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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多疾 山河不倦 85651 字 6個月前

金陵九舔舔嘴唇,笑了:“這是你的答案嗎?能下嘴的意思?”

裴折點點頭,又搖搖頭,拉過他的手放在心口:“我的答案都在這裡,說出來要花一些時間,聽說唇齒相依能最快地傳達心情,剛才你聽到了答案嗎?”

金陵九眼底濃霧翻湧,彙聚成黑沉的海潮,將要淹沒眼前的人,旁邊隨風傳來一陣酒香,他忽然覺得口乾舌燥:“沒聽完,想再聽聽,可以嗎?”

可以嗎?

答案無關緊要。

裴折在被吻住的時候,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你聽都不聽,何必要多問那麼一句?

兩人依偎在一起,唇齒間的聲音被放大,曖昧的水漬聲聽得裴折耳廓發紅,周圍嘈雜的交談聲越來越小,仿佛都被風吹遠了。

分開後,不等裴折發問,金陵九就笑著說:“我聽到你說,你好歡喜我。”

裴折撩起眼皮,從鼻腔中輕哼了一聲,帶著點無奈,又帶著點驕矜:“是啊。”

冷靜下來才發現,不是太過沉溺於剛才的吻才聽不到聲音,而是那群嘰嘰喳喳的人都閉了嘴。

他們和火堆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定然是看到了他們兩個剛才在做什麼。

裴折訕訕地抹了把臉,小聲嘀咕:“大庭廣眾之下,不知羞恥!”

金陵九悶聲笑笑,拍了拍他的肩:“放心,隔這麼遠,他們看不到的,嬌嬌不必害羞。”

就在這時,穆嬌喊道:“師兄,你們親完了嗎,東西都烤好了!”

裴折:“……”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

第115章

裴折到底是個讀書人,多少好點麵子,聽到穆嬌的話後,實在不想過去,但無奈肚子餓得咕咕叫,隻能忍著羞恥,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金陵九也不拆穿他,笑意盈盈地跟著起身:“夫妻之間本就該親熱,不算什麼大事。”

裴折沒作聲,反手將折扇扔了過去。

金陵九失笑,把玩著扇子,好整以暇地閉了嘴。

兩人在空出來的地方落了座,礙於金陵九在場,並沒有人敢調侃剛才的事。

裴折提著心神,見真的沒人在意,才放心地吃起來。

烤的種類很多,先熟的是肉和魚,地瓜、土豆和雞都埋在火堆底下,蘑菇放在最後。

裴折不會挑刺,吃了兩口魚後,興致缺缺地塞給金陵九,又向著肉下手。

肉是放在瓦片上烤的,三分肥七分瘦,烤得滋滋冒油,一咬滿嘴留香,配上廚子帶來的酸梅醬,十分解膩。

裴折吃了一塊後就愛上了,一口接著一口。他從沒吃過這種江湖風味的東西,幼時唯一一次離開家,就是跟著林雪原去大漠,那時吃的是乾糧。

金陵九口腹之欲不強,見他吃得歡,將自己那份也推了過去:“不著急,慢點吃。”

他的吃食都有人安排,這種一起烤的東西,左屏會先給他留出一份。

裴折夾了一塊肉喂到他嘴邊:“你嘗嘗。”

他隻是單純覺得好吃,想和金陵九分享,即便這人可能以前吃過很多次了。

圍坐一旁的人都悄悄打量著他們,想看看這筷子肉能不能進金陵九的口。

九爺的潔癖有多嚴重,他們深有體會,這探花郎用的是自己的筷子,是金陵九絕對無法接受的。

金陵九垂眸看了眼遞到嘴邊的肉,沒猶豫,張嘴吃了。

裴折彎了彎眼:“怎麼樣,是不是很好吃?”

金陵九頷首:“不錯。”

旁邊的人,除了左屏、穆嬌和雲無恙,全都呆住了,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過了半天,才有一人歎了口氣:“連口水都吃了,還在乎一塊肉嗎?”

一語點醒夢中人,所有人紛紛點頭,可不是,剛才親得那麼熱烈,口水都不知道吃了多少。

靠得近,即使放輕了聲音,也能聽到。

探花郎何等聰穎,瞬間便反應過來眾人在說什麼,隻覺得手上的筷子突然變重了,讓人恨不得扔到桌上。

金陵九聽得自然更清楚,但不是什麼要緊事,也沒必要堵上彆人的嘴,索性充耳不聞。

吃肉得配酒,開了兩壇子酒,拿著從屋裡翻出來的瓷碗,倒了幾大滿碗,一人一碗,金陵九不喜歡喝酒,便沒有他的。

裴折有點酒量,但不深,喝了兩口後就放下了,他怕喝多了失態。

剛放下酒碗,金陵九就將之前那條烤魚遞了過來:“吃吧。”

裴折:“?”

剛才那烤魚還是一整條,現在就剩下一小堆雪白的肉了,放在深色的瓷碗中,更襯得魚肉白皙。

金陵九耐著性子解釋:“不是不會吐刺嗎,都給你挑好了,吃吧。”

說完,他拿過裴折的酒碗,直接將酒潑在地上:“少喝點酒。”

裴折捧著一碗魚肉,半晌才回過神來:“你特意給我挑的?”

金陵九正拿著帕子擦手,聞言頭也不抬:“不然呢?”

這群人酒量都很好,就連左屏也如此,幾壇子酒見了底,沒一個醉倒的。

氣氛更熱烈了些,金陵九吃了幾口裴折喂過來的肉,就帶著吃飽喝足的探花郎回屋了,他知道自己多少會讓底下的人不自在,便也沒多逗留。

屋子裡點著蠟燭,跳動的燭芯照不亮整間屋子,但昏黃的環境也彆有一番風味。

裴折覺得自己有些醉了,不知道是怎麼上的床,金陵九壓著他的肩膀,湊上來和他接吻。

呼吸間儘是酒香,還有烤肉上酸梅醬的味道,糅合在一起,意外地好聞。

裴折悶哼一聲,偏偏頭,躲開他的親吻:“頭疼,困……”

金陵九摸摸他的臉,有些燙:“該不會兩口酒就喝醉了吧?”

裴折躺在軟和的被褥上,覺得那兩口酒壓不下去,直往喉嚨裡衝,燒得他眼前不停地回蕩著一個畫麵:一隻白皙的手,遞過來一碗雪白的魚肉。

在勾著金陵九的脖子吻上去時,裴折還在心裡碎碎念,覺得自己可能是醉糊塗了。

金陵九自然不會放跑送上門的肉,俯身壓下去,將探花郎牢牢地罩在自己身下:“嬌嬌是故意的嗎?”

明知他忍得辛苦,還過來撩撥。

裴折眨了下眼睛,而後重重地點了點頭:“想親你,就親了,就是故意的,不行嗎?”

“行,當然行。”金陵九從善如流,哄他,“舌頭伸出來。”

探花郎好似真的醉了酒,迷迷糊糊地問:“乾什麼?”

金陵九揚了揚眉,看著他唇間伸出的一小節軟舌,笑得意味深長:“讓我吃一下。”

床榻上的被褥堆在旁邊,裴折和金陵九緊貼在一起,板板正正的衣服揪得滿是折痕。

屋外傳來一陣又一陣唱歌聲,粗獷的調子儘顯江湖灑脫之風,經久不散。

裴折憋不住笑了:“不行,裝不下去了。”

本想裝成醉酒的樣子,放縱一場,沒想到會被這群人逗得忍不住。

金陵九揪著他的衣帶:“再裝個半小時唄。”

裴折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再裝半個小時,你還不把我整個給吞了?”

金陵九不滿地嘖了聲:“我怎麼舍得吞了你,嬌嬌又誤會我。”

裴折曲起腿,不動聲色地蹭了蹭:“這是誤會?”

金陵九理直氣壯:“你我拜過堂,成了親,見過長輩親友,這要是沒反應,那不就完了嗎?”

好一番強詞奪理!

裴折又無奈又好笑,最後也沒揪著這件事不放,轉而問道:“這一路走來,你有沒有覺得穆嬌不太對勁?”

金陵九皺皺眉頭:“在我們床上提彆的女人,不太合適吧。”

雖是借口,但他心裡也確實是這樣想的,比起拈酸吃醋,他比裴折有過之而無不及。

裴折嘖了聲:“說正事呢,你彆打岔!”

金陵九泄了氣,不情不願地翻過身,仰躺在床榻上:“現在看來,在你心目當中,是隨便什麼人都比我重要。”

裴折連忙打斷他的話:“你可收了神通吧,再逗兩句,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話了。”

金陵九睨了他一眼:“怕什麼,你就是說些亂七八糟沒意義的事,我也愛聽。”

裴折敬謝不敏,翻身坐起來:“我發現你不太對勁,穆嬌的事不能說出來嗎?”

金陵九暗自腹誹,這人是越來越敏銳了,隻這三言兩語,就料定自己在刻意隱瞞穆嬌的事了。

裴折觀察著他的臉色:“該不會被我說對了吧?”

金陵九伸手掐了掐他的臉:“嬌嬌可真聰明,還記得我們之前提到過,穆嬌姓穆,我師父姓薑的事兒嗎?”

裴折瞪大了眼睛:“你該不會是想說,我們猜對了,他們兩個真不是父女倆吧?”

“嗯,穆嬌問了師父,師父親口承認,她並非是自己的女兒。”金陵九抬手揉了揉眉心,想到穆嬌和他說的話,忍不住歎了口氣,“你可曾聽過穆老將軍?”

裴折在記憶裡搜刮了一遍,有些遲疑:“姓穆的話,我隻知道一人,我與春風皆過客,你攜秋水攬星河。”

金陵九點點頭:“沒錯,正是穆秋河,穆將軍。”

成元七年冬月廿九。

衝天的火光映紅了黑夜,滾滾熱浪將池塘裡的荷葉燎得焦黑,哭喊聲響徹整個府邸,彌漫的黑煙像惡鬼伸出的爪子,把所有生靈扯進深淵。

名將後族穆家,一夕之間,焚於烈火。

穆秋河,曾追隨先帝大敗外族,獲封鎮國大將軍,是昭國開國功臣。其妻乃當朝聖上的姐姐,昭國長公主蕭寧,一家榮寵不衰,綿延三代有餘。

此前,穆秋河因頂撞聖上,對皇後不敬,被下獄,百姓跪滿京城三十二街,欲求聖上赦免穆秋河。

不惜用人命去換的,無疑是驚人的權勢和潑天的富貴。

穆秋河被下獄不過半月,百姓苦求,一時之間京城之中儘是哀聲連連,就在傳聞說聖上準備釋放穆秋河的時候,穆家起了一場大火,其府上一百三十七口人,儘皆死於火中。

在獄中的穆秋河得到消息,放聲痛哭,大罵聖上昏庸,聽信奸人之言,在聖上暴怒降下懲罰之前,一頭撞死在大獄之中。

這被稱為昭國第一冤案。

金陵九淡聲道:“過去了太多年,世人隻記得穆秋河性情剛烈,穆家人無辜枉死,卻鮮少人知曉,穆秋河是因為什麼被下大獄的。”

裴折心情沉重,他不喜歡回顧過去,那些黑暗與肮臟的看得多了,會影響自己的信念。

金陵九自顧自地說著:“穆老一生忠厚,雖是習武之人,卻頗有讀書人的風範,深得百姓愛戴。他是三朝元老,忠君是刻在骨子裡的,怎會無緣無故頂撞聖上。”

裴折感覺喉嚨被哽住了,像是每說一個字,都會磨出血來:“為什麼?他為什麼會那樣做?”

金陵九沉默了一會兒,眼底鋒芒如刀:“因為他為先皇貴妃求情,想要保下大皇子。”

當今太子蕭澄明是皇後所出,在他之前還有一個大哥,也就是大皇子,是皇貴妃金靈所生。

金靈原是宮中的宮女,後來被聖上寵幸,誕下一個男孩,被封為貴妃,金靈生下的孩子,是當朝聖上的第一個子嗣,名副其實的大皇子。

那時邊疆動蕩不穩,朝堂之上亦是如此,聖上遂娶了元氏女,以壯大力量,穩固朝權。

“那時皇後還不是皇後,朝堂上也還勉強算作太平,直到她懷了身孕,生下皇子之後,一切都變了。沒人能拒絕權力的誘惑,右相一黨施壓,聖上終究立了元氏女為後,隨後又封其孩子為太子,但縱是這般,也沒能打消皇後想要除掉金靈和其孩子的念頭。”

金陵九輕輕笑了笑,眼底卻不見一絲笑意:“不是什麼好故事,嬌嬌應當不會喜歡,結局也很普通,皇後得償所願,無論是金靈和大皇子,還是為他們說話的人,通通都沒能活下來。穆家,除了有身孕後在外拜佛的兒媳,沒一個活下來的。”

裴折聲音發顫:“那孩子,就是穆嬌?”

金陵九點點頭:“穆秋河與師父是忘年之交,右相一黨沒有停止追殺,穆家兒媳無法,誕下子嗣後,用死嬰掉了包,然後將穆嬌交給了師父。”

往後的事情,不必細說,也能猜到。

察覺到裴折的視線,金陵九語帶戲謔:“嬌嬌這般看著我,我可是會忍不住的。”

不止是講述穆嬌的故事,金陵九還想借此機會告訴自己,他的身世與無法忘卻的仇恨,裴折心裡疼得厲害,努力扯出個笑:“金陵九,你不要忍。”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

第116章

金陵九微怔,眸底湧起濃黑的暗潮,從他記事以來,礙於他的病,他的情緒,所有人都告誡他忍讓,從未有人讓他痛快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對他說一聲“你不要忍”。

這都是正常的,世間哪有那麼多痛快的事,無非是你痛快了,彆人替你提心吊膽。

今夜的酒太醉人,探花郎臉上染了醉意,越發勾人,金陵九俯身在他眉間印下一個珍而重之的吻,合著唇齒間濃烈的酒香:“裴折,我舍不得你。”

在說出那句話之前,裴折已經做好了發生什麼的準備,他沒想到會得到金陵九這樣的回應。

落在臉上的吻飽含情意,他聽到擁抱著自己的人輕聲呢喃:“我要你心甘情願將自己交給我,而不是因為憐憫和其他原因。”

裴折怔忡一瞬,忽而笑了:“是我言錯。”

聞名天下的九公子,那般驕傲的脾性,配得上純粹的愛意,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這是他最驕傲的愛人。

宿醉沉眠,第二日醒來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

金陵九側枕著,胳膊搭在懷中人腰上,麵容平和,睡得很安穩。

昨夜一起喝酒的人早就起來了,都不敢來打攪,眼看著要到晌午,才推了穆嬌過來喊兩人起床吃飯。

裴折頭昏腦漲,按著眉心緩了片刻,才聽清楚穆嬌隔著窗戶說的話:“有勞,我們這就過去。”

回頭的時候,金陵九已經醒了,沒起身,支著頭看他,眼含笑意:“睡醒了?”

裴折打了個哈欠:“嗯,你什麼時候醒的?”

金陵九衝他招招手:“你起來的時候就醒了,過來。”

裴折往床上一躺,拉過金陵九的另一隻手,放在自己額頭上:“頭疼,你給我按按。”

“不起床洗漱?不餓嗎?”嘴上說著,他的手已經開始輕柔地按摩起來。

裴折舒服地喟歎出聲,閉著眼享受:“不餓,春閨懶起,想和你再膩歪一會兒。”

金陵九任勞任怨,給他按了好一會兒,眼看著裴折昏昏欲睡,才停了手:“彆睡過去,起來吃東西。”

裴折咕噥一聲,往他懷裡一鑽:“不想吃。”

昨晚喝的酒到現在都沒緩過勁兒,他現在沒一點胃口。

“不想吃也起來,洗漱收拾一番,帶你去看熱鬨。”金陵九將他拉起來,“要挑身好看的衣服,算了,還是讓左屏去給你挑吧。”

裴折睨了他一眼:“看什麼熱鬨還得隆重打扮?”

金陵九眼睛一轉,勾了勾唇:“一個愛慕我的人,作為我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料想嬌嬌不會願意被比下去的。”

一聽這話,裴折立馬精神了,嘴上念叨著“我才不是你夫人,誰願意見那些人”,卻很誠實地下了床,風風火火地衝了出去。

金陵九揚揚眉,剛下床,就見裴折拿了包袱回來:“你穿什麼,我看看哪一身和你更配。”

這可真是……太惹人愛了。

金陵九按了按心口,覺得自己有些招架不住,這人怎麼回事,是生怕自己忍住不做些什麼嗎?

裴折把包袱打開,將衣服擺在床上,摸著下巴思索,正準備再拉著金陵九問問,就被拽進了對方懷裡,緊接著就是凶狠的吻。

好半天才被鬆開,探花郎笑得像狐狸似的:“公子這樣可是會讓我恃寵而驕的,不會再把那些個愛慕你的人放在眼裡。”

金陵九揣著明白裝糊塗:“本該如此,你隻應該把我放在眼裡。”

裴折笑著搖搖頭,推開他:“你啊,明明想讓我吃醋的是你,到頭來鬨脾氣的還是你。”

這可是以前沒看過的金陵九,跟孩子似的。

“沒事。”金陵九頓了頓,頗有幾分得色,“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左右你跑不掉了。”

裴折:“……”

這人以往可沒這麼接地氣,又是自比雞,又是自比狗的。

最後也沒挑出身合適的衣服,金陵九拿了身自己的衣服讓裴折穿,他們身量相近,穿起來很合身。

金陵九的衣服繁複,裴折總是係錯帶子,最後還是金陵九親自服侍他穿好的。

裴折拂了拂袖子,笑眯眯道:“勞煩九公子,折我壽了。”

“活太久不好,折一折,正好和我作伴。”金陵九半點不忌諱,“這樣才能體現出來你我感情甚篤,伉儷情深。”

裴折皺皺眉頭:“什麼活不久,彆胡說,你可得陪我長命百歲。”

金陵九但笑不語,揉了揉他的頭發。

天下第一樓沒有尊卑貴賤之分,飯食給他們留出來一份,眾人也沒乾等著,等到兩人收拾好從房間裡出來,穆嬌等人已經吃完飯了。

隻有左屏知道金陵九的安排,問了要不要現在出發後,就去找馬車了。

眾人暗暗打量著裴折和金陵九的穿著,竊竊私語:“探花郎穿的是九爺的衣服吧?”

“是,那袖口一圈的流雲紋,除了九爺沒人敢往衣服上繡。”

“叫什麼探花郎啊,人家和咱們九爺明媒正娶拜過堂,該稱一聲‘九夫人’的。”

……

這竊竊私語的音量不小,裴折將他們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包括那句“九夫人”。

金陵九手指繞著他腰帶上的流蘇,笑意溫和:“喜歡那個稱呼嗎?”

不管裴折喜不喜歡,他倒是挺中意的,以後讓人這樣稱呼裴折也不錯,省得探花郎長探花郎短的。

裴折一眼就看出他的想法,拍開他的手:“我更喜歡你自稱‘裴夫人’。”

金陵九莞爾,勾著他的肩膀往馬車旁邊走:“其實依我之見,‘九夫人’還不是最稱意的,叫‘九千歲’才好,聖上萬歲,皇後千歲不是?”

裴折頓時變了臉色:“你如今是一點都不收斂了嗎?”

金陵九垂下眼皮,遮住一閃而過的暗光,懶懶一笑:“我的狼子野心,你不是第一次見我的時候就發現了嗎?”

當時在淮州城中,他們秉燭夜談,眼前這人可是多番試探,非要將他藏著的心思都挖個乾淨,而今他主動提及,裴折卻換了態度。

可見,他所行之計是有效的。

裴折被他這副模樣氣得不輕:“合著你還是故意的,哪個朝廷命官能置之不理,就不怕我將你這亂臣賊子下大獄嗎?!”

“怕,我可怕死了。”嘴上這樣說著,金陵九表情都沒變,“還請夫人手下留情,饒我一命,陪你再過個幾十年。”

裴折的表情仍然沒緩和,甩開他的手,徑自上了馬車。

左屏眼底劃過詫異,看向金陵九,後者搖搖頭,臉上掛著胸有成竹的笑。

近日以來,幽州受曦國進犯,城中戒備森嚴。

在認出他們要進幽州城時,裴折屬實驚訝了一下,如今幾近封城,不僅來往盤查嚴格,若是沒什麼門路,要進城絕非易事。原本從天下第一樓過來,見金陵九帶了那麼多武功高強的人,他還以為是要暗中潛入的。

金陵九掀起窗簾看了看:“等下就進城了,裴郎從前可來過幽州?”

裴折還生著氣,不想搭理他,扭了頭沒說話。

這脾氣不知要鬨到什麼時候,金陵九歎了口氣,突然有幾分後悔,好不容易一同出遊,早知道就不急著試探了。

他正思索著要怎樣厚著臉皮哄人,馬車就停下來了,左屏敲了敲馬車門:“爺,被守城的人攔下了。”

外麵傳來一陣說話聲,緊接著,一人直接推開馬車門,惡聲惡氣地喝道:“下車!”

下車接受檢查,挺正常的事情,守城之人態度不好也不是稀罕事,裴折皺皺眉頭,剛準備起身,就聽得旁邊金陵九沉聲訓斥:“爾等算什麼東西,但敢驚擾本官!”

裴折瞪大了眼睛:本官?!

守城的官兵被吼得一愣,一時間被金陵九嚇住,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金陵九居於高位,本就氣質不凡,此時睜著眼說瞎話,倒看不出是在作假:“本官從京城而來,奉命處理如今幽州之事,若是耽擱了,便要你們的項上人頭來償!”

裴折:“……”

他要是再聽不出這廝在假借誰的名頭,就白當這麼多年的官了。

守城官兵麵麵相覷,臉上略有遲疑:“大人息怒,卑職不是故意攔下您,如今城中情況危急,您若想進城,必須說明身份。”

金陵九直接打斷他的話:“放肆!本官名姓豈是爾等可以追問的,耽誤了我和張大人的大事,你們誰都擔待不起!”

一乾官兵被唬住了:“大人息怒,大人您請。”

裴折目瞪口呆,看著一行人往後退開,他們的馬車安安穩穩的進入了幽州城:“連檢查盤問都沒有,就可以放行了?”

“不然呢?”金陵九笑了笑,“進城而已,又出不了什麼大亂子,他們雖然懷疑,但到底怕得罪我們。”

裴折如何能不明白這些,但這幽州城守衛也太鬆懈了點,僅僅是懷疑,任金陵九三言兩語誆騙後,就真的不管了。

金陵九嗤了聲:“你以為這幽州城落到張曜日手裡,還會像雲雨二將在世時一般固若金湯嗎?”

裴折臉色難看:“我知道張曜日是草包一個,難當大任,但沒想到他會讓幽州軍墮落至此。”

裴折是朝廷命官,最是看不慣這種情況,進了幽州城後,就琢磨著要見一見張曜日,他的官職並不比張曜日高,但他手裡有聖上給的信物,卻也不虛。

不等裴折開口,左屏就加快了速度,揮舞鞭子,趕著馬車往城北衝去。

裴折一個踉蹌,差點被甩出去,多虧金陵九眼疾手快,將他撈了回來:“抱緊我。”

抱是不會抱緊的,穩住身體後,裴折立馬從他懷裡退出來:“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這是還生著氣呢,金陵九暗自在心裡歎了口氣,好聲好氣地哄人:“帶你去湊熱鬨,順便鬨個事,讓你消消火氣。”

第117章

裴折沒想到金陵九膽子這麼大,竟然敢大搖大擺的將他帶來將軍府,他倒是不怕,畢竟太子少師的身份還擺在那裡,張曜日不敢對他怎麼樣。

“怎麼不走了?”金陵九好整以暇地背著一隻手,看了看天色,“再耽擱一會兒,熱鬨就沒得看了。”

天下第一樓在幽州城內有暗哨,得知城中消息不足為奇,裴折有些好奇,這將軍府裡有什麼熱鬨:“走,你若想看,我自然不會拂了你的意。”

探花郎就是有這樣的本事,能不動聲色的顛倒黑白,金陵九目帶調侃,由著他將主客倒置:“是是是,是我想看,裴郎特地帶著我過來的,等下若是鬨起來,我闖了禍,裴郎可得替我多擔待些。”

言罷,金陵九給他拋了個眼神,悠哉悠哉地往裡麵走。

裴折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在和將軍府的人交涉了,不知金陵九說了什麼,那人很快打開門,邀請他們進去。

金陵九對著裴折招了招手:“趕緊的,彆誤了吉時。”

吉時?

裴折狐疑地打量著他,跟上去,礙於將軍府的人在場,沒有發問。

張曜日作為幽州城的一把手,府邸華麗,不像是粗獷的將軍居住的地方,倒像是皇族貴胄的居所。

裴折暗自咋舌,幽州頻頻哭窮,將軍府上卻如此奢靡,可見這張曜日貪汙了多少軍餉。

府上的人領他們進來後,指了個方向,就離開了。

院內傳出哄鬨聲,似還夾雜著鑼鼓聲音,裴折心裡冒出個古怪的念頭,拉住金陵九:“這該不會是在辦喜事吧?”

金陵九彎了彎眼,肯定了他的猜測:“張將軍娶的第十房小妾,十全十美,湊了個圓滿,自然是喜事。”

“小小小妾?!”裴折瞪大了眼睛,“還他娘的第十房?!”

金陵九被他的反應逗笑了:“有那麼不敢置信嗎?”

裴折搖搖頭,一臉古怪之色:“我聽聞這張曜日十分懼內,其夫人出身右相一族,在府上說一不二,怎地這張曜日竟然敢納妾,還納了那麼多。”

還有一點裴折沒有說,他為官多年,從未聽說過張曜日納過妾,這十房小妾總不可能都是今日新娶的吧。

金陵九百無聊賴地聳聳肩:“隔了十萬八千裡,河東獅也吼不著,他做出些什麼勾當都不稀奇。”

言下之意,張曜日是瞞著夫人娶的小妾,天高皇帝遠,離了京城,八竿子也打不著他。

裴折歎了口氣:“當年右相留下他的妻子,恐怕沒想過會有今天的情況。”

“倒也不一定。”金陵九不以為然道,“縱使張曜日不在乎他夫人,也不能不在乎他的子嗣,小道消息聽過嗎,生下孩子之後,張曜日就被夫人灌了不能人道的藥,他來了這幽州後,可是從未有過子嗣。”

裴折滿臉驚詫:“不能人道,那他還娶那麼多妾室?!”

金陵九笑開了,湊近他耳邊:“娶回來也不一定要做什麼,興許人家就圖個養眼呢。”

裴折:“……”

這張曜日的生活太過豐富,他覺得自己受到了很大的衝擊。

金陵九攬著他往院裡走:“彆想了,左右都和咱們沒關係,他就是不能人道,也輪不到你去幫忙傳宗接代。”

探花郎氣得給了他一肘子。

進了小院便熱鬨了,能看到裡麵擺了好幾張桌子,不少人在寒暄。

金陵九和裴折從容加入,因著出眾的容貌氣質,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兩人仿佛沒有察覺到,自顧自地在空的位子上落了座。

娶妾室的消息是天下第一樓的人查到的,那自然不會有假,張曜日並不在這裡,這裡都是被邀請來的客人,也沒人去懷疑裴折和金陵九的身份。

誰能坑蒙拐騙到將軍府來?

等了沒一會兒,一位年逾五十的老人過來,此人正是府上的管家,請客人們入席,說將軍等下就過來。

裴折不動聲色地聽旁邊的人聊天,間或和金陵九做點小動作,完全看不出不請自來的樣子。

將軍府豪奢,自然不會安排正好的位子,所有人都坐下後,還有空餘的座位。

各種吃食依次上桌,裴折大略掃了一眼,弄得比宮宴種類還豐富。

嗬,貪官,遲早弄死你。

張曜日姍姍來遲,他身份擺在那裡,也不怕彆人等急了,來了後隨口招呼兩句,讓大家吃好喝好,就開席了。

來的都是相熟的人,裴折和金陵九坐在角落的位置,沒有被張曜日發現。兩人早上沒吃飯,這宴席上好酒好菜,正好能填飽肚子。

裴折埋頭苦吃,完全不理會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吃到好吃的菜後就招呼金陵九下筷子,至於來這裡是為了什麼事,他根本不在意。

金陵九口腹之欲不強,看他吃得歡快,忍不住笑了下,提醒道:“有人在看你。”

裴折慢條斯理地將魚肉拆下來,送進口中:“誰?可是愛慕你的人?”

他還記得之前金陵九說的話,特地打扮了一番,他還是想見見那位情敵的。

這魚是幽州當地的做法,吃起來挺不錯的,見裴折三番五次下筷子,金陵九夾了一塊,認真挑著刺:“不是,是張曜日。”

裴折掀起眼皮,朝主桌看去,正好和位於中心的人對上了視線。

金陵九將挑好刺的魚放進他碗中:“吃吧。”

裴折移開視線後,還是能感覺到一道視線在自己臉上逡巡,碗裡的魚肉鮮嫩,裹著醬汁,引人食指大動,他暗自翻了個白眼,還吃什麼,他看過會兒主人就要過來趕人了。

探花郎到底心大,最終還是夾起了那塊魚肉,還沒吃完,他預料到的事情就發生了,張曜日端著酒朝他們走過來。

說來也怪,納妾也是喜事,這張曜日穿的卻不怎麼喜慶,他原本就生得一臉凶相,配上一身黑衣,更是煞氣逼人,不像是成親,倒像是要去搶親的。

裴折和金陵九一個賽一個的沉得住氣,張曜日都走到他們身邊了,還坐得八風不動。最後還是裴折圓滑些,給了主人家幾分薄麵,將魚肉咽下後,站起身:“恭喜張將軍。”

宴席辦得這般隱晦,能看出當事人並不太想宣張,故而裴折也沒提及太多,隻道了一聲“恭喜”,至於恭喜什麼,在座的人都清楚。

張曜日舉了舉酒杯:“不知是哪家的小公子,看著麵生。”

這稱呼聽起來有些輕佻,但從年紀上來算,張曜日已過四十,稱裴折一聲“小公子”,倒也說得過去。

裴折忍著膈應,皮笑肉不笑:“打從京城來。”

進城時金陵九就是這樣回答的,說多錯多,裴折怕壞了他的事,也隻提到京城。

張曜日目光沉了些:“原來如此,此地不比京城,招待不周,我敬你一杯,小公子若看得起我,不如隨我去主桌,咱們好好聊聊。”

金陵九輕笑一聲:“張將軍客氣,相爺有托,我等貿然叨擾,應該是張將軍海涵才對。”

他站起身,不動聲色地接下裴折手中的杯子,放在桌上,擺明了不讓裴折喝這杯酒。

張曜日已經被“相爺”二字帶走了注意力,並未注意到他的動作。

桌上的大多都是幽州本地的官員富商,聽聞這話紛紛議論起來,打量著並肩而立的裴折與金陵九。

張曜日很快回過神來,扯出一個體麵的笑:“相爺可好?我居幽州有些年歲了,未再見過相爺,心有擔憂。”

金陵九睜眼說瞎話:“好,相爺也惦記著張將軍,還請了聖上的旨意,年關時讓將軍回京,與家人團聚。”

這是好事,但張曜日表情裡卻不見欣喜:“幽州戰事吃緊,我沒辦法離開,恐怕要辜負相爺的美意了。”

“將軍莫不是在說笑?”金陵九輕輕嗤了聲,“若是戰事吃緊,這麼多人又怎能相聚於此,吃酒賀喜?”

裴折環視四周,不出意料地看到不少人變了臉色,九公子若是存心和人過不去,這張嘴就跟刀子似的,專挑彆人無法招架的地方紮。

鬨得太僵不漂亮,這熱鬨還沒看太多呢,裴折適時開口,打了個圓場:“將軍一心為公,舍小家顧大家,幽州安危係於你身,縱是拂了意,想必相爺也不會怪罪。”

張曜日連忙順著台階下來:“哪裡哪裡,不過是我分內之責。”

又寒暄了兩句,張曜日就找借口離開了。

裴折喝了口茶:“到底還是把人嚇著了。”

“鬨事就該有鬨事的樣子,難不成你還想陪他客客氣氣地喝幾杯?”金陵九懶散道,“新郎官忙著查我們的底細,估計沒時間洞房了,走,咱們去看看新娘子,如何?”

裴折:“你倒是有那些個閒情逸致,還看新娘子,等他查完了底細,估計就要對咱們下手了。”

金陵九意有所指道:“你這身衣服都換了,總不能無用武之地吧?”

裴折眯了眯眼:“你什麼意思?”

兩人大搖大擺地離了席。

桌上的客人們不敢攔他們,府上的丫鬟小廝攔不住,三言兩語就被忽悠著說出新娘的閨房在哪個院子裡了。

府上沒裝飾過,一點看不出在辦喜事,裴折嘖了聲:“成親成得悄無聲息,何必請人過來一遭。”

金陵九語氣淡淡:“收禮金唄,這一日下來,比明搶的效果可好多了。”

裴折沉默了一會兒,吐出兩個字:“奸商。”

金陵九笑了下:“對著我說乾嘛,我可沒做這樣的事。”

“你們家財萬貫的,都有成為奸商的潛質。”裴折覺得自己又開始仇富了,“一年多納幾房妾室,還不賺個盆滿缽滿?”

金陵九哭笑不得:“你以為彆個兒都是傻子嗎,這般上不得台麵的事,做多了還不叫人恥笑。再說了,從彆人兜裡掏錢,若是掏多了,指不定就叫人記恨上了,萬一捅到京城裡去,就得不償失了。據我所知,張曜日納了十房妾室,也唯有這一次操辦了一番。”

雖說天高皇帝遠,但天下到底沒有不透風的牆,張曜日將幽州之事瞞得緊,不也照樣被他們知道了,若是有人聲張,京城那邊根本瞞不住。

事出反常必有妖,裴折聽出了話裡的蹊蹺之處:“是嗎?這一房和前九房相比,可有什麼區彆?”

走進新娘所在的小院,窗戶和門上貼了喜字,看著熱鬨不少。

金陵九語帶讚賞:“嬌嬌可真聰明,我還沒說,你就想到這一茬了,我且賣個關子,你不若再猜一猜,這區彆在哪裡。”

第118章

院子裡沒有侍奉的人,空空蕩蕩的,此處位於府上西北角,肉眼可見的荒涼。

張曜日娶了十房妾室,唯有這一房大肆操辦,可見其對這人的重視程度,但住所卻選了個偏僻荒涼的角落,透著一股蹊蹺勁兒。

裴折勾著腰帶上的玉佩,撥了撥中間嵌著的玉珠:“裡頭那位愛慕你的新娘子,莫不是和你我一樣,也是男兒身?”

這是他思索過後,唯一合理的可能,既能解釋張曜日反常的態度和安排,又符合金陵九的描述,愛慕之人可不分男女。

金陵九拍了拍手:“我們裴郎真是聰穎絕倫。”

裴折一臉吃了蒼蠅的表情:“真是男的?”

他腦海中浮現出張曜日一群妾室中夾著一個男人的畫麵,眉心狠狠一跳。

“就因為是男子,故而張曜日敢大辦,就算此事被捅到了京城,他也能圓過去。”金陵九頓了頓,又道,“也因為是男子,沒有鳳冠霞帔,沒有張燈結彩,你覺得他對這人有幾分真心?”

裴折聽出他話裡的意思,無奈笑道:“是了是了,他不是你,我也不是稀裡糊塗就成了妾室的男子,你比世間男子都有擔當,給了我一個盛大的成親禮。”

雖然拜堂過程中出了不少岔子,但鹿靈城,乃至整個江湖,都知道你我結為夫妻。

“我可不是有擔當。”金陵九不滿道,“你怎麼能裝糊塗呢,我和張曜日不一樣,是因為我喜歡你到無以複加。”

所以有盛大的儀式,所以想給你無上的榮寵。

不能說不感動,裴折越來越無法招架他的直白了:“你可真是,叫我如何是好?”

金陵九輕佻地勾了勾他的下巴:“不知道如何是好,就親一下。”

裴折失笑,湊上去給了他一個深吻。

分開之後,探花郎後知後覺,覺出自己的荒唐:“擱人家新房院裡偷偷摸摸,太放浪了。”

金陵九食髓知味,舔舔唇,一哂:“好歹不是寡婦門前。”

裴折:“……”

新郎官還沒進的屋子,兩個外人捷足先登,金陵九直接推開了門,領著裴折大大方方“登堂入室”。

蓋著紅蓋頭的新娘子坐在床邊,聽到聲音後抬了抬頭。

金陵九清了清喉嚨:“聽聞公子大喜,特攜夫人前來恭賀。”

“金陵九!”新娘子一把拽下紅蓋頭,露出一副被描畫過的劍眉星目,“你還敢過來!”

這男子生得挺俊俏,反應也出乎意料,裴折揚了揚眉,多看了兩眼。

金陵九閒閒地打量了他一眼:“你都委身下嫁了,他就給你穿這種料子?”

男人哼了聲:“自然比不得你天下第一樓的氣派,千盞妝燈,整個天下怕是無人不曉無人不知,九公子娶了個男夫人。”

裴折默默在心裡糾正,不是娶了個男夫人,是自己做了男夫人,當時可是金陵九嫁與他的。

“男夫人有什麼不好的?”金陵九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溫小公子不就做了男夫人嗎?”

男人臉色一變:“你!我淪落至此,都是誰害的?!”

這可半點都看不出愛慕,裴折不禁開始懷疑,金陵九是不是在誆自己。

金陵九語氣散漫:“與其怪我,溫小公子不如怪自己沒用,落了把柄給彆人。”

裴折好奇道:“什麼把柄?”

這人敢和金陵九對嗆,應當不是普通人物,究竟是什麼把柄,讓他受脅迫,以男兒身嫁為人妻。

“不許告訴他!”男人氣急敗壞地吼道,恨不得跳過來動手打人,“我已經把你吩咐的事做完了,你也得信守承諾,幫我保守秘密。”

金陵九聳聳肩:“那是自然。”

男人一把薅下頭頂的飾品,岔開兩條腿,大刀闊斧地坐在床上,指著裴折:“你帶他來是什麼意思?”

他剛才就注意到這個男人了,結合金陵九的話和他之前收到的消息,能夠猜出這人的身份,隻是他有些疑惑,金陵九做的那些事,敢讓朝廷的人知道?

“我家夫人,過門時你人沒趕上,但禮數不能少。”金陵九悄悄衝裴折眨眨眼,拉著他坐在自己腿上,“溫飛羽,你溫家家大業大,該給一份厚禮吧?”

溫家?

裴折眯了眯眼。

這句家大業大沒有誇張,溫家商鋪遍布天下,家喻戶曉,隻是沒有想到,天下第一樓和溫家人也有聯係。

擱在腰上的手收緊了些,裴折掀起眼皮,對上金陵九微沉的視線,對方似乎在不滿他的走神。

溫飛羽騰地一下站起來:“金陵九,你自己折騰,彆拉著小爺我,我可沒個當官的夫人!”

言下之意,是不滿金陵九將他的身份挑明,他們溫家向來在商言商,明麵上不摻和朝廷和江湖的事,當著第一探花的麵說這種話,無疑是將他們溫家推到朝廷的眼皮子底下。

金陵九歎了口氣,往裴折懷裡蹭了蹭:“裴郎,他凶我。”

這是要讓自己表態了,裴折揉了把他的頭發,對著溫飛羽一笑:“溫公子不必擔憂,我自個兒都和天下第一樓扯上聯係了,可沒閒心去管彆個兒。”

溫飛羽的臉色好看了一些:“久聞探花郎大名,不如今日一見,郎君風華出塵,何必吊死在這麼棵爛了心的歪脖子樹上?”

這話有夠不客氣的,被指桑罵槐的人卻沒一點生氣的跡象,含著笑看向溫飛羽,滿臉興味,活似這人在演什麼有意思的猴戲。

“世間情愛,大抵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溫公子亦算半個同道中人,想必應當知曉。”裴折客氣地拱拱手,笑得一臉和善。

金陵九彎了彎眸子,他家裴郎這是在替他出氣呢。

溫飛羽臉色一黑:“我可不是同道中人,今日之事都是誤會。”

“誤會不誤會的另說,溫公子和我們阿九既是熟識,禮數自然不能廢。”裴折折扇輕搖,笑吟吟地伸出手,“溫公子少費心,厚禮就不必了,溫家家大業大,隨手拿一點小玩意兒當見麵禮就好。”

溫飛羽:“……”

溫飛羽和金陵九是朋友的關係,和裴折便換了,是商和官,眼下剛被揪著小辮子,他哪裡敢不從,隻得從懷裡摸出一塊玉佩,遞給裴折:“出門在外沒帶什麼好東西,這玉是我隨身之物,大人若是喜歡,可以拿著把玩,玩膩了的話,還可以去溫家的商鋪裡換想要的東西,恭賀二位大喜。”

這是個身份憑證,甭管料子品質如何,上頭帶著溫公子的麵子,就值錢得很。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裴折從一臉肉疼的溫飛羽手中接過玉佩,笑著道謝:“溫公子客氣了。”

禮要到了手,裴折也不摻和他們的事了,尋了個借口就出去了,給他們留下單獨說話的空間。

關了門後,從屋裡傳出一陣罵聲,能聽出溫飛羽氣得不輕。

裴折摩挲著玉佩,眸色暗了暗。

先是有意無意地在他麵前提起謀亂之事,現在又讓他知曉溫家,金陵九究竟想做什麼?是真的無所顧忌?還是發現了什麼,在故意試探他?

院子裡的樹抽了芽,嫩綠的枝條上冒出連串的花苞,亟待迎接夏日的酷暑,裴折輕輕地歎了口氣:“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沒等多久,金陵九和溫飛羽就出來了,溫飛羽換下了一身紅得紮眼的喜服,穿了一身灰色長衫,隻有臉上的殘妝花鈿能看出他今日做了遭新娘子。

兩人應當是達成了共識,溫飛羽不像之前那般渾身是刺,帶了點笑模樣:“你們穿的好看,我這一身灰撲撲的和你們不搭,金陵九,我喜歡你的衣服,趕明照你的衣服給我做一套一樣的。”

金陵九想也沒想,直接拒絕了:“做夢。”

裴折客氣許多:“溫家自然不會短著溫公子的吃穿用度,溫公子風流倜儻,沒必要跟彆人一樣。”

溫飛羽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哈哈一笑:“郎君才是氣宇軒昂,世無其二,我就是看你二人都穿這身,想和你們一樣罷了。”

金陵九輕嗤一聲:“你還想和我們一樣,沒一點眼力見了?”

溫飛羽:“?”

裴折一本正經道:“我們拜過堂成過親,同氣連枝,一樣的衣服顯得親密,溫公子大可不必效仿。”

溫飛羽:“……”

猝不及防,就被秀了一臉。

特意換的衣服,裴折可不甘心讓它被忽略,現下挑明了告訴“情敵”,心氣才順起來。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他算是看清這二人是臭味相投了,溫飛羽不再多嘴,冷漠問道:“咱們現在去哪裡?”

他答應金陵九勾引張曜日成親,如今事情已經辦成了,接下來要做什麼,他並不知曉。

金陵九沒賣關子:“去找你的夫君,新娘子要和彆人跑了,總得叫他知道才是。”

溫飛羽:“……”

金陵九抬了抬下巴,驕矜道:“正式進家門前,張曜日應當帶你認過門,走,你前麵帶路,咱們找找他去。”

把人家“新娘”給帶跑了,還專程找上門,不是挑釁是什麼?

裴折衝金陵九比了個大拇指。

金陵九莞爾,悄聲提醒道:“不知道怎麼誇我的話,也算是不知如何是好的範疇。”

裴折瞥了眼一旁眨巴著眼睛的溫飛羽,給了他一肘子:“說正事,去找張曜日乾什麼?”

金陵九整理了一下袖子,正經道:“下地獄的路難走,又是刀山火海,又是下油鍋的,咱們不得好好送張將軍一程?”

裴折猛地抬起頭:“你的意思是……”

就在此時,一道倉惶的喊聲從前院傳來:“來人呐,快來人呐,將軍遇刺了!”

第119章

小廝慌裡慌張,掐著嗓子尖叫,不一會兒就引了一群人過來。

裴折三人混在人群之中,沒有上前。

金陵九攛掇翹著腦袋看熱鬨的溫飛羽:“你相公被刺殺,你快成‘寡婦’了,還不趕緊過去看看?”

當初進那小院的時候,插科打諢還說到了寡婦門前,沒想到竟是一語成讖。

溫飛羽翻了個白眼:“有什麼好看的,有那閒功夫,我不如手刃你,替他報仇。”

金陵九搖搖頭:“薄情寡性。”

溫飛羽:“……”

金陵九嫌不夠,又去膩著裴折:“還好我的裴郎不會這樣對待我,看來這假鴛鴦就是不如真夫妻,進了家門也靠不住。”

溫飛羽:“……”

裴折:“……”

溫小公子大抵沒被這麼氣過,忍了又忍,沒忍住,對著裴折真誠發問:“你怎麼受得了他的?”

金陵九就笑了一聲,摸了摸自己的臉,搶先道:“看著我這張臉,還有人能生起氣來?”

裴折深以為然:“這倒確實。”

溫飛羽:“……”

溫小公子玩不過這倆黑心肝,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之中,他覺得自個兒長得也不比金陵九差多少,怎麼受得了金陵九的人那麼多,他身邊卻連個小廝都難待長久?

另外兩人全然不在意這個“撿”來的小公子,旁若無人地咬耳朵。

金陵九:“這回不湊上前去看了?”

裴折:“有什麼好看的,左右都是你動的手,要想知道什麼,問你就是了。”

金陵九:“跟我沒關係,我一直跟在你身邊,哪有時間動手。”

裴折:“你沒時間,左屏可閒著呢。”

“來人,趕緊報官!”

“將軍受傷了嗎?嚴不嚴重,快去叫醫師!”

“將軍……將軍斷氣了!”

屋子裡頭圍了不少人,嘈雜的聲音響起,都被這句“將軍斷氣了”給壓了下去,一時間滿庭嘩然。

裴折皺皺眉頭,不讚同地看了金陵九一眼,那小廝喊了聲“有人刺殺”,並未提及有傷亡,他便以為自己想岔了,沒想到金陵九真的說到做到,直接取了張曜日的性命。

溫飛羽幽幽道:“不愧是天下第一樓的九公子,心狠手辣,實在令我等佩服。”

“彼此彼此。”金陵九隨口敷衍。

裴折深吸一口氣,壓低音量:“你究竟想做什麼?”

金陵九語氣無辜:“裴郎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明白?”

裴折眉心突突地跳了幾下:“幽州現外患未解,張曜日雖罪該萬死,但此時顯然不是取他性命的最好時機,他一死,幽州必定大亂。”

金陵九沉默了一會兒,笑了:“所以呢?”

裴折語塞。

金陵九摸了摸他的臉,溫柔地拂開他臉側的發絲:“且不說不是我動的手,裴郎都說了,這張曜日罪該萬死,那取他的性命還需要挑什麼良辰吉日嗎?”

他低低地笑了聲:“今日他大喜,定是個黃道吉日,死得好也是死得妙,大喜大喪,湊個齊全不也挺好?”

溫飛羽閒閒地附和:“有意思有意思,還是你會玩!”

裴折渾身發冷,突然覺得自己低估了金陵九的瘋。

他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卻被金陵九箍著腰拉到懷裡,力道凶狠,像是要將他揉碎一般。

裴折皺了皺眉頭:“疼。”

他微低著頭,錯過了金陵九臉上一閃而過的陰沉。

“疼了嗎?”金陵九手上卸了幾分力,但沒離開他的腰,“我隻是有點生氣,裴郎不相信我。”

裴折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抬起頭:“讓我相信你沒有對張曜日動手嗎?”

金陵九委屈巴巴地點點頭:“殺他會臟了我的手。”

看他神情不似作偽,裴折不僅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真的誤會了。

金陵九趁熱打鐵,黏黏糊糊地半抱著他:“算起來,我與張曜日也是無仇無怨,他這幽州都不一定能守住,我何苦要他的命?”

這倒是合情合理,裴折皺緊的眉頭緩緩鬆開,放鬆下身體:“我不是故意懷疑你的,隻是……”

隻是你什麼都知道,嫌疑太大了。

金陵九瞥了眼在一旁看戲的溫飛羽,涼涼地開口:“溫小公子被強娶,想必恨極了張曜日,他也不像是不知情的樣子,我瞧著他的嫌疑比我還大。”

裴折下意識看向溫飛羽,目光中帶著一絲審視。

溫飛羽被他看得頭皮發麻,磨了磨後槽牙,低聲罵道:“……金陵九,小爺是上了你媳婦兒嗎,你吃飽了撐的,處處和小爺作對?!”

金陵九冷了臉:“要是如你所說,你現在已經去陰曹地府和張曜日團聚了。”

溫飛羽打了個哆嗦,縮了縮脖子,小聲嘟噥:“我隻是打個比方,不是真的要……”

“最好如此。”金陵九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不然十個溫家都護不住你。”

溫飛羽蔫頭耷腦,乖得像個鵪鶉,要不是不能自由行動,他一定離這倆人遠遠的。

裴折越發好奇天下第一樓和溫家之間的關係了,從金陵九和溫飛羽的相處方式上來看,似乎不那麼簡單。

但他不準備現在發問,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如果不是你,又有誰會對張曜日下手?”

張曜日在幽州說一不二,沒有一個仇家也不現實,但偏偏他們來了就被人刺殺,其中不可能沒有一點聯係。

金陵九的臉上還殘留著些許不悅,心不在焉地提議:“要不要看看屍體?”

刺客都有自己的武功路數,張曜日好歹也是練武之人,身上肯定會留下痕跡。

裴折頷首:“此法可行。”

可是用什麼身份查探呢?

金陵九看出他在想什麼,善解人意道:“咱們奉右相之命前來幽州,眼下張將軍遇害,我等自然不能坐視不理,不然要如何向右相交代?”

裴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算是明白他之前為什麼要假扮成右相的人,合著是為現在做打算。

這人當真是自己肚子裡的蛔蟲,把他摸得透透的,知道他不會袖手旁觀,早早就準備好了一切。

府上有人見過溫飛羽,故而他沒有跟著裴折和金陵九上前。

裴折有心查探張曜日被刺殺的真相,沒有隱瞞,直接表明了金陵九安排好的身份,在眾人呆愣的時候,領著金陵九擠開人群,來到屍體旁邊。

張曜日的死狀並不太淒慘,比不上淮州知府和十三局香鋪裡死的人,身上有兩處明顯的傷口,看上去像是劍傷,其中一處是正常的劍身寬度,另一處略窄一些,約一指寬,兩處都在胸膛上。

裴折蹲下身查看了一番,招呼金陵九:“哪一處是致命傷?”

從傷口的走向來看,都是右手劍,一個人不會同時用兩把劍,所以刺客應該有兩個人,這也能解釋為什麼張曜日一個習武之人,會輕易被刺殺。

“又把我當仵作來使喚了?”金陵九蹲在他旁邊,嫌棄道,“這屍體太臟,我不想碰。”

他的潔癖久違發作,裴折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

金陵九哼了聲:“裴郎自降身價了,你與他,與世人都不同,我不介意碰你,不代表我不嫌棄彆人,何況這還是個臟東西。”

最後一句是在裴折耳邊說的,“臟東西”三個字咬得又輕又軟,帶著一股子調笑意味。

裴折想說麻煩,但又因為自己是金陵九的例外而高興,心裡頭熱乎乎的,無奈地歎了口氣:“不用你碰,你湊近些,我……算了,那邊站著的小哥,你過來,幫忙扒著這屍體的傷口。”

被點名的小廝嚇了一跳,磨磨蹭蹭地過來:“怎,怎麼扒?”

“先把領口扯開,露出胸口上的上。”裴折轉過頭,“接下來怎麼做,你告訴他。”

金陵九見好就收:“行。”

小廝抖著手給屍體寬衣,夭壽了,他這算不算在冒犯將軍?

金陵九指揮他動作,湊近了端詳屍體:“寬一點的貼近心脈,出血量大,傷口更深,是致命傷,較窄一些的傷口不深,是皮肉傷。”

裴折點點頭:“還看出什麼了?”

金陵九掏出一塊帕子,慢條斯理地擦著他的手,剛才裴折碰過屍體,得擦乾淨:“窄一點的應當是軟劍,刺入皮膚略淺。”

裴折一怔:“軟劍?”

“對。”金陵九含笑看著他,“至於另一把劍,就很平常了,應該不太鋒利,不然憑執劍人的力量,估計能穿心而過。”

用軟劍的人不多,他見過的寥寥可數,裴折站起身,眸光深沉。

金陵九丟了帕子,背著手跟在他後麵:“裴郎有想法了?”

憑著右相的名頭,沒人敢攔他們,讓開了一條路。

裴折走出人群後,停下腳步,往後一甩手:“你是故意的。”

金陵九接住他扔過來的折扇:“怎麼生氣了,嬌嬌讓我做的事,我可都沒有推辭。”

“你是沒有推辭,但你……”裴折揪住他的衣領,把人拉近,“你早就知道是誰殺了張曜日!”

金陵九沒惱,雙手護著他的腰,大大方方地承認了:“對,我知道。”

裴折又氣又委屈:“那你還不直接告訴我,你看著我像無頭蒼蠅一樣猜測,你就是拿我當猴子耍!”

“這罪名可大了。”金陵九輕歎一聲,“你也沒直接問我是誰殺了張曜日啊。”

裴折無言以對。

金陵九笑了笑:“彆氣了,我這不是滿足你探案的願望嗎,嬌嬌查案子的時候,帥得一塌糊塗。”

裴折鬆開手,看著那皺起來的衣領心煩不已:“彆想轉移話題,這筆賬咱們回去再算,先處理張曜日的事。”

金陵九好脾氣地點點頭:“好,要抓凶手嗎?若是你動手,凶手肯定不會跑。”

第120章

不用他說,裴折也知道,不僅不會逃,若是真要抓人,凶手肯定會來自首。

隻是他下了不了這個手。

金陵九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彎著眼怡然自得:“裴郎做好決定了嗎?”

裴折心裡煩得不行,沒好氣道:“除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還能怎麼辦?”

“這不像你。”金陵九頓了頓,又道,“但若非如此,也就不是你了。”

事已至此,說再多也沒法改變張曜日死了的事實,裴折揉揉眉心:“你把我的心思猜得一清二楚,可給我安排了該走的路?”

他不信金陵九沒有後招。

“自然是有的,不隻是接下來該怎麼做,連你往後的一輩子,我都安排好了。”他湊近了些,刻意賣乖,想博探花郎一笑,“與我一起,裴郎可願意?”

既是一語成讖,也是命中注定,裴折對這張臉的抵抗力低到可怕,隻要這人衝他一笑,他就隻能丟盔棄甲,兵敗如山倒:“願意的,怎麼可能會不願意。”

金陵九展開笑顏:“我看你是故意哄我,想叫我教你怎麼處理那臟東西的死。”

他明明是故作嬌嗔,卻不似旁人那般矯揉造作,裴折暗歎口氣,心道自己是栽得徹底,但也不虧,此番算是見識到了,何為一笑若百花盛開,何為明豔動人。

“可不是哄你,我若想知道,自然該……”裴折彎了彎眸子,“該求求你才是。”

金陵九不吃軟不吃硬,得恰到好處的勾著順著,探花郎琢磨了很久,才拿捏好這個度。

金陵九果然喜歡這樣的回答,沒怎麼拿喬,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打算:“本想看看你會怎麼處理,但我覺得咱們兩個想到的應該差不多,眼下張曜日死了,幽州群龍無首,曦國虎視眈眈,必須立馬找出一個能堪大任的人。”

裴折沉吟片刻,問道:“我可是你心目中能堪大任的人?”

“除了你,再沒有彆人。”金陵九意味深長道,“假借右相之名,可奪幽州兵權,待解決曦國攻打幽州的燃眉之急,自可再謀後事。”

裴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覺得頭疼得厲害:“你這是要逼著我走一條不歸路啊。”

他若奪了幽州的兵權,勢必會引起朝廷動亂,且不說其他,右相就不會放過他,屆時定會麻煩纏身。

“你心中清楚,這世道必亂,我們都身處泥沼之中,沒人能逃脫。”金陵九眸光溫柔,“如果注定沉淪,那我要拉著你一起。”

他的愛偏執、沉重,透著毀滅的氣息,要麼同生,要麼共死。

看著這樣的金陵九,裴折心裡一鬆,突然覺得也挺好的:“你可有考慮過,這條路是否一定行得通,萬一幽州軍不信我,我這條小命豈不是得丟到彆人手裡了?”

金陵九唇角上揚,笑意卻未達眼底:“如若行不通,你不是還有後招嗎?”

他指的是裴折手中的信物,那是聖上所賜,可調天下之兵,必定可以保裴折不死。

雖然很不想讓自己的人靠彆人的力量活下去,但他不得不承認,那人的護佑是最有力的。

果然,自己的力量還是不夠強大。

裴折握了握他的手:“彆多想。”

金陵九回過神來:“好,都聽裴郎的。”

幽州是邊塞要城,文官有名無權,武將掌實權,是張曜日的一言堂,如今他死了,按規矩能主食的隻有幽州的文官。

這文官姓趙,單名一個垣字,是本地官,本地官是本地人在當地任職的意思,打從張曜日成為幽州將軍開始,趙垣就在幽州城中當官了。

今日張曜日操辦納妾,邀請了幽州當地所有有權有錢的人,趙垣正好是其中之一。

省了去叫人的工夫,薄閒讓將軍府的管家將來赴宴的人都安排在一間屋子裡,然後把趙垣單獨請了出來。

趙垣這官當得其實不怎麼出色,在管家提起他名字之前,裴折都不記得還有這麼一號人物。

管家聽說裴折是右相派來的人,多提了兩句,將趙垣的事說得透透的:“這趙大人也是個人物,他祖上是幽州人,出了好幾個秀才,其實在將軍來幽州之前,趙大人就考上了本地的官職,誰知發生了屠城的事,相當於白考了,後來禍亂被平定,朝廷又開舉試,趙大人又考上了,這一回才真正成了幽州的官老爺。”

裴折揚了揚眉:“這麼厲害?”

管家點點頭,壓低聲音:“可不是,不過大家都說這趙大人隻是個讀書人,不適合做官老爺,也就是將軍在上頭頂著,不然憑他這麼個不管事的態度,怕是早就被罷免了。”

趙垣正好過來,裴折收住話頭,衝管家道:“勞煩沏一壺茶,我與趙大人要聊一聊。”

管家也是人精,知道他是要支開自己,當即退下去了。

金陵九全程沒說一句話,隻在趙垣過來時抬頭瞧了一眼,然後就低下頭繼續玩手上的折扇了。

趙垣聽說了他們是右相的人,但不知道是不是有個一官半職,進來後沒急著行禮,客客氣氣地問了好:“公子怎麼稱呼?叫我過來所為何事?”

裴折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指了指屍體,不答反問:“認識嗎?”

趙垣也不介意,平靜道:“認識。”

裴折追問:“那你知不知道他是被誰殺的?”

趙垣愣了一下:“不是我殺的。”

“趙大人想多了,我沒說人是你殺的。”裴折好整以暇道,“我隻是想問問大人,準備如何處理這具屍體。”

趙垣垂下眼皮:“收斂骸骨,風光下葬。”

裴折語氣莫名:“眼下幽州戰況緊急,曦國步步緊逼,這個時候將主帥被刺殺的事宣揚出去,恐怕不好吧?”

趙垣無可無不可地附和:“確實不好。”

裴折眉心突突地跳了兩下,沒心思再試探下去,直接問道:“張將軍遇害,如今幽州能做主的人隻有大人,大人覺得該怎麼守住幽州?”

趙垣張了張嘴,訥訥道:“我不知道,公子覺得該怎麼做?”

裴折:“……”

我要知道該怎麼做,還用問你?

趙垣來了沒一會兒,茶都沒等到,就被裴折請出去了。

金陵九拖過一張凳子,坐在上麵:“試探完了,有什麼想法?”

裴折麵色古怪:“能在張曜日眼皮子底下安穩地當十幾年官,不應該是個簡單的人,方才我問了幾句,他看似不知所雲,卻又給人一種大智若愚的感覺,總之很怪。”

他念叨完又搖搖頭:“罷了,反正不重要。”

金陵九不置可否:“你不是準備通過他接手幽州軍嗎?”

“我方才又想了一下,通過他不太現實。”裴折踢了踢張曜日的腳,“這家夥估計不會把兵權分給彆人,要調動幽州軍,與其通過趙垣,不如將身份坐實到底。幽州軍裡一半是從京城調過來的,一半是原來的幽州軍,右相不可能不防著張曜日,軍中一定有他安插的人,並且這些人應該多少掌握著點權力,隻要把他們都收服了,接手張曜日的力量不會困難。”

金陵九點點自己的臉:“親我一下,我的人任你調用。”

裴折一噎,耳根泛起絲絲紅意:“你本來就該幫我,若不是被你算計,我怎麼會走上這條路?”

金陵九沒有辯解:“一句話,你親不親?”

裴折:“……”

片刻後,金陵九心滿意足地開口:“半日就幫你查清幽州軍裡被安插的人,明天你就可以走馬上任了。”

裴折抿了抿唇,突然有一種把出賣色相的錯覺:“我要出城一趟。”

金陵九淡聲道:“與其出去見他,不如叫他進城,幽州是雄鷹的故鄉,左右他都是要回來的。”

裴折搖搖頭:“等不了了,我要親口問他一件事。”

見他心意已決,金陵九也沒阻攔,帶上溫飛羽,三人就和左屏一起往城外去。

馬車還未到達他們落腳的村子,遠遠就看到有一群人在外頭等候。

一離開幽州城,溫飛羽就跟逃出籠子似的,抑製不住興奮,和左屏搶著駕車:“可算離開那鬼地方了。”

他衝馬車裡的人喊:“金陵九,事情我已經幫你辦完了,等下到了地方,咱們就分彆吧。”

金陵九回了個“好”,過了會兒突然問道:“你往哪個方向走?”

溫飛羽探頭進來:“北。”

金陵九一拍掌心:“幫我送封信。”

“行,看在你帶我離開的份上,幫你這個忙。”他說完就轉過身,樂嗬嗬地駕車去了。

裴折看過來,正好對上金陵九的視線:“你……”

金陵九雙臂枕在腦後:“不用驚訝,也不用謝,我應該做的。”

從此地往北,可到淮水,改道無需半日,可抵淮州城。

裴折笑了笑:“還是要謝的,不是謝送信,是謝你讓我省了開口。”

金陵九抬抬下巴,應了這聲謝:“從淮州城離開後,這是你第幾次給傅傾流寫信了?也不見你給我寫封信。”

裴折疑惑:“你我日日在一起,還要寫什麼信?”

金陵九曖昧一笑:“以訴相思的信唄。”

裴折:“……”

到了村子,裴折率先下車,他看了眼站得筆直的雲無恙,沉聲道:“跟我過來。”

穆嬌想跟過去,被金陵九攔住了:“讓他們單獨聊聊吧,你跟我過來,我有事要和你說。”

另一邊,裴折已經領著人進了屋子,他眉心緊蹙:“你……”

雲無恙關上門,不等他說完話,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擅自行事,請公子責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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