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見他這反應,裴折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起來!”
雲無恙沒有動彈,低著頭,固執地跪在地上:“請公子責罰。”
裴折定定地看著他:“你既不是真心悔過,我責罰你又有何用?”
雲無恙抿緊了唇,他臉上還帶著少年的稚氣,有一瞬間的茫然,但很快就變成了決絕:“殺張曜日,我不後悔。”
他爹被謀害,他的家人被屠殺,張曜日或許不是罪魁禍首,但一定是同謀,就算是死,他也絕不可能放過張曜日。
“張曜日該不該死,我難道會不清楚嗎?你以為我是在責怪你擅自動手殺了他嗎?”裴折麵色冷肅,甩袖質問道。
雲無恙嘴唇翕動,沒發出一絲聲音。
“我是怪你沉不住氣,殺一個張曜日何其容易,如今幽州戰事吃緊,麻煩的是他死了之後,誰來帶領幽州軍抵禦外敵。”裴折揉了揉眉心,長歎出聲,“我不反對你報仇,但你動手之前,可曾為幽州百姓想過,若是陷他們於危難之中,讓當年屠城之事重演,你又與張曜日之輩何異?”
雲無恙麵色一白。
裴折俯下身,將他扶起來:“事已至此,說再多也是徒勞,父債子承,裴家終究有愧於你,我自知身份尷尬,也怪不得你。”
雲無恙預感到他可能要說什麼,肉眼可見地慌亂起來:“公子,我錯了,不要,公子,不要趕我走……”
裴折搖搖頭,摘下腰間的玉佩,放在他手中:“幽州將亂,張曜日的死,我必須給出個說法,留你不得。你我主仆緣儘,這是我最後給你的補償,你且去吧,走得越遠越好,往北邊去,找個熱鬨繁華的地方,安安穩穩地度過一生。”
說罷,他便轉身離去,雲無恙攥著手中的玉佩,眼眶發紅,久久無言。
裴折要給傅傾流寫信,金陵九準備好了筆墨紙硯,等他和雲無恙說完話,就帶著他去了另一個屋子:“聽說讀書人講究多,筆墨紙硯都有偏好,來的時候隻隨便帶了一部分,是我常用的,不知道你用不用得慣。”
“我不挑的。”剛說完,裴折就看見了桌上擺的東西,脫口而出,“……這也太多了吧。”
他早該想到的,金陵九說的一部分和他想象中的一部分不一樣。
金陵九推著他到桌前,含笑問道:“放心讓我幫你研墨嗎?”
裴折揚揚眉:“求之不得。”
得了首肯,金陵九便興致勃勃地做起了裴折的書童,又是研墨,又是遞筆。
裴折好笑地接過筆:“你這也太殷勤了吧。”
“從沒做過伺候人的事,難免不太熟悉。”金陵九衝他拋了個眼神,“若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且忍一忍。”
裴折右手執筆,沾了沾墨:“聽聽你說的,倒成我的不是了,誰家書童這般大膽,敢讓公子忍著。”
“書童沒這麼大膽的,換個身份呢?”金陵九繞到桌後,與他並肩而立,“換成公子的夫人,可能這般放肆?”
裴折失笑:“能能能,等我寫完信再鬨,溫小公子還等著呢。”
方才問放不放心讓他幫忙,就是問他能不能留下,裴折允許了,金陵九也沒客氣,大大方方地看起他寫的信。
意料之中的內容,將幽州的情況簡單敘述了一下,但沒有提及殺害張曜日的凶手,可見他的裴郎是鐵了心要徇私枉法,保下雲無恙。
一切正如所料,金陵九卻有些不是滋味,看著裴折為了彆人破例,他沒辦法控製自己不去嫉妒。
裴折寫完信,封好:“發什麼愣呢?”
金陵九半垂著眸子,興致不高:“寫完了?”
“嗯,你可以拿給溫飛羽了。”裴折放心地把信交給他,伸了個懶腰,“累了,我去睡一會兒,咱們明日再去幽州吧。”
金陵九拿著信出去,裴折站在窗口,直到看著他走到馬車旁,才收回視線。
在村子裡待了一晚,第二天清早,天還沒亮,就往幽州去。
這次不隻是裴折三人,其他人也都跟著,不過其中少了個熟悉的身影。
金陵九打開馬車窗戶透氣,隨口道:“你讓雲無恙離開了?”
裴折語氣淡淡:“我以為你會說,我把他放走了。”
金陵九悶聲道:“我有些嫉妒。”
裴折一怔,以為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金陵九支著下頜,一動不動地看著窗外:“他殺了張曜日,我猜到你不會抓他,但沒想過你會這般護著他,甚至是故意送他離開。”
裴折失笑:“我不抓他,和送他離開,不是一樣的意思嗎?”
“不一樣。”金陵九一哂,“你不抓他,是包庇縱容,是失職,你放走他,是知法犯法,算是他半個同謀。”
裴折細細地琢磨了一下,似乎真有那麼點意思:“因為我和他同謀,所以你生氣了?”
金陵九一本正經地糾正:“不是生氣,是嫉妒,我嫉妒這些讓你破例的人,他們踩著你的底線,你卻為他們讓步。”
裴折沉默了一下,很輕地笑了下:“你不也是讓我破例的人嗎?”
他為了金陵九何止是破例,簡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糾纏、成親……樁樁件件,他的底線在金陵九麵前形同虛設。
金陵九一噎,小聲嘀咕:“這樣的人明明隻應該有我一個的。”
他嫉妒的是,他不再是唯一。
這句話很輕,被窗口湧進來的風吹散了,像是不曾說出過。
裴折沒有繼續說什麼,可能是沒有聽到他說的話,也可能是聽到了,不想回答。
接下來一路無言。
幽州城。
趙垣領著人在城門等候,一看見他們,立馬迎上來。
裴折沒忘記自己的身份,客客氣氣地拱拱手:“趙大人久等了。”
趙垣搖搖頭:“公子客氣了。”
他指了指身後的人:“這些是幽州軍的人,聽說大人今日過來,特地前來迎接。”
裴折大略掃了一眼,嗬,人還挺多,總共十多個:“如此陣仗,在下實在不敢當。”
趙垣沒繼續客套,依次給他介紹了一下身後的人,裴折不動聲色地聽著,麵上沒表露出來,心裡卻在和金陵九昨天拿給他的人名對比。
不出所料,右相安插在幽州的人,大部分都過來了。
裝,也是一門學問。
既不能太真,也不能太假,真假參半,效果才是最好的。
裴折一視同仁,並沒有對右相的人表現得更加關切,依次點頭示意後,就請趙垣帶路,和眾人一同去了軍營。
路上,裴折沒理幽州軍的人,反而和趙垣聊了幾句。
裴折:“張將軍的遺體,趙大人可想好要怎麼處置了?”
趙垣動作一頓:“還未想好。”
裴折隨口道:“按照規矩,凶手還沒抓到,屍體不能下葬,但眼下天氣越來越熱,屍體放不長久,張將軍為咱們幽州軍操勞半生,總不能叫他屍身腐爛,麵目全非,還是得儘早入土為安才行。”
昨兒個說風光下葬,被裴折否了,趙垣思忖片刻,試探道:“結合府上目擊者的證供,可以推斷刺客是江湖人士,這種凶手查起來麻煩,非一時三刻能抓到的,另外仵作已經驗過屍了,屍體留著也沒太大用處,不若先下葬?”
裴折有些為難:“鬨出動靜的話……”
趙垣心領神會:“動作輕些,彆折騰得太過,消息定然不會傳出去的。”
裴折似笑非笑:“那就有勞趙大人了。”
趙垣又恢複了之前那種木訥的樣子,點點頭:“不麻煩。”
目的達到,裴折便和趙垣告辭,回了馬車。
金陵九閉目養神,聽到聲音眼也沒睜,直接問道:“這回可有試探出什麼?”
裴折慢條斯理地搖著扇子:“此人不簡單。”
金陵九平靜道:“這話你昨兒個已經說過了。”
裴折詫異:“我說過了嗎?你該不會是記錯了吧?”
金陵九睜開眼,正好撞進帶著笑的目光當中,心中了然:“究竟是我記錯了,還是有人故意想讓我記錯,裴郎心裡應該跟明鏡似的。”
裴折憋不住笑了:“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可彆繃著張臉了,我看著彆扭得慌,來,笑一笑。”
“看著彆扭,那就彆看了。”金陵九偏開臉,“再歡喜的東西,都有厭棄的時候,看膩了我也不怪你。”
這是真的氣到心坎上去了,不然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裴折暗自在心裡歎了口氣,再硬的心都軟了,開始思索起要怎麼哄人。
半晌不見回音,金陵九有些耐不住,轉過來瞧了他一眼:“無話可說了?”
裴折失笑,去拉他手:“又亂給我扣罪名,我都罄竹難書了。”
金陵九任由他動作,閉了閉眼:“我不想對你發脾氣,但我控製不住自己,你快哄哄我。”
這般理直氣壯的話,估計也隻有金陵九能說得出口了,裴折卻聽得心頭發酸,不是滋味,他突然有些後悔,後悔沒有回答,讓金陵九難受了一路。
“雲無恙跟著我多年,我沒辦法看著他送死,讓他離開,隻是想讓他活下去,不涉及底線,這是我們裴家欠他的,僅此而已。”裴折拉著金陵九的手,低頭親在他手背上,“從始至終都隻有你一個,你是我唯一的例外。”
第122章
到達幽州軍所在的軍營後,裴折隨同趙垣一起查看了軍隊造冊,對幽州軍的人數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
趙垣唯唯諾諾,官當得可有可無,但稀奇的是,他竟然能夠自由地出入幽州軍要地,跟著他一路暢通,這是裴折沒有想到的。
了解完基本的事項,就該和必要的人好好談談了,金陵九既然幫他借了右相的勢力,那自然得好好利用一番。
裴折不客氣地坐在主位上,目光毫不收斂,將趙垣通身刮了個遍:“趙大人可知幽州現在的情況?”
趙垣眼觀鼻鼻觀心:“公子是問哪方麵?”
裴折言簡意賅道:“曦國。”
趙垣抬眼看了看他,思忖道:“不太清楚,隻是見城中戒備森嚴,想來曦國近來騷擾頻多。”
之前金陵九的人收到消息,曦國突然大肆進攻,幽州軍傷亡慘重,可似乎與趙垣所言相差甚多。
裴折搓了搓骨節,究竟是哪一方的信息出了差錯呢?
“我奉右相之命前來相助張將軍,怎奈將軍被刺殺身亡,如今幽州軍群龍無首,某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向相爺回稟。”裴折滿麵痛色,憂心忡忡道,“趙大人熟知幽州情況,可願在聖上另派人來此之前暫代幽州軍將領一職,護幽州百姓安全無虞?”
趙垣猛地抬起頭,麵上詫異非常:“我,我一介文人,不懂行軍布陣,如何能勝任?”
裴折擺擺手,寬慰道:“大人不必擔憂,某與友人曾跟隨禁軍營指揮使,學過一二治兵之術,可從旁襄助,定能解幽州外患。”
趙垣仍然不鬆口,連聲拒絕:“不,不可……”
“難道大人忍心看著幽州群龍無首,重蹈當年的覆轍嗎?”見鎮住他之後,裴折將拔高的聲音壓了下來,“某拜入相爺門下,無一官半職,不可擅自插手此地之事,大人是本地官員,而今將軍不在了,自然該承擔起自己的責任,守好幽州,等待朝廷的人過來。”
說服趙垣之後,裴折去見了右相安插在幽州軍中的人。
金陵九給的信息中包括這些人的家世與生平,他們大多都是右相送來監視張曜日的,裴折照著編了個來意,沒花多少工夫就和他們混熟了。
“相爺讓我過來,本是想看著幽州的局勢,誰料一來,張將軍就死了。”裴折故作憂愁地歎了口氣,“現下趙大人暫代幽州事務,我也隻能從旁協助,不知能不能為右相分憂。”
這些人中職位最高的是副將,名叫葉虎陽,聞言寬慰道:“金兄不必憂慮,我等都會幫你的,那趙垣是個好拿捏的,被張哥堵回去一通後,就再也沒敢和我們叫過板,他定然不敢為難你。”
聽起來似乎還有內情,裴折眯了眯眼,故作詫異道:“是嗎?”
懶得花心思,他直接用了在白華城用過的化名,金裴。
葉虎陽得意洋洋,抬了抬下巴,嗤道:“那時候他剛上任,我也剛來不久,張哥想提拔我為副將,他一直反對,被張哥罵了一通,就不敢吱聲了。”
尋常地方的文官很少插手護城軍的事,比如淮州城,是林驚空的一言堂。但幽州不同,怕再出現武將死後無人主事的局麵,朝廷任命的地方官有一定的權力。
裴折敷衍地笑了下,將這事記在了心裡。
送走這些人後,裴折沒急著去找金陵九,先在軍營中逛了一番,然後去了練兵的地方。
他是生麵孔,沒人陪同,很快就被攔下了。
攔住他的是個少年,風吹日曬皮膚黝黑,問他是乾什麼的。
裴折信口拈來,微微一笑:“陪同我家大人過來,人有三急,剛剛我去解手,回來後才發現和他走散了。”
少年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番,並不太信他的話:“你家大人是誰,我在這裡幾年了,從來沒見過你,你莫不是偷偷混進來的。”
裴折不慌不忙道:“我剛來幽州,現跟隨趙大人做事,是第一次來這邊。”
少年驚呼出聲:“是趙垣趙大人嗎?”
裴折沒忽略他眼中的驚喜之色,眼睛一轉,驚訝道:“正是,小兄弟可是認識我家大人?”
少年警惕心有限,加之裴折演得有模有樣,他輕易就信了,語帶欣喜道:“認識!原來你竟是跟趙大人一起的,不過我剛才看到他往外走,大概已經離開了。”
此地並不是糧草軍備要地,往左是將軍營帳,往右是練兵之地,中間拐角的一畝三分地近乎偏僻,不仔細看根本不會發現安排了守衛的人。
守衛的隻有少年一人,看上去沒什麼特殊,但裴折總覺得怪怪的,他觀察了一會兒,這少年站姿挺拔,沒有敷衍,始終警惕地觀察著四周,和其他守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果然,他猜的沒錯。
裴折並不打算打草驚蛇,記下少年的位置,道了謝後就離開了。
出了軍營,裴折收斂了神色,換上一張溫溫柔柔的麵容。
裴折上了馬車,將扇子放在金陵九手腕下,往上抬了抬:“看的什麼?”
金陵九正在看書,被打擾了也沒惱,閒閒地看了他一眼:“忙完了?”
“嗯,隨便逛了逛,等很久了吧。”裴折彎下腰,一個字一個字地念道,“京城公子起居錄,探花郎……嗯?探花郎?!”
金陵九將書合起,放在膝蓋上:“這書上說,探花郎風流快活,是極守規矩之人,月月逢五必出,初一翠軒樓,初十凝紅閣,十五春苑……唔!”
裴折捂著他的嘴,將那書抽出扔在一邊:“都是旁人胡編亂造消遣的,做不得真。”
金陵九拉下他的手,挑了挑眉:“是書上胡編亂造,還是裴郎閒暇消遣?”
裴折一臉憤憤:“你不信我!”
“你若不說這一句,我還會信信你。”金陵九曲指彈了下他的額頭,“去的都是京城有名的風月之地,可曾遇到過紅顏知己?”
裴折盯著他瞧了好半天,見他一臉溫和,不似吃醋:“你沒生氣?”
金陵九好笑地看著他:“有什麼可生氣的,左右你已經嫁給我了,那些地方再去不得。”
裴折明顯不信:“那你還問我有沒有紅顏知己?”
金陵九點了點他心口:“過去的事我改不了,問了也沒用,但過去存在於你生命中的人,我動得到,你這裡若有旁人的痕跡,那我便徹底抹乾淨。”
裴折:“……”
好他娘的有道理的一番話啊……屁!
他怎麼就忘了,這人根本不是什麼善茬。
金陵九摸了摸他的臉,溫聲笑了笑:“怕了?”
裴折索性坐在地上,用胳膊撐著坐墊:“我要是怕了的話,你待如何?”
金陵九勾著他下巴,輕緩地撓,曖昧又輕佻,說出口的話卻不那麼熱絡:“你不會想知道的。”
裴折嘖嘖道:“就不怕嚇壞我,我跑了嗎?”
金陵九假裝思考了一會兒,俯身在他臉上咬了一口:“跑了也能抓回來。”
這不是假話,憑天下第一樓的勢力,縱是跑到天涯海角,若金陵九想,那也能將人抓回來。
裴折並沒有對此發表意見,反而側過臉,指著上麵不甚明顯的牙印,控訴道:“你咬疼我了。”
淺淺的一個印子,紅都沒紅,得仔細看才能看出痕跡,擺明了是耍無賴。
金陵九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從善如流:“那讓你咬回來?”
“不要,我可不像某些人一樣,不懂憐香惜玉。”裴折和他坐在一起,腿也不規矩地擱在他身上,“先欠著,等哪天你惹我生氣,我再咬。”
金陵九失笑:“惹你生氣就不憐香惜玉了?”
裴折理直氣壯:“你惹我生氣,我不好好出氣,還對你憐香惜玉做什麼?”
說的也是。
金陵九接受了這個理由,長臂一展,將不遠處的書拿回手上:“我惹你生氣之前,咱們先算算紅顏知己的賬,你剛才還沒回答我,是有還是沒有?”
裴折想動,卻被按住了腿,金陵九手勁很大,扣著膝蓋,既讓他無法移動,又不會讓他感覺到疼:“跑什麼,莫不是做賊心虛了?”
裴折挺胸抬頭,一臉驕橫:“誰心虛了,沒有就是沒有!”
金陵九忍著笑,假裝沒有看到他亂飄的眼神,翻開了書:“京城花枝招展之最,數探花郎是也,紅粉知己遍布京城,是出了名的風流浪子……”
裴折聽得眉心突突直跳,擺手告饒:“可彆念了,我看你就是存心氣我的,那些個鶯鶯燕燕究竟是不是紅粉知己,你肯定都查過了,逢場作戲罷了,我都沒摸過她們的手。”
金陵九揚揚眉:“怎麼,你還想摸她們的手?”
裴折百口莫辯:“我不想!我隻是打個比方!”
金陵九把書丟了,捂著腹部笑個不停:“哈哈哈哈哈,好了,我和你開玩笑呢,我當然知道裴郎潔身自好,一直都為我守身如玉。”
裴折:“……”
金陵九笑夠了,又恢複平常時候的嚴肅:“最近忙著各種事,咱們都沒好好聊聊,他們都說撒撒嬌能增進感情,我就試試。”
裴折一噎:“……你這試試差點把我嚇死。”
金陵九摸了摸下巴:“有沒有河東獅吼那味?”
“這不是河東獅吼,你這是陰陽怪氣。”裴折思忖了下,下了結論,“陰陽怪氣裡還加了些威脅,若不是我心態好,換個人就被你嚇跑了。”
金陵九目光閃了下,沒接這話茬。
果然,還是把那些見不得人的心思藏起來才是對的,免得把他的裴郎嚇跑。
作者有話要說:
裴折:謝邀,來忽悠人。
第123章
不知要在幽州待多久,裴折打算先找個落腳的地方,正準備和金陵九去城中的客棧看看,就遇到了趙垣派來的人,請他到府上。
裴折轉過頭,和金陵九對視了一眼。
來人機靈,看了看他們兩個,道:“公子和朋友來幽州還未找落腳的地方吧,我家老爺特地讓我家來請您到府上暫住,共同商議幽州事宜。”
這可真是打著瞌睡來了枕頭,一毛都不想拔的探花郎笑了笑:“那多不好意思。”
來人拱手一拜:“公子莫要推辭了,老爺已備下薄酒,請跟我來。”
裴折微微頷首,偷偷拽著金陵九的衣袖,跟上他。
他們到的時候,趙垣已經在門口等候,並未對裴折拖家帶口的行為表示什麼,將三人迎了進去。
許是因為金陵九在場,他沒有提起正事,隻一起吃了頓飯。比起張曜日府上準備的飯菜,這頓飯可以稱得上簡陋了,都是家常菜色。
裴折和金陵九都不是挑剔的人,飯菜乾淨就好。
進府之後,裴折特意觀察過,趙垣府上並沒有太多侍候的人,算上去找他們的人,他見到的人一隻手能數過來。
如此看來,這趙垣還挺清貧的。
用過飯後,趙垣邀請裴折去書房敘事,安排人帶金陵九去房間休息。
趙垣沒問,裴折也沒有介紹金陵九。
到了書房之後,趙垣拿出一封信:“先生,之前你問我是否知曉幽州的情況,我其實是知道一些的。”
吃飯時簡單聊了兩句,裴折半真半假地透露了一些自己的信息,趙垣就換了稱呼。
裴折有些意外地挑挑眉:“大人這是何意?”
趙垣將信遞給他:“幽州情況複雜,三言兩語說不清楚,之前對先生有所隱瞞。”
裴折不置一詞,將信拆開看了看,目光變得意味深長:“大人既有意隱瞞,為何現在又要告知在下?”
趙垣平靜道:“外麵人多嘴雜,唯恐生出事端。”
裴折摩挲著信紙,並未對他明顯敷衍的借口表現出異常的反應:“大人將此事告知,可是心中已有了決斷?”
信上是關於曦國近三月進犯的記錄,內容詳儘,甚至還包括了每次幽州軍的傷亡情況。從最近幾次來看,幽州軍傷亡情況較之前而言,的確過於慘重,與金陵九得到的消息基本上沒有出入。
這都是相關軍內情況,張曜日沒死之前,憑趙垣的能耐,根本不可能從明麵上拿到這封信。
裴折眯了眯眼,想起自己在軍營中發現的少年守衛,若是他的話,倒是有幾分可能。
趙垣並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自顧自地解釋道:“先生既奉右相之命,讓我暫代軍中事務,短時間內可以,但長此以往始終是不合規矩的,我之所以將這封信交給先生,是想讓先生心中有數,幽州情況危急,需儘早稟明朝廷,若出了差池,縱是右相,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已近夏日,午後氣溫高,空氣又熱又燥,偶爾吹過一陣涼風,方才能解去暑氣。
裴折扇子搖得更快,勉強壓下心中的燥,和趙垣分開後,便匆匆往客房去。
趙垣安排的客房靠在一起,裴折沒回自己的屋子,徑直去了金陵九的房間。
左屏不在,金陵九躺在床上休息,聽見動靜後,懶懶地掀起眼皮,待瞧見來人是誰後,又躺下了。
裴折招呼不打,進門後直奔床榻:“你往裡一些,給我留一點地方。”
金陵九翻了個身,胳膊熟練地搭上他的腰:“看你匆匆忙忙,可是有什麼歡喜的事?”
裴折暗自咂摸了一下,歡喜嘛,倒也不見得,不過確實是一點比較好的發現:“我覺得,趙垣和張曜日不是一道人。”
不僅如此,他基本能夠確定,趙垣和右相也沒有關係。剛才趙垣明麵上是將幽州近況透露給他,實際上也暗藏威脅,他冒用右相之名,趙垣那番話是在敲打他,右相在幽州無法一手遮天,往上還有聖上,讓他不要借著右相的勢力橫行霸道。
金陵九“嗯”了聲,一點都不驚訝。
裴折眼睛一轉,好奇道:“你之前是不是查到了什麼?”
金陵九睨了他一眼:“套我的消息呢?”
裴折知道瞞不過他,也沒否認,大大方方道:“對,我思來想去,與其自己挖空心思去試探,不如借一借東風,你和我本就是一家人,不用白不用。”
金陵九深以為然地點點頭:“的確如此,不用白不用,那你打算什麼時候用一用我?”
搭在腰上的手加了幾分力,在腹部不緊不慢地按揉了兩下。
裴折:“……”
金陵九湊在他耳邊,似嗔似歎:“嬌嬌就一點都不好奇嗎?”
裴折:“……”抱歉,實在不敢好奇。
隔著一床被子,感覺不到身體上的變化,從金陵九的聲音中也聽不出一點異樣,讓裴折稍稍安了些心:“用一用,當然得在新房,你且放心,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定然不會讓你一直獨守空床。”
金陵九哼笑了聲。
裴折自覺跌了麵子,故作不悅道:“怎麼,你不相信?”
“不,我隻是覺得有些懷念。”他似乎真的在懷念一般,聲音裡帶著笑,“嬌嬌已經很久沒和我逞強了,我樂意見你囂張自得的模樣,尤其是這種自欺欺人的話,聽起來果然還和以前一樣惹人喜愛。”
裴折:“……”自欺欺人你大爺!
見把人惹毛了,金陵九臉上的笑意更甚,慢悠悠地換了個話題:“你還沒和我說,是怎麼確定趙垣和張曜日不是同一類人?
裴折白了他一眼:“他在幽州軍營中安插了人,隨時監視幽州軍的動向。”
金陵九動作一頓:“他告訴你的?”
裴折“嗯”了聲:“算是吧,他沒直說,我猜出來的。”
裴折將軍營中的發現簡單提了一下:“這幽州軍表麵上是由張曜日掌管的,但我總覺得不是那麼簡單,趙垣的權力或許比我們看到的要大得多。”
金陵九思忖片刻,問道:“所以你懷疑趙垣背後有更大的勢力,想讓我查一查他?”
裴折:“沒錯。”
他能看出趙垣身份不似表麵上那麼簡單,但再往下查不知要花費多少時間,眼下由不得他慢條斯理地來。
金陵九頷首:“我會讓人去查一下。”
裴折按了按眉心:“溫飛羽走了嗎?”
“嗯,昨兒個就走了,你的信也在路上了。”金陵九幫他按揉太陽穴,動作自然,“雲無恙那邊倒遲些才離開,用不用找人幫你看著他?”
“不……”裴折微蹙了蹙眉,歎了口氣,“算了,看著也好,免得他出了什麼事。”
金陵九不置可否,將他隆起的眉頭揉開:“今天起的早,再睡一會兒吧。”
裴折咕噥一聲,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睡了過去。
近來曦國進攻頻繁,在趙垣府上住了兩天,軍中就傳來消息,敵軍大舉進犯。
他們趕到的時候,副將正帶著人抵禦敵軍,趙垣絲毫不慌,迅速進入狀態,接手指揮幽州軍迎敵。
裴折挑了挑眉,默不作聲地跟在後麵,和金陵九拋了個眼神:你看,我說的沒錯吧。
金陵九捏捏他的手:慢慢看,還有好戲呢。
裴折起了幾分興致,之前讓金陵九去查趙垣的身份,有了結果,但這人並沒有直接告訴他,弄得他心裡一直癢癢的。
昭國與曦國兵力相當,許是知道無法一次突破幽州的包圍,敵軍采用的是出其不意的消耗戰術,見幽州軍開始反抗後,就馬上撤退了。
到如今,這種方式能起到的消耗作用已經十分有限了。
待曦國退兵後,趙垣與副將們一同前往營帳議事,囑托人將裴折和金陵九送到安全的地方。
裴折很識時務,沒有硬要跟過去,倒是讓趙垣吃了一驚。
左屏沒有同來,金陵九親自動手,倒了兩杯茶:“方才你痛痛快快地答應了離開,估計趙垣會生疑。”
“不會的。”裴折胸有成竹,“識時務者為俊傑,之前他暗示我幽州並非右相所能掌控的地方,而今定然會聯想到我是怕了。”
金陵九挑了挑眉:“卻沒想到會被你擺了一道,嘖,他這也算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裴折喝了口茶:“非也,應當說是我隨機應變的能力強。”
金陵九不置可否。
裴折放下杯子,雙手交握:“我想我大抵知道趙垣是哪一方的人了,之前他故意在我麵前推辭,拒絕插手幽州軍的事,想來都是為了試探我。”
金陵九動作一頓,饒有興致地掀起眼皮:“哦?”
裴折搓了搓指節,傾身靠近,直視著他的雙眼:“軍營中的少年是今年才來的,趙垣指揮幽州軍很熟練……種種跡象表明,在張曜日死之前,趙垣就在著手準備這一切了,為的就是將幽州軍握在手裡,可他為什麼會知道張曜日將不久於人世呢?”
金陵九彎了彎唇:“為什麼?”
“因為有人提前告訴了他。”裴折低聲道,“有人謀劃好了一切,要對幽州的勢力來一場大洗牌,所有人都是棋子,他們的命運早就寫好了。”
壓低的聲音像極了在訴說秘密,金陵九十分配合,問道:“什麼命運?”
裴折不答反問:“我隻有一個疑問,張曜日必死無疑,那趙垣呢,趙垣又是作為什麼身份,接手了幽州的兵權?”
營帳外穿來跑步聲,是幽州軍撤回來了,金陵九凝視著他,目光中滿是澄然的癡迷。
裴折微微歪了歪頭:“所以你為什麼會挑中趙垣?”
第124章
並不是想炸金陵九的話,這番推測裴折已經想了很久,從鹿靈城動身往幽州來,他就沒停止過懷疑。
一切看似是跟著金陵九的步調安排,裴折表麵上被牽著鼻子走,實際上不動聲色地搜索著各種蛛絲馬跡,一步步確認了自己的猜測。
他蹭了蹭金陵九的手背,疑惑中帶著帶著一絲近乎爛漫的天真,不像是在質問,更像是說著曖昧的情話:“你為什麼選中他,我很好奇。”
都是借口,有什麼可好奇的,不過是一種委婉的表達,想讓對方知道,我已經看出你安排的一切了。
金陵九握住他作亂的手指,包在自己掌心中:“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他沒有問“為什麼懷疑我”,他們之間再親密,也注定了保有秘密。
裴折撇撇嘴:“我看你也沒有多想隱瞞。”
金陵九怔了下,覺得他說的有幾分道理,確實沒想隱瞞,說不清是自信狂妄到不想掩飾,還是單純想看看裴折的反應。
結果如他所料,卻又出乎他的意料。
他們之間的關係決定了撕破臉的方式,都是體麵的人,即使互相算計,也是心甘情願,不至於走到歇斯底裡的局麵。
金陵九斟酌了一下:“趙垣是幽州人,他和雲無恙一樣,是從屠城一役中活下來的,他有昔日雲雨二將之風,比張曜日更適合執掌幽州,最重要的是,他滿心滿眼為的都是幽州百姓。”
裴折挑挑眉:“合著這麼說,你還是為朝廷做了件好事。”
金陵九眼底閃過笑意:“不敢當,不過是被夫人熏陶,不忍心見百姓於苦海罷了。”
裴折微哂:“彆給我戴高帽,暫且不論趙垣,若幽州沒有能接手之人,你還會設計殺了張曜日嗎?”
金陵九沉默了一會兒,輕笑:“我以為你已經有了答案,張曜日是右相的人,右相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怎會放過他?”
裴折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之前金陵九的坦白。
借著穆嬌身世訴說的宮闈往事,其中無辜枉死的不止穆老將軍,還有宮妃金靈,甚至是再無人提及的大皇子,在世人眼中也早已成了一具死屍。
如何能放下?
金陵九在他的小探花郎額頭上吻了一下:“我隻是想報仇,沒有傷害過無辜百姓,我不想要權勢,我與他們不同。”
能叫世人趨之若鶩的,無疑是滔天的富貴和無上的權勢,無論是苦心算計的右相,還是棄子保己的聖上,無一不是這樣的人。
裴折明白金陵九的意思,他是在和自己澄清,他並非這樣的人。
裴折聲音發澀:“曦國皇室的爭鬥,你可有摻一把手?”
金陵九沒有遲疑,說出了那個早已被洞悉的答案:“有。”
裴折閉了閉眼:“是你一手促成了幽州如今的局麵,兩軍交戰,死傷慘重,本來的安定……”
“不。”金陵九打斷了他的話,“你知道的,沒有安定的局麵,平靜之下藏匿著雲湧波譎,即使不是現在,這份安定也遲早有崩塌的一天,不破,哪裡來的立?”
這一瞬間,仿佛回到了淮州城,兩人初相識的時候,隻不過曾經是互相試探,沒有像如今這般將問題明明白白地放在台麵上。
“我承認,我有私心,但……”金陵九放軟了聲音,仿佛剛才的爭執是臆想出來的,“你是我最大的私心。”
事已至此,過多糾結也改變不了已經發生的事實,裴折心裡清楚,當他決定和金陵九挑明時開始,就沒打算在這件事上爭什麼。
裴折輕歎了口氣,無奈道:“你確定趙垣可以應對曦國的進攻?”
趙垣並非武將出身,在調兵遣將上並不一定長於張曜日,由他暫時接手幽州軍,不一定是好事還是壞事。
金陵九篤定地點點頭:“生於戰亂之地,怎會是不諳世事的綿羊,再不濟,趙垣不行,還有你在呢。”
裴折一噎,忽略了自己也是個讀書人,拔高聲音道:“合著你將我誆來,是為了給趙垣兜底?”
金陵九眨眨眼,理直氣壯道:“我隻是知曉裴郎不會置之不理,幽州關乎著朝廷局勢,就是我不說,你也會主動出手。”
話雖如此,但誰都不會喜歡被算計,裴折故作不悅,哼了聲:“那我還應該謝謝你了?”
金陵九一聽就知道他沒動怒,忙賣乖討饒:“你我之間何須言謝,趙垣自會處理好敵軍進攻的事,要不要趁現在去看一下傷亡情況?”
曦國多次來犯,幽州軍早已不似初次那般無法應對,如今傷亡並不嚴重,但金陵九清楚,就算將士們傷亡情況再輕微,他家探花郎都會放心不下,巴不得去看看。
裴折目光微凝,抬頭看了看天。
雲層疊覆,日光隱逸,一片不甚清朗之色,隱隱有一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
他下意識摸向腰間的玉佩,摸了個空才反應過來,玉佩已經給了雲無恙。
“去吧,去看一看也好。”裴折收回視線,沒摸到玉佩的手轉了個方向,拽住了金陵九的衣袖。
被雲霧篩過的日光朦朦朧朧,打在金陵九身側,將他眉眼間的冷峻中和,留下一層仿若出神後凝成的恍惚。
雖然是故意“禍水東引”,但裴折輕易就順了他的心意,不再計較幽州之事,他又忍不住去揣測裴折的行為,金陵九垂下眼皮,掩住了眸底閃過的幽深光芒。
幽州軍中有隨行的醫師,都是本地人,見慣了生死,處理起將士們的傷口十分熟練。
裴折和金陵九到的時候,方才受了傷的士兵們正安安穩穩地躺著休息,醫師在給他們包紮傷口,大部分士兵們的傷已經處理好了。
營帳中彌漫著血腥氣和傷藥混合的味道,還未走到門口,金陵九就不耐地皺了下眉頭,這種味道令他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回憶。
裴折探頭看了一眼,將士們橫七豎八地躺著,其中隻有細細的一條能容納人通行的道路,這營帳比其他營帳要大一些,地麵上散布著殘破的盔甲,以及被血染透的布片。
他轉過身,擋住了金陵九往裡走的動作:“裡麵有不少血汙,你彆進去了,在門口等我就好。”
金陵九潔癖嚴重,定然受不了裡麵的狀況。
裴折撩起衣袍,將堪堪拖地的衣擺挽在胳膊上,抬腳欲往裡去。
金陵九握住他的手腕:“我不陪著你進去,沒人逗你哄你,你看了他們的傷勢,可彆太憂心難受。”
他臉上帶著一絲蒼白,靈敏的嗅覺使得他無法逃避開包圍過來的氣味,隻能勉力忍受。
裴折心裡一暖,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放心,你若是難受,就離遠一些。”
曦國第一次突然進犯,幽州傷亡慘重,重傷的將士們也在這個營帳內養傷。
一眼掃過去,無數陌生麵孔上都是令人心塞的哀痛神色。
裴折暗自歎了口氣,心道金陵九真是了解他,連他心裡會難受都猜到了。
“你是?”醫師一邊整理藥箱,一邊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裴折。
他在幽州軍中多年,從未見過這人。
裴折對他點了點頭:“我剛來幽州,目前跟著趙大人做事。”
醫師恍然大悟,表情變得溫和起來:“原來是趙大人的人。”
裴折揚揚眉。
趙垣果然不是表麵上看上去那般平庸,越來越多的線索都在指向這一點,加之金陵九語焉不詳的態度,裴折不免開始好奇,趙垣究竟有什麼過人之處。
“老先生,今日眾將士受傷的情況如何?”裴折在他身邊蹲下,皺眉看著麵前的士兵剛包紮好的胳膊。
醫師指了指營帳中其他幾個人:“今日受傷的人不多,他們幾個都是,已經包紮好了,不嚴重。”
裴折還沒回答,醫師麵上隱含希冀,又問道:“可是趙大人讓你來的?”
裴折毫無心理負擔,痛痛快快地點了頭:“是。”
醫師露出點笑:“勞煩趙大人惦記了。”
剛剛包紮完傷口的士兵也附和道:“對對對,趙大人事務繁忙,整天還惦記著我們的安危,實在是,實在是……”
裴折但笑不語,等他們說完,才施施然開了口:“有什麼需要的儘管提,我告訴趙大人。”
士兵和醫師連連答應下來,裴折又朝裡走了兩步,幫著另外的醫師給士兵們包紮傷口,等到都結束後,才離開營帳。
金陵九還等在外麵,他長身玉立,相貌出眾,加之衣著氣質不落俗套,引得不少士兵駐足,更有甚者,對著他指指點點。
裴折知道他有多引人注目,天下第一樓的九公子無論放在哪裡,單憑那張臉,都會引起人們的廣泛關注。
若是換了旁人,定然會對各種目光沾沾自喜,生出些另外的心思,亦或是感到困擾,但金陵九不屬於這兩種人之間,他能無視所有人的目光。
裴折時常會有一種錯覺,金陵九並不生活在這個世界之中,他高高在上又冷漠異常,圍觀著其他人的喜怒哀樂。
金陵九本來微擰著眉,不知在思索什麼,見他出來,眉目舒展開,款款走過來。
他一動,身上就剝離了那種清冷勁兒,沾了零星不斷擴大的人間煙火氣。
“怎麼在發呆?”在外頭站的久了,指尖微涼,金陵九碰到裴折微紅溫熱的臉,動作一頓,將手撤回來一些。
裴折回過神來,下意識攥住了他的手:“等很久了吧,手都涼了。”
柳先生幫忙解了毒之後,金陵九的身體好了不少,不像以前那麼體寒了,但還是很容易沾冷氣,要很久才能暖和過來。
裴折皺著眉頭有些擔憂,金陵九本人卻沒什麼感覺,他過了二十多年,小半輩子都不知冷熱,早就習慣了,一時間根本分辨不出身體上的細微感受。
但他永遠不會拒絕裴折的關心。
金陵九蜷著指尖,在他掌心撓了撓:“待了這麼久才出來,進去幫趙垣做人情了?”
他能聞到裴折身上帶著的傷藥氣味,如果隻是簡單的看一看,味道並不會這麼重。
裴折也沒隱瞞,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算起來我是不是也在幫你?”
金陵九撇撇嘴:“哪兒啊?我和趙垣之間隻是單純的交易關係,我幫他坐上幽州一把手的位子,他幫我穩住幽州局勢,至於幽州軍信不信服他,跟我沒關係。”
裴折看出他沒有說謊,失笑:“一箭雙雕,我看你有做‘奸商’的潛質,趙垣被你算計得透透的,無論是你幫他的事,還是他幫你的事,都是你一定會去做的事。”
金陵九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我確實是在誆他,但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總要有人來顧全幽州大局,他心中已做好打算,我也是成全了他。”
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趙垣就派人找來了,說要請裴折過去一趟。
金陵九不悅地皺起眉頭,小聲嘀咕:“這點事都擺不平,真是廢物。”
裴折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壓低聲音調侃:“你手下儘是能人,像左屏那種能獨當一麵的更是數不勝數,這趙垣就是本地長起來的官員,拿不住那些將領實屬正常。”
趙垣派人來請他的意圖,他們兩個心照不宣,不過是因為裴折的假身份。
張曜日能坐穩幽州的椅子,不能說和右相沒有一點關係,趙垣想接手他生前擁有的權力,隻靠一個朝廷冊封的官名是行不通的。
他隻能借勢。
裴折之前去見了右相在幽州軍中安插的人,這群人裡不服趙垣的大有人在,他們之中不乏在軍中擔任要職的人,比如葉虎陽,要令這些人服從命令,也得對症下藥。
如今右相的親信就在幽州,且還是個膽小怕事的讀書人,沒有什麼比他更好拿捏了。
金陵九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我怎麼覺得你對趙垣上心了不少?”
又是幫趙垣籠絡人心,又是幫忙收服右相的勢力。
“怎麼,又醋了?”
一個“又”字,充分表明了裴折的調侃之意。
金陵九越想越彆扭,臉色隱隱有難看的跡象,裴折怕再逗下去耽誤正事,忙道:“我這可都是為了你的大計,要是趙垣控製不住幽州的局麵,影響了你下一步的計劃,到時候該煩心的可就是你了。”
話雖那麼說,但金陵九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直到把裴折送走,也沒想明白。
裴折要做一枚棋子,幫助趙垣拿下幽州軍權,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金陵九也不能一直等著,他來幽州還有事要做,當即給左屏使了個眼色,兩人往城中去。
從鹿靈過來,天下第一樓的人跟隨的人有很多,除了左屏和他們一起住在趙垣的府邸,其他人前幾日進城後就去忙各自的事了。
金陵九今日就是要去見他們的。
左屏提前發了信號,雙方在一所茶樓碰頭。
之所以挑這麼個地方,也是有所考慮的,之前常用的聯絡地址都是青樓和酒肆,這次金陵九特意囑咐他們換個地方,免得身上沾了脂粉和酒氣,回去還得和裴折解釋一番。
穆嬌和眾人一同過來,隻有她敢開玩笑,剛坐下就嚷嚷起來:“師兄是怕夫人誤會嗎,找這麼個無趣的地方。”
茶樓隻有茶水和小菜,比不得青樓花樣多,也比不上酒樓的菜色豐富。
金陵九眼皮不抬,隨手一推,將一杯茶水推到她麵前:“喝茶。”
穆嬌和他從小一起長大,聽得出他話裡有話,撅撅嘴:“喝茶喝茶,你還不如直接讓我閉嘴。”
金陵九從善如流:“閉嘴。”
穆嬌:“……”
其他人看著熱鬨,忍不住笑了笑,氣氛緩和了很多。
左屏適時將穆嬌拽出去,雖說薑玉樓的事另有隱情,但金陵九依舊不願意讓穆嬌摻和進這些事裡來。
茶樓對麵有賣小吃食的,穆嬌過去買了幾種,邊吃邊和左屏聊天:“師兄和裴探花感情怎麼樣?”
左屏思索了一下:“很好。”
兩人同吃同住,雖然偶爾能聽到一些爭執,但吵不了幾句就好了,比他見過的夫妻都要要好。
穆嬌不滿意地瞪了他一眼,把拿不下的點心塞到他手裡:“我是問那方麵啊!他們有沒有夫妻之實?”
左屏懵了一下,呆呆地站在原地。
穆嬌衝他擠眉弄眼:“這麼大人了,該不會還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吧?”
左屏耳根發紅,視線遊移:“彆胡說……”
他們幾個都是一起長大的,左屏從小木訥,比金陵九還要麵癱,穆嬌從未見過他臉紅,驚奇地瞪大了眼睛,也不顧得打探她師兄和“夫人”的床幃秘事了。
“你臉紅了!”穆嬌手上的東西差點掉了,“左屏,你竟然臉紅了!”
被她這麼一鬨騰,左屏更掛不住臉了,近乎狼狽地偏開頭:“沒有。”
他大步向前,穆嬌跟在後麵,不停地碎碎念:“怎麼沒有,我都看到了,你臉紅了,耳朵也紅了,你跑什麼,站住!”
左屏停下腳步,還沒轉過頭,就猛地僵住了身子:“你……”
耳朵上被柔軟的東西碰了碰,他心神俱震,呆愣在原地。
穆嬌是個感情遲鈍的,十幾歲就跟著師父走南闖北,養成了一副豪爽的江湖兒女性情,根本沒注意到自己的動作有什麼不對,還好奇地捏了兩下:“左屏,你耳朵好燙啊!”
一時之間,很多個念頭鑽進左屏腦海之中,藏在心底多年的感情隱隱有破土而出的趨勢。
穆嬌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我的就不燙,還說你沒有臉紅!”
她眸底一片澄然,清澈見底,隻有純粹的好奇和得意,沒有多餘的情愫。
左屏一口氣哽在喉嚨,覺得胸口悶悶的。
“怎麼不說話?”穆嬌眨眨眼,“你該不會是生氣了吧?”
左屏輕輕歎了口氣,目光中滿是無奈:“沒有,這條街都逛完了,是時候回去了,彆讓他們等急了。”
說完他把手裡的吃食還給穆嬌,轉身往茶樓走去。
穆嬌怔了一下,有些無所適從,她能感覺得到,左屏的興致不太高。
是生氣了嗎?
可除了在淮州城那次,左屏從來都沒生過她的氣啊。
穆嬌拿著一堆吃食,突然覺得心中不忍,左屏的背影看上去太疲憊了,好似被抽乾了所有力氣一般,很累很累。
她鼻尖一酸,心裡頭跟打翻了熱湯似的,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她不明白這種感情從何而來,隻是有一種很想落淚的衝動。
第125章
最先發現左屏和穆嬌之間不對勁的是金陵九,他本就觀察入微,更何況這兩個全都是他身邊的人。
談完事情之後,金陵九帶著左屏離開茶樓。
路上,金陵九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左屏的表情,問道:“穆嬌惹你生氣了?”
左屏有些出神,反應過來後,搖搖頭:“沒有。”
“你和她出去一趟,回來後情緒就不太穩定,一直恍惚著,跟丟了魂似的。”金陵九睨了他一眼,“咱們兩個認識得有十四五年了吧,你心裡有事,我還能看不出來嗎?”
已近日暮,陽光熏黃,落了滿滿一地,給過往行人身上敷了一層融融的金粉。
左屏低垂著眉眼,語氣訥訥:“與她無關,是我想要的太多。”
不滿足於現在的關係,想要與她在一起,想要長相廝守,本就是他一個人的錯。
是他在癡心妄想。
金陵九聽出他話裡的意思,表情有些嚴肅:“我早就說過,一切隨你,你是什麼身份,隻取決於你自己。”
左屏是奴隸身份,童年遭遇坎坷,天災人禍,家裡都死光了,他賣身葬父,被金陵九買回來,天賦悟性不錯,故而和金陵九一起跟隨薑玉樓學習。
金陵九從沒拿他當奴隸看過,但左屏自己很計較,他是個早熟的孩子,小小年紀就知道賣身葬父,被金陵九買回去後,就一直將自己放在低人一等的位置上。
之前幾次三番自輕,惹得金陵九不快,在淮州城那次,金陵九終於忍耐不住,才扔了那麼一番話給他。
左屏攥緊了拳頭,露出微微苦笑的表情:“九爺,我的一生早就注定了,您買下我,我為您賣命,即使您不在意,這麼多年來,這份恩,我是一定要還的。”
比這還過分的話,金陵九也聽了好幾遍了,如今已經不怎麼生氣了:“買下你花了多少銀子,你可還記得?”
左屏頷首:“記得。”
這麼多年,他一直不敢忘。
“那就好。”金陵九目光沉冷,向他伸出手,掌心朝上,“還我百倍。”
買個奴隸花不了多少錢,何況還是個自己賣自己的奴隸。
左屏不知他是什麼意思,乖乖拿出錢袋,放在他手上。
天下第一樓財大氣粗,在裡頭當差,出了名的賺錢,一個打探消息的人就能賺到不菲的報酬,何況是負責金陵九各種事務的左屏。
金陵九掂了掂錢袋,麵色冷厲:“既然你自己想不清楚,那便我幫你拿主意,當初我買你花了錢,而今你還了我一百倍,咱們銀貨兩訖,從今往後一刀兩斷,我天下第一樓不缺你一個左屏。”
他說完就走,沒有一絲猶豫。
左屏怔了半天,仿佛被人當頭敲了一棍子,嘴唇翕動,發不出半點聲音。
他第一反應就是金陵九在說笑,他跟在金陵九身後,已經十多年了,從來沒想過有一天金陵九會舍棄他。
但金陵九從不說笑。
左屏呼吸一窒,渾身發冷,反應過來的時候,身體已經自發地追上金陵九了:“九爺……”
金陵九一言不發,也不搭理他,自顧自地往前走。
還未到幽州軍營門口,就看到在等他的裴折,周圍零星地站了幾個穿盔戴甲的男人,看樣子應當是幽州軍中的人。
看到金陵九後,裴折和身邊的人微微點了點頭,說了幾句話,然後就迎上來:“去哪兒了?”
他目光往後移動,看到神色驚慌的左屏,有些出神,擔憂地看向金陵九:“可是出了什麼事?”
能讓左屏臉色這般難看,裴折隻能想到一個可能:金陵九出事了。
金陵九瞥了左屏一眼:“你現在是自由身,不必跟著我。”
“不……”左屏急了,顧不上裴折還在場,直接跪倒在金陵九身旁,“九爺,求您不要趕我走。”
左屏就是左屏,即使心裡急得不行,還是沒辦法多說幾句求饒的話。
裴折挑了挑眉,咂摸出點滋味來,笑著打圓場:“二位鬨彆扭了?”
若是換了旁人,他就揣著手看熱鬨了,但左屏不行,他不放心其他人來照顧金陵九。
一時之間沒辦法詳談,金陵九淡淡地搖搖頭:“不早了,我們回去休息吧。”
看樣子金陵九是鐵了心要治左屏,裴折暗自在心裡感歎:這主仆倆都挺穩重的,沒想到還會有這麼一出。
“不吃飯嗎?”裴折拉著他的手,放在自己腹部,“折騰一天了,餓死我了,九哥哥請客,犒勞我一番可好?”
金陵九將剛拿到手的錢袋往上拋了兩下:“正好,剛收了一筆利息,嬌嬌想吃什麼,儘管挑。”
銀兩碰撞在一起,發出獨特的聲音。
左屏咬緊了牙,覺得那聲音亂耳,吵得他心煩意亂,恨不得奪過錢袋丟得越遠越好。
裴折何等玲瓏心思,當即猜出兩人在鬨什麼,眼睛一轉,樂嗬嗬道:“那敢情好,剛才還聽軍中將士提起,這幽州城中有一家館子特彆出名,又貴又好吃,我一窮二白,可跟著九哥哥沾光了。”
金陵九一手拿著錢袋,一手拉著他的手:“去,去吃飯。”
剛走出沒兩步,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道響聲,像是利器出鞘。
裴折心中一驚,還沒回頭,手上就一痛,細看來,才發現是金陵九用力抓緊了他的手。
聲音鏗鏘有力,帶著一絲決然:“九爺,惹您生氣了,左屏甘願受罰。”
金陵九轉過身,一腳踹過去,將他手上的劍踢飛:“你是不是存心要和我作對?!”
左屏啞然:“不……”
金陵九揮手,沉甸甸的錢袋直接砸在他頭上:“你當真不知我是何意?”
這一下沒留手,金陵九何等武功,直接將他額頭打得紅腫起來,隱隱泛起血絲,看上去猙獰可怖。
裴折嚇了一跳,驚呼出聲:“有話好好說,彆動手彆動手!”
“怎麼好好說?”金陵九大步走過去,一把揪著左屏的衣領,將他整個人直接提了起來,“我同你說過多少次,你自輕自賤,還說不是故意和我作對嗎?”
左屏沒有一絲反抗的意思,默默垂下了眼皮。
金陵九突然笑起來,覺得荒唐:“左屏,我從未將你視作奴隸,如若不是這樣,又怎會一直將你帶在身邊,我以為你都明白,可事實……左屏,你太讓我失望了。”
左屏渾身一震:“九爺,我——”
金陵九不耐地打斷他的話,壓低的聲音隻有他們兩人能聽清:“大戰在即,我要你護我周全,我信任你,你就是這樣對待我的信任的?”
左屏不停地搖頭,還想辯解什麼。
金陵九沒心情聽,他鬆開手,隨意地擺了擺:“最近不用跟著我,你自己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來找我。”
金陵九心情肉眼可見的差。
裴折不想觸他眉頭,直到到了飯莊,才敢黏糊上去:“還生氣呢?彆氣了,生氣會變得不好看,要是不好看,可就沒人喜歡了。”
“……”金陵九憤憤地捉住他的手,咬了一口,“小負心漢,我不好看,你就不喜歡了?”
裴折故意哀哀叫了兩聲:“你才是負心漢,是想咬死我,謀殺親夫嗎?”
金陵九被他裝模作樣的小表情逗笑了,喝了口茶水:“彆擔心,我沒事。”
裴折揉了揉他的眉心:“要是沒事,你就不會愁成這樣了,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金陵九將左屏的事情簡單說了一下。
裴折哭笑不得:“他也夠固執的。”
金陵九讚同地點點頭:“太固執了,我頭疼了好久,還是沒給他掰過來,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要我看,你也不必太憂心,左屏是個有想法的人,一時鑽了牛角尖,給他點時間,慢慢就會好起來的。”裴折支著額角,眼睛一轉,“實在不行,找穆嬌開導開導他。”
金陵九:“……穆嬌就算了吧,她不添亂就好了。”
裴折有不同的意見:“左屏不是喜歡穆嬌嗎,穆嬌說的話,他總得聽吧。”
金陵九不意外他能看出左屏對穆嬌的心思,捏著他的手放在自己大腿上:“你以為所有人都和你一樣聰穎嗎,穆嬌性情單純,不通情竅,她去左屏麵前起不了多大作用,撐死了是以毒攻毒。”
“噗哈哈哈,以毒攻毒。”裴折笑夠了,在他大腿上劃了兩圈,“那你準備怎麼辦?”
金陵九無所謂地聳聳肩:“不怎麼辦,左屏會想通的。”
見他態度篤定,裴折也沒多問,意味深長地感慨道:“你挑的人都是有能耐的。”
金陵九挑了挑眉:“趙垣做什麼了?”
“他準備主動出兵,攻打曦國。”裴折沒有隱瞞,將今天下午同趙垣和眾將士會麵時聽到的事一一道來。
金陵九有一搭沒一搭地摩挲著他的手背:“曦國屢次進犯,若長久退避,勢必打消將士們的士氣,不利於作戰。”
裴折點點頭:“確實,趙垣覺得現在時機合適,曦國攻擊帶來的影響越來越小,肯定會轉變方案,與其被他們打個措手不及,不如搶占先機。”
金陵九下午同手下的人會麵,了解了幽州和曦國現有的兵力,估摸著差不許多:“所以趙垣叫你過去,是為了讓右相一黨的人同意出兵?”
裴折“嗯”了聲:“他急於建功立業,眼下這麼個好的反擊機會,自然不想便宜了彆人。”
金陵九揚揚眉:“怎麼聽起來,你對他的評價突然變得不那麼正麵了?”
“可能是我比較自潔自愛吧,不像某人,還和其他人藏著小秘密。”裴折陰陽怪氣道。
果不其然,金陵九被這一話題轉移了注意力:“又在吃什麼飛來橫醋?”
裴折抬了抬下巴,驕矜地哼了聲:“你還沒和我坦白呢,你和溫飛羽之間,究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126章
飯莊裡推薦的菜全點了一遍,陸陸續續端上來,擺了滿滿一桌子。
裴折吞吞口水,捏著筷子敲敲碟子邊:“趕緊把你腦子裡想的人給忘了。”
金陵九失笑:“我可沒想他。”
“我還沒說是誰呢。”裴折白了他一眼,“我這人吧,好奇心重,你之前讓我聽到了,偏偏又不告訴我,害得我總惦記著這件事。”
不單單是為了轉移話題,他確實很好奇,金陵九手裡抓著溫飛羽什麼小辮子,竟然能讓堂堂溫家少爺屈身下嫁。
金陵九看了他一眼,慢條斯理地拆開筷子。
裴折被他看得心癢癢,本來是七八分的好奇,現在直接成了十二分的:“究竟是什麼秘密,一點都不能透露嗎?”
“秘密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好奇的是秘密,還是我與溫家之間的關係。”金陵九夾了一筷子魚腹肉,放進他的碗裡。
裴折很誠實:“都很好奇。”
“都很好奇啊……”麵對裴折誠懇的目光,金陵九溫柔地笑了笑,“吃飯。”
裴折一臉懵逼:“???”就這樣?!
金陵九溫和道:“你沒聽錯,就是這樣,乖乖吃飯,再耽擱一會兒,菜都涼了。”
話音剛落,他就埋頭吃了起來,仿佛一點都沒受到剛才話題的影響。
裴折一口氣不上不下的,憤憤地戳了戳碗壁,動作粗暴,卻小心地避開了碗裡的魚肉:“不告訴我,看來真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金陵九悄悄彎了彎眼,隻當沒聽見。
裴折心裡頭憋著氣,也不主動說話,自顧自地吃著飯,吃一口,吃兩口……吃著吃著,就被這飯菜征服了,不愧是全幽州最貴的飯莊,好吃!
在趙垣府上清湯寡水的,吃了好幾天,他整個人都吃得寡淡了,此時見著這飯菜,肚子裡的饞蟲立馬就被勾出來了。
金陵九食欲從來不好不壞,吃了一會兒就放下筷子,拿著湯匙,一邊喝湯,一邊看裴折吃飯。
探花郎吃飯十分下飯,餓極了的探花郎尤甚。
不多時,一碗湯就見了底。
裴折沒忘了用眼神譴責他,吃了個半飽之後,就想起之前的事兒了,那小眼神跟刀子似的,不停地往金陵九臉上戳。
戳得金陵九忍不住笑意:“再看下去,那筷子都被你氣得咬斷了。”
裴折沒說話,用行動表示自己的想法,放下筷子,又拿了一雙新的,還在桌上敲了敲。
金陵九放聲大笑:“堂堂太子少師大人,名滿天下的第一探花,用飯的禮數都不守了,這要是傳出去了,估計得被人笑上個十天半個月。”
裴折一臉冷漠:“……哦。”
金陵九煞有其事地“嗯”了聲:“然後大街小巷傳閱的探花郎起居錄裡就會多上一段,裴探花恃才傲物,張狂驕恣——”
他還沒說完,裴折就聽不下去了,摸索了一根沒用過的筷子,朝他扔了過去。
金陵九躲都沒躲,一眼就看出那筷子扔不到他身上:“呦,這是惱羞成怒了啊。”
裴折已經很久沒被他氣成這樣了,深吸一口氣:“知道鄉野粗人惱羞成怒後會怎麼樣嗎?他們會摔盤子摔碗,朝著看熱鬨的人撒潑!”
金陵九笑彎了腰,去拉他的手:“你可不是鄉野粗人。”
裴折攬著他脖頸,暗暗用力,語帶威脅:“哦,是嗎?”
“某人說過,他是朝堂野狗市井俗人……”金陵九話鋒一轉,“該是我的小狗兒才是。”
裴折:“……”
他早該知道的,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眼看著把人逗狠了,金陵九連忙收斂笑意,告饒:“我說笑的,裴郎是我的寶貝,是我的嬌嬌,是我的——”
“彆!”裴折冷著臉打斷他的話,“我當不起,我不是狗嗎?”
金陵九抿了抿唇:“那我也是狗,咱倆一對狗男男。”
裴折:“……”
探花郎到底被氣得沒脾氣了,狠狠地揪著金陵九的袖子,半天才撒氣:“不滿足我的好奇心就算了,還編排我,我看你根本就不喜歡我,你就是拿我逗樂的。”
“彆胡說!”金陵九皺皺眉頭,開玩笑歸開玩笑,他不允許裴折質疑他的心意,“你知道我有多喜歡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