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此人一身深色長衫,從容自如,氣度不凡,甫一出現,便叫插科打諢的裴折與金陵九斂了玩笑神色。
裴折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來人:“先生可是這「十三局」香鋪的掌櫃?”
“我不是。”男子微微一笑,“幫友人暫時照看鋪子,二位公子可是要買香?”
裴折掃過鋪子,目光在通往裡屋的門上停了下,那裡有厚厚的門簾,將裡麵遮得嚴嚴實實。
金陵九微微側身,擋在裴折身前:“是,先看一下,勞煩將鋪子裡賣得好的香都拿出來。”
他掏出錢袋,一把拍在櫃台上:“還有梅花的香。”
男子臉上浮現出詫異,但他很快反應過來,微笑道:“稍等一下,我去庫房裡拿你們要的香。”
待他離開後,金陵九突然收斂神情,將裴折往拉到了身旁:“有問題。”
裴折還在想他剛才拍出錢袋子時的事,猝不及防聽到這話,下意識扯住了金陵九的衣袖:“怎麼回事?”
香鋪裡沒有其他人,兩人步伐緩慢,走到櫃台的角落,宛若閒庭信步,悠哉自得。
金陵九回握了他的手,狀似隨意地打量著四周,同時壓低聲音道:“有血腥氣。”
裴折正欲再問,就在此時,腳步聲緩緩靠近,方才那男子端著滿滿一托盤的香膏香粉走出來。
裴折與金陵九迅速對了個眼神,收住話頭。
男子笑容和煦,將托盤裡的香膏香粉一一取出:“這就是二位公子想要的香了,左邊的都是賣的比較好的,右邊的是有梅花香氣的,你們可以看看。”
金陵九幾不可查地皺了下眉,拿起右邊的一盒香膏:“都是剛做的嗎?”
男子搖搖頭:“去年初時做的,現在沒有新鮮的梅花,乾花的香氣沒辦法達到最好的效果。”
金陵九“嗯”了聲:“我們自己看一下。”
男子笑著應道,走到櫃台裡坐下,給他們留出單獨的空間。
金陵九拉過裴折的手,將其中一盒香粉放到他掌心,挑了挑眉:“聞一聞是不是你喜歡的味道。”
裴折沒有多問,順著他的話伸出手,聞了聞後,又用指尖蘸了一點,湊到他麵前:“我覺得味道還可以,你覺得呢?”
“一般吧。”金陵九俯身,將他耳側垂落的頭發彆好,“如果你想要,咱們就買。”
當著男子的麵,兩人耳鬢廝磨,完全沒有要遮掩的意思,任誰都能看出來,他們兩個的關係不一般。
當朝好男風的人不少,裴折與金陵九容貌出眾,兩人舉止親昵,男子震驚了一刹那,但很快就恢複了鎮定,將視線從他們兩個身上移開。
金陵九和裴折錯身相貼,借著裴折身體的遮擋,偷偷觀察著男子,見他沒有看過來,又偏過頭,貼著裴折的耳朵,用氣聲道:“會武功。”
裴折單手搭上他脖子,整個人幾乎都趴進了金陵九懷中:“那便買下來吧,但其餘的我還想多試試,我們看完再決定要不要吧。”
沒有避諱男子,兩人正大光明的討論著各種香膏香粉,裴折隨口點評,將所有的香粉香膏都貶了個遍。
“這個不好,聞起來太膩了。”
“這個熏得我頭疼。”
“這一個顏色不好看,盒子也太醜了。”
“唉,一個個看下來,都比不上瀟湘那邊香鋪裡的東西,買著玩可以,就是不能常用,一股子鄉下的低等氣味。”
男子臉上的笑淡了些,抬眼打量著他們兩個,似乎有些不耐煩,但沒有插嘴。
金陵九一巴掌拍在櫃台上:“就是給你買著玩的,上不得台麵,你若喜歡瀟湘賣的,咱們下午就過去。”
裴折心花怒放,直接撲進金陵九懷裡,在他臉上親了一口:“九哥哥你對我真好!”
金陵九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攬在裴折腰間的手施了幾分力,將人緊緊壓進懷中,貼著自己的身體:“嬌嬌乖,乖乖跟著哥哥,哥哥帶你吃香的喝辣的。”
兩人卿卿我我之後,大搖大擺地離開了香鋪。
男子愣了一會兒,許是沒想到這兩人損了一通後,說不買就不買了,直到他們徹底離開自己的視線,才反應過來。
他一言不發地站起身,將各種香膏香粉收到托盤裡,掀開厚重的門簾,走進了屋子裡麵。
門簾後麵,香氣愈發濃鬱,男子緩慢地走動著,鞋子踏到地上,帶出一陣陣黏膩的聲音,在他的腳下,緩緩浮現出一個個殘缺不全的腳印。
深紅色的腳印,一連串,通向香鋪裡麵。
離開香鋪之後,裴折與金陵九立馬繞到了另一條街。
裴折捏了捏他的手:“有人跟著嗎?”
“沒有。”金陵九摸了下耳朵,忽然笑了笑,“剛才演成那樣,估計沒人會想到要跟著我們吧,嗯,嬌嬌?”
裴折回憶起剛才的事,也繃不住了,笑起來:“你將錢袋子拍到桌子上的時候,我就想笑了,咱們九公子財大氣粗,像極了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
金陵九不假思索,糾正道:“不是不學無術,是耽於美色,被個狐狸精吸引了全部的視線才對。”
裴折:“……”
彆以為我聽不出來你在內涵什麼。
金陵九瞧了瞧他不善的表情,絲毫沒有收斂的意思,嘖了聲:“還是隻貌美的狐狸精,天下第一美狐狸。”
裴折一噎,氣得拿扇子敲了他一記:“你就不能把天下第一美男子那茬忘記嗎?”
“為什麼要忘?”金陵九睨了他一眼,語氣驕矜,“我倒覺得,我家裴郎就是天下第一美,不論是狐狸精還是人。”
裴折連忙拱手:“可饒了我吧哥哥,有你在,我怎麼敢稱天下第一美?”
金陵九一哂:“剛見麵的時候,也不知是誰張口閉口天下第一美男子,三句不離兩句的,怎麼如今這般謙虛了?”
裴折低低地笑了聲,輕佻地摸了摸金陵九的臉:“我這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著足智多謀的九公子,學到了很多東西嗎,尤其是自知之明。”
兩人七拐八拐,又回到了香鋪所在的街道。
金陵九拿過裴折的扇子:“說錯了。”
裴折疑惑:“什麼?”
金陵九慢條斯理道:“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而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裴折:“……”
金陵九抬了抬下巴:“裴嬌嬌自然是嫁我隨我。”
裴折自覺不是他的對手,擺擺手:“現今說不過九公子了,也不知你這伶牙俐齒是跟誰學的。”
金陵九:“不是學的。”
“那是怎麼回事?”裴折下意識接了話,抬眼和金陵九對上視線,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不用說了,我一點都不好——”
金陵九乾脆果斷地打斷他的話:“裴郎學富五車,才名遍天下,應當聽聞過坊間的一種說法——夫妻相,我這伶牙俐齒,全都是耳濡目染,從我家嬌嬌那裡吻來的。”
裴折:“……”
他就知道!
裴折沉默不語,表情有一絲複雜。
金陵九忍不住笑開了:“還沒緩過來?”
裴折幽幽地歎了口氣:“你突然變得這麼……唉,我不太適應。”
以前的金陵九可不會說這種話,聽得他渾身起雞皮疙瘩,心裡頭有一種很古怪的感覺,彆扭得慌。
金陵九眼底蕩開笑意:“不用適應,方才隻是逗逗你,往後不這樣了。”
見他恢複正常,裴折才鬆了口氣:“那些亂七八糟的話,你都是從哪裡學來的?”
金陵九沒隱瞞,和盤托出:“都是聽穆嬌和左屏講的,這倆人以前有段時間經常湊在一起看話本子,我性子悶,他們怕我無聊,就主動給我講這些東西,希望能讓我感興趣,我聽得太多,記住了一些,也學了這麼幾句話來。”
裴折想破腦袋都沒想到是這麼個理由,無奈道:“那你往後可少聽他們兩個說話吧。”
他頓了頓,補充道:“九哥哥性子可不悶,我就喜歡這樣的你,以後得了空,我帶你去遊玩,定然不讓你無聊。”
金陵九欣然應下:“那可就麻煩裴郎了。”
兩人在香鋪附近徘徊,猶豫著要不要插手。
裴折沉吟片刻,問道:“那男子會武功,且身上有血腥氣,對嗎?”
金陵九“嗯”了聲:“我聞到血腥氣是從香鋪裡麵傳來的,男子身上比較重,他走路的姿勢,還有端著托盤的動作,都像是練家子。”
裴折皺著眉頭:“他拿出來的那些香粉香膏,我都聞了一遍,有梅花氣味的沒有出錯,加上你問了他其中一盒香膏是什麼時候製成的,他的回答不像是完全不懂香,我個人認為,他應該和香鋪有關,也許真的是香鋪掌櫃的友人,也許是在這裡做工,絕對不可能是無關的人,你覺得呢?”
金陵九點點頭:“我跟你的想法一樣,如果這人確實與香鋪有關,那這十三局香鋪也應該不是簡單的香鋪,裡麵可能藏著其他的秘密。”
裴折接道:“還有一點,他應該不是香鋪的掌櫃,我們當時將鋪子裡的香膏香粉都挑剔了一遍,他肯定聽到了,但一直無動於衷,如果是香鋪的掌櫃,肯定會坐不住。”
“確實。”金陵九讚同道,“在鄴城的時候,香鋪掌櫃十分熱情的向我們推薦各種香,這人對於我們買不買東西的意見不大,且我們離開的時候,他也沒有挽留,這種情況隻會有兩個可能,第一就是我們剛才說的那點,至於第二點……”
裴折眉目一凜,沉聲道:“他忙著去做什麼事!”
兩人視線相碰,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意思。
金陵九抿了抿唇:“濃重的香粉味蓋住了血腥氣,你沒有聞到,也說明血腥氣並不是太重,那人可能還沒死,怎麼樣,要去看看嗎?”
裴折當機立斷:“走!”
金陵九就知道他會這麼說,立馬拉著人閃身到旁邊的小巷子裡:“我身上的毒還沒解,萬一被他發現了,可能要麻煩裴郎救我一命了。”
裴折一拍胸脯,很有擔當道:“放心吧,定帶你平安出來。”
金陵九莞爾:“不愧是我家裴郎,這麼有信心。”
裴折被“我家”兩個字取悅了,很輕地笑了聲:“若是不能讓你平安,最差不過你我二人殉情,無論如何我都會陪著你。”
金陵九怔了一瞬,嗤道:“彆亂說,一定不會出事的。”
香鋪是兩座屋子連起來的,中間直接打通,從門頭來看是一間,但從屋頂上看,格局和附近的宅子完全不同。
裴折環顧四周,突然笑了下:“我們這樣像不像腦子有問題的小偷?大白天這麼多人,但凡往屋頂瞧一眼,就能發現我們了。”
金陵九拉著他往後走了走:“不想被當成小偷,就壓低身子,我觀察過了,屋脊的高度還可以,隻要不站直身子,在香鋪前麵的街上就看不到我們。”
這舉動像極了偷雞摸狗,裴折沒見過金陵九做這種事,忍不住逗他:“那後麵呢,後麵沒有屋脊能擋住我們,那條街上的人會不會看到?”
金陵九不鹹不淡地瞟了他一眼:“想被發現?”
裴折沒答,意有所指地笑了聲:“隻是覺得這場景有些熟悉,我腦海中有兩個字一直徘徊不去。”
金陵九:“哦。”
話題又聊死了,裴折央道:“……你好歹問問我是哪兩個字,不然我鋪墊了那麼多,沒個著落,也太尷尬了。”
金陵九眼底滿是無奈,哄孩子似的,語氣寵溺:“哪兩個字?”
裴折趴在他耳朵邊,故意將那兩個字咬得又輕又曖昧:“偷情。”
當初在鄴城的時候,為了不被穆嬌發現,他們兩個也曾躲在一間房裡,隔著那道門,說著混不吝的調戲言詞,此情此景,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金陵九渾身一顫,微熱的呼吸撲在耳朵上,勾起有關於偷情的記憶。
四目相對,兩人都明白對方想到了什麼事,但誰都不願意挑明,享受著這一點似有若無的曖昧拉扯。
裴折笑得蔫壞:“小九兒覺得像不像?”
金陵九沉吟片刻,溫聲道:“光天化日說這些,不太好吧,你若是想舊事重演,等晚上回了那尼姑庵,咱們找個小樹林,好好偷一偷。”
裴折笑容一僵:“……怎麼就是我想舊事重演了?”
金陵九挑挑眉,從善如流:“行行行,不是你,是我行了吧。”
裴折:“……”
又沒說過金陵九。
裴折暗自在心裡歎了口氣,以往兩人是棋差一著,如今捅破那層窗戶紙,金陵九比他還不要臉了,什麼話都敢說。
“你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裴折鬱悶道。
金陵九拉著他往香鋪後院移動,聞言道:“以前隻是讓著你罷了。”
裴折驚詫道:“以前讓著,現在毫不留情,所以得到後就不珍惜了?”
院子裡沒有其他人,金陵九觀察了一下,帶著裴折從屋頂跳下去,躲到了放置各種乾花的房間裡麵。
四周都是曬乾的花草,各種氣味混合在一起,有種置身山林之中的感覺,清新怡然。
金陵九快速查看了一下房間,帶著裴折躲到門後麵:“可彆給我亂扣帽子,隻有不熟的人才會讓來讓去,誰會和親近的人客氣?”
裴折揚揚眉,不作聲,一副“我就靜靜地看著你編”的表情。
金陵九彎了彎眼,俯身碰了碰他的額頭:“不想和你藏著掖著,想叫你知道全部真實的我,這個理由可以嗎?”
“這個理由不可以。”裴折揪著他的衣襟,將人拉到自己麵前,又碰了碰額頭,“這個示弱的動作,我很喜歡。”
金陵九“誒呀”一聲:“我認輸了,還是撩不過我家嬌嬌。”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間或穿插點小動作,全然沒有在暗中行事的緊張。
裴折歎了口氣:“我以前對待正事可認真了,從來不會因為彆的事分心,現在好了,滿腦子都是怎樣才能說過你,九公子真真的藍顏禍水啊。”
金陵九不以為惱,反以為榮:“能得裴郎盛寵,是我的榮幸。”
裴折抹了把臉:“不鬨了不鬨了,走,先把正事搞定,然後才好專心和你偷情。”
金陵九:“……”
你這就不像是不鬨了的樣子。
此地是香鋪的後院,之前是在前麵鋪子裡聞到血腥氣的,那事情應當發生在前麵的屋子裡,穿過放置乾花的後院,能到達和鋪子相連的裡屋。
兩人簡單搜尋了一下附近,確認沒有其他有價值的信息後,就朝著前麵的屋子摸過去了。
不需要進入屋子,那裡有一道門,可以探查裡麵發生的事。
不像香鋪一樣,有濃重的香氣遮掩,越靠近裡屋,血腥氣越濃鬱,連嗅覺沒有那麼靈敏的裴折都聞到了。
金陵九眉頭皺的死緊。
裴折看到他的表情,神色也嚴肅了幾分,用口型道:怎麼了?
金陵九走近一步,將他埋在他肩上,深吸一口氣,聲音很低,有些委屈:“難聞,熏得我想吐。”
裴折:“……”
裴折又心疼又好笑,金陵九這委屈的小模樣,看得他心都快化了:“要不你回後院等我吧。”
他聞著血腥氣都很重,金陵九反應會這麼大,應該不是裝出來的。
“不要。”金陵九輕輕哼了聲,“我要和你一起。”
裴折見勸不動他,拿出隨身帶的帕子:“捂著鼻子,看看能不能擋一點味道。”
金陵九接過來,小聲嘀咕:“你怎麼淨喜歡這種帕子。”
裴折耳朵尖,聽到這話,好笑道:“這種是哪種,彆看它普普通通,可價值一文錢呢!”
金陵九將帕子折成小方塊:“我知道,你之前給我的那塊,我還留著呢。”
這回輪到裴折發愣了:“……你還留著?”
金陵九語氣平靜:“嗯,和我的白玉盞放在一起,好歹是你送給我的第一件東西。”
裴折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無論金陵九是出於什麼原因,留下了那塊帕子,他都沒辦法不動容。
當時在淮州城裡,兩個人第一次見麵,他將那塊帕子塞給金陵九的時候,沒想那麼多,後來不是沒後悔過,那好歹也是一文錢呢!
金陵九養尊處優,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他本以為那塊帕子已經被扔掉了,卻沒想到,被這人留了下來,還好好珍藏著。
裴折鼻子有些酸,半晌,很輕地笑了下:“金陵九啊,你可真是……真是我的克星啊。”
這世間再不會有這樣一個人,讓他如此心動,無法拒絕。
金陵九拿著帕子,掩在口鼻上,低垂著眉眼:“我很榮幸。”
屋子裡很安靜,兩扇窗戶都緊閉著,木門開了一條小小的縫,有粘稠的血液從門底流出來,在台階上拉出一條細細的血線。
裴折與金陵九對視一眼,繞過門,來到其中一扇窗戶旁邊,窗戶上糊著一層窗紙,不透光,看不清裡麵的情況。
裴折沿著窗紙邊緣,戳開一個小小的洞,偷偷看向屋裡,金陵九在他身後,盯著門縫底下流出來的血跡。
過了一會兒,裴折轉過身,衝金陵九搖搖頭:“裡麵很暗,擺著桌椅,但沒有看到人和屍體,地上有一串深色痕跡,應該是血。”
金陵九思索了一下,問道:“是拖拽的痕跡嗎?”
裴折回憶了一下:“不是,有兩條痕跡,都很細,看起來應該是足跡,一直延伸到門簾那裡。”
金陵九頷首:“這樣的話,大概是之前接待我們的男子留下來的足跡。”
裴折問道:“他是凶手?”
金陵九道:“你剛才看了,屋子裡沒有其他人,我們從後院過來,也沒看到人,凶手隻可能是他。”
裴折點點頭:“那我再找找屍體。”
之前在香鋪的時候,他並沒有聞到血腥氣,所以推斷那人有一定可能還沒死,但從進來這裡之後,這個可能就不存在了,如此濃鬱的血腥氣,除了與失血量多少有聯係,還和時間有關,一定是經過了一段時間的發散,不然味道不可能這麼大。
現在的關鍵就是,找到屍體,確認被殺死的人是誰。
十三局香鋪是柳先生提到的,唯一與薑玉樓有關的地點,之前那個男人的出現,恰好印證了這裡並不是普通的香鋪,他們來的太巧,正好碰上了一個死人,無論這個死人與薑玉樓有沒有關係,他的身份應該都不簡單,不然也不會讓人對他下殺手。
裴折看了好半天,換了幾個角度,都沒有看到屍體:“該不會屍體已經被轉移了吧?”
金陵九表情嚴肅,搖搖頭:“不會,如果屍體不在房間裡了,那不會有血跡源源不斷的流出來,你看門縫底下,那血線是不是越來越長了。”
裴折定定地看了一眼:“我們剛過來的時候,這條線隻到第一級台階的一半,現在快到第二級台階了。”
金陵九道:“地麵是平的,血跡還在從屋內往外流,證明屍體還在屋子裡,並且血一直不停增多。”
裴折打了個哆嗦:“人應該死了有一會兒了,血還在不停地往外流,這死法聽起來怎麼有些瘮人?”
金陵九用帕子遮著口鼻,隻露出一雙眼睛:“還好,不是什麼太罕見的死法。”
裴折琢磨了一下他的話,詫異道:“你已經知道是什麼死法了?”
金陵九點點頭,又搖搖頭:“不確定具體的殺人手法,但凶手想營造出來的,應該與放血有關,從時間與出血量來看,隻有這樣才能保證血是一點點流出來的,和那條血線的存在吻合。”
裴折沉默了一會兒,表情有些難看:“對於屍體在哪裡,我有一個想法。”
金陵九正色道:“我也有想法了。”
裴折:“試試嗎?”
“試吧,不然你也不會甘心離開。”金陵九環視四周,拿起牆角的花鋤,“來,用這個。”
裴折給自己做了一會兒心裡建設,接過花鋤,朝木門走過去。
金陵九跟在後麵,在裴折用花鋤推開門的時候,拉住他的手猛地一拽,將人拉到了自己懷裡,然後迅速後退。
“吱呀——”
木門應聲打開。
“啪嗒——啪嗒——”
緊接著,是粘稠的滴水聲,緩慢的持續著。
裴折背脊繃緊,趴在金陵九胸口,一隻手扶住了他的後腦,將他的頭往下壓。
金陵九的動作很溫柔,和在白華城中之時一樣,在這個動作裡,裴折不僅讀出了他的意思,也猜到了背後是什麼樣的畫麵。
他的選擇一如既往,依舊是轉過身。
一雙沒有腳的腿懸在門口,傷口往下滴著血,深褐色的血液在地麵上彙成了小小一灘。
第102章
裴折並沒有貿然過去,他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埋在金陵九肩頭,深吸了一口氣。
從他們所在的角度,看不見屍體的頭,隻能看到胸口以下的身體部分。屍體的腳和褲子被一並截去,褲腳的布料撕扯得並不平整,黑色的布料沾了血,看不太清楚。
金陵九拍了拍他的後背:“要過去看看嗎?”
裴折悶聲道:“那男子是離開了嗎,咱們動作這麼大,他應該聽到了吧。”
金陵九平靜道:“從剛才開始,就沒聽到有動靜了,他將屍體擺放在這裡,又布置好了現場,肯定不會留下來的。”
裴折歎了口氣:“本來我還猜測,這香鋪會不會是什麼據點,現在看來,可能性很大。”
如果真的是據點,那男子就不會將這裡布置成為案發現場,屍體也不會留下,可見這屍體以及香鋪,都是他想留給彆人看到的。
金陵九不置可否:“走吧,過去看看。”
裴折拉住了他:“我們要不要先報官?”
探花郎還保留著朝廷命官的固有思維,遇事先報官,不要擅自破壞命案現場。
金陵九提醒道:“你也是官,並且比此地的官員品階更高。”
裴折摸了摸鼻子,隨口道:“文臣當久了,還是不習慣破案子。”
金陵九嗤了聲:“從淮州城到鄴城,也沒見你少參與破案的事。”
裴折:“……”
看破不說破,懂?
金陵九顯然是不懂的,牽著氣憤的裴折,往門口靠近:“既然你不習慣,那早點看完,滿足你的好奇心,再去給官府送個信,然後咱們就可以不摻和這案子了。”
裴折一噎:“……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簡直是一肚子壞水。”
“過獎。”金陵九微微一笑,“跟你在一起這麼久,總得學到點什麼。”
裴折:“……”
金陵九撿起被丟到一旁的花鋤:“好了,不鬨了,我把窗戶打開,我先觀察一下屍體的四周。”
裴折憋悶不已,暗自腹誹,糾結是誰在鬨?!
從屍體身上流出來的血彙集在一起,裴折小心翼翼地避開那灘深紅色的液體,仰起頭,順著屍體垂落的腳往上看去。
割足,放血,懸梁。
這殺人手法十分熟悉,和淮州城知府大人死的景象差不多。
當時知府大人被吊住脖頸,懸在房梁上,偽裝成懸梁自儘的樣子,但其真實死因是被扭斷脖子。
裴折心裡有了點猜測,但在看到屍體胸口往上的部分後,還是被嚇了一跳。
和他想象中有些許出入。
和知府大人不一樣,屍體的頭是向下垂著的,他仰頭向上看,正好對上屍體的臉。
屍體的臉上沒有明顯的傷口,但兩隻眼珠子都被挖走了,留下兩個血窟窿,看起來瘮人得很。
金陵九聽到動靜,快步趕過來:“怎麼了?”
裴折呼吸急促,拍著胸口,好半天才緩過來:“凶手他娘的太狠了,弄成這樣,剛才乍一看,嚇死我了。”
金陵九不明所以,正準備抬頭看,裴折連忙捂住他的眼睛:“彆看了,我給你講講就行了,省得晚上做噩夢。”
裴折將屍體的情況簡單敘述了下,拉著金陵九走遠了些,剛才說的時候他就發現了,金陵九的臉色不太好看,捏著帕子的手十分用力,想來應當是受不住這味道了。
金陵九並沒有對屍體發表什麼意見,問道:“你打算插手嗎?”
他們隻是暫時來到霧隱山,等解完毒,還要返回淮州城。
裴折沉吟片刻,道:“風聽雨一事尚未了結,我不知老師是如何處理的,還有蕭澄明的事,都需要我親自出手,若非是緊要的事,我不便多插手。”
金陵九點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先找找吧,看看能不能找到這屍體的相關線索。”
裴折苦笑了下:“從死法上來看,並不簡單,得先找一下,看看能不能確定屍體的身份。但願這屍體牽扯之事並不重要吧,不然給你解了毒後,咱們還得在此地多耽誤些時日。”
金陵九的關注點落在“咱們”上,心裡有一絲動容,如今裴折已經能自然的將他算在自己的計劃之中了,可見他在裴折心目中的地位。
金陵九被安置在一旁,裴折仔細研究了一下屍體,並沒有發現太多線索。
屍體的衣著並不具備顯著的特點,衣料是市麵上很常見的一種,沒辦法從這裡入手進行判斷。
除此之外,也沒有能證明身份的東西了。
裴折並沒有將屍體從房梁上放下來,凶手將屍體布置成這樣,一定是有特殊用意的,他準備將完整的現場留給此地官員。
兩人原路返回,從後院翻牆離開。
沒有耽誤,裴折和人打聽了一下,與金陵九迅速趕到了官府。
原本他是準備找個孩子送封信到官府,將此地官員引到香鋪裡去的,但後來轉念一想,萬一那屍體牽扯到什麼,他還是提前表露身份,才好從官府那裡獲得線索。
裴折隨身攜帶著腰牌,與金陵九一起,半點沒客氣,直接進了官府。
正好是飯點,官員不在衙門,裴折表明身份,指揮一個人去將本地官員叫過來。
他拉著金陵九坐在衙門裡的椅子上:“什麼感覺?”
金陵九不明所以:“嗯?”
裴折把玩著腰牌:“你一個江湖人士,正大光明的進來衙門,有什麼感覺?”
金陵九裝模作樣的想了一下:“感覺挺快活的,忍不住想感慨一句,娶個大官當夫人可真好啊。”
裴折:“……”
金陵九摸了摸下巴:“裴郎智勇無雙,總覺得我有點像是在吃軟飯。”
裴折又氣又好笑:“九公子腰纏萬貫,我跟著你吃軟飯還差不多。”
金陵九思索了一會兒:“你若是想,也不是不可以,左右我養得起,你吃多少,我都養得起。”
裴折總有一種錯覺,好像金陵九下一秒就要掏出他的錢袋子,拍在桌上:“承蒙厚愛,在下如今還養得活自己。”
金陵九不無可惜:“什麼時候你能養不活自己,那就好了。”
裴折:“……”
好個屁!
金陵九頗為期待那一天的到來,又感慨了兩句,聽得裴折額角青筋直跳:“你可放心吧,我不但養得活自己,還養得活你。”
“真的嗎?”金陵九眼睛一亮,“那你養著我吧。”
裴折:“???”
金陵九笑意盈盈:“我不介意跟著你吃軟飯。”
裴折:“……”
官員到衙門的時候,裴折已經認清現實了:他說不過金陵九。
將香鋪中的事簡單說了一下,兩人沒跟著過去,留在衙門。
裴折身為太子少師,京城來的大官,不能怠慢,官員差人去外麵飯莊買了一桌子菜回來,招待他和金陵九。
在裴折與金陵九互吃軟飯之前,兩人先吃了衙門準備的飯菜。
這裡臨近瀟湘,菜色口味相近,都是裴折熟悉的,他破天荒的多吃了一碗飯。
都是經典的菜色,裴折每個都能叫上名來,挨著給金陵九解釋,末了,戲謔道:“你可得多吃點,以後嫁到我們瀟湘,要是不習慣,可沒其他吃的了。”
金陵九咽下一口菜:“裴郎莫不是記混了,你嫁我,當是你從瀟湘嫁到我那邊去,不過若是你喜歡瀟湘的菜色,我也可以陪你多來此地住住。”
裴折很輕地嗤了聲:“現在一切還沒見分曉呢,誰也說不準,日後這菜色會更接近誰的口味。”
金陵九彎著眼:“我就喜歡裴郎這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勁頭。”
裴折:“……”
兩人正鬥著嘴,之前帶著人離開的官員匆匆趕過來,欲言又止,半天沒說出話來。
裴折:“怎麼回事?”
官員如實道:“裴大人,剛才下官帶人去香鋪看過了,並沒有發現屍體。”
第103章
裴折猛地站起身:“沒有發現屍體?!”
官員被嚇了一跳,縮著脖子點點頭:“對,沒有屍體。”
“怎麼可能沒有!”他們離開十三局的時候,那屍體還在門口掛著,“你們進去搜過了嗎?”
官員連連點頭:“進去搜了好幾遍,都沒看到屍體,也問過掌櫃了,說沒有發生命案。”
裴折臉色突變:“掌櫃?”
他們去十三局的時候,可沒有看到什麼掌櫃,那男子也明確表示了自己不是掌櫃,他沒必要在這種事上撒謊。
不等裴折開口,金陵九就擱下筷子,施施然起身:“走吧。”
裴折有些愧疚,說好了是出來玩的,但也沒怎麼逛,淨拉著金陵九看些醃臢東西了,現在好,連飯也不能安生地吃。
金陵九好笑地看著他:“心疼我?”
沒管旁邊眾人的目光,裴折大大方方地點點頭:“要不你先吃飯,不著急。”
金陵九莞爾,裴折這幅火急火燎的模樣,不著急就怪了:“得了,還誆我呢,要真心疼我,就端著這個吧。”
他隨手點了一下,指著桌上的一盤糕點:“路上喂我吃如何?”
裴折立馬端起盤子:“隻要你不介意,我就沒問題。”
這倆人都是沒什麼羞恥心的,不把外人的目光放在眼裡,一個敢喂,一個敢吃,看呆了一眾官府的人。
“好吃嗎?”裴折端詳著手上的糕點,東西看起來也不精致,能入得了九公子的法眼?
金陵九慢條斯理地嚼著:“一般吧。”
裴折語塞:“那你還吃得那麼香。”
金陵九無辜道:“這不是你喂的嗎,就算不好吃,我也得賣你個麵子。”
官員跟在兩人身後,抹了把臉上的汗。
裴折拿出來的是太子少師的腰牌,天下誰人不知“第一探花”,他可從沒聽說過,這位名滿天下的探花郎好男風!
最最令人瞠目結舌的,是少師大人的言行舉止完全不避諱,大方得讓他們這些旁觀之人都有些受不住了。
裴折一手端著盤子,絲毫沒覺出自己的動作有多麼惹人注目:“如此看來,我這麵子還挺值錢,能叫九公子開了尊口。”
“開尊口”是字麵上的意思,單指金陵九吃下糕點的行為。
金陵九大為讚同:“那是自然,你值錢,麵子也值錢。”
裴折笑罵:“嘖,拿我估價,你這是拐著彎的罵我!”
他是活生生的人,談什麼值不值錢,被當成物品一樣估價,可不就是在罵他嗎!
金陵九連忙告饒:“想多了,我哪兒敢罵你,裴郎千金不換,是我的無價之寶。”
裴折拿了塊糕點塞在他嘴裡:“可算找到東西來堵你的嘴了,彆油嘴滑舌的了。”
一路走到十三局香鋪,一盤糕點也差不多吃完了,還剩最後一塊,金陵九實在吃不下了:“太甜了,膩。”
他現在最想的就是自己帶的茶,能沏一壺,來解解膩就好了。
裴折眼角貓著壞,故意道:“最後一塊了,吃了唄,我的麵子不管用了?”
金陵九瞟了他一眼:“差不多得了,說好的心疼我,這麼一時三刻,就忘到腦後去了。”
裴折哈哈大笑:“哪能啊,我定然是心疼小九兒的,你若是不想吃了,那便由我來幫你解決。”
他拈起最後一塊糕點,塞進自己嘴裡,將盤子遞給身後的官員。
嘖,確實甜。
裴折被齁得皺了皺眉,暗暗腹誹,金陵九剛才吃了好幾塊,足以證明他的麵子有多值錢了。
來到十三局香鋪,還未進門,裴折就看到了裡麵走動的人影。
香鋪裡的香一如既往的濃鬱,熏得人頭疼,比那濃厚的血腥氣有的一拚。
這回有本地官員在場,一行人浩浩蕩蕩,直接從香鋪正門進去,滿滿當當的擠了一鋪子。
掌櫃迎出來,朝著官員作了個揖。
裴折抱著胳膊,上下打量著這人。
確實不是之前那男子,看官員和這人的熟識程度,可以判斷出來,這位就是十三局香鋪的掌櫃了。
這人既然在這裡,之前那男子是從哪裡冒出來的?男人與掌櫃之間又有什麼聯係?
金陵九站在他身旁,悄聲道:“他應該不會武功。”
習武之人的走路方式很獨特,能夠辨認出來,金陵九沒把話說死,除了不會武功,還存在另外一種可能:對方是個練家子,刻意隱藏了自己。
裴折也是習武之人,雖不如金陵九那般通曉,但多少也明白裡頭的彎彎繞繞,立馬反應過來他的意思。
官員不知道說什麼,看向裴折。
京城來的少師大人點名說十三局香鋪發生了命案,有一具被挖了眼睛鋸了腳的屍體,但他們過來看了一遍,什麼都沒查到。
香鋪掌櫃好奇地看向官員旁邊的兩個人,這兩人容貌出眾,又讓官員如此忌憚,想來身份應該不簡單。
“敢問大人來到草民的鋪子,可是有什麼事?”
官員欲言又止:“這個啊,還要問這位大人。”
從品階上來看,他比不過裴折,反正都是要聽從命令安排,那他索性閉了嘴,將事情一並交給裴折。
官員沒有多說裴折的身份,能做官的都不蠢,他能看出裴折沒有表明身份的意思,告訴他,估計也是為了案子迫不得已。
裴折也不客氣,上前一步:“你就是這香鋪的掌櫃?”
雖然裴折看上去是個白麵書生,有種溫和文弱的書生意氣,但他這咄咄逼人的架勢,怎麼看都不是好相與的。
掌櫃被嚇得後退一步:“對,對對。”
他總覺得裴折會揪著他的衣領子,將他甩到櫃台上去嚴刑逼供。
裴折眯著眼:“你今天一直在這裡嗎?”
掌櫃點點頭:“我家就住在後院,今天沒有離開過。”
嘖,騙人。
他們從後院摸到前麵的鋪子,可是半個人影就沒見著的。
裴折一把推開他,徑直走向櫃台後麵,掌櫃想要去抓他的衣袖,被跟在後麵的金陵九一把打開了手:“不想要這隻手,你就碰他試試。”
當著他的眼皮子,還想碰他的人不成?
裴折沒有對此發表意見,背對著眾人,彎了彎唇。
他一言不發,直接揭開門簾,往裡屋走去,金陵九和官員等人依次跟在後麵。
屋子裡亮堂堂的,不像之前那樣昏暗,裴折皺緊了眉頭,站在原地,仔仔細細打量了一下,確定這和自己看到的房間沒什麼不同的地方。
另一個門通往後院,地麵上並沒有血跡,也沒有什麼屍體。
裴折心裡納罕,他親眼看見的屍體,怎麼突然之間就不見了?
不僅不見了,連半點痕跡都找不到了。
裴折扶著門,仰頭看了看:“怎麼可能。明明就在這裡的。”
這算什麼,大變活屍?
金陵九環視四周,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跟過來的掌櫃,在看到他微微挑起的嘴角時,皺了下眉。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寫這個嚇死我了。
第104章
香鋪裡麵沒找到屍體和血跡,掌櫃的回答也滴水不漏,裴折打量了掌櫃半晌:“你今日確實沒有離開過香鋪?”
掌櫃攤攤手:“開門做生意的,誰會和錢過不去,我沒有離開過,一直待在這裡。大人多次造訪,莫不是閒著無聊,若真有命案,我一定請您來破,可好?”
這話說得怪異,裴折皺了下眉,隱隱覺得有哪裡不對勁,讓本地官員直接將掌櫃帶走。
掌櫃嚷嚷不停:“為什麼要抓我,我們這裡根本沒有屍體,你們辦案沒有證據就抓人嗎?”
官員也有些為難,看向裴折:“大人您看,這……”
裴折環視四周,指著旁邊放的一盞燈,讓隨行的官差點上:“為什麼抓你,我有說是抓你了嗎?素來聽聞十三局香鋪的香種類豐富,京城有焚香風潮,我既來了此地,定然要做些實事,從你這裡購入一批熏香,邀你前去衙門好好詳談,有何問題?莫非,你不願意配合官府的行動?”
掌櫃一噎:“你這分明是……”
裴折嗤了聲:“分明是什麼?這可是筆大買賣,掌櫃你開香鋪難道不願意做官府的生意,難道不樂意多賺點錢?”
眾人齊齊盯著掌櫃,裴折胡編亂造,但話說的在理,有誰打開門做買賣不是為了賺錢,若掌櫃還是推辭,倒顯得其中有什麼貓膩了。
裴折笑了笑:“到了衙門,可要好好招待一下掌櫃的。”
裴折給官員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老神在在道:“大人說的沒錯,走吧,我們去詳談一下熏香買賣。”
官員帶著掌櫃往衙門去,留下兩個人跟著裴折,他不及裴折的官大,自然不想為了一個小小的香鋪掌櫃惹怒裴折,就算沒看到屍體,也樂意陪著裴折折騰。
金陵九走近一盞點燃的燈:“裴郎竟然還會說謊,今日讓我長見識了。”
裴折輕輕一哂:“這哪裡算是說謊,變通一下罷了。”
金陵九拍了拍手:“不愧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裴大人,以往朝堂上對你那些評價,看來可是真真的。”
裴折挑了挑眉:“你這算是恭維,還是嘲諷?”
金陵九笑了笑:“都不是,我是在誇你,我們裴郎口才好,有舌戰群儒的名士風采,想來定然以往你我不相識的時候,也沒有吃過虧,我很欣慰。”
我很欣慰,你能照顧好自己。
裴折揉了揉額角:“打一巴掌給你甜棗,你是調侃我一頓,給一句甜言蜜語,小九兒可是將我吃的死死的了。”
“有嗎?”金陵九語氣詫異,眼底卻滿是自得,“雖然我不覺得裴郎說的對,但你若是這般認為,那我也不介意,能將你吃得死死的,我可榮幸極了。”
金陵九站在燈旁邊,四周昏暗,唯他身邊明光熠熠,裴折靜靜地看著他,心裡突然冒出一種想法:金陵九好似是一切的終點,他無論走到哪裡,走多久,最後都會回到金陵九旁邊。
他含著笑意,輕聲道:“得了便宜還賣乖。”
金陵九彎著眼眸,隻對著他笑,並未反駁這話。
裴折繃不住臉,過了會兒也笑了。
兩個官差大氣不敢出一聲,站在稍遠的地方,儘力減少自己的存在感,直到裴折叫他們過去,才挪動步伐:“不知大人有什麼吩咐?”
裴折看了看周圍:“多點幾個燈。”
這裡屋實在昏暗,不點燈的話,隻能大略看一下,沒辦法仔細的進行搜查。
金陵九抱著胳膊:“還是覺得這裡有問題?”
裴折頷首:“不是我覺得,是這裡確實有問題,你我當時親眼所見,絕不可能出錯,現在屍體不見了,這麼短的時間內,他們不可能處理得很乾淨,這裡一定會留下痕跡。”
官差將屋裡的燈全都點燃,裴折直奔通向後院的門:“當時屍體掛在這裡,地麵上有一灘血,沿著門縫往外,流在台階上,你們兩個過來。”
官差不明所以,連忙走過去:“大人。”
裴折一把推開門,循著台階粗略找了找:“此地處理乾淨了,你們拿兩個凳子,爬到門頂上的房梁看看。”
金陵九提醒道:“拿一盞燈。”
裴折點點頭:“沒錯,帶著燈,看看房梁上有沒有深色的痕跡,或者是繩子留下的摩擦痕跡。”
官差立馬應下:“好的,大人。”
兩名官差爬上了門頂上,金陵九走到裴折身旁:“裴大人給我安排些什麼任務?”
裴折睨了他一眼:“你就跟著我吧,貼身伺候。”
金陵九失笑:“大庭廣眾之下,彆說得這麼露骨,等回去到了床上,我們再說這些。”
裴折嘖了聲:“想什麼呢,我可沒彆的意思。”
金陵九揚揚眉:“是嗎?”
裴折理直氣壯:“那當然,你跟著我,我們一起去外麵搜查一番。”
金陵九無可無不可地看著他,半晌,攤攤手:“裴大人,請。”
兩人出了裡屋,仔細檢查了一下台階,並未在上麵發現血跡。
裴折沿著牆根走了一圈,忽然想到什麼,興衝衝地跑到金陵九身旁:“你聞著還有血腥氣嗎?”
他眉眼亮晶晶的,金陵九心一熱,抬手在他眼角蹭了蹭:“什麼意思?”
裴折拉著他的手,指了指裡屋的門:“之前不是聞著有血腥氣嗎,現在呢,你還能聞到嗎?”
金陵九不鹹不淡地問:“你聞著呢?”
裴折皺著鼻子嗅了嗅:“本來味道很重,我能夠聞到,但現在聞不到了,應該是被處理乾淨了,你鼻子靈,你聞到了嗎?”
“我啊……”金陵九拉長了調子,在裴折期待的目光中,不答反問,“裴郎這是把我當成狗了嗎?”
裴折眨眨眼,語氣無辜:“怎麼可能!雖然你的鼻子和狗鼻子有得一拚,但我怎麼可能把你當成狗呢,哪有這麼俊秀出眾的狗?”
金陵九:“……”
我謝謝你啊!
裴折抿著唇,催促道:“快說啊,你聞到了嗎?”
金陵九伸出食指,點著他的額頭,將他推遠了些:“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事相求的時候,你才會賣乖撒嬌。”
裴折笑了聲,捏著嗓子道:“九哥哥告訴嬌嬌嘛,早點弄清楚這裡的一切,咱們也好早點回去……顛鸞倒鳳,巫山雲雨,被翻紅浪,肌膚相貼。”
最後那四個詞被他說得婉轉悠揚,嬌滴滴的,雖然有刻意作亂的壞心思,但聲音裡透著毫不掩飾的笑意,意外的勾人。
金陵九心裡拱起一簇火,燒得他整個人都熱起來,口乾舌燥:“真心話?”
很簡單的幾個字,組成一句問話,但裴折明白了他的意思。
四周空氣熱燥,氣氛變得曖昧,空氣中仿佛遍布著無色的絲線,纏繞在兩人身邊,拉扯著他們的四肢,慫恿著他們靠近彼此。
裴折屬於有賊心沒賊膽的人,說過無數放浪的話,但骨子裡比誰都看重名分,那些詞語半是隨口玩笑,半是存心勾引,但金陵九那句話問出來以後,他頭腦突然一空,什麼想法都沒有了,眼裡及心底,隻剩下麵前的人。
是真心話,還是玩笑話,從來都隻有一個判斷標準,眼前的人傾向於哪種,他私心裡就會偏向於哪個答案。
裴折搖搖頭,無奈一笑:“我從來不知,自己會為色所迷到這種地步。”
金陵九不明所以:“什麼意思?”
裴折傾身靠近了些,正視著金陵九的雙眼:“我想說是玩笑話,但當你用這種火熱的眼神看向我的時候,我就明白,我沒辦法拒絕你。”
答案呼之欲出,金陵九指尖發顫,不是恐懼,是激動,激動到整個人都在戰栗。
裴折右手一揮,折扇展開,擋住兩人的臉,他在扇子後麵貼了貼金陵九的側臉,舌尖伸出,在金陵九滾動的喉結上輕舔吮咬:“若是你,便是真心話。”
想與你做情投意合之人渴望做的事情,想與你水乳交融不分彼此,想每一寸血肉沾染上你的氣味和溫度,想擁抱你,在骨子裡刻入你的名字。
巫山雲雨,願與君共赴。
咽喉是習武之人的大忌,即使是被輕輕咬住,心底也會升騰出一陣無法抑製的恐懼,恐懼激發了更深層次的戰栗,令金陵九整個人都陷入裴折營造的氛圍之中。
仿佛要溺斃,又仿佛漂泊已久,找到歸去的路。
他感覺到裴折的齒尖抵在自己的咽喉上,輕輕刮擦留下的濡濕痕跡,像是最容易上癮的藥物,隻要一接觸,就沒有戒掉的可能。
金陵九攬著裴折的腰,將他拉向自己,聲音啞得厲害:“嬌嬌這是想要了我的命。”
裴折抵著他肩窩,笑聲低而沉:“明明是你要了我的命。”
當那把折扇收起的時候,兩人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看不出方才的火熱,隻殘留著些許曖昧的痕跡。
兩名官差從屋子裡出來,總覺得渾身不自在,低著頭彙報:“大人,我們剛才看過了,房梁上確實有摩擦過的痕跡,麻繩粗細,至於痕跡,沒有發現。”
裴折“嗯”了聲:“你們在屋子裡再找一找,看看能不能找到繩子。”
待兩名官差回到裡屋後,金陵九才慢悠悠道:“有血腥氣。”
裴折瞥了他一眼:“現在說這些,小九兒不覺得晚了點嗎?”
金陵九摸了摸鼻子,耳根有些熱:“還不都怪裴郎太勾人,對你,我向來把持不住。”
裴折:“……”
金陵九捏捏他的手,帶著他往後院走去:“好了,彆氣了,我賠你一條線索。”
裴折頓時來了興致:“什麼線索?”
金陵九帶著他在後院門口停下:“告訴你屍體藏在哪裡,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大概在淩晨。
第105章
裴折瞬間反應過來:“屍體藏在後院嗎?你聞到了?”
這話聽起來怪怪的,金陵九沉默了一會兒,決定忽略:“前麵都找過了,沒有藏人的地方,隻剩下這裡。”
裴折自然相信他的判斷,在斷案上,他不如金陵九經驗豐富,遂抬步往裡走去:“這裡是儲存香料的地方吧,之前過來的時候,我有看到很多乾的花瓣。”
金陵九跟在他身後:“製作香膏香粉的東西複雜,這裡放的都是經過處理的材料,要製成成品,還需要費一番工夫。”
院子裡有木架,木架上麵是圓形的大托盤,裡麵滿滿都是曬乾的莖葉。
裴折從裡麵挑了一根,放在金陵九麵前晃了晃:“小九兒連這都知道?”
“略知皮毛罷了。”金陵九將他手中的東西打掉,“這個味道大,彆拿太久,很難洗下去。”
裴折呆了呆,將手湊到鼻子下麵聞了聞,一股草木根須味道,還好,不是很濃。
院子裡曬了十多種東西,裴折吸取教訓,沒有再伸手去拿,隻湊近了瞧瞧,看見形狀怪異的,就問問金陵九是什麼。
一趟走下來,沒見著屍體的影子,裴折對金陵九的佩服程度又上了一層樓,他盯著身前容貌出眾的男人,幽幽地歎了口氣:“我就沒發現,你有什麼不懂的。”
這樣不好,樣樣都出眾,很容易被彆人搶走的,跟那枝頭紅杏似的,即使不出牆,長得太俏,也會招蜂引蝶,勾著一群人想伸手采摘。裴折越琢磨越頭疼,覺得自己未來恐怕會遇見很多情敵。
金陵九倒沒想到裴折憂慮的那一層,隻覺得能在裴折展現能力的感覺挺不錯,就跟雄性想在雌性麵前表現自己多麼厲害一樣,他也不例外。
“多懂一些,才能配得上我的裴郎。”金陵九瞟過四周,微哂,“況且隻是辨認一下草木罷了,算不了什麼。”
裴折:“……”
總覺得被內涵到了。
反正是那種親密的關係,不需要互相比較,金陵九懂的多一些,正好能夠和他互補。
裴折很快就做好了心理建設,又興衝衝地拉著金陵九問東問西了,在他看來,探索金陵九比破案有意思多了:“你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製作香膏香粉的材料都認識?”
金陵九表情冷淡了幾分,自嘲地笑了笑:“為了活下去。”
他沒有對裴折隱瞞的想法,反而生出一種借此機會使裴折心疼自己的念頭。
金陵九向來知道如何用最少的東西獲得最大的利益,除卻感情真假以外,其他的都可以算計,包括用示弱來換取裴折心疼憐惜。
他思索了一下,在裴折問出“怎麼回事”後,慢條斯理道:“以前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刺殺,有的是刺客襲擊,有的是下毒謀害,為了活下去,總得多學一些東西,無論是武功還是其他,多學一點,關鍵時候能保命的法子就多一點。”
他說的並不詳儘,但裴折能猜到未儘之言:“所以你的嗅覺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刻意訓練過?”
金陵九大方承認了:“沒錯,不僅是嗅覺,還有味覺,聽覺,視覺,和觸覺。”
裴折久久沒有應答,滿腦子都是金陵九說的話,那些東西要刻意進行鍛煉,得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夠成功?
這也能從側麵反映出,金陵九曾經遇到過的刺殺有多麼頻繁。
因為信物,他也被刺殺過很多次,但大多都是試探,沒有真的要他命的,裴折能夠想象到,金陵九是和自己全然不同的境遇。
那些人都想置金陵九於死地,因為曾不止一次命懸一線,所以造就了如今的一身本事。
裴折幾乎沒辦法呼吸,揪著金陵九的衣袖,沉默地凝視著他。
金陵九暗自在心裡歎了口氣,抱著讓裴折心疼的想法,但真的看到裴折心疼時,他又有些後悔了:“彆多想,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我能夠遇到你,並且現在還好好的,已經足夠了。
裴折聲音很輕:“當時是不是很累?”
金陵九愣了兩秒,他想過裴折會說什麼,但唯獨沒有想到裴折會問這樣一個問題:“不累。”
裴折聲音發抖:“騙人!”
金陵九將他揉進懷裡:“好吧,是有一點點累的。”
裴折的聲音很悶,震動通過胸腔傳遞到金陵九身上:“以後我來保護你,不會讓你累。”
不知是天賦異稟還是工於心計,他的裴郎向來都能抓住他心裡最軟的一點,金陵九低下頭蹭了蹭裴折發頂:“你保護我可以,但我累一點沒關係,比如某些地方,某些方麵,為了你,我樂意累著。”
裴折:“……”
所有的氣氛都被他一句話破壞了,上一秒淚珠還在眼眶裡打轉,這一秒就全都沒了。
裴折咬著牙,憤憤道:“你肯定是故意的!”
九公子多麼知情知趣的一個人,怎麼可能看不清場合,如果說了什麼不合時宜的話,十有八/九是故意為之。
金陵九輕笑了聲:“但我是真心話。”
一想到他曾經吃過的苦,裴折就氣不起來了:“我知道了,你不是要帶我去找屍體嗎,走吧。”
哄好了人,金陵九放下心來:“我們去那屋子裡看看。”
剛才隻是在院子裡打轉,把草木香料都檢查了一遍,還沒有去儲藏這些材料的小倉房裡看看。
裴折跟在他身後,眼角還殘留著一點沒有完全褪乾淨的紅:“這房間太小,一眼就能望到頭,屍體不可能藏在這裡吧。”
裡頭空間有限,木架依著牆擺放,錯亂中有一絲秩序。
金陵九帶著他走向架子:“裴郎久居京城,可曾聽聞過哪位大人貪汙成性?”
雖然不知道話題為什麼會跳到這裡,裴折還是思索了一下:“我所知曉的不多,不過近幾年來懲辦貪官汙吏,最嚴厲的一樁案子,是禦史中丞。”
金陵九渾不在意,繼續問道:“禦史中丞抄家的時候,你可曾去湊湊熱鬨?”
裴折哭笑不得:“大理寺一手包辦,我去湊什麼熱鬨?”
金陵九寬慰道:“放心,以後還會有機會的。”
裴折:“……”
這機會不要也罷。
金陵九帶著他走到木架前,依次查看了下架子上的東西,然後挑出其中一個木罐子:“你去轉動一下。”
裴折福至心靈:“你覺得這裡有密室?”
金陵九頷首:“貪官汙吏多會在密室裡藏匿銀錢財寶,你沒抄過家,可能不知道怎麼找密室。這小倉房和前麵的裡屋是同等寬窄的,但這裡的房間明顯比前麵小很多,如果不是密室,我猜牆裡也會有隔層,亦或者是通道。”
裴折聽得一愣一愣的:“你抄過家?”
金陵九搖搖頭,語氣驕矜:“我沒抄過家,知道這些是因為天下第一樓裡處處都是密室,我自認還挺擅長藏東西的。”
裴折:“……”
合著你跟貪官汙吏的定位是一樣的。
裴折沒急著去轉動那罐子,問道:“這裡這麼多罐子,為什麼是這個?”
金陵九:“這是個木架子,你看看其他的罐子,還有是木頭的嗎。”
裴折有些不敢置信:“就這樣?”
金陵九失笑:“就這樣,不然你以為有多麼高深?這裡都比不得鄴城,半點不繁華,一間香鋪,能將這些機關密室弄得多麼精致,你若想見識一下,日後我帶你去天下第一樓,任你找一下其中的密室。”
裴折眼睛一亮:“這可是你說的!”
天下第一樓外人不得擅入,進去就夠困難的了,更何況是在裡麵隨意走動,查找密室機關。
金陵九嘖了聲:“我都是你的了,還差一個天下第一樓嗎?裴郎不妨想想,樓主夫人舍你其誰?”
裴折半是歡欣,半是羞惱:“知道你的意思了,彆亂說這些。”
金陵九戲謔地看著他:“亂說?想來是要我三書六禮,三媒六聘,才能迎娶嬌嬌進門。”
誰人都愛甜言蜜語,裴折也不例外,嘴上說著拒絕的話,心裡的激動與歡喜都透過眼睛跑了出來。
裴折輕輕哼了聲:“還沒到最後一步,萬一最後是我給你下聘呢?我瞧你容貌出眾,做我的裴夫人正合適。”
金陵九嗤了聲:“做你的相公不更合適?”
裴折直接上手,捏了捏他的臉:“今日才發覺,小九兒這臉皮也挺厚的。”
振夫綱是必須的,金陵九將他的手扯下來,包裹在自己掌心裡:“再動手動腳,就在此地讓你看看,我做你相公有多合適。”
這還是曾經那個高嶺之花的九公子嗎?裴折氣紅了臉,張了張嘴,憋出一句憤憤的斥責:“……不要臉!”
金陵九笑意更盛,慢悠悠地反問:“有了夫人,還要臉作甚?”
裴折:“……”
他娘的,他竟然又沒調戲過這男人!
鬥嘴鬥不過,裴折不再自找沒趣,上前一步,轉動那個木罐子。
確實是轉動的,金陵九沒有猜錯,那木罐子根本就拿不下來,隻能左右轉動。
他剛動作兩下,木架就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像是有什麼東西要壞了一般。
裴折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金陵九拉著往後退了退,直接摔進了金陵九懷裡,他整個人都懵了。
“砰”的一聲,木架倒地。
上麵擺放的東西掉了一地,瓷壇子陶瓦罐子,霹靂乓啷的,全都摔了個粉碎。
裴折呼吸還有些急促:“這他娘的,還是個會攻擊的木架子?”
金陵九拍了拍他的後背:“不隻是會攻擊,你看看那是什麼。”
“什麼?”裴折轉過身,倒吸一口涼氣,忍不住罵道,“有病吧!”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的二更。
第106章
那木架子倒地之後,後麵的牆壁也向兩側開了開,露出藏在後麵的東西。
和金陵九推測的一樣,密室確實很小,狹窄的空間,藏不下什麼東西,僅僅是一具屍體,就顯得擁擠。
裴折看著那缺了眼珠子,鼻子還被擠歪了的屍體,狠狠地打了個寒顫。
這等模糊的五官,血覆蓋了整張臉,要不是裴折記得屍體穿的衣服,根本不可能認出來。
金陵九揉了揉他後頸:“怎麼不說話,該不會被嚇到了吧?”
開玩笑,裴折是什麼人,半夜裡在橋墩底下看屍體,扒著雕像看屍體,那些時候都沒被嚇著,現在光天化日之下,哪裡可能被嚇到。
金陵九問這話,本就是抱著調侃的心思,沒想過裴折會回答,但事情偏偏出乎他的意料。
裴折扭頭就趴在他身上,臉埋在胸口位置:“被嚇到了,太可怕了。”
金陵九:“……”
探花郎絲毫不覺得丟麵子,光趴著不說,還上手環住金陵九的腰,小聲討著乖:“你快哄哄我,我心裡怕得很。”
金陵九暗暗在心裡翻了個白眼,你這叫怕?可沒見過哪個怕的人激動成這樣,還有心思演戲。
“我都說了怕,想要你哄一哄我,你非但不哄我,就連抱都不願意抱我。”裴折將胡攪蠻纏學了個透徹,“還說喜歡我,我看也隻是說說罷了,你根本就是在哄騙我,敷衍我,想得到我的身子!”
金陵九揚揚眉:“你怎麼知道?”
裴折:“……?”
你這回答,是不是有點不對勁?
許是察覺到他的反應,金陵九慢條斯理,拖長了調子:“我可不就是想得到你的身子嗎。”
裴折沉默了一會兒,讓他的無恥鬨得啞口無言:“……所以你說喜歡,也是哄騙我?”
金陵九嘖了聲,攬著他的腰,手在後腰往下凸起的地方狠狠揉了一把:“有的話能說,有的不能,知道嗎?”
裴折被他揉得一個激靈,差點直接反手劈出去:“堂堂天下第一樓的樓主,光天化日之下動手動腳的,你好意思嗎?!”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金陵九放輕了手上的動作,色/情地揉弄著,“我摸一摸我家娘子的屁股,不是理所應當?”
裴折:“……”
聽聽,一口一個娘子,一口一個屁股,這還是那個冰清玉潔,高不可攀的九公子嗎?
裴折保證,再聽到有人說金陵九不苟言笑,是高嶺之花,他就要上去反駁一通,簡直胡說八道!
要沒有那張臉,這人八成會被當成登徒子。
金陵九不願意揉一塊木頭,又忍不住撩閒:“想什麼呢,怎麼不說話了?”
問題來的猝不及防,裴折沒過腦子,脫口而出:“想你這張臉長得真好。”
裴折:“……”
他這說的都是什麼玩意兒?!金陵九對他動手動腳,他還誇人家長得好看……裴折覺得,互表心意之後,自己的智商有下降的趨勢。
金陵九愣了下,頗為讚同地點點頭:“英雄所見略同。”
裴折:“……”
“看在你那麼喜歡我的份上,我再給你多看幾眼吧。”金陵九低下頭,他像是天生知道怎麼最大程度的利用容貌,微勾的唇角恰到好處的將整張臉的優勢放大,“因為我也特彆特彆喜歡你,所以剛才那句話作廢,我樂意給你一直看下去。”
一直看下去,直到我白發蒼蒼,年華不再,也要和你在一起。
裴折心裡動容,嘴上彆扭道:“一直看下去,我可是會看膩的。”
金陵九思考了一下:“如果你看膩了,我就找一群長得醜的人,讓他們日夜圍著你轉,屆時你應當不會再膩了我。”
裴折:“……真有你的。”
不愧是天下第一樓的樓主,能破懸案冤案,亦是巧思難敵,竟然連這種方法都想得出來。
最可氣的是,裴折設想了一下,一群醜八怪圍著自己轉的畫麵,那時彆說是金陵九,估計雲無恙他都會覺得清秀很多。
“還不是為了留住你,好滿足我心中所想。”金陵九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能如願以償,得到你的身子。”
裴折一聽到這句話就渾身彆扭,悶聲哼了哼,轉過身對著卡在密室裡的屍體。果然,比起金陵九,還是這屍體更討人喜歡一些。
見他不欲多言,金陵九也沒勉強,帶著他往牆邊走去。
地上有散落的各種材料,根莖葉花俱全,隻不過都是曬乾的,大多是深褐色的,和碎陶片瓷片混在一起。
厚底靴不會被紮透,踩在上麵咯吱咯吱的,使寂靜的空間變得不那麼沉抑。
屍體被卡在密室,不知是有什麼固定方法,呈一種站立挺直的狀態。
挖了眼睛之後,不太容易辨認容貌,現在屍體的臉都被破壞了,根本沒辦法從身體直接辨認出他的身份。
裴折從地上撿了一根比較長的硬棍子,慢慢挑起屍體的下巴,仔細端詳著。
他已經放棄了辨認五官和身份,現在隻是想查看一下屍體身上的傷。
之前看到的死法,都和知府大人的死相近,他隱隱有種預感,二者之間可能存在似有若無的聯係。
就是不知,那凶手明明已經布置好了現場,為什麼又要將屍體藏起來。
“能看明白嗎?”
裴折搖搖頭:“看不太明白,這裡又沒有仵作,隻能儘力判斷。”
金陵九似乎笑了聲:“怎麼沒有?”
“哪裡——”裴折瞬間反應過來,猛地抬起頭,“你會驗屍?”
金陵九沒有反駁:“我厲害嗎?”
“太厲害了!”裴折鄭重地將小木棍轉交給他,“現在就靠你了。”
金陵九無奈失笑:“為了騙我幫你辦案,油嘴滑舌,你這才叫敷衍了事。”
裴折大手一揮:“等解決了這件事,我任你處置!”
這是個極為有利的條件,金陵九斂了玩笑:“一諾千金,裴郎名滿天下,說到可要做到。”
裴折:“……”
他是不是答應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金陵九潔癖嚴重,拿著木棍挑動屍體:“致命傷在頭部,咽喉扭斷,身上還有許多皮肉傷,不過最嚴重的,還是腳被鋸掉了。”
他環視四周,找不到可以坐的地方,隻好用木棍撩起屍體的衣裳,露出殘缺的下肢。
地上的血沒有之前看到的時候多,隻堪堪染紅了衣服下擺,屍體以一種幾乎不可能的姿勢站立著。
裴折打量了半天,還有些不敢置信:“這屍體為什麼能站住?”
第107章
短小的木棍不堪重負,很快就斷成兩截了。
金陵九帶著裴折往前走了兩步,指著屍體一側露出來的細鎖鏈:“這種大小的密室放不了東西,一般會修成通往外界的地道,地道不能隨著密室打開而開啟,這種鎖鏈應該和地道的入口連在一起。”
裴折好奇地聽著,探頭觀察了一下屍體後背吊著的鎖鏈:“你的意思是,這玩意兒的另一端是地道?”
金陵九的回答很保守:“有可能是。”
裴折納罕:“一個小城裡的香鋪,修什麼地道,倘若真如你所說,這十三局香鋪應當不簡單,也不知裡麵藏著什麼秘密。”
屍體沒有放太長時間,還沒產生屍臭,隻有濃重的血腥氣。
金陵九掩著口鼻往後退了兩步:“想知道有什麼秘密,去看看便是,裴郎可要走走這地道?”
裴折眼睛一亮:“可以嗎?”
金陵九頷首,四下尋找有沒有趁手的工具:“這種小地方,想也知道不會有多麼玄妙的機關,找到地道入口就可以進了,隻是我們需要先把這屍體弄開。”
有屍體在這裡擋著,根本沒辦法查看尋找地道。
屋子裡沒有趁手的工具,金陵九端詳著曬材料的木架子,靈機一動,從袖中掏出一把短匕首,三下五除二,就將一側的架子腿給卸了下來。
裴折嘖嘖讚歎,豔羨地看著他手中的匕首:“削鐵如泥,鋒利無比,是件好兵器。”
金陵九反手將匕首收起:“趕明兒給你尋個更好的,這一把做了些小改動,施力方法和尋常匕首不一樣,你使不管,可能會傷到手。”
裴折眨眨眼:“還是九哥哥細心,來,交給我吧,你往後退退,彆弄臟衣服。”
金陵九忍著嫌惡進的屋子,去碰那屍體實在是一大挑戰,裴折既然說了接手,他也沒有勉強,當即退後幾步,離得遠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