跟在他身後:“那你可彆氣壞了身子。”
“氣壞了正好。”裴折抬了抬下巴,“正好讓你心疼。”
金陵九哭笑不得:“嬌嬌脾氣好大啊。”
兩人在尼姑庵裡逛了一圈,沒一會兒就將剛才的事拋之腦後了。
金陵九疑惑道:“這裡隻有柳先生一人住?”
“對,他就是個孤家寡人,這尼姑庵本是個荒廢之地,他懶得找住處,便在此地待下來了。嘖嘖嘖,我跟你說,這廝真的是不要臉,怕彆人搶他的住處,便把尼姑庵外頭弄得特彆亂,你有沒有發現,這尼姑庵外麵和裡麵完全是兩幅樣子?”
這倒確實,來的第一天他們就發現了,尼姑庵外頭破舊不堪,進來後雜草叢生,越往後院住處走,環境越整潔。
柳先生住的院子,也稱得上是雅致了。
金陵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以前常來,很喜歡這裡?”
裴折笑了笑:“還是小九兒懂我的心思,此地雖不比城中繁華,但勝在幽靜,閒時看看花草樹木,樂得動彈了,就去山上轉轉,運氣好還能遇到一兩隻笨兔子。”
裴折絮絮叨叨,又說了很多以前發生的事,金陵九一一聽著,末了感慨道:“若我能早些時候遇見你就好了,可以陪你去做你喜歡的事。”
他是真的覺得遺憾,沒能早些時候和裴折在一起,裴折在過去的那歲月裡熠熠生輝,他能想象的出來,那是何等的風光。
可惜他沒有親眼得見。
“我明白。”裴折勾勾手指,在他掌心劃了兩下,“現在也不遲,我還有很多想和你一起做的事情,希望你能陪我一一完成。”
金陵九心中熨帖:“我也有很多想和你一起做的事,隻想和你一起。”
裴折:“……你的事押後再議!”
他現在實在不想和金陵九探討那方麵的事,若是強勢一些,倒像他在欺負金陵九,若是忍讓了,他自己心裡又過不去,隻能先緩一緩,等金陵九身上的毒解了再說。
金陵九莞爾:“放心,我又不會強迫你。”
兩人一路閒逛,逛到了柳先生的院子附近。
裴折邊跟金陵九嘀咕,邊從旁邊的花叢中摘了一朵開得最盛的花,不依不饒地戴在金陵九耳邊:“小九兒真美!”
金陵九:“……”
裴折興致勃勃地往柳先生的院子走去:“我最喜歡他的這個院子,不僅風光好,還藏著寶貝,柳樹下總會埋些好酒,可香了,走,帶你去瞧瞧!”
金陵九一把拉住了他,搖搖頭:“咱們換個地方逛。”
裴折:“?”
直到離那院子有一段距離,金陵九才停下腳步,兩人沉默不語,很輕的嗚咽聲隨著風飄過來。
是柳先生的聲音。
裴折心中一凜:“……你聽到了?”
金陵九“嗯”了聲:“剛明白過來,怕你過去惹得尷尬。”
裴折皺著眉頭,探頭往院子裡看了看:“我從未見他這樣過。”
“他之前對薑玉樓隻是懷疑,抱著一絲僥幸,我的出現,徹底打破了他的希望。”金陵九倚在牆上,眉目不明,“我身上的毒使他印證了自己的猜測,十幾年的折磨與恍惚,還有摯友的背叛,一朝都成了真……給他些時間吧。”
裴折情緒也低落下來:“他是真的想成為一名好醫師,不然也不會待在這裡那麼多年,一直對此事耿耿於懷。”
金陵九沒答,兩人安靜地佇立著。
院子裡傳出斷斷續續的聲音,混著酒香,在尼姑庵裡流淌,過了許久,炸開一道碎裂的聲音。
是酒壇摔在了地上。
柳先生放聲長號,似哭似笑:“哈哈哈哈,老夫平生好友三五,相交最深者而今已反目,已反目……”
作者有話要說:
二合一。
明後天要去考試,不更新,考完回來爆更。
第100章
解毒比想象中麻煩,在尼姑庵裡待了兩天,也沒見柳先生準備好。
這兩日裡,裴折帶著金陵九逛遍了霧隱山,折花挖酒,下河摸魚,到今日實在沒什麼可玩的了。
裴折癱在金陵九身上,一個習慣的養成隻需要兩天,他覺得床比起金陵九來,簡直差遠了,所以解了毒修養完之後,這黏黏糊糊的小習慣還保留著。
兩個人依偎在床上,裴折玩著金陵九的手指,突然冒出來一句話:“我倆日後可不能隱居山林。”
金陵九收緊手,包住他的手指:“怎麼了?”
裴折歎了口氣:“山溝溝裡麵也太無聊了,一天兩天就玩夠了,無趣得緊。”
探花郎是個愛熱鬨的性子,打小喜歡四處亂竄,越長大,這性子越發“變本加厲”了。
金陵九哭笑不得:“已經想到以後跟我在一起要住在哪裡了?”
“那可不是。”裴折裝模作樣地哂了聲,“雖然來日方長,但也需從長計議。”
來日方長是個頂頂好的詞,金陵九聽得舒坦,玩味道:“不愧是我相中的夫人,稱得上是賢內助了。”
裴折笑罵一聲,從他身上爬起來:“躺膩了,出去逛逛?”
金陵九無可無不可:“想到要去哪裡了?”
“確實有個想去的地方。”裴折俯下身,在他頸側蹭了蹭,深吸一口氣,“我的小九兒好香啊。”
金陵九揚了揚眉,抬手按住他後腦勺,用力往下壓了壓:“嬌嬌想去香鋪?”
這一下來的猝不及防,裴折直接栽到了金陵九身上,濃鬱的梅花冷香撲了滿臉:“我記得你說過,身上這香在江陽和瀟湘很常見。”
當初在鄴城,他們去逛了一家香鋪,那時兩人還沒捅破窗戶紙,裴折整天思索著要從金陵九身上扒出點什麼有價值的信息。
金陵九身上的香氣自然也被列入了調查的名單,想當初畫舫初見,可就是這一身梅花冷香令他起了疑心,上前招惹。
隻不過時過境遷,而今他不想著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了,打從心眼裡喜歡金陵九身上的味道。
金陵九攬了下他脖頸,坐直身子:“嗯,是挺常見,想下山去逛逛?”
裴折很誠實:“想。”
金陵九輕佻地摸了摸他的臉,打趣道:“小尼姑在山上待不住了?”
裴折“噗嗤”一聲笑開了:“可不是,被你這山下來的妖精迷了眼。”
金陵九向來不吝以自己的容貌作為籌碼,曖昧地眨眨眼:“是嗎,能迷住咱們嬌嬌,可是我的榮幸。”
兩人插科打諢鬨了一通,利落地拾掇好自己,直奔山下而去。
霧隱山不大,下了山走水路,半日能到瀟湘。
不過兩人沒有去瀟湘的打算,隻想在過江一遊,去有人煙的地方逛逛。
裴折拿著扇子點了點:“過了江,有個小城,比鄴城小點,但吃的挺多。”
金陵九饒有興趣地問道:“有你喜歡的吃的嗎?”
他不好奇城中繁華與否,隻好奇和裴折有關的事。
裴折一展扇子,悠哉悠哉地搖了兩下:“小九兒這是套我的話呢,我喜歡吃的東西啊,你說我喜歡吃什麼?”
前麵江水蜿蜒,在大地上奔騰,勾勒出一條氣勢恢宏的水帶。
江水聲不息,溫柔地卷起灑落滿地的金色陽光。
“我向來不會猜度人心,還真說不清楚裴郎的喜好。”金陵九忽而低下頭,點了點自己的唇,“這個喜歡吃嗎?”
裴折忍不住笑起來:“你從哪兒學來這些話的,太浪了啊。”
金陵九罕見地有些掛不住臉,偏了偏視線:“一時衝動脫口而出,忘了三思而後行。”
裴折笑著攬上他的脖子,在金陵九退開之前,湊上去,在他唇上咬了一口:“雖然很土,又有些浪,但我不得不承認,挺喜歡‘吃’的。”
金陵九的唇很軟,溫溫熱熱的,不像他的手那般涼,吻起來很舒服。
裴折向來不會委屈自己,既然是舒服的事,多試試也無妨,於是在金陵九又吻下來的時候,他十分主動地迎了上去。
唇齒相碰,舌尖輕輕掃過,留下一點濡濕的甜。分開的時候,兩人都喘息著,難以儘快平靜下來。
出乎意料的合拍,這一吻倒是吻儘了大大咧咧,兩人破天荒的矜持了些,沒人發話。
過了江後,又走了一段路,才來到城中。
雖然比鄴城小,但城中挺熱鬨的,沿街叫賣聲此起彼伏,一來一回搭成了調子,彆有一番風味。
金陵九環視四周,大手一揮:“有什麼想要的,儘管挑。”
出門從不帶銀兩的人,這次下山之前,特地去找了左屏,拿了滿滿一袋子銀錢,以便給他一文錢掰成兩半花的嬌嬌置辦東西。
裴折最喜歡聽這種話了,眼睛一亮,搓了搓手:“隨我挑?”
金陵九可算體會到了為心上人一擲千金的樂趣,抬了抬下巴,語氣驕矜:“隨你挑,便是十個八個的你,我都養得起。”
心上人“貧窮”,他有心展示一下自己的家底。
裴折哭笑不得:“十個八個的我,你是嫌一個不夠?”
隨口一句打趣的話,誰料金陵九真的認真思考了一下:“一個夠了,但若是多幾個也無不可,一個給我暖床更衣,一個同我出遊玩樂,一個與我吟詩作畫,一個與我烹茶煮酒,你瞧著如何?”
“我瞧著啊……”裴折嘖嘖出聲,“這麼多我,一個你也不夠分,肯定日日夜夜都得打架,爭你的寵。”
金陵九想象了一下好幾個裴折為自己打架的畫麵,心裡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隻依稀覺得,那樣也挺要命的。
他搖搖頭:“還是算了吧,要真有那麼多你,我的喜愛也得分開,暖床更衣,出遊玩樂,吟詩作畫,烹茶煮酒,一個嬌嬌也就夠了。”
這番話逗得裴折哈哈大笑,直笑得金陵九有些不好意思,率先換了話題:“不是要去香鋪嗎,咱們先過去看看,然後再逛。”
裴折來了興致:“要是有賣你那梅花冷香的,我可得多買點,哪日你不在我身邊,我也好有個念想。”
金陵九不悅地皺了下眉:“胡說什麼呢,我怎麼可能會不在你身邊。”
柳先生之前提到過,薑玉樓多次出入的香鋪名為「十三局」,兩人一路逛過去,沒費太大工夫,就找到了香鋪。
進門就是一陣混雜的香氣,熏得人腦袋疼。
裴折揉揉鼻子,反手去捂金陵九的鼻子:“這味道可比鄴城那香鋪衝多了。”
鋪子裡一人款款迎出來,笑意融融,打斷了兩人的交談:“二位公子可是要看看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