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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多疾 山河不倦 88257 字 5個月前

裴折搖搖頭,無奈失笑:“我以為你至少會推辭一下的。”

“跟你我還客氣什麼?”金陵九輕嗤了聲,“裴郎心疼我,我要是拒絕了,那就太不識好歹了。”

裴折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我就喜歡你這麼實誠。”

金陵九莞爾。

那鎖鏈是插進屍體裡麵的,用木架子腿弄不下來,裴折端詳了一下,實在沒有辦法,衝著金陵九伸出手:“你那匕首得借我一下。”

事情還沒有調查清楚,他不想破壞屍體,準備直接將鎖鏈砍斷。

金陵九沒多說,直接將匕首拋了過來。

裴折還記得他剛才說的,小心翼翼地把匕首拔出,匕首的柄和平常的不一樣,靠近虎口的地方略微鼓起。

裴折用木架腿推開屍體,伸長胳膊去夠那條細鎖鏈,匕首用力一揮,將鎖鏈割斷了。

沒有鎖鏈的支撐,屍體立馬大頭朝下,往他身上撲過來。裴折嚇了一跳,連忙用木架腿一推,同時往後一跳,堪堪躲開和那屍體的親密接觸。

裴折拍了拍胸口,心有餘悸,他娘的,嚇死人了。

金陵九哈哈大笑:“裴郎身手矯健,實非常人所能相提並論!”

裴折:“……”

順著那根細鎖鏈往裡,在屍體站立的地方旁邊,找到了一個小小的圓形孔洞。

裴折拉了拉鎖鏈:“裡麵是卡住的,拉不動。”

金陵九端詳了一下圓形孔洞,讓他往後稍一稍:“入口應該在這附近,需要一把鑰匙。”

裴折皺眉:“什麼鑰匙?”

金陵九比了比鎖鏈和孔洞的位置,分析道:“這裡扣在一起,沒有分割的跡象,密道的鎖一般分為兩類,一種是沒辦法解開的鎖,隻有鑰匙才能打開,一種是可以直接解開的機關鎖,這裡的應該是第一種,需要用鑰匙才能打開。”

裴折晃了晃鎖鏈,有些頭疼:“我們找不到鑰匙啊。”

這裡藏著這麼大的秘密,又是死人又是密道,不用猜,鑰匙肯定在這香鋪真正的主人手中。

裴折不無遺憾地盯著孔洞,歎了口氣:“看來今日沒辦法進入密道了,還得另外想辦法。”

金陵九接住他垂下來的頭發,指尖撚了撚:“這就打退堂鼓了?你家男人能耐大得很,區區密道算得了什麼,你就是想上天摘星星,我也能送你上去。”

裴折眼睛一亮,甚至沒在意他那句“你家男人”:“你有辦法不用鑰匙打開這密道的鎖?!”

金陵九施施然地睨了他一眼,沒作聲,但意思表達的很清楚:能。

“我可真是撿到寶了,是不是,寶貝心肝兒?”裴折揶揄道。

金陵九彈了彈他的額頭:“彆鬨。”

裴折彎著眼,搖開折扇:“心肝兒請,我幫你扇扇風。”

金陵九敬謝不敏:“這就算了,改日多吹吹枕邊風吧。”

裴折:“……”

金陵九拿過匕首,在孔洞附近敲了敲:“我等下如果做的太過分,你彆見怪。”

裴折不以為然,能有多過分?還能掀了這地方不成?

等到金陵九扯著鎖鏈,將匕首刺進那孔洞時,裴折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往後躲了躲。

比手指沿著孔洞轉動,鋪在地上的鐵板不知多厚,被匕首直接剖開。

金陵九的角度很刁鑽,完全避開了鎖鏈,將孔洞四周撬了起來。

裴折好奇道:“為什麼不直接割那鎖鏈?”

金陵九掂了掂手裡的東西:“要是割這個,就彆想進去了。”

他撬開鐵板,示意裴折過去:“你看。”

沿著空洞附近撬起一塊圓形中空鐵板,沒有損傷中間的鎖鏈分毫,沒了鐵板的遮掩,能夠清楚的看到鎖鏈是從哪裡延伸出來的。

那裡有一整塊厚厚的鐵,鎖鏈就是從那裡延伸出來的。

金陵九用匕首敲了敲中間的鐵塊:“這裡就是鎖,要是破壞了,咱們就進不去了。”

裴折將削下來的鐵板扔到一旁,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要開鎖了嗎?”

金陵九將匕首收起,右手立掌為刀:“給你表演一個獨門絕技。”

說著,他一掌劈砸到鐵塊上。

裴折心裡一驚:“你不要命了,快住手!”

金陵九置若罔聞,又劈了兩下。

裴折的心都快跳出來了,撲到金陵九身上,強行阻止他的動作:“這就是打開密道的方法嗎?我不進了!”

他是好奇香鋪的秘密,但不希望以傷害金陵九為代價來達到目的。

“不想進了?”金陵九眼底滲出一絲笑意,“可是我已經打開了,不進去的話,是不是有些浪費?”

裴折沒說話,拉起他的手,仔細端詳了一番:“誒?”

金陵九輕描淡寫道:“沒受傷,都說了是絕技。”

裴折沉默了一會兒:“以後彆這樣了。”

所謂的絕技,肯定存在代價,誰也不知道日後會不會對身體有影響。

金陵九對上他的視線,看到滿滿的擔憂,沉吟半晌,點點頭:“聽你的。”

裴折不清楚密道機關,隻見金陵九在鎖鏈四周撥動了幾下,然後往外一拉,就將那鐵塊從地上抬了起來。

“既然這樣能弄開,剛才為什麼要劈?”

金陵九動作一滯:“那是為了破開裡麵的關鍵鎖鑰。”

裴折總覺得不太對勁,但金陵九是實打實的動了手,他搖搖頭,隻當是自己多想了。

掀開那鐵塊後,露出一條長長的地道,裡麵黑漆漆的,不知道通往哪裡。

金陵九嫌棄地皺了下眉:“也不知道多久沒人進來了,夠臟的。”

裴折打量了下:“這應該是通往外麵的,尋常從門口走就行了,哪裡會走地道。”

金陵九頷首:“也是,要現在下去嗎?”

裴折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對上屍體五官模糊的臉,有些頭疼:“先去看看吧,這屍體總不能還會不見吧?”

打定主意,就下了地道。

裴折走在前麵,金陵九厭惡地抄著手:“我這次可犧牲大了,回去後你得好好補償我一下。”

“好好好,補償你。”這是真委屈了,不然也不會主動提起,裴折心裡有些動容。

地道裡麵陰暗潮濕,有一股發黴的味道,從入口透進來的光亮不足以支撐他們走下去,兩人點了火折子,繼續前行。

幽閉的環境裡,腳步聲被放大,地上有些滑,感覺像踩在濕漉漉的青苔上。

沿著地道走了一段日子,聞到一股土腥氣,混雜在黴味之中,不甚分明。

裴折向後摸索,抓住了金陵九的手:“再忍忍。”

萬一要是滑倒了,他家這難伺候的九公子立馬就能撂挑子不乾了。

金陵九輕輕嗤了聲,算是對他這番行為的肯定。

不知走了多久,呼吸間全都是發黴的氣息,金陵九被嗆得咳嗽起來。

裴折在懷裡摸了摸,沒找到手帕,彆無他法,扯下來一截袖子,捂住他口鼻:“讓小九兒陪我受苦了,以後再也不會叫你來這種地方。”

他動作太快,金陵九根本來不及阻止,反應過來的時候,鼻子已經被捂住了。

裴折握著火折子的手出了汗,聽到金陵九甕聲甕氣道:“說這些沒用的,下次你如果要來,我還能袖手旁觀不成?”

裴折又無奈又好笑:“你可以讓左屏他們陪我一起,不會出事的,”

他算是明白了,金陵九出來為什麼要帶那麼多人,明麵上的左屏穆嬌,暗地裡數不勝數,估計就是為了避免親自來這種地方。

金陵九微哂:“把你交給他們我不放心。”

裴折心裡動容,忽然聽到他補充道:“他們幾斤幾兩,還不叫你騙得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裴折:“……”

你他娘的擔心他們,不擔心我?!

胳膊涼颼颼的,裴折心疼起自己的袖子,大意了,這衣裳好貴的,剛買了沒穿幾次,為這麼個玩意兒毀了太不值得了!

金陵九睨著他的臉色,笑了:“回去賠你一整套,找給我做成衣的裁縫,紅色怎麼樣,襯你。”

紅色?裴折長大後就沒穿過那麼亮堂的顏色:“襯我?”

金陵九點點頭:“還可以做嫁衣。”

裴折:“……”

恐怕這才是你真正的想法吧。

兩人一邊聊著天,一邊往外走,極大的轉移了注意力,沒一會兒就走到儘頭了。

地道的出口被擋住了,光影斑駁,不似地道裡那般昏暗,大體上能夠看清四周的環境。

裴折熄滅了火折子,沒心思逗留觀察,帶著金陵九直奔出口。

撥開草叢,入目是一片荒蕪的空地,一眼望去沒看到房屋,眼前荒草叢生,偶爾地勢起伏,連綿不絕。

裴折呆了一瞬:“這是……”

金陵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口鼻間的發黴氣息驅散,他慢條斯理地收起那塊從袖子上截下來的“帕子”,然後才道:“地勢連綿不平,且沒有規律,你看這一個個小山丘,像不像是墳塋?”

裴折臉色不太好看:“咱們這是到墳場了?這地道該不會就是用來拋屍的吧?”

拋屍?金陵九愣了下:“你這麼說,也有幾分道理。”

裴折擺擺手:“隨口一說罷了,真要拋屍,走這麼遠,那地道還如此狹窄,哪裡方便?”

兩人沒有繼續探討地道的用處,先在出口附近觀察了一下。

裴折納罕:“墳頭隻有雜草,連個墓碑都沒有,不像是正經死人,可誰家拋屍會這麼細致,還給分開埋?”

金陵九被他逗笑了:“什麼是正經死人,還有不正經的死人嗎?”

裴折振振有詞:“正經死人就是死的清清楚楚的人,反之就是不正經死人,比如堵在入口的那具屍體。”

那具屍體無名無姓,他們迄今不知道任何消息,他身上有著太多謎團,已經不能簡單的調查死因了。幕後凶手為何殺害他,他身上又藏著怎麼樣的秘密,這才是事情的關鍵。

隻是他們時間緊迫,恐怕無法留在此地查明,思及此,裴折有些憂慮。

金陵九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們先看看四周,能不能找到地道相關的東西。”

除了這個,也沒其他辦法了,裴折歎了口氣,與他分頭向外查看。

出口所在的位置隱蔽,四周一片雜草叢林,這裡看著像座山,隻是他們不了解這地界,沒辦法判斷是那座山,又在城中哪個方向。

正尋找著,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說話聲,裴折快速調頭,跑到金陵九身邊,拉著他蹲下。

“……你如實告訴我,是不是我爹做了什麼?”

“抱歉。”

“你們都是這樣,我爹不說,師兄不說,你也不說,都將我一個人蒙在鼓裡。”

“主人是為你好。”

“為我好,可如果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做了傷害師兄的事,你要我如何自處?”

裴折眨眨眼:“這是……”

金陵九垂著眼皮,不知在思考穆嬌的話,還是在想什麼。

左屏沒有回答,兩人在不遠處的樹下對峙著。

裴折握住金陵九的手,小聲道:“穆嬌是薑玉樓安排到你身邊打探消息的嗎?”

金陵九皺了下眉:“她並不知道我師父的計劃。”

裴折心中有了數,從金陵九下意識維護穆嬌的行為來看,他應當是不想將穆嬌牽扯到這件事中。

金陵九的做法不能說錯,穆嬌問左屏這些事也情有可原,兩人都有道理,裴折思忖道:“穆嬌不是小女孩了,你和薑玉樓都是她親近的人,你想保護她,她也想保護你們,我覺得瞞著她終歸不是好的選擇。”

金陵九長歎一聲:“我隻是不想她日後為難。”

裴折能理解他的想法,隨手揪了根草葉:“彆想這些煩心事了,我一直很好奇,薑玉樓不是姓薑嗎,為什麼他女兒姓穆?他的化名也姓穆?”

金陵九一愣:“師父從未說過他的名姓。”

“這就奇了怪了,他給穆嬌取名姓穆,父女倆自當同姓。”裴折疑惑道,“他隱姓埋名,不想用薑玉樓的身份,既選了穆這個姓,又作何不承認?”

兩人麵麵相覷,裴折問道:“薑玉樓可曾娶妻?穆嬌比你小,你應當知道她是誰人所生吧?”

金陵九表情難看:“正好是你之前問過的年歲,我生了一場大病,沒有那時的記憶,病好之後,就見到穆嬌了。但在我的印象裡,師父並未與哪個女子走的太近。”

“這不就巧了嗎,我可不是信口開河啊。”裴折看了看不遠處的兩人,低聲問道,“穆嬌真的是薑玉樓的女兒嗎?”

金陵九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師父對穆嬌很好,極為疼寵她,除了必須習武這一項,幾乎什麼都由著她。”

裴折:“必須習武?”

金陵九頷首:“沒錯,我們從小跟在師父身邊學習生活,每個人的功課都不一樣,像我要學經史策略,武功暗器,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穆嬌則隻需要學武功。為此,師父還特地找了武功高強的前輩來教導穆嬌。”

他原本以為師父是怕穆嬌保護不好自己,才叫她多加修習武藝,如今看來,其中的原因恐怕不止如此。

“倘若穆嬌與我一樣,不是師父的女兒,那師父為什麼要這樣做?”金陵九疑惑不已,“為什麼不騙我,說我也是他的兒子?”

還能因為什麼,肯定是你和穆嬌不同,從薑玉樓對穆嬌的寵護程度上看,他明顯更偏愛穆嬌,隻是離開血緣之後,不知這份偏愛從何而來。

裴折思索了一會兒,也沒想出是因為什麼,隻覺得穆嬌的姓不會是隨便起的:“薑玉樓可能耐了,自己沒孩子,找了你們幫他養老。”

金陵九:“……”

“如果穆嬌知道了這件事,還能幫他養老收屍嗎?”薑玉樓對金陵九下毒,裴折心裡早就不滿,嘴上也不饒人。

金陵九揉了把他的頭發:“對我是對我,與穆嬌無關,單就師父對穆嬌的好,是無可指摘的。”

裴折一哂:“為什麼好?指不定是問心有愧呢,像薑玉樓這種連徒弟都能利用的人,讓他掏心掏肺的對一個人好,不說難不難,肯定是有原因的。”

這話難聽,但是在理,金陵九順著思索了一下:“總不可能真如你所說,師父對穆嬌有所虧欠吧,她從小就在師父身邊,也沒見師父傷害過她。”

裴折一時也想不出來,隻是不想鬆口:“興許不是對她的傷害,是對她親生父母的呢?”

金陵九哭笑不得:“彆猜了,扯太遠了,現在還沒證據證明穆嬌不是師父的女兒。”

裴折把揉得稀巴爛的草丟掉:“總會有證據的。”

眼看著穆嬌與左屏要離開,兩人思忖了下,現身叫住了他們。

左屏和穆嬌出現在這裡,肯定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時間不多,慢慢去查不太現實。

“九爺?”左屏詫異不已,“你怎麼會在這裡,還弄得自己這麼……”

金陵九那身衣裳上沾了不少灰塵,整個人看起來狼狽不已。

裴折心虛地扯開話題:“你們怎麼在這裡?”

穆嬌愣了下:“我們一直在這裡啊。”

裴折:“這是什麼地方?”

穆嬌被問懵了:“啊?”

裴折捏了捏眉心,金陵九看他自己都亂了,幫忙問道:“這是在霧隱山?”

穆嬌點點頭:“這就是山腳,離那尼姑庵有一段距離,這裡清靜,場地開闊,我們這兩天一直在這附近練體。”

裴折怔住,轉而看向金陵九:“那地道怎麼會通到霧隱山?”

金陵九也回答不上來,攤攤手。

穆嬌好奇道:“什麼地道?話說師兄,你們什麼時候來這裡的?”

金陵九簡單解釋了一下:“我們在山下城中的香鋪發現了一具死屍,那鋪子裡有一條地道,我們是從那邊過來。”

左屏驚愕出聲:“九爺您也是從地道過來的,把自己弄成這樣?”

還沒完沒了了,知道你家九爺金貴,下次肯定好好供著他。

裴折打斷他們的話:“趕緊幫忙找找這附近有沒有線索,等下還得回去看那屍體。”

幾個人在附近搜索了一番,並沒有找到有用的東西。

穆嬌蹲在出口旁邊,好奇地打量著:“我來這裡好幾天了,從沒發現有這東西。”

裴折嗤了聲:“彆說你沒發現了,我現在都不相信,自己是從城中上了山,這他娘的,我都不清楚那條河是怎麼過的。”

從霧隱山到城中,需要經過淮水,他們從地道中過來,完全沒有感覺到。

現在看來,這地道怕是從淮水底下挖的,直接通到霧隱山,霧隱山人煙稀少,這裡可能是片荒廢的墳地。

金陵九幽幽道:“這地道怕是早就荒廢了,不然也不會那麼臟亂。”

裴折也傾向於這種說法,他們並沒有在這裡找到一點線索,加之入口一片灰塵,不像是有人通過。

這一趟算是無功而返了,幾人商量著儘快趕回城中,如今要解開十三局香鋪的秘密,隻能從那具屍體上入手。

回去沒有走地道,正常下山行水路,到城中的時候,已經快到傍晚了。

香鋪門口圍了一群人,中間是一個奉命留下的官差,他正焦急地張望著。

裴折招了招手,止住了他的喊話聲:“進去說。”

一進香鋪,那官差立馬問道:“大人,您怎麼會從外麵過來,我們一直守在這裡,沒有發現您出來過啊。”

裴折沒答,帶著他走到後院:“可有去過後院?”

官差如實道:“我們找不到您,進去看過,您放心,我們沒動裡麵的東西,老劉一直在後院裡守著。”

裴折“嗯”了聲:“做得很好。”

後院裡,另一個被稱為“老劉”的官差蹲在門口,一見他們過來立馬站起身:“大人您怎麼?”

裴折沒時間解釋,指了指裡麵:“先乾正事。”

屍體還放在地道入口旁邊,裴折帶著兩個官差蹲在屍體旁邊研究,他剛才聽金陵九簡單說了死因,現在判斷起來比較方便。

左屏和穆嬌見慣了死人,看了一眼就離開了,轉而打量起密道。金陵九受不了這味道,則在院子裡坐著。

兩個官差沒有見過這種陣仗,拿不出主意,裴折說一句,他們附和一句,完全給不出有用的信息。

裴折無奈起身:“將屍體帶回衙門吧,然後帶人過來,將香鋪查封,香鋪掌櫃也不用放了,就留在衙門裡。”

總得弄清楚這人的身份,然後才能進行下一步的調查。

兩名官差應下,抬著屍體離開了,裴折和金陵九等人在後院轉了一圈,回到了鋪子。

穆嬌和左屏竊竊私語,在討論那地道。

金陵九將他們兩個趕到一邊,自個兒在香鋪櫃台裡逛起來:“裴郎可有想要的香?”

裴折興致勃勃:“有你用的那款嗎?”

金陵九:“不是看過了嗎?”

裴折:“之前那又不是掌櫃,他雖懂香,但也不一定能全部拿出來,你找找有沒有漏網之魚。”

金陵九無法,隻好照著自己用過的香找起來。

果不其然,沒有那種梅花冷香。

裴折惋惜不已,拉過金陵九,深深吸了一口:“算了,有你在,找不找得到都一樣。”

金陵九沉默了一會兒:“……你這是把我當成人體香膏?”

裴折嗤嗤地笑,沒反駁。

柳先生傳來消息,讓他們回去解毒,一等到官府的人過來,裴折等人就回了霧隱山。

閉關解毒,金陵九被拘在屋子裡,裴折放心不下,也隨著他留在山上。

在此期間,山下的人來傳過信,因為柳先生不喜旁人上山,裴折都是讓他們送到山腳,然後差左屏、穆嬌和雲無恙去取來的。

官府沒有查出那人的身份,隻知道他是從外地來的,好像是瀟湘那邊,更多的查不出來了。

裴折回了信,讓他們繼續封住十三局香鋪,先關著掌櫃,等到他下一步指示後,再做打算。

金陵九的毒留在身體中太久,柳先生花了很長時間才幫解除,當金陵九從屋子裡出來後,距離開始解毒之日已經過了七八天。

在這段時間裡,裴折收到了傅傾流的信,說鄴城之危已解,讓他不必憂心。

白華城大亂,風聽雨被掣肘,其中原因沒說的太詳細,隻是依稀提到,與番邦王室有關。

如今鄴城無虞,他們也不必急著回去了。

解完毒之後,金陵九並沒有發生太大變化,唯一值得提一提的,就是他不像之前那般體寒了。

裴折摸著金陵九的手,滿意地笑了笑:“可算不像握著塊冰了。”

解毒耗費精力和體力,金陵九這幾天一直懨懨的,聞言隻掀了掀眼皮:“怎麼,握著塊冰就嫌棄了?”

裴折連忙討饒:“哪能啊,你要是冷了,我也能給你捂著,我就是怕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凍著自己。”

這句話很正常,但聽起來就是不怎麼入耳,金陵九皺了下眉:“你一直在不就行了?”

裴折笑而不語,拉過他胳膊枕著。

金陵九忽然焦躁起來,有一股不確定感在心底油然而生:“應應我。”

裴折歎了口氣:“越發嬌蠻了,我就是應了你,你能信嗎?”

金陵九賭氣道:“信。”

裴折失笑,勾著他的脖頸,在他臉側落下一吻。

一番親昵後,金陵九眼神微暗,突然道:“要和我私奔嗎?”

裴折愣了愣:“私奔?”

金陵九低下頭,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臉:“私奔,想把你帶走,不讓任何人找到你。”

“好哇。”裴折沒把他的話當回事,頗為好奇地問道,“九哥哥想把我帶到哪裡去?”

“隨便哪裡,可能是南地,可能是大漠,天涯海角,總歸是彆人找不到的地方。”金陵九眯著眼睛,在腦海中構想。

裴折幾不可查地皺了下眉,金陵九看上去不像在說笑,他忽然反應過來一件事:金陵九的毒最初是為了壓製身上的病,如今毒解了,那他的病……

“你不願意嗎?”金陵九聲音沉了沉,低低的,陰陰的。

裴折心中微驚,立馬否認道:“不,我願意的,和你一起,我有什麼不願意的。”

金陵九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見他沒有說笑的意思,方才和緩了眉眼,輕輕哼了聲,好似被順了毛的貓咪,發出舒服的聲音。

以前的金陵九雖然有占有欲,但不像現在這般外顯,幾乎毫無顧忌。

裴折勾了勾他下巴:“想好要帶我去哪裡了嗎?之前那些太寬泛,有沒有具體的地方?”

他不介意陪金陵九走一走,這大好河山,若不趁現在看一看,以後恐怕機會就少了。

金陵九明白過來他的意思,眼底的情緒浮浮沉沉,他呼吸發顫,難掩心中的激動:“有一個地方……”

第108章

從霧隱山下瀟湘江,往南地行進。

雲無恙與穆嬌在船頭削木刺,左屏負責船上的其他事宜,金陵九和裴折窩在船艙中休息。

金陵九的困乏勁兒還沒緩過來,整天懶洋洋的,聽柳先生說是正常的情況,裴折才放心。

船在水麵上晃動,裴折眯著眼睛:“再躺一些時日,我這身骨頭就懶了,到時候走路也不想走。”

金陵九輕笑一聲:“懶著唄,你不想走,我背著你就是。”

裴折笑了笑:“你背著我?那恐怕我倆得一起懶著。”

要說懶,金陵九可比他懶多了,能躺著就不坐著,能坐著就不站著。

金陵九撩起眼皮:“難道你不喜歡嗎?”

“喜歡。”裴折無奈一笑,“怎麼會想要帶我去天下第一樓?”

他沒想過金陵九會把自己帶回天下第一樓,他們兩心相許,卻分屬不同陣營,未來會不會成為敵人還說不準。

兩人都不是會為兒女私情影響自己判斷的人,金陵九此舉無疑是將天下第一樓的勢力暴露在自己麵前,裴折不免好奇,他這樣做的原因。

金陵九隨口道:“醜媳婦總要進家門,難不成你想一輩子和我偷情?”

裴折白了他一眼:“……說正經事呢,你好好說話,彆胡謅。”

金陵九正色道:“哪裡胡謅了?我已置辦好一切,待我們到了天下第一樓,擇日便拜堂。”

他神色不似作偽,裴折狐疑地看著他:“你認真的?”

金陵九宛然一笑:“你說呢?”

裴折真的看不出他是不是在說笑,摩挲著手上的茶杯,試探道:“兩個男子拜堂成親,我是不介意,但你堂堂天下第一樓的九公子,傳出去不怕丟人嗎?”

“我與心愛之人成親,有什麼可丟人的?”金陵九嗤道,“嬌嬌怕嗎?放心,旁人私下裡說什麼我管不著,但若是有人敢在你麵前嚼舌根,我定拆了他的骨頭,叫他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

裴折目瞪口呆,被他這匪裡匪氣的言論震到了,說不出話來。

金陵九捏著他的手,隨手將價值不菲的茶杯扔在桌上:“不需要十裡紅妝,但我會給你千盞妝燈,照亮鹿靈,世人都會看到,你我今後將綁在一起。旁人有的,我都會給你,他們沒有的,我也能一並給你。”

聽著他的描述,裴折腦海中有了畫麵:“你,你……千盞妝燈,太浪費了吧!”

金陵九:“……”

他想過很多種裴折的反應,萬萬沒想到,裴折最在意的會是浪不浪費。

裴家也不是沒落之族,但與金陵九相比,實在是不夠看,加之裴折為官後多番救助百姓,清貧如洗,難免會為金陵九的豪奢震撼。

昭國九州三城,三城分彆是京城,鹿靈,白華,與白華城不同,鹿靈居於南地富庶之鄉,其中商客往來,絡繹不絕,繁華程度可比京城。

世有傳言:寧為鹿靈推磨鬼,不做他城逍遙客。

天下第一樓便建在鹿靈城中心,樓高百尺,或可摘星,可見其財勢。

用千盞妝燈照亮鹿靈,不是一筆小花費。裴折暗暗咋舌,不知自己竟然還有藍顏禍水的潛質,能引得九公子一擲千金。

金陵九一哂:“錢財乃身外之物,用來博美人一笑,也是用得其所。”

裴折有些恍惚:“我算是……美人嗎?”

在他的認知裡,這種千金買笑的主人公,當時顧一曲那般的人,他算什麼美人?

金陵九摸了摸他的臉:“天下第一美男子,如何不算美人?”

裴折:“……”

行水路快很多,自從兩人聊完之後,裴折整天惦記著這件事,快到鹿靈的時候才想開。

還沒確定的事,他提前愁個什麼勁!以金陵九的性子,哪裡會輕易把自己的打算說出來,八成是又在逗他。

裴折放寬了心,刻意忽略了自己心裡似有若無的失落。

在鹿靈附近下了船,岸上早就有人等待,一見他們立馬迎上來。

金陵九掃了一眼,大大方方牽著裴折,直接從眾人麵前走過,來到不遠處的高大白馬前:“它是一風,我的馬。”

裴折摸了摸白馬的鬃毛,眼睛一亮:“好馬!”

金陵九勾了勾唇:“想騎嗎?”

裴折沒有回答,定定地看著他,眼睛亮晶晶的。

傾城美人,汗血寶馬,這兩種東西,沒幾個男人能夠拒絕。

“一風,這也是主人。”金陵九摸了摸白馬的腦袋,將韁繩遞給裴折,“你來帶我?”

裴折求之不得:“你坐前麵,我抱著你。”

金陵九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裴折理直氣壯:“你得給我指路,坐前麵正好,況且坐在我懷裡,你還能靠著我,你不是懶得動嗎,我抱著你,肯定會讓你舒舒服服的。”

當然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的想法,當著天下第一樓眾人的麵,對金陵九露出保護的姿態,一想到那些人可能會有的想法,裴折就忍不住激動起來。

金陵九眉頭一揚,翻身上馬,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裴折,伸出手:“那就有勞裴郎了。”

一風高大,馱著兩個人毫不吃力。

裴折下巴擱在金陵九肩膀上,環著他的腰:“一風好乖。”

金陵九不以為然:“你是沒見過它尥蹶子。”

一風脾氣暴躁,旁人摸不得坐不得,樓裡不知多少人被它踢過,之所以會乖乖讓裴折騎,不過是因為他在場。

裴折瞬間便想明白了,笑了下:“那我是狐假虎威,借了小九兒的光。”

金陵九倚在他懷裡:“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嫁我隨我,算不得借。”

裴折無奈地搖搖頭,這人是越發強勢了,半點嘴上的便宜都不讓占。

直到兩人離開後,前來接他們的眾人都沒緩過神來。

雖然早就接到了消息,但親眼看到他們樓主拉著男人的手,還與人同騎,讓人抱著,實在是太過震撼。

左屏見怪不怪,對穆嬌道:“我帶著他們收拾一下東西,你和雲無恙跟上九爺,看著點他們。”

雖然到了他們的地盤,但難保有些人不會膽大包天,前來挑釁,金陵九剛解完毒,功力有損,萬一出點什麼事,就不好了。

等穆嬌和雲無恙離開後,左屏和其他人一起將船上的東西搬下來。

這船是他們在霧隱山附近買的,城中官員聽說裴折要離開,特地送了船,但金陵九沒有白收,留了銀兩,美名其曰不想讓裴折占彆人便宜。

東西不多,是從鄴城帶來的衣物,幾個人輕鬆帶走。

路上,有人問左屏:“那就是探花郎?九爺真的要和他拜堂?”

“拜堂”兩個字說出來,都帶著一股玄幻氣息,他們九爺那般冷心冷情,有朝一日竟然會喜歡上一個人,還要拜堂成親。

最令人詫異的是,那人還是男的。

左屏一一掃過他們,淡聲道:“九爺心裡自有打算,讓你們辦的事都辦好了嗎?”

“都準備好了,人也接過來了,明日可以按照計劃進行。”

左屏點點頭:“裴折是九爺的人,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心裡都掂量一下。”

另一邊,裴折和金陵九還悠哉悠哉地走在路上。裴折第一次來鹿靈,沒急著趕著,一邊往天下第一樓的方向去,一邊好奇地打量著街上賣的小玩意兒。

兩個男人同乘一匹馬,打從鬨市中經過,吸引了沿途百姓的注意力。鹿靈民風開放,尤其他二人姿容出眾,使得不少人駐足觀望。

裴折原本還覺得新鮮,走了沒多久就煩了,掰著金陵九的頭按在自己懷裡:“嘖,好多人在看小九兒。”

金陵九愣了下,愉悅地笑起來:“其中恐怕有一半是看你的。”

他在這點上與裴折的想法不同,裴折會因為有人看他而吃醋,他卻不甚在意。裴折抱著他,縱是旁人看了,也沒辦法把裴折搶走。

他享受著彆人嫉妒的目光。

裴折心氣不順:“你這張臉,可真是讓我又愛又恨。”

金陵九悶聲笑了笑:“如此看來,這張臉還算有點用處。”

穿過長街,來到天下第一樓,高懸的匾額上題著燦金的大字,顯得威嚴又肅穆。

裴折仰頭看了看,樓高入雲:“百聞不如一見。”

金陵九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已差人收拾好了,逛夠了嗎,進去看看?”

裴折翻身下馬,伸出手:“把小九兒累成這樣,是我沒照顧好,來,抱你進去。”

金陵九眨了下眼,確認自己沒有聽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住最高一層,你確定要抱我進去?”

裴折臉一僵:“你沒事住那麼高做什麼?”

金陵九聳聳肩:“與天人為伍,怡然自樂,時不時還能摘個星星,舒服著呢。”

裴折要是現在還看不出他在說笑,就白跟他在一起幾個月了:“你若想,那我陪你摘星星也無不可。”

金陵九莞爾,下了馬:“除了簪子傷藥,你又欠了我一顆星星。”

裴折:“……我說的明明是陪你摘星星!”

金陵九置若罔聞,率先進了門。

裴折無奈搖頭,得,自己喜歡的人,除了寵著還能怎麼辦?

與尋常酒樓並無不同,隻是比想象中冷清,裴折沒有放肆地打量,跟著金陵九上到第三層,一路上遇到的人一隻手能數過來。

進了房間,裴折抱著胳膊,看著邊往床邊走邊脫衣服的金陵九:“光天化日之下,不好吧。”

金陵九將外袍扔在椅子上:“裴郎以為我要做什麼?”……

“不可說,不可說。”裴折的目光順著他頸項往下,滑倒到凸出的蝴蝶骨,“我與你住在一起?”

金陵九不答反問:“喜歡這屋子的裝飾嗎?”

裴折裝模作樣地環視四周,最後目光落到他臉上:“喜歡屋子裡住的人。”

金陵九靠在床頭,低低地笑了聲:“無礙,都是你的。”

無論是屋子,還是屋子裡的人。

裴折走到他麵前,俯身勾起他的一縷頭發:“老實告訴我,帶我來這裡究竟是為了做什麼?”

金陵九仰著頭看他:“拜堂,娶你。”

裴折:“……”

金陵九湊近了些:“裴郎不信我?”

他黑白分明的瞳仁中映著自己的臉,裴折好不容易板起來的臉一垮:“九哥哥逗了我一路,再這樣說,我可要當真了。”

“從白華城回鄴城的路上,我曾允諾過會還你盛大的驚喜。”金陵九在他唇上輕輕碰了下,“這份驚喜,我的嬌嬌覺得夠不夠盛大?”

裴折一噎,你的嬌嬌快被嚇死了,這他娘的太過盛大了!

金陵九勾著他腰間的玉帶:“除此之外,還有更驚喜的。”

裴折聲音發抖:“更驚喜的?”

金陵九施了施力,揶揄道:“來,陪我睡一覺,裴郎伺候好我,趕明的驚喜一定讓你滿意。”

第109章

隻是簡單的睡一覺。

金陵九勾著腰帶,將裴折拉倒在床榻上:“彆傻愣著,趕緊脫衣服休息,明日拜堂成親,還有的忙。”

金陵九表現得越明顯,裴折越覺得古怪,狐疑地盯著他:“不是要我伺候你嗎,就隻是睡覺?”

如果金陵九趁機“要挾”做一些不可言說的事,那拜堂成親一說還有幾分可信,隻是簡單睡覺的話……

“怎麼,迫不及待想與我今日就洞房?”金陵九在他唇上親了口,“我離經叛道,自然是不介意的,你們讀書人都守禮,這不合規矩吧。”

裴折脫了外衣,順著他的力道俯身:“我是那等普通的讀書人?”

金陵九低低地笑了聲:“不是,我看上的讀書人,自然不普通。”

兩人躺在床榻上,裴折搭著金陵九的肩膀,動作自然地將人攬到自己懷裡:“睡覺,若是你誆我,我可不會輕易放過你。”

在船上這些日子,金陵九總是靠在他懷裡,無論是醒著還是睡著,他都抱出經驗來了。

金陵九軟軟地應了聲,自發在他懷裡尋了個舒服的位置:“不會誆你,你一定會喜歡我給的驚喜。”

沒人來吵,一覺睡到第二天淩晨,睡了將近七八個時辰。

裴折是被餓醒的,午飯沒正經吃,晚飯睡過去了,水米未進,身體開始叫囂。

他剛動了動胳膊,金陵九就醒了,眸底一片清明:“餓了?”

“嗯。”裴折點點頭,朝窗外看了看,“鹿靈一直是這樣的嗎,夜裡還繁華至此,燈火不息?”

金陵九頭也沒抬,拉著他的手蓋在自己臉上:“不是,鹿靈與京城差不多,外頭之所以亮著,是我的人在辦事。”

裴折目露驚詫:“這個點了,還大張旗鼓的辦什麼事?”

金陵九捏了捏他的掌心:“再等等,過不了一刻鐘,你就知道了。”

敲門聲如期而至,裴折震驚不已。

左屏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九爺,我來送喜服。”

什麼玩意兒?裴折懷疑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金陵九“嗯”了聲:“進來吧。”

左屏端著燭燈進門,他身後跟著幾個人,每個人手上都端著木托盤,除了最後麵兩個人端著金冠玉帶,其他人的托盤上都放著衣服,一眼望去赤紅一片。

金陵九坐起身,將自己送進裴折懷裡:“全套都做好了?”

是坐上船之後才有的主意,吩咐下去有些晚,他要的圖案又精致,繡起來不知道要費多少工夫。

左屏頷首:“繡坊日夜趕工,一刻鐘前剛完成,我檢查過了,沒有問題。”

金陵九指了指桌子:“放下吧,不用伺候,對了,讓廚房做點吃的。”

東西挨著擺在桌上,所有人都退出了房間。

裴折還沒反應過來,呆呆地盯著剛送進來的衣服。

金陵九也不催,拽著他裡衣的帶子,扯開了繞在手上,玩得不亦樂乎。

裴折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今日拜堂成親,是真的?”

“不然呢?”金陵九掀起眼皮。

他也知道這事過於匪夷所思,但他之前就明明白白告訴過裴折,是裴折自己不相信,怪不得他。

裴折愣神的工夫,裡衣已經被脫掉大半了,金陵九伸了個懶腰:“試試喜服吧,看看合不合身。”

話雖這麼說,但金陵九知道一定合身,裴折的尺碼是他給的,肯定不會出錯。

“你和我,拜堂成親?”裴折又重複了一遍。

金陵九聽煩了:“怎麼,你不願意?”

他眯著眼,眸色深沉,大有一種“你敢說不願意我就弄死你”的意思。

裴折打了個激靈:“我怎麼可能不願意,我隻是太驚訝了。”

兩個大男人拜堂成親就夠荒唐的了,更不必說,其中一個是朝廷命官,另一個是江湖大勢力的首領。

裴折不是沒想過拜堂,但每每都因為一些事放棄了,金陵九竟然真的做了準備,隻是這份膽魄,就足夠令他佩服。

金陵九摸了摸他的頭發:“先換喜服,然後我為你加冠。”

都要拜堂成親了,可不能還用一根發帶或是簪子對付,得換成成年男子身份的象征。

喜服用料精良,摸起來光滑柔軟,裴折撫過金絲繡花:“小九兒可知,拜堂成親都需要什麼人在場?”

他不想成個親不明不白不清不楚,若真的決定了要拜堂,該有的禮數,該宴請的人,什麼都不能出差錯。

他這一生,若真會與人拜堂成親,那個人隻會是金陵九。

“放心,我都安排好了。”金陵九拿起喜服,在他身上比了比,“你的爹娘,我派人去瀟湘接過來了,我沒有長輩,二老就是我們的高堂了。”

裴折瞪大了眼睛:“你把我爹娘接過來了?”

金陵九將喜服壓在他身上,用目光描摹著他的眉眼:“他們都沒事,歇息著呢,裴郎可要好好與我拜堂。”

裴折揚了揚眉,接下喜服:“你這話說的,好像在威脅我一般。”

金陵九聳聳肩:“你知道的,我不舍得。”

他說的是不舍得,而不是沒有能力做。

這句話不是承諾,更似承諾,徹底表明了金陵九的態度,也讓裴折安了心。

喜服上用金線繡著圖案,裴折摸了摸,覺得這圖案有些眼熟:“是你畫的圖案嗎?”

金陵九正在查看另一套衣服:“嗯,我的人自然得和我穿一樣的衣服。”

裴折愛死了他說“我的人”時候的模樣,脫下裡衣,將喜服一件件換好。

金陵九還沒換,仍然穿著那身柔軟的素白裡衣,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未見俊,已見俏,我的裴郎果然豐神如玉,這身喜服很襯你。”

裴折被他誇得有幾分不好意思了:“我這臉皮越發經不起你的誇讚了,人靠衣冠罷了,小九兒才是真絕色,還不換上讓我瞧瞧?”

天下第一樓的衣服用料都是頂好的,樣式精美,能更好的襯托出身材。

裴折隻是看著金陵九的身段,就能想象出這身喜服穿在他身上的樣子,不禁心頭微熱。

金陵九沒聽他的,拿起發冠:“過來坐下,我幫你束發。”

金冠墜玉,華光四溢,隻消瞧上一眼,便知價值連城。

裴折暗自在心裡歎了口氣,深覺自己吃了碗家底豐厚的軟飯。

金陵九是第一次幫人束發,在裴折之前,這普天之下還沒有能讓他心甘情願伺候的人。

雖然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但他做得很好,這大抵就是出色的人無論做什麼事都很出色。

長發被束起,整個人氣質瞬間變了,裴折以往看起來比雲無恙大不了多少,是個少年郎,如此一裝扮,初見端方溫潤。

金陵九摸了摸他的臉,在他眼皮上落下一吻:“你是我的。”

左屏來敲門,說吃食做好了,問要不要送進來。金陵九拒絕了,讓他帶著裴折去用飯,順便見見裴家二老。

裴折嘴上沒有說,但心裡肯定惦記著,他們是要成親,不是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沒必要搞得像威脅綁架一樣。

再者說,拐了人家好不容易教養的兒子,要讓人家斷子絕孫,於情於理,都該提前知會一聲。

裴折本不想離開,一聽見見爹娘,立馬改變了主意。成親大事確實得和爹娘說一聲,金陵九是他要執手一生的人,他不想爹娘對其有分毫不喜。

待裴折離開後,金陵九才展開另一套衣服,繡花雲肩,千層紗裙,和裴折身上那一套大為不同,隻有上麵的圖案是一樣的。

金陵九微擰著眉,有些嫌棄。

任何一個姑娘家看到這身衣服,恐怕都會喜歡得不得了,但金陵九實在接受不了,無他,這衣服美是美,但改變不了它是一件嫁衣的事實。

這便是他給裴折的驚喜。

和裴折的衣服相比,這嫁衣穿起來更為麻煩,層層疊疊,沒人幫忙,金陵九足足花了半個時辰才收拾穿戴好。

沒有鳳冠,穿這身嫁衣已經是勉強他了,金陵九在送來的發簪中挑了挑,都覺得不合心意,餘光瞥到裴折常用的那支白玉簪,心裡一動。

天際微明,金陵九拿起剪刀,百無聊賴地剪起燭芯。

也不知道裴折吃上飯沒有,以他的性子,定然會先去見裴家二老。

金陵九看了看門口,沒有動靜,他提前囑托過左屏,若裴折在裴家二老那裡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訴他。現在看來,情況或許沒有那麼糟糕。

昭國的成親儀式一般在下午舉行,因晚上還安排了其他的事,金陵九便直接將之提到了上午,不然也不會這麼早起來收拾。

這要是放在尋常人家,都是要被笑話的,但金陵九是什麼人,向來不在乎彆人的看法,不尊禮教,不信鬼神。

有人敲門,說時辰差不多了。

金陵九收回思緒,拿起紅紗戴在臉上,又給自己搭上了蓋頭。

出了門,便由著人引到拜堂的九樓。

不知裴折怎麼安撫了裴家二老,總之金陵九出現的時候,二位老人已經坐在了主位上。

九樓清場了,不允許任何人觀禮,隻有二位新人以及高堂在,就連負責唱念一拜天地的人,都拉了屏風隔開。

左屏和穆嬌等人都在樓梯口守著,表情肅穆,全然不見好奇。

雲無恙偷偷往裡頭張望了兩眼,被穆嬌按著腦袋帶到一旁:“不該看的彆亂看。”

雲無恙撇撇嘴:“我家公子成親,我怎麼就看不得?”

穆嬌給了他一個爆栗:“也不看看你家公子是和誰成親,我師兄能和普通人一樣嗎?”

雲無恙:“……”

行吧,九公子了不得,九公子是人上人,成個親都看不得的。

穆嬌睨了他一眼:“怎麼,不服氣了?”

“阿姐,我哪裡敢啊。”雲無恙哼哼兩聲,“我剛才可看到了,是九公子蓋著紅蓋頭,從此可知,誰才是娘子。”

穆嬌和雲無恙投緣,兩人在霧隱山的時候,拜了把子,結成了異姓姐弟。

穆嬌拍了拍他的腦袋:“小孩子家家的,誰蓋蓋頭重要嗎,娘子不娘子的,得床上見分曉。”

左屏皺皺眉:“彆教壞孩子。”

穆嬌拍了拍嘴:“我的錯我的錯。”

雲無恙氣結:“我不是孩子了!”

喜堂裡。

裴折呆立在原地,自從金陵九蒙著蓋頭出現時,他心裡就難以控製的燃起一簇火。

行走間,紅裙步步蕩開,宛若紅蓮綻放,搖曳生姿。

一拜天地的聲音響起,裴折沒有絲毫反應,金陵九走過來,直接拉住了他的手,聲音晦澀:“你後悔了嗎?”

裴折脫口而出:“你好美!”

金陵九:“……”

裴家二老:“……”

裴父咳嗽了兩聲,低聲喝道:“裴折!”

裴折眼睛發亮,拉著金陵九往前走了兩步:“爹,娘,兒子說要娶天底下最漂亮的人,真的做到了。”

金陵九:“……”

怎麼之前沒發現,探花郎還有如此缺心眼的一麵?

不顧裴家二老逐漸僵住的表情,裴折自顧自地道:“我在京城中待了多年,見過世間絕色,總聽聞狐媚精怪最是傾城,但在我心中,都不如阿九萬一。爹,娘,兒子是真心要與阿九在一起,我這一生隻有阿九,不會再有其他人……”

蓋頭擋住了視線,金陵九的目光慢慢變得柔和起來。

他怎麼能懷疑裴折呢?這個人明明這樣愛他。

裴折說到激動之處,表情越來越嚴肅,大有一種“你們若是阻止,我就帶著他私奔”的架勢。

裴母紅了眼圈:“阿折都長這麼大了,娘親有多久沒見到你了?”

裴折抿了抿唇:“娘親……”

“是叫金陵九是吧?我聽阿折說了,你也是個苦命的孩子。”裴母站起身,拿著手帕擦了擦眼淚,“我們本不同意你二人在一起的,縱使世上有好男風的人,也不該是我的兒子。他飽讀詩書,是世人皆知的探花郎,該擁有幸福美滿的家庭,有個溫婉賢惠的妻子,然後生幾個孩子,何苦與你這等江湖亡命之徒牽扯不清?”

金陵九攥緊了手,眼底翻湧起深沉的暗色,正當他想一把掀開蓋頭的時候,身旁人動了。

裴折擋在他身前,跪倒在地:“娘親說了本不同意,言下之意就是現在改變了想法,既然您接受了他,這些話能不能不要說?”

裴母愣了愣,裴父一拍桌子:“裴折,你的禮數都丟到狗肚子裡了嗎!怎麼和你娘親說話的!”

裴折俯身叩首:“我與阿九相許一生,同氣連枝,您傷他一句,便是在我心上剜一刀,不是他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他。”

喜堂裡陷入了沉默之中。

唱禮的人不敢出聲,剛才的動靜太大,就連左屏等人都聽到了他們說的話,臉色都不太好看。

就在這時,腳步聲響起,兩人從樓下走來,沿著樓梯緩緩而上。

穆嬌最先反應過來,驚呼出聲:“爹爹!師父!”

左屏拔出劍,擋在來人麵前,無聲阻擋著。

來人一身白衣,雖已至中年,但並不顯老,氣質卓然,一眼便叫人印象深刻。

在他身後,跟著一個穿著邋遢的老頭,老頭抓了抓頭發,朝穆嬌招手:“丫頭,過來。”

穆嬌下意識走了兩步,被左屏拉住了。

老頭看著他的動作,嗤了聲:“左屏小子,翅膀硬了,迫不及待想和老夫叫板了嗎?”

左屏沒說話,旁邊天下第一樓的人默默拿起兵器,隻待他一聲令下,就對來人出手。

穆嬌掙開左屏的手,抬步向前:“師父想多了,他不是那個意思。”

左屏握著劍的手微微收緊,青筋暴起。

穆嬌看向白衣男子:“爹爹今日過來,所為何事?”

“穆兒乖,爹爹不會傷害小九的。”他一句話就點出了穆嬌心中最在意的事,“我的徒弟成親,我自然要來看看的,不然他被人欺負了怎麼辦?”

穆嬌鼻子發酸,她憋不住心裡的事,直接問了出來:“爹爹,你是不是利用我監視師兄?”

男人轉了轉手上的玉扳指:“是。”

穆嬌崩潰出聲:“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做?”

男人目光渺遠:“這是我與小九之間的事。”

他打定了主意不多說,任穆嬌怎麼逼問,他都沒再開口。

左屏看不下去,拉了穆嬌一把:“今日是九爺的大喜日子,先生若有事,等明日再談吧。”

男人歎了口氣,搖搖頭:“不能等了。”

他擺擺手,老頭立馬上前,一掌推開左屏的劍:“你自個兒上去吧,我和這群人比劃比劃。”

男人頷首:“注意分寸,彆傷了他們。”

老頭哼了聲:“囉嗦!”

男人從容抬步,往樓上走去。

旁邊不停有人上前,想攔住他,但都被老頭推開了。

雲無恙張開胳膊,堵在樓梯口:“你,你乾什麼?!”

“裴折的小書童,姓雲是吧?”男人抬眼瞧了瞧他,“你父親雲騰乃是幽州軍副將,他的死並不是意外,多年前幽州一戰,並非朝廷援軍未至,而是有人為了鏟除異己,坑殺將士,包括後來幽州被屠城,你一家老小死於非命,都是被設計好的。”

雲無恙如遭雷劈,他父親的名諱,他沒告訴過任何人,就連裴折都不知道:“什麼意思,你胡說什麼?”

男人淡淡地看著他,眼底有憐憫:“是裴家人救下你的吧,你可以去問他們。”

雲無恙愣了兩秒,轉身往喜堂裡跑。

男人緩緩抬步,跟在後麵。

喜堂裡,四人還在僵持,裴折額頭發紅,金陵九想拉他起身,每每被攔住,隻能強忍著怒氣。

雲無恙跑過來後,恍然回神,有些不知所措,他究竟在乾什麼,就算迫不及待想知道真相,也不能破壞公子的大喜之事!

他想回去攔住那人,但已經來不及了。

男人掃了眼堂中的人,歎了口氣:“小九要嫁人,怎能瞞著師父?”

金陵九一把掀開紅蓋頭:“師父……您怎麼來了?”

裴折怔了一瞬,咬緊了牙:“你就是金陵九的師父?!”

男人看了他一眼,輕聲歎道:“孽緣。”

裴折從地上爬起來,劈手就要攻過去,但被金陵九攔住了:“裴郎住手!”

裴折快氣瘋了:“為什麼要住手,你忘記他對你做的事了嗎?”

金陵九皺了皺眉,沒有說話,隻是緊緊地抱著他,用身體擋下了他的動作。

男人沒再將視線分給他們,看向了裴父:“許久未見了,當年大漠一彆,誰能想到你我會在兩個孩子的喜堂上相見?”

裴折和金陵九俱是一愣:“大漠?”

一個不敢置信的念頭浮現在腦海中,莫非……

裴父臉色難看:“沒想到,他竟然會是……”

男人瞥了眼旁邊的裴母:“將尊夫人請下去吧,那些舊事她不清楚,何苦徒增傷悲。”

裴母絞緊了帕子:“老爺,這是怎麼回事?”

裴父拍拍她的手,溫聲道:“無事,夫人莫要著急,我與故人有些事情要談,你先去其他房間歇息一下吧。”

金陵九沉默地看著眼前的事,喚來唱念拜堂儀式的人,將裴母帶離了喜堂。

裴折被金陵九抱在懷裡,慢慢平靜下來,低聲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金陵九垂眼看他,沒有否認:“是。”

每個人心中都有秘密,裴折以為自己不會在意,但聽到金陵九承認之後,還是有些不舒服。

金陵九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麼,隔著麵紗,在他額頭上輕吻了下:“我心悅你。”

裴折滿心的氣都散了:“你就是吃定我了!”

金陵九“嗯”了聲,隔了許久,裴折聽到他小聲說道:“彼此吃定,這樣才公平。”

雲無恙看看白衣男子,又看看裴父,下定決心,問道:“老爺,您知道當年幽州的事嗎?您知不知道我的父親是誰?”

裴父身體一顫,扶著桌子:“你問這些乾什麼?”

“好歹是故人之子,也有權利知道當年的真相吧。”白衣男子徑直坐在裴母的位置,曲指扣了扣桌子,“雄鷹的孩子,怎能讓他像家雀一般懵懂無知地成長?”

裴父一掌拍在桌子上:“活成什麼樣子,和性命相比起來,真的重要嗎?你知不知道我費了多大力氣才保住他,難道你希望十一年前的事再重演一遍嗎?”

“十一年前的事,在大漠嗎?”裴折拍了拍金陵九的胳膊,“鬆一點。”

裴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第一探花何等聰穎,你以為他真的猜不到嗎?”白衣男子歎了口氣,“既然你不想說,就由我來說吧。”

裴父目眥儘裂:“薑玉樓!”

白衣男子置若罔聞,平靜道:“裴折,久聞大名,我是薑玉樓,金陵九的師父。”

作者有話要說:

我愛反轉,本卷再有差不多兩章就收尾了。

第110章

裴折看了看金陵九,拱手:“薑先生抬愛了,吾等無名小輩,不值一提。”

薑玉樓搖搖頭,語氣裡聽不出情緒:“能讓我徒兒委身下嫁,探花郎怎會是常人。”

金陵九微窘,但嫁衣還穿在身上,無法辯駁,隻能默認自己是委身下嫁。

裴折沉默了一會兒,這句似誇非誇的話簡直說到他心坎裡去了,讓他舍不得否認:“十一年前的事,還望薑先生告知。”

他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事情是不是真如他所想,金陵九與他的不解之緣從兒時就開始了。

薑玉樓淡聲道:“十一年前啊,你還記得多少?”

裴父沉聲道:“他什麼都不記得。”

裴折皺了下眉,他多年沒和家裡聯係,不僅僅是因為朝中之事,還與家裡有關係。

當年他偷偷跟著江雪原去往大漠,遇上刺客,差點殞命,被救回瀟湘之後,父母就不許他再提起大漠的事,他試圖詢問,卻屢屢碰壁。後來他想進京趕考,裴父一開始並不同意,是裴母從中協調,他才得以離開。

薑玉樓聞言看了裴父一眼:“你以為他現在還能脫身嗎?”

裴父沉默下來,手垂在身側,緊握成拳。

裴折靜靜地看著他們,從兩人的交談中透露出許多信息,十一年前的事,大漠的傷亡慘案,他能夠確定,裴父和薑玉樓之間還有秘密,並且這秘密與金陵九相關。

當年的事牽扯甚廣,若金陵九真是大漠中的小哥哥,那最少有兩股勢力參與其中。

裴折的心沉了沉,他現在隻希望父親不屬於與金陵九相對一方的勢力,不然隔著當初那場屠殺,他不知該以什麼樣的身份麵對金陵九。

薑玉樓長歎出聲:“當年大漠一彆,我怎麼也沒想到,你們兩個會再見麵,還……”

裴折難掩激動:“所以當年那個孩子真的是你?”

金陵九神色沒太大變化,隻是目光柔和了很多:“怎麼不叫‘哥哥’了?”

當年的真相如何,總會水落石出,他不像裴折那樣擔心,事情該怎樣怎樣,他認定了裴折,就算當年裴父牽扯其中,這份心意也不會改變。

當著兩個長輩的麵,裴折臉上有些掛不住,小聲道:“回去再叫,先弄清楚以前的事。”

金陵九不置可否,淡淡地挑了挑眉。

他那張臉本就穠豔瑰麗,被大紅色的嫁衣一襯,硬生生逼出幾分壓不住的淩厲,紅紗蒙麵半遮半掩,一眼就能奪人心魄。

裴折怔了一瞬,小聲嘀咕:“妖孽。”

金陵九耳力極佳,掩在紅紗後的唇角輕勾。

裴父將兩人的互動儘收眼底,臉色有些難看,薑玉樓倒沒表現出什麼,隻是淡淡掃了一眼,就移開了目光。

“當年的事太多,不知從何說起,你有什麼想問的?”薑玉樓雙手交疊,摩挲著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儘可以問一問。”

裴折垂著眼皮,聲音發沉:“當年有一夥人屠戮大漠,要殺的人可是金陵九?”

薑玉樓語氣平靜:“你不是有答案了嗎?你手上拿著朝廷的信物,要找什麼人,知道的應該更多吧。”

裴折皺了下眉,他身負重任,金陵九恐怕都不知道他要做什麼,薑玉樓竟然能一口說出他是要找人。

感受到裴折的僵硬,金陵九不動聲色地捏了捏他的腰,帶著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師父要講,就彆藏著掖著了,當年那夥人是受誰指使,誰又在其中摻了一把手,都明明白白地說出來。”

裴折被他抱在腿上,沒人的時候他倆總這樣摟著抱著,現在當著其他人的麵,裴折有些不自在,掐了掐他的手心:“你怎麼不分場合?”

金陵九睨了他一眼,仍緊緊地環抱著他,老神在在地看著其他人。

雲無恙有些懵,他想問一下幽州之事,但感覺現在的情況並不適合開口。

薑玉樓微蹙了蹙眉,不讚同地看了金陵九一眼:“你要替他出頭,也不必擺出這樣的態度,曾經教過你的都忘了嗎?”

“喜怒不形於色,不暴露軟肋,方能守護自己想要的。”金陵九慢條斯理地回答,“師父知我懂我,我就是再藏也藏不過去,至於裴老,虎毒尚不食子。”

裴父語氣發沉,怒瞪著他:“你就是想害死裴折,你當年連累過他一次,如今又要將他扯進這渾水之中,你為何就不能放過他?!”

“話不能這麼說,你不能因為我徒兒忘了就誆他,當年你兒子與我徒兒交好不錯,但若不是你兒子衝動行事,又何至於被牽連?”薑玉樓道。

裴折呼吸一緊,想起兒時的事。

那群人是來找金陵九的,威脅逼問客棧中的人,當時他與金陵九外出,逃過一劫,是他不自量力,想救下那些人,才會連累金陵九落入險境。

薑玉樓道:“當年我已安排好人,於大漠隻是暫留,本來我們可以那群人找過來之前就離開,是因為裴折,我徒兒才多番逗留,後來也是為了救他,我徒兒以命換命,重傷失憶。”

裴折攥緊了金陵九的手,低聲喃喃:“重傷失憶……”

原來是因為他,不是因為什麼古怪的病和毒,所以解毒之後金陵九也沒記起那些事,是因為他,金陵九才失去了那段記憶。

薑玉樓臉上痛色隱忍,斥道:“他是什麼身份,他那條命有多重要,你怎麼敢說他不放過裴折!你裴家犯下的錯,欠下的命,他裴折都得扛著!”

裴折臉色發白,在深紅的喜服對比下更加明顯。

金陵九皺緊了眉頭,他沒想到當年之事還有這般內情,隻當裴父可能與刺殺他的人有所牽扯:“夠了,不要說了。”

薑玉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終究沒再說什麼。

裴折聲音發啞:“爹和當年刺殺金陵九的人是一夥的嗎?”

裴父沒說話,表情晦暗。

薑玉樓嗤了一聲:“算不得一夥的,不然你以為你還能和金陵九在一起?他們隻是舊識,當年救下小九,也少不了你父親的幫助。”

裴折心裡稍稍鬆了口氣,不是就好,無論是舊識還是什麼,隻要沒有對金陵九下殺手。

金陵九目露不滿,攬著裴折的後頸,在他額頭上輕吻了下:“彆慌,你就是你。”

這可能是裴折聽過最簡單的情話了。

無論真相是什麼,無論我們之間存在多少仇恨,你隻是你,而我隻要你。

薑玉樓看向裴父,平靜道:“你當年既然選擇不插手,如今又何苦為難裴折,你裴家還能保幾代昌盛,未來如何,且讓他們自己去搏。”

裴父苦笑出聲:“你之前說了那麼多,數我裴家過錯,為的就是讓我不阻攔他們吧,可退一萬步,不看其他,就他們的身份,如何能走到一起。”

金陵九眉眼壓出深深的鬱痕:“為什麼不能?”

裴折離他最近,最直接的感覺到他的變化,握緊了他的手。

薑玉樓輕輕笑了一下:“都走到拜堂了,身份這一層根本不是問題,你若是擔心其他的,說句不好聽的話,這世道將亂,不止他們,你我所有人都活不了。”

裴父反駁道:“可聖上……”

薑玉樓反問道:“你以為聖上能保得住他嗎?”

裴折長出一口氣:“所以金陵九就是我要找的人,而你們也知道聖上讓我做的事,刺客是皇後的人,因為金陵九的身份,當年他們就想殺了他。除此之外還有什麼,雲無恙問的幽州之事,也與這些事和人有聯係嗎?”

薑玉樓低聲詢問:“是你說,還是我來說?”

裴父歎了口氣,跌坐在椅子上:“事已至此,多說少說都沒什麼差彆了,幽州之事,我雖未牽涉其中,但多少也該負一點責任。”

雲無恙訥訥道:“我爹雲騰,老爺認識嗎?”

裴父頷首:“雖未相交,但有所耳聞,幽州護城軍以雲雨二將為首,你父親雲騰實為副將,卻與幽州驃騎將軍賀雨齊名,其策略膽識,非常人所能比肩。”

“他不是死於意外嗎?”雲無恙有些哽咽,這是他長大後第一次從外人口中聽到有關父親的事,“那時大雪封山,他帶兵遇到埋伏,為救被困之人,滾落山崖?”

裴父語氣不忍,似歎似恨:“當時大雪封山不假,但沒有埋伏,圍攻幽州的敵軍早已自顧不暇,本是負隅頑抗之勢,哪裡有餘力進行埋伏?那不過是有人想置他於死地的說辭罷了。”

雲無恙紅著眼,聲音顫抖:“我爹他,他……是誰?究竟是誰?”

裴父沉默不語。

金陵九眼裡沒什麼情緒,扯了下唇角:“幽州雲雨二將同月而亡,皆死於意外,致使幽州軍無人統領,加之援軍遲遲未到,敵軍卷土重來,攻占幽州,然後屠城。當時援軍因天氣惡劣被困在路上,見幽州已敗,朝廷連下追令,命張曜日速速帶兵趕往毗鄰幽州的青州。”

裴折麵色沉肅,已是聽明白了其中所有,接道:“後來張曜日帶領援軍收複幽州,建立赫赫戰功,被任命為護國將軍,執掌西南兵權,因敵軍遲遲未息,京城的援軍也隨之駐紮在幽州。”

雲無恙怔了一瞬:“這援軍是京城的援軍,駐紮在幽州,京城怎麼辦?”

金陵九眯了眯眼:“這支援軍雖是從京城來,但不在朝廷編製內,這是從臨近各城征來的兵,主辦此事的人姓元,正是當朝右相,皇後的爹,元奉。”

裴折握緊了拳頭:“若我沒有記錯,那張曜日還與皇後母家沾親帶故,此一番既將西南兵權收於囊中,又將私軍處理乾淨,元家好手段。自此之後,以皇後為首的元家勢力,也得以正式抗衡聖上。一石二鳥,鏟除異己,可憐幽州護城軍和百姓們,他們的命不過是權力鬥爭中的犧牲品。”

裴父突然出聲:“不止於此。”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天被領導抓去寫年底申報的材料了,爆哭,這周末雙休,可以多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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