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折輕輕哼了聲,沒反駁。
金陵九眉眼沉沉,一把將人抱到自己腿上:“就這麼想知道溫飛羽的事兒?”
裴折眼睛一亮,有戲!
金陵九扶著他的腰,額頭抵在他肩窩:“我答應了溫飛羽,不將此事告訴彆人,隻能大略跟你提一嘴,他的秘密和男人有關。”
裴折都沒思考,直接脫口而出:“他該不會喜歡男的吧?”
金陵九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咳了下:“這都是你自己猜的,我可什麼都沒說。”
裴折狐疑地眯了眯眼。
好男風並不是什麼稀罕事,即使是溫家的小少爺,也不應當忌諱到這種地步,除非其中還有隱情。
至於是什麼隱情……
裴折看了看湊在自己頸窩的男人,心中了然,金陵九怕是不會將其他事告訴他的。
吃完飯,打道回府。
進了府邸,還未回房,金陵九就被左屏攔住了。
裴折看出他們有話要說,識趣地先進了房間,離開前不忘調侃左屏:“夜深了,被窩裡冷,等下彆忘了把我家‘夫人’還給我。”
左屏:“……”
金陵九言笑晏晏:“裴郎先暖著床,我等會兒就回去。”
裴折勾勾唇角:“行吧,看在你前幾天伺候得不錯的份上,談完了趕緊回來睡覺。”
金陵九做主,和左屏去了他的房間。
一進門,左屏就要跪下,金陵九隨意地瞥了眼:“你若是跪了,咱們也不用談了。”
左屏硬生生停住了動作,頓了兩秒,慢慢直起身子:“九爺,我錯了。”
金陵九還是挺好奇他能說什麼的,挑挑眉:“你錯哪兒了?”
左屏低垂著頭:“不該和九爺爭執,不該不識好人心。”
聽著有那麼點意思,差不太多,金陵九摩挲著指節,問道:“你想清楚了?”
左屏頷首:“想清楚了。”
左屏不是個糊塗的,不然金陵九也不會去逼他:“還想跟著我?”
“嗯。”左屏眉眼中滿是堅定,“我一輩子都跟著九爺,除非您不需要我了。”
金陵九微蹙了蹙眉:“你我之間已經沒有主仆關係了,你的賣身錢也百倍還給我了,彆弄得好像一輩子非我不可似的,萬一讓人聽到,我家嬌嬌可是會吃醋的。”
左屏:“……”
可憐左屏一腔酸楚,被他這一句話鬨得瞬間破了功,有種自己很多餘的感覺。
除了在裴折麵前,麵對其他人的金陵九都不是個適合開玩笑的人,所幸很快他就意識到了這件事。
左屏還在發呆,金陵九就清了清喉嚨,換了個話題:“咳咳,我可以留下你,但你和天下第一樓的人都一樣,你若想走,隨時都可以走,明白了嗎?”
他執著於給左屏一份選擇的權力。
左屏太自卑了,沒有這份權力,他會一輩子都將自己拘在金陵九身邊。
金陵九不想耽誤他,也不想他因此錯過喜歡的人,甚至連一句“喜歡”都要藏一輩子。
左屏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從前擰巴著,總覺得虧欠,今天被刺激了一通,知道金陵九是為他好,哪裡還說得出拒絕的話。
見人應下,金陵九也算消了件心事,又開始好奇起左屏今日情緒不對勁的事:“今兒個下午,你和穆嬌出去,都做什麼了?”
當著八卦主人公的麵,左屏實在沒辦法提自己和穆嬌討論的事,避重就輕:“我今天差點控製不住自己,想將心意告訴她。”
金陵九老早就看出了他喜歡穆嬌,甚至很疑惑,為什麼他能夠忍著這麼多年不說出來:“那就告訴她唄。”
左屏沉默了一下,搖搖頭:“她是屬於江湖的,像山間的風,天上的雲霧,總之不該被俗世和俗人絆住腳步。”
他說得縹緲,金陵九卻聽懂了。
兩人相對無言,氣氛有些沉默。
過了一會兒,金陵九歎了口氣,拍拍他的肩:“左屏,你也是屬於江湖的兒郎,你可以做山間的流水,也可以做晴空的暖陽,你可以去追一束風,也可以去擁抱溫暖空中的雲霧。不要想當然地為彆人作出決定,你儘可以去試試。”
左屏扯了扯嘴角:“怎麼試?”
屋外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像是有人在跑動,火急火燎的。
金陵九負手而立,靜靜地看著窗外:“幽州亂,帝王終,一切就快要結束了,屆時我允你四海八方,那麼多時日,你想怎麼試,都可以。”
聽出他的言下之意,左屏心中一動:“九爺,你的意思是……”
“再等一等,要不了多久的。”金陵九眼底暗潮湧動,良久,化作一片沉寂下來的濃墨,映照著夜間的星辰。
回到房間的時候,裴折並不在。
金陵九絲毫沒有意外,慢條斯理地脫下衣服,換上一套勁裝。
門被敲響,金陵九打開門,看著眼前的男人,緩緩點了點頭:“來了。”
第127章
“九爺久等了。”
男人拱手,深深一拜,桌上燭燈灑出來的光落在他臉上,剪出一片濃深的影子。
金陵九輕輕應了聲:“你現在過來,不怕他找不到人?”
“這不正是九爺的打算嗎?若要幽州亂,我是必須死的人,隻有這樣,才能逼著探花郎出手。”男人抬起頭,熟悉的臉上露出陌生的笑容,若是裴折在此,定然要為他這份誌得意滿驚歎萬分。
金陵九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嗤道:“戴一張麵具久了,難免會對自己的身份產生誤會,當了幾年的趙垣,你怎麼一點沒變?”
趙垣臉上浮現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我們這種人,喪心病狂,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怎麼會因為扮演了一段時間的彆人,就變得良善忠義了呢?”
這話裡有歧義,不知是說得是他。自己,還是一並捎帶了旁人。
金陵九眯了眯眼,微壓的眼尾抿出半分不悅,但轉瞬即逝,又恢複了那副嘲諷的神色:“之前見你裝得那般偽善,我都快忘了,你原本就是這樣的脾性,也隻有溫飛羽那種沒腦子的人,才會被你玩弄於鼓掌之中。”
趙垣怔了一瞬,沉下的眉眼中略過一絲無奈:“九爺說笑了,若非如此,又怎能輕易迫得他幫忙?”
這倒是實話,如果沒有溫飛羽裡應外合,提前做了準備,雲無恙也不會輕易就取了張曜日的性命。
金陵九看似無意,實則一直觀察著他的神色:“是該謝謝他,還拉上了整個溫家,於我們而言,是筆劃算的買賣。”
一直吊兒郎當的趙垣突然變了臉色。
“怎麼,不信?”金陵九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薄銀護腕,“溫家明哲保身,不欲摻和政鬥,我曾多次暗示,均無功而返,但此次溫飛羽入了局,他溫家就避不開了。”
趙垣表情難看:“您說過不會為難他。”
“我可沒為難他,是他自己主動送上門來的。”看著趙垣失態,金陵九心中頗為滿意,“我還挺好奇,你究竟是怎麼看待他的。”
這個他說的是誰,兩人心裡都清楚。
趙垣長長地歎了口氣,露出苦笑的表情:“溫家錦衣玉食養出來的小公子,我可高攀不起。”
金陵九活動了一下手指,嗤笑出聲:“我又不是溫飛羽,你在我麵前賣什麼可憐,趙子秋,不管你是怕自己配不上溫飛羽,還是在怕其他的什麼,都自己處理好,若是溫家出事,影響了我的計劃,誰的麵子我都不賣。”
趙垣,即趙子秋表情一滯,神色晦暗不明,不知在思索什麼。
金陵九沒有準備聽他的回答,昂首挺胸,邁出了步子。
另一邊,裴折來不及留下信息,就跟著前來傳信的人往城牆趕去了。
來傳信的正是之前裴折在軍營中見過的少年,消息傳得語焉不詳,隻說敵軍突襲,趙大人負傷,幽州軍群龍無首。
裴折第一反應就是跟著他往前線趕去,走出一段距離後,慢慢察覺到不對勁,若是真出了事,何必特意來找自己?
少年還在說著發生的事,神情不似作偽,裴折不動聲色,腳步不停,仍是跟著他:“你方才提到,來找我是因為趙大人出了事?”
少年眉頭擰成一個川字,表情焦急得不行:“對,大人被流矢射中,身受重傷,失去意識前囑托我來府上找……請您。”
少年對待自己的態度和之前不太一樣,裴折心裡有幾分計較,猜到可能是趙垣說了什麼:“彆緊張,趙大人還說了什麼?”
少年搖搖頭:“隻說要請您,其他的沒有了。”
“沒有其他人坐鎮嗎?”裴折朝遠處望了一眼,漫不經心地笑了笑,“我沒個一官半職,怎麼能擔此重任,軍中將領不少,趙大人莫不是找錯了人?”
似乎是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少年怔了一瞬:“大人是這麼吩咐的……”
裴折聽明白了,收住話頭,從之前在軍營中的解除來看,少年是個單純性子,估計是真的不知道其他的事情,否則不會一問三不知。
未及到城門,便聽到劍戟兵戈的碰撞聲,與人聲混雜在一起,震耳欲聾,可以預見戰況有多麼嚴峻。
緊急時刻,城門的守衛更加森嚴,少年拿出令牌,一路暢通,帶著裴折登上城牆。
“不該先帶我去看看趙大人嗎?”裴折嘴上這麼說著,腳步卻不停,眼底隱含著一絲焦急,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城外的形勢。
少年抹了把頭上的汗,委婉道:“趙大人說要先請您過來主持大局。”
裴折咂摸了一下這句話,將“主持大局”幾個字分開來嚼碎了,眯了眯眼。
臨城眺望,一片火光衝天,馬蹄踏起大片的塵土,赤紅色的血從士兵的身體上噴濺出來,將黃褐色的土地染得變了顏色。
裴折扶著城牆的手微微收緊,就在這時,一隊士兵快速跑過來。
打頭的是一個副將,不屬於右相一派,裴折之前沒見過,是從衣著上辨認出來的。
來人麵目剛毅,快速說道:“末將程關月,見過大人,曦國突然大舉進攻,我軍不勝防備,折損頗多,現敵軍人數還在持續不斷的增加,舉幽州之力,恐無法抗衡。”
程關月,不是幽州軍的二把手嗎?裴折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沒忽略他剛剛脫口而出的一句“大人”:“可有對策?”
“曦國傾注這樣龐大的兵力,當是打定決心要和我們撕破臉皮,現已下令命人撤回城中,還可抵禦一時,若沒有援軍,幽州危矣。”程關月拿出一封信,“可否請您隨我去一個地方?”
裴折接過信,掃了一眼後,語氣嚴肅起來:“此信你是從何得來?”
“是趙大人交給末將的。”程關月道。
裴折目光一凝,深吸一口氣:“你看過了?”
程關月微頓,頷首。
裴折手上用力,素白的信紙被攥出折痕,早已乾透的墨跡並未受影響,異常熟悉的字跡映在眼底,令他心中升騰起怒氣:“加強守衛,禁止任何人出城,然後著一隊人馬趕往趙府,將隨我一道進城的公子請過來。”
程關月一時沒反應過來,有些詫異地看著他。
裴折眯了眯眼,盛怒之下的他維持不住平時的溫潤模樣,那股迫人的氣勢傾瀉而出:“還愣著乾什麼,快去!”
程關月忙點頭:“是。”
在他轉身欲離開之際,裴折又叫住他:“安排好之後,來主帳見我。”
去趙府請人的少年已經完全愣住了,呆呆地看著眼前不怒自威的人。
初見之時,他以為裴折真的隻是跟著趙垣做事的人,當趙垣吩咐他去府上請人,言談中似有敬意,他才隱約覺出不對勁,故而對裴折客氣了幾分,如今見裴折麵不改色地對程關月發號施令,才敢確定此人真的身份不俗。
裴折緩了一口氣,將信紙上的痕跡一一撫平:“現在帶我去看看咱們的趙大人。”
少年莫名一個哆嗦,不知為何,總覺得他口中的“趙大人”三個字帶著股咬牙切齒的狠意。
見程關月都乖乖聽話了,少年不敢拒絕,當即領著裴折往趙垣休息的地方去。
一路走下城牆,裴折已經整理好了情緒,看不出一點剛剛發怒的跡象。
少年一邊領路,一邊偷偷摸摸地打量他。
裴折目不斜視:“想問什麼就問。”
少年欲言又止,猶豫很久後,小聲問道:“您不是跟著趙大人做事的人,是……大人嗎?”
裴折怔了一瞬,無奈道:“這算什麼問法?”
“我,我就是……”少年以為他生氣了,手忙腳亂地想要解釋。
“沒事,我又不會吃人。”裴折說,“我知道你要問什麼,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不過是一個身份,有那麼重要嗎?”
少年皺著眉頭,搖頭:“不,重要的。”
裴折有些詫異地轉過頭,他沒想到這少年一副膽小如鼠的模樣,卻會反駁自己的話:“那你且說說,有哪裡不一樣?”
少年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道:“如果您是,那我們就不會被放棄,朝廷會有援軍來救您,這樣城中的百姓也會得救。”
交戰聲已模糊成一片,少年的話令裴折醍醐灌頂,從拿到那封信開始,他就陷在自己的情緒之中,在意著親近之人的背叛,卻忽略了隱藏在一切算計之下的意圖。
少年見他沒有反應,一臉高深莫測,以為是自己的話太直白,令他生氣了,張皇失措就要跪下。
裴折連忙扶住他:“跪什麼,第一次見麵,你可不是這麼小的膽子。”
少年小聲嘟噥:“那時也不知道您是大人啊。”
裴折沒聽清他在說什麼,隨口問道:“你認識趙垣多久了,了解他嗎?覺得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趙大人嗎?”少年眼睛亮了一瞬,“他是個好人!”
好人。
這是一個很籠統的評價,沒有既定的標準,也沒有參考的價值。
少年自顧自地說起來:“趙大人是個大好人,對我們幽州城的百姓特彆好,是他救了我的命……”
裴折安靜地聽著,等到他不好意思地撓頭時,才順著問道:“你說他救了你的命,是怎麼回事?”
少年情緒低落下來:“我是個孤兒,從小沒爹沒娘,是趙大人救了我,給了我一口飯吃,還將我帶進了軍營,讓我能養活自己。”
裴折意味不明道:“如此看來,他確實是做了件好事。”
“不隻是我,趙大人還救了很多人。”正好走到營帳前,少年收住話頭,“大人快進去吧。”
裴折知他現在情緒不是太好,並沒有繼續問下去:“嗯,有什麼事就叫我,我姓裴。”
裴?
少年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特意強調這一點是什麼意思。
裴折進了營帳,和他預想的一樣,並沒有見到趙垣,裡麵沒有一個人,桌上散落著一些紗布,染了血,一片狼藉,他隨手拿起一塊看了看,放下往營帳門口走去。
少年正在外頭等候,眼眶發紅,像是回憶起了舊事。
裴折咽下到嘴邊的話,招招手:“走,去主帳。”
在主帳等了沒多久,程關月就趕回來了,麵色有些難看。
裴折朝他身後看了一眼,心下了然:“沒請到人?”
程關月道:“末將有負大人信任,到的時候,已不見公子,但據城門的守衛回複,並未有人出城。”
裴折頷首:“有勞程將軍,幽州軍可都撤回了城中?可否請你召集起所有人來,我想親自見見他們。”
程關月抬眼:“您想以什麼身份見他們?”
裴折右手按住桌子,指尖輕輕按了按信紙上的“裴折”二字,沉聲道:“第一探花,太子少師,裴折。”
作者有話要說:
一共六十萬字,在收尾伏筆了,特彆怕寫不好,一直在磨,再加上年底工作事太多,抱歉抱歉,讓小可愛們久等了。
第128章
少年瞪大了眼睛。
就算沒有那兩個前綴,任誰聽到“裴折”這個名字,都不會無動於衷。
“裴折,探花大人……”
他終於明白,那一句“我姓裴”是什麼意思,其中代表的,不僅僅是囑咐,還是一份保證。
裴折微闔著眼皮,聽著少年的呢喃聲,慢慢從沉思之中抽身,不再猶豫:“我要代表聖上,見見幽州軍。”
程關月有一瞬的凝滯,而後眸中燃起星火:“裴大人,我這就去安排!”
隨著程關月離開,帳中隻剩下裴折與少年兩人,裴折摩挲著指節,抬眸看向身旁之人:“被嚇到了?”
少年愣愣地點頭:“您之前說……”
裴折微微一笑:“之前迫不得已,還望小兄弟見諒。”
“大人客氣了,太客氣了。”少年連連擺手,頗有些受寵若驚。
帳外傳來集結士兵的聲音,裴折一臉沉思:“曦國來勢洶洶,幽州危在旦夕,你怕不怕?”
他語氣輕飄飄的,近乎溫和,卻令少年瞬間嚴肅起來,鄭重道:“我不怕!”
是在意料之中的答案。
“少年總有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勢。”裴折笑了下,道,“你可曾見過戰亂過後的城池?可曾見過血流滿地屍橫遍野?可曾拿著兵戈,殺死一個活生生的人?”
“裴大人,你是不相信我不怕嗎?”少年冷不丁反問道。
裴折眸光平和,正視著他。
少年皺緊了眉頭,臉上已經不見剛才的驚詫激動:“我生在幽州,長在幽州,孑然一身,未曾見過生我養我之人,有幸活過這十幾年的歲月,受的是百家情,承的是百家恩,我見的最多的,便是幽州的戰亂。您說的沒錯,我沒殺過人,我也怕死,但我不會怕為幽州戰死。”
他頓了頓,認真道:“我會和這座城中的所有人共進退,縱然馬革裹屍,亦願葬於此地!”
少年慷慨激昂,語氣多少有些衝,言罷反應過來,後知後覺地開始惶恐。
裴折雖是全天下聞名的探花郎,才情綽約,但到底是官,官是有官架子的,難保自己剛才那一番話不會惹他生氣。
出乎意料的,裴折並沒有表現出情緒,隻拍了拍他的肩膀:“幽州的天有人撐起來,還不必叫你小小少年奔那馬革裹屍去。”
他轉身離去,走得從容又淡定,好像一切儘在掌握之中。
少年心底突然冒出一個念頭:這才是真正的探花郎,這才是能夠救幽州的人。
程關月將幽州軍召集在一處,又躬身請出裴折。
排在前列的,是諸位副將,裴折一眼掃去,有好幾個都眼熟,之前借著右相的名頭,他都去見過。
這些人看到他也有些驚訝,尤其是見程關月對他如此客氣,麵上的震驚幾乎掩飾不住。
裴折懶得虛與委蛇,一上來便自報家門:“我姓裴名折,乃當朝太子少師,奉聖上之命,前來幽州。適逢張曜日將軍暴斃身死,幽州軍群龍無首,曦國大舉進犯,幽州百姓危在旦夕,本官執聖上信物,將暫代幽州城守將一職,率領幽州軍眾將士迎敵。”
嘩然之聲成片。
裴折淡淡地看著他們:“眾將士可願隨本官迎戰曦國大軍,保衛幽州百姓?”
幽州軍將士麵麵相覷,似是一時之間無法接受他的安排。
程關月踏步向前,單膝跪地,衝裴折一拜:“末將程關月,願聽從大人號令,迎戰曦國大軍,保衛幽州百姓!”
他背脊挺拔,雖是跪在地上,卻給人一種高大威嚴的氣勢。
將士們愣了兩秒,零零散散的有人高聲附和:“末將願聽從大人號令,迎戰曦國大軍,保衛幽州百姓!”
不消多時,便響起齊刷刷的一片。
裴折微微揚了揚唇,拔出旁邊兵器架上的一杆長/槍,拿在手上掂了掂:“既如此,那便請眾將士迅速整頓一切,三刻後,隨本官出城迎敵!”
程關月麵上閃過一絲驚詫:“大人,您想親自上戰場?”
裴折長/槍落地,氣勢豪放:“有何不可?”
程關月:“可您……”
“我亦是昭國兒郎,怎能眼睜睜看著幽州眾將士上陣殺敵,而無動於衷?”裴折麵色凝重,毅然決然道,“我既任幽州守將,自當與幽州軍,幽州百姓,幽州城共存亡!”
他的話擲地有聲,在這種生死存亡的關頭,一個文官能說出這樣的話,令吃了敗仗,士氣頹靡的幽州軍眾人都振奮起來。
久久沒有人開口,過了一陣子,底下突然爆發出一陣呼聲:“誓與幽州共存亡!”
裴折鬆了一口氣,沒有士氣的隊伍最難帶,他必須千方百計調動起他們的士氣,儘可能的拖延時間,等待後一步計劃到位。
裴折來了幽州,並且要帶兵上陣殺敵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軍營,一相貌平平的小兵趁著守門的將士不注意,從側門溜出去,往城中去。
裴折正在營帳中看地圖,安排作戰策略,程關月和一眾副將都在場。
現在曦國大軍稍退,副將們爭執不休,就著要不要主動出擊發表意見。
少年進了營帳,來到裴折身邊,小聲說了句話,裴折停下手裡的動作,對他點點頭:“辛苦了。”
他抬手示意眾人安靜:“好了,都不要吵了,我已經說過了,三刻後出戰,無論曦國退不退,我們都要戰,不必再就此事討論了。”
還有人不服氣:“大人可知戰場凶險,如今軍中將士受傷者頗多,該趁此機會休養生息,貿然進擊,恐會折損我軍多人。”
另一人反駁道:“如何休養生息,曦國頻頻來往我幽州,宛若逗弄,我軍將士士氣低迷,若大人出爾反爾,勢必會使軍心不穩!”
眼看著他們又要吵起來,裴折及時製止:“我知諸位都是為了幽州軍,為了百姓好,莫要再吵了,我心意已決,諸位可放心,戰並不貿然,是為了爭取時間,請諸位相信我,幽州困獸之局,不日則解。”
裴折都這麼說了,其他副將縱使有不同意見,也沒有再多言。
眾人離開後,程關月問道:“大人想爭取時間,可是有援軍?”
“說辭罷了。”裴折一笑,拿起地圖上的小旗子,“程將軍可會覺得我主戰貿然?”
程關月搖搖頭:“大人才智無雙,定然早有打算,末將既然信了大人,就會支持大人的所有決定。”
他表情平靜,似乎回答的就是吃過飯這樣的小問題,全然不像是交付生死的表忠心。
裴折將手上的小旗子遞給他:“程將軍既這樣說了,那我也不瞞你,援軍有,但不一定會不會到。幽州事態緊急,超乎我的預料,我之前雖然做了安排,但大抵時間是來不及的。”
程關月手一緊:“大人的意思是?”
裴折麵色凝重:“我要你做好誓死守衛幽州城的準備,這一戰不僅關乎百姓安危,還關係著我朝命運,戰亂時局造英雄,我們都要提早有心理準備,守到最後一刻。”
程關月雙手抱拳,躬身一拜:“末將明白了。”
三刻後。
幽州軍集結完畢,整裝待發。
裴折換了一身戎裝,騎高頭大馬,站在最前麵:“眾將士,此戰關乎幽州存亡,隻許勝,不許敗!”
眾人齊齊喊道:“是!”
城門緩緩打開,裴折轉頭看了一眼,目光深沉,他垂下視線,唇角帶著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義無反顧和眾將士一起衝出了幽州城。
有人一襲黑衣,縱馬而來,停在城門口,透過緩緩關閉的城門,看到幽州軍漸漸遠去。
左屏緊隨其後:“九爺!”
金陵九雙目赤紅,死死盯著城門,似乎想要衝出去一般。
他算來算去,算準了一切,卻沒想到,裴折竟然一氣之下,真的帶著幽州軍上了戰場!
戰場刀劍無眼,裴折一個文官,如何能自保?
左屏看到他的狀態,憂心忡忡,下意識想去摸藥,忽然動作一頓,想起柳先生早就幫金陵九解了毒,再不必吃那藥了。
過了很久,金陵九才冷靜下來,他垂下眼皮,輕聲道:“走,回去。”
左屏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九爺,那裴探花怎麼辦?”
“他都上了戰場,豈是我能追回來的?”金陵九自嘲一笑,“我與他皆在算計彼此,我以為我棋高一著,可他輕而易舉就能令我心緒大亂,他不是為了上戰場,他是為了逼我。”
左屏不太明白他們兩個之間的算計,隻是一路走來,覺得他們兩個都對彼此用情至深,不太相信金陵九會拋下裴折不管,任由他死在戰場上。
金陵九沒有解釋,冷著臉調轉馬頭,往來的方向而去。
左屏知他不喜被揣測,立馬收拾起心思,跟上去。
他們離開趙垣的府邸後,一直待在幽州城中,天下第一樓在幽州城有據點,之前穆嬌等人隨之進城,就是住在那裡。
據點是一處書局,並不起眼,隱沒在巷尾,終日不開張。
剛到書局,趙子秋就笑吟吟地迎了出來:“瞧這臉色,是沒趕上?”
左屏心一緊,替他捏了把冷汗,這趙子秋簡直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金陵九的反應比想象中平淡,他居高臨下地瞥了眼趙垣:“趙子秋,快收拾收拾吧,你的時間不多了。”
左屏一愣,難不成九爺是氣急攻心,想要了趙子秋的命?!
趙子秋臉色一變,隱隱有不好的預感:“九爺這是何意?”
金陵九就是這樣的混賬脾氣,他不痛快了,誰也彆想痛快:“我既然沒趕上,那就要被他牽著鼻子走,他想救幽州,那我自然要奉陪。”
趙子秋明白過來,頗有些氣急敗壞:“金陵九,你瘋了吧!”
“ 喪心病狂,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金陵九勾了勾唇,眼底卻不見一絲笑意,“我們這種人,本來就是瘋子,不是嗎?”
作者有話要說:
久等,前一段時間實在沒狀態,抱歉抱歉。
第129章
趙子秋啞口無言,看著金陵九的笑,牙齒都在打顫。
他早該明白的,這人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左屏一臉茫然,不知兩人在打什麼啞謎:“九爺,有什麼需要我去做的嗎?”
金陵九摩挲著韁繩,聲音很輕:“我記得溫家在此處有據點,你去找他們借點人吧。”
左屏詫異:“要動溫家?”
“遠水解不了近火,能拖延一刻是一刻。”金陵九瞥了眼隱忍不發的趙子秋,“我也不想冒溫飛羽的名,或許咱們趙大人有法子?”
左屏明白了,金陵九這是在逼趙子秋出手,趙子秋在幽州城經營多年,早已培養了自己的勢力。
他們都知道,趙子秋和溫飛羽之間那點不清不楚的事,這倆人看似不對付,但心裡又有對方。
趙子秋攥緊了拳頭,眸底怒火翻飛:“彆動他,彆動溫家。”
金陵九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過了會兒,突然道:“趙子秋,我有時真不知你是大膽還是怯懦,明明愛慘了,卻又不敢讓他知道。”
“九爺說笑了。”趙子秋擠出一絲笑,“您既然開了口,我哪裡能拒絕。”
他看向左屏:“可否將馬借我一用?”
金陵九抬了抬手,左屏從馬上跳下來,立在金陵九的馬旁邊。
趙子秋翻身上馬,動作利落得仿佛不像是那個文官出身的趙大人:“還請九爺稍作等候,我去點了人,再來複命。”
他說完便離開了,金陵九揉了揉眉心:“左屏,幽州城裡有多少我們的人?”
左屏合計了一下:“約摸二百餘人。”
金陵九半垂著眸子,眼底隱隱有血絲浮現:“都調過來。”
他將指腹抵著粗糙的韁繩,狠狠一磨:“把所有的人都調過來,我要親自去把人綁回來!”
左屏差點給他跪下:“綁,綁回來?”
指腹上泛起一道火辣辣的疼痛,金陵九覺得心裡憋著的那股氣順了不少:“他逼著我發瘋,我自然要如他的意,這江山權勢,當是我手中之物,而他,本就該是我懷中的人,跑了,便綁回來。”
左屏沉默了一會兒,應了聲。
他暗自在心裡給裴折捏了把冷汗,裴大人啊裴大人,您怎麼著不好,偏要拿自己做籌碼,這樣就算是贏了,不也把自己算計進去了嗎?
趙子秋領了兩隊人過來,這些人都比較年輕,仔細看來,和幽州軍中那少年差不許多。
不多時,左屏也將天下第一樓的人集結起來了。
兩方人數加起來並不多,要想與曦國的大軍抗衡,沒有勝算。
金陵九沒有多說,隻領著眾人往城門方向去。
趙子秋隨行,到達城門口時,他與守城的人說了幾句,對方就放他們出城了。
金陵九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趙大人的瞎話功夫越來越好了。”
趙子秋心裡也不爽利,聞言冷笑一聲:“在九爺手下做事,自然耳濡目染。”
出了城門,直奔幽州大軍離去的方向。
金陵九閒閒散散地笑了笑:“趙大人和我多學一點,最好是學一學我今日這做法,也不必自個兒留在城中為著旁人生悶氣了。”
趙子秋表情扭曲了一瞬:“你難道不是要去救裴折?”
“誰說我要去救他了?”金陵九極輕地嗤了聲,“救他勢必要救整個幽州軍,就這點人,我如何能救?我要去見一位朋友。”
趙子秋沉吟片刻:“曦國三皇子?”
金陵九沒有回答,但趙子秋已經從他的反應中得到了答案。
此次主戰,全是曦國三皇子的手筆,曦國大軍來勢洶洶,屢次進犯幽州,但每次都沒有趕儘殺絕,若是仔細思索,不難發現其中的蹊蹺之處。
大軍行進的速度慢,追了一個時辰,就能看到他們的蹤影了。
金陵九命令眾人停下,他從天下第一樓的人中挑了十個,加上左屏,共十二人,打算一起從側麵繞過去,先幽州軍一步抵達曦國安營紮寨的地方。
剩下的人都由趙子秋率領,和幽州軍會和,屆時金陵九將一切處理妥當,他們也好裡應外合。
金陵九等十二人的速度很快,都是練武出身,翻山越嶺不在話下,傍晚時,就繞過山頭,神不知鬼不覺的摸到了曦國軍隊的營帳。
幾百年前,曦國與昭國本是一國,後分裂為二,故而兩國之間的風俗習慣大多相同,百姓穿著樣貌也相似,不像朝廷和番邦,能明顯看出之間的區彆。
為避免打草驚蛇,驚動曦國大軍,左屏率領其餘十人在營帳外等候,由金陵九單獨潛入營帳。
金陵九很快就認出了主帳,但他並沒有直接過去,反而是繞了一圈,摸清楚曦國大軍的方位後,趁著守衛士兵不注意,往糧倉所在的位置扔了幾個火折子。
等下免不了受些氣,他得先讓曦國大軍也不痛快一番。
趁著眾人趕去救火的空檔,金陵九潛入了主帳,他隨手將火折子扔在一旁,悠哉悠哉地坐上了主帳的桌子。
鬨出這麼大的動靜,他要等的人估計得晚一會兒才能來了。
金陵九隨手撿起桌上的書信,百無聊賴地翻起來,片刻後,將書在臉前一擋:“上來就如此問候,三皇子的待客之道不怎麼樣啊。”
幾枚石子落在桌上,又骨碌碌滾了下去。
一戎裝男子嗤了聲,言語裡夾雜著火氣:“閣下私自潛入我的地方,還毀我糧倉,鬨得我軍人仰馬翻,如此不速之客,我又何須以禮相待。”
金陵九拋開書,露出一張明豔穠麗的臉:“一個假糧倉,毀了便毀了,三皇子可是夠斤斤計較的。”
曦國大軍又不是無能之輩,怎會讓他輕而易舉燒了糧倉,他想聲東擊西,人家怕是早早就布下了引蛇出洞並甕中捉鱉的局,等著他自投羅網。
曦國三皇子怔了一瞬。
他從小生於皇室,見慣了天下美人,可沒有一位比得上眼前之人。
金陵九早就習慣了這樣打量的目光,麵色平靜地回望過去,臉上掛著似有如無的笑。
曦國皇室姓舒,三皇子名溫如,早些年有個風流浪蕩的名號,是曦國京都鼎鼎有名的紈絝兒,又被人稱為三公子。
舒溫如眯了眯眼:“不知閣下深夜造訪,所為何事?”
“來見我一位朋友。”金陵九將書放下,意味深長道,“神交已久,頗感興趣,故來瞧上一瞧。”
舒溫如怔了一瞬,似乎想到了什麼,麵上露出驚詫:“是你?!”
金陵九隨手拈起一支毛筆,拿在手上把玩:“三皇子聲名大噪,如今在京都可是風雲人物,不知某之前的獻策,可有幫助到三皇子?”
曦國三皇子舒溫如紈絝浪蕩,名為皇子,實則為棄子,然曦國聖上病故,三皇子突然上位,將曦國太子囚禁於宮中,曦國局勢大變。
京中人人亦雲,三皇子莫不是背後有高人指點,才一夕翻身。
舒溫如行至桌前:“我該多謝先生的。”
“謝倒不必,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我幫你也是為了自己。”金陵九淡聲道。
舒溫如韜光養晦,隱忍多年,又怎可能是沒有腦子的草包。
兩人都不是善茬,來往機鋒頻現,便是明麵上誇,話裡也藏著綿針。
舒溫如解下披風,自若的掛好:“先生此次過來,想必不是為了我一句謝吧,有事不妨直說,若是能幫上先生一二,該是我的榮幸。”
金陵九也沒拐彎抹角:“三皇子權勢滔天,自然能幫上,如今震懾之力已成,還望三皇子退兵,停止攻打幽州城。”
“哦?”舒溫如輕笑一聲,“先生這是心軟了?”
金陵九沒否認,一邊落筆,一邊提點:“三皇子根基未穩,還吃不下昭國,若是繼續徘徊,小心被人在後背捅了刀。”
舒溫如臉色忽變,過了會兒,突然道:“先生如此關心昭國,不惜以身犯險,之前為何又慫恿我出兵?”
“我本以為有些東西毀了也不在意,但而今才發現,不是那麼回事。”金陵九將筆撂下,“便是要毀,也得我親自來毀。”
舒溫如停頓一下:“你究竟是誰?”
金陵九瞥他一眼:“與其操心彆人,三皇子不如管好自己,你的兄長可不是個會任由你捏圓搓扁的人。”
舒溫如目光如刀,殺機突顯:“你隻身入我營帳,就不怕走不出去嗎?”
金陵九站起身,慢慢來到他麵前:“我若是出了差池,不止三皇子,這營帳外千千萬萬的人,都得與我陪葬,三皇子可相信?”
這是明晃晃的威脅,舒溫如攥緊了拳頭。
金陵九嘲諷一笑:“某孑然一身,權勢如浮雲,死便死了,剛知曉權力為何等東西的你,可舍得入土埋棺?”
舒溫如自小被迫害,疑心病很重,十分惜命,當即想到金陵九隻身前來,可能有所埋伏,不由得遲疑起來:“先生說笑了,你的忙,本殿下自然是願意幫的,隻是有一事不解,先生究竟想做什麼?”
金陵九隔空點了點桌子:“即刻退兵,否則三刻一到,退無可退,事必無力回天。”
舒溫如眉心壓出深深的褶皺,忽而一笑:“探子來報,幽州軍已經追來,我軍身處錢玉關,易守難攻,為何要退?”
他款步走向桌子,拿起上麵的紙。
紙上筆跡深透,寫著四個字:取而代之。
舒溫如輕笑:“先生是想取何代之,是幽州乃至昭國,還是本殿下?”
金陵九平靜地看著他:“三皇子仍要一意孤行?”
舒溫如直接喚來人,吩咐道:“將先生帶下去,著人看守,好生伺候著,待我大軍滅幽州軍,再與先生把酒言歡。”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見麵。
第130章
是夜。
探花郎裴折率幽州軍追擊曦國大軍,雙方於錢玉關展開大戰,此一戰平,勝負難分。
舒溫如端坐在主座,兩側將士爭吵不休,大多都是在討論剛才的一戰。
剛才那一戰,雖雙方傷亡相差無幾,勝負未分,但他們處於錢玉關中,易守難攻,被幽州軍逼至如此地步,實在難看。
舒溫如是個笑麵虎,韜光養晦多年,性子早就磨平了,見眾人吵鬨不休,也未在意,抬手招了貼身護衛過來:“前半夜讓你關起來的人,可有異動?”
貼身護衛搖搖頭:“他一直在營帳中靜坐,什麼都沒說。”
舒溫如皺了皺眉,將杯中酒一飲而儘。
幽州軍與曦國大軍人數相差甚遠,他原本並未把金陵九說的那番話放在心上,可今晚的一戰,令他心裡生出一股莫名的惶恐,總有一種莫名的不祥預感。
其他人談論了什麼,舒溫如全都沒心思聽了,他一口飲儘杯中的酒,悄悄起身,離開了營帳。
吩咐要以禮相待,所以金陵九並沒有被關押起來,隻是被拘在一個營帳裡,不許他離開和擅自走動。
天色蒙蒙,隱約能看出營帳的輪廓,舒溫如抬了抬手,阻止了迎麵走來的侍衛向他行禮,放輕腳步,朝著金陵九所在的營帳走去。
營帳裡點著燈,金陵九還未歇息,他本就少眠,如今在曦國大軍的營帳裡,更是沒辦法放心安寢。
更何況,從營帳外傳來的聲響一夜未停,十足吵鬨。
金陵九揉了揉眉心,暗自感慨,多事之夜。
他耳目俱佳,很快就發現了帳外徘徊的人,今夜睡不著的人少不了,金陵九淡淡地掃了一眼,就不再給眼神了。
舒溫如會過來,在金陵九意料之中。
裴折“第一探花”絕不是浪得虛名,加之他的嬌嬌有破釜沉舟之心,想必今晚錢玉關一戰,曦國大軍沒討到多少好處。
金陵九揚了揚唇,在紙上寫下三個字——裴嬌嬌。
他寫完後放下筆,又換了隻手,將那三個字重新寫了一遍。
一模一樣的內容,兩隻手寫出來卻截然不同,一個端方克製若君子,一個疏狂放蕩似狂士,但是同樣的漂亮字跡。
舒溫如最終也沒有進去,夜半的風一吹,他那點醉意全散了。
天一亮,舒溫如就整頓曦國大軍,按照眾將士昨夜商討出來的法子,主動出擊。
曦國大軍是幽州軍幾倍有餘,從人數上看,他們占據絕對優勢,若是硬碰硬,幽州軍不是對手。
舒溫如一身戎甲,端坐於馬上,靜靜地注視著錢玉關下的幽州營帳。
有密信來報,幽州的境況已被瞞下,朝廷不知幽州事態緊急,並無援軍襄助,幽州已是強弩之末。
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即使是用人命去填,今日這一戰也得拿下。
隻要這一戰贏了,幽州必是曦國囊中之物,屆時昭國門戶大開,曦國隻要趁機出兵,就能重新劃分兩國疆界。
身旁的親信副將躍躍欲試,迫不及待想要掙一個頭功,舒溫如受到他們的情緒感染,躊躇滿誌,一時間也暢想起大敗幽州軍後的場景。
隨著軍號聲響起,舒溫如揮手示意,曦國大軍傾巢而出,出錢玉關,衝向了幽州軍。
兩軍交戰,士氣為先。
程關月打頭陣,他是幽州軍的主心骨,相比裴折,幽州軍還是更相信程關月的,裴折能振奮士氣,卻沒辦法在初來乍到之際就得到眾人的信任。
“衝啊!”
隨著一聲長喝,程關月手握長刀,率先衝向曦國大軍,在他身後,幽州將士步步相隨,和敵軍纏鬥起來。
裴折雙手執鼓槌,左右開弓,他深諳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每一次擊鼓都用儘了全力。
鼓聲震天,與兵戈碰撞聲交織在一起,給遍地黃沙和濺開的血水鋪開底色。
裴折擊鼓擊得酣暢淋漓,身後跟著他的少年卻有些擔憂,欲言又止。
裴折身上受了傷,不重,戰場上刀劍無眼,生死有命,他第一次上戰場,受一點輕傷已是幸事。
少年不敢打擾他,但又想提醒他注意傷勢,半晌也沒開口,隻呆呆地站在他身後。
旁邊的鼓聲響起後,裴折收了手,看向身旁的少年:“有事?”
他眼睛很亮很黑,像一塊用水墨洗過的隕鐵,有著書生文人的風雅秀氣,卻又透露出內在剛強堅毅的本質。
少年遞上帕子,歎息道:“大人快擦擦汗吧,您身上有傷,該好好養著才是,方才擊鼓牽動傷口怎麼辦?”
裴折失笑。
這少年給他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尤其是念叨的這兩句,像極了雲無恙。
“我沒辦法像程將軍那樣上陣殺敵,能做的也隻有擊擊鼓,鼓舞一下士氣了。”裴折用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汗水,“不必憂心,我隻是擊第一趟,接下來由他們來。”
一來,他並不是專業的,這鼓聲的節奏有竅門,會影響將士們的行進;二來,他起個頭是為了將幽州軍的士氣拔到最高,在將士們的眼裡,他不僅僅是裴折裴大人,更是朝廷的代表,他的存在,證明了朝廷的態度,幽州並沒有被放棄,他們還有一戰之力。
裴折並未回營帳裡,他站在高台之上,注視著兩軍交戰的場景。
曦國大軍源源不斷的從錢玉關湧出來,幾倍的人數一點點將頹勢挽回。
裴折眉心緊蹙,麵上浮起一絲擔憂。
少年遲疑良久,問道:“大人,這一戰會敗嗎?”
裴折收回視線,定定地看著他:“你該問的是勝。”
少年臉色一變,裴折太敏銳,僅僅從一個字眼上,就能看透他內心的惶恐不安,曦國大軍是幽州軍的幾倍,他沒辦法不擔憂。
裴折並未多說,按他的計劃,曦國大軍不該這麼急不可耐。
他千方百計將戰場拉到錢玉關,既是為了讓曦國大軍遠離幽州城,這樣無論戰況如何,都能將對幽州城的影響降到最低,為幽州城的百姓多爭取一點時間;又是因為給曦國大軍一種假象,讓他們心生疑惑,幽州軍對他們窮追猛打,是不是還藏著後招。
可今日之戰,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曦國大軍像是看透了幽州軍沒有援手,傾巢而出,一副要硬碰硬,讓他們無法離開錢玉關的架勢。
裴折垂下眼皮,思索了一會兒,問道:“我囑托你留心軍中動向,可有異樣之處?”
他始終無法完全相信右相的人,即使是危難之刻,也分出心神,著人防上一防。
少年搖搖頭:“並未發現異樣之處。”
樓折翡抿了抿唇,連夜趕路,風餐露宿,他嘴唇乾的厲害,都起了皮:“嗯,有什麼事及時向我稟報,勞煩你幫我拿一下水囊。”
少年受寵若驚:“大人客氣了。”
待他離開後,裴折的臉色瞬間沉下來。
方才未思慮清楚,想來也不可能是幽州軍中的人泄露了消息,他之前為了整頓士氣,稱有援軍,隻在程關月麵前露了底,但程關月顯然不可能出賣幽州軍。
那麼就隻剩下一個可能了。
裴折眯了眯眼,目光淩冽,好似錢玉關不息的風,帶著股剮人見血的戾氣。
消息是從朝廷那邊泄露出去的,早前幽州城的境況被張曜日壓下來,未往京城報去,已失了先機。張曜日還沒這麼大的膽子欺上瞞下,說上麵沒有人授意,是絕對不可能的。
右相,裴折看著不遠處被兵器刺穿身體的幽州軍將士,目眥儘裂,恨不得把這兩個字嚼碎了,混著血肉吞下去。
他本是打著不戰的主意,想將曦國大軍逼遠,但沒想到消息泄露,反倒不得不戰。
交戰聲聲聲不停,兵戈劃破戎甲,血肉之軀上迸發出的赤色染紅了天際。
這一戰打了很久,幽州軍一步未退,在曦國大軍的壓迫下,將士們一個接一個的倒下。
程關月刀尖點地,撐著身子,他身上插著一柄長/槍,鮮血從傷口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程將軍!”有將士拿著盾牌過來,擋在他身前,“將軍快走!”
程關月一把拔出長/槍,悶哼出聲:“不用管我,你快走!”
將士攙著他起身:“我不能丟下將軍,將軍先撤,援軍肯定快來了。”
程關月一愣。
將士還在說著:“裴大人說了,有援軍會來,我們再等等,裴大人肯定不會陪我們送死,再堅持一會兒……”
程關月看了看四周拚殺的將士們,心底一片蒼涼。
援軍,根本就沒有援軍,那全都是假的,那是裴折拿生命編出來的一個念想。
可誰能想到呢,年紀輕輕就封太子少師的探花郎,會拿自己的前途,自己的生命來陪他們,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程關月咬緊了牙:“我……”
“來了!”
將士突然驚呼出聲。
程關月一愣,聽到了從身後傳來的聲音,他怔然地回過頭,不敢置信地看著從後方湧來的人:“趙大人……”
趙子秋領著他和天下第一樓的人,遠遠趕來“踏平錢玉關,大敗曦國軍!”
一時間鼓聲震天,處於劣勢的幽州軍頓時激憤起來,一邊嘶吼,一邊朝著敵軍衝過去。
裴折定定地看著趙子秋,心緒激昂,他知道自己賭贏了。
“眾將士,衝啊!踏平錢玉關,大敗曦國軍!”
舒溫如滿臉驚詫,看著不斷湧入錢玉關的人:“為什麼,為什麼會有援軍?!”
他穩住心神,冷靜地觀察著衝進來的人,果不其然,不消多時,就沒有人再湧進錢玉關了。
不是朝廷的援軍,舒溫如心中一定,正想開口,忽然覺得頸上一涼。
薄薄的劍刃貼著他的脖頸,冷淡的聲音平靜道:“撤兵,放了你抓的人。”
舒溫如麵上浮起一層驚怒,轉眼看去,卻見身旁的人都被挾製住了:“你們是什麼人?”
左屏微一用力,劍刃在舒溫如的脖子上割出一條血痕:“能要你命的人!”
舒溫如一驚。
左屏沒給他一點思考的時間,劍刃抵著他脖子,語氣凶狠:“趕緊把人放了!”
舒溫如穩住心神,對同樣被控製住的侍從點點頭:“將人帶過來。”
左屏讓人隨著侍從同行,不消多時,就將金陵九帶了過來。
“九爺!”
金陵九一夜未睡,臉色略有倦意,隨意地擺擺手,看也沒看舒溫如,直接來到錢玉關城牆:“形勢如何?”
左屏回道:“趙子秋已經帶人過來支援。”
舒溫如緊盯著金陵九:“先生究竟是什麼人?”
金陵九瞥來一眼,並未說話。
舒溫如被他這一眼看得心生寒意,色厲內荏道:“前來支援的人數目不多,昭國已經放棄了幽州,在我曦國的大軍麵前,他們都得死。”
金陵九懶得多費口舌,嗤道:“我管他們死不死。”
舒溫如一愣:“你不是來救他們的?”
他一直以為,金陵九是想保下幽州。
金陵九眉目疏淡,眼底湧起一片矜狂:“他們的死活與我無關,我隻是來找人的。”
他指了指遠處幽州軍的戰旗:“我家嬌嬌偷跑出來了,我隻好來接他。”
舒溫如被挾持著,不得已下了退兵的命令。
曦國大軍退回錢玉關,金陵九與左屏等人帶著舒溫如,直到來到幽州軍前,才放了他。
隔著傷重的幽州軍將士,裴折撞進一雙冷峻的眼,明明才幾日未見,卻好像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
金陵九慢慢走過來,一直走到裴折身邊,他眼底壓著洶湧的浪潮,像是要將眼前的人淹沒。
裴折張了張嘴,沒發出一絲聲音。
金陵九一把箍住他的腰,將他拉進自己懷裡:“嬌嬌好能耐,我來晚一點,是不是見到的隻有你的屍體了?”
腰上一痛,裴折倒吸一口涼氣:“嘶。”
金陵九敏銳地發現了他的不對勁,語氣很凶:“你受傷了?”
他言辭篤定,毫不顧忌地在裴折身上摸索起來。
左屏識趣,領著人離開,順便將一旁的少年帶走了。
裴折回過神來,推開他:“彆碰我!”
他還沒忘了金陵九算計他的事,不想被輕易牽著鼻子走。
金陵九撚了撚指尖,長睫微動,掩住眼底的瘋狂。
曦國軍雖撤回錢玉關,但恐怕沒多久就會回來,裴折不敢耽擱,連忙下令撤兵。
幽州軍傷亡慘重,再待下去,隻會全軍覆沒。
趙子秋負責安排一切,不出三刻,幽州軍就儘數退出錢玉關,往幽州方向退去。
裴折眉心緊蹙,朝後方看了一眼:“曦國大軍不會善罷甘休的。”
程關月上身赤/裸,傷口上已經纏了紗布,隱隱有血色滲透:“大人之前所說的來不來得及,指的可是……”
裴折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視線落在不遠處的金陵九和趙子秋身上,搖搖頭:“非也。”
程關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想來也是,趙大人若有援軍,也不必等到現在了。”
裴折隨意地應了聲,並未多言,趙垣的事,他沒心情講給彆人聽。
金陵九和趙子秋聊了一會兒,不歡而散。
裴折注意到趙子秋離開的時候麵色難看,心中猜測,這人八成是被金陵九那張嘴氣到了,金陵九噎起人來,能氣得人七竅生煙。
正思索著,那氣人的人就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裴郎想什麼呢?”
裴折平靜道:“沒什麼。”
金陵九不鹹不淡地應了聲:“哦,想我呢。”
裴折:“……”
金陵九勾著他的腰帶,將人拉到自己麵前:“冷著一張臉,好凶。”
裴折:“……我還必須給你什麼好臉色?”
金陵九笑了下:“不必須,嬌嬌惱我,我知道。”
他越這樣一副稀鬆平常的樣子,裴折心裡越不舒坦,跟梗了口氣似的:“你來乾什麼?”
金陵九繞著他那截腰帶玩:“來綁人,我家嬌嬌跑了,我來把他綁回去。”
裴折:“……”
裴折深吸一口氣,眼下幽州之事令他焦頭爛額,他沒心思去談情說愛:“你為什麼會從錢玉關出來?”
金陵九吊兒郎當地笑,活像得了他的真傳:“為了給你一個驚喜唄。”
“……”裴折皺皺眉頭,“說正經的,幽州事態緊急,若是曦國大軍追過來了,你怎麼辦?”
金陵九輕笑,眼神卻極冷:“是問我怎麼辦,還是想問幽州軍怎麼辦?”
裴折沉默不語。
金陵九哂道:“我就知道裴郎心狠,總要將我撂到後頭。”
裴折聽這話刺耳朵,忍不住反唇相譏:“那你呢,你心不狠?”
金陵九瞧著他,那張極出眾的臉上浮起一層瘋狂的冷漠:“我心不狠,我可是把嬌嬌放在最前麵,這不是以身犯險,來救你了嗎?”
裴折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你什麼意思?”
他原以為金陵九敢過來,是有萬全之策,可救幽州眾人,怎地現在聽起來,並不是這樣。
金陵九忽然傾身,摩挲著他的下唇:“我說,我救不了其他人,他們在你心裡,是第一選擇,在我心裡,卻排不上號。”
裴折心一沉,正要開口,就被他掐著下巴吻上來。
金陵九咬著他的嘴唇,舌尖一點一點,浸濕了他乾裂的唇瓣。
“唔,金陵九……”
裴折說不出話來,金陵九的動作不溫柔,掐著他下巴,發了瘋似的,咬得他嘴唇泛疼,沒多久,唇齒間就溢開了血腥味。
金陵九睜著眼,目光沉沉,好像融了一灣不化的冷月。
他忍了一天一夜,心裡所有的不痛快,都在此時此刻爆發出來。
“裴折,你還不清楚嗎?”他帶著惡意開口,“除了你,旁人誰的死活都與我無關。”
裴折抬起手,猛地朝前揮去,額上青筋凸起:“那都是活生生的人,你還有沒有心?!”
意料之外的清脆響聲令裴折清醒過來,他看著自己的手,目光怔然:“為,為什麼不躲?”
金陵九勾了勾唇,血將他的嘴唇染紅,帶著絲不清不楚的豔麗。
他偏著頭,半張臉隱藏在陰翳之中,微啞的聲音仿若鬼魅:“因為要讓你心疼,裴折,你一定有心吧,能感覺到我有多疼嗎?”
裴折呼吸一窒,手抖個不停:“瘋子,瘋子,金陵九,你瘋了嗎?!”
金陵九舔了舔唇,衝他露出一個笑:“我本來就是瘋子啊,你忘了嗎?”
殘陽如血,染紅了來去的路。
黑壓壓的追兵從錢玉關方向湧來,像一股沉默的黑潮,要吞沒他們。
裴折閉了閉眼,一滴淚從眼角滑落,他轉過頭,看著身前的人,心口發澀。
金陵九站在陽光之中,卻好像身處黑暗的漩渦,無法自持地向下墜去,他冷淡地勾了勾唇,臉上被打出來的印子紅得紮眼。
裴折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上元夜意氣風發的九公子,明明就是幾個月前的事,如今想起,卻好像隔了很久。
他的少年郎矜狂驕傲,何至於此?
金陵九遠遠看了眼追來的曦國大軍,麵色淡然,什麼也沒說,轉身離開。
裴折身上疼得厲害,剛才動作太大,扯到了身上的傷口,他小小地驚呼一聲,卻見走開的人腳步微頓,又繼續抬起步子。
莫大的恐慌從心底蔓延出來,等裴折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追上去,拉住了金陵九的衣袖。
他不敢去碰金陵九的手,他怕被推開。
裴折突然感到荒唐,他們兩個都自詡足智多謀,在這段感情中,卻弄得自己狼狽不堪。
偏偏,還不想放手。
裴折張了張嘴,帶著點妥協的氣惱:“金陵九,你就是個瘋子。”
金陵九指尖發顫:“嗯。”
裴折攥緊了手中的布料,像是哭,又像是在笑:“你快把我也變成瘋子了。”
心口蔓延出一陣喜悅,金陵九努力克製著自己:“嗯。”
裴折看了看追來的敵軍,輕聲喃喃:“你不能丟下我,你得陪著我,就算是死,你也得陪我一起。”
金陵九轉過身,靜靜地看著他,眸色溫柔,像是他說了什麼了不得的情話。
裴折對上他的目光,自嘲一笑:“我時常覺得,在對上你的時候,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明明我想讓所有人都活下去,卻偏偏想拉著你陪我下地獄。”
他走近一步,攥住金陵九的衣領:“我大抵從來都是將你放在最後麵的。”
金陵九沉默了一會兒,笑道:“那你呢,你將自己放在什麼位置?”
在被吻住的時候,金陵九聽到他說:“我將自己,放在你身邊。”
距離幽州城還有一段距離,兩軍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
退無可退,須得一戰。
趙子秋與程關月站在一起,指揮著幽州軍,相差倍幾,幽州軍勢必會落下風。
程關月閉了閉眼,歎息道:“無力回天,無力回天啊……”
趙子秋還未說話,突然察覺到什麼,怔怔地看向身後:“程將軍,你看。”
程關月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滿麵驚詫:“那是……朝廷的援軍?”
一列列整齊的騎兵從身後趕來,豎起的軍旗在落日下熠熠生輝,仿佛一場易碎的美夢。
程關月定睛細看,怔怔地吐出幾個字:“淮州軍,還有……”
遠隔幾百裡,他們竟然等來了淮州的援軍。
幽州將士們愣了一瞬,爆發出一陣又一陣呼聲:“是援軍,裴大人說的援軍來了!”
林驚空一身戎裝,領著淮州軍策馬而來,兩側是衛鐸和齊逍,率領著京城禁軍。
待到陣前,林驚空放聲道:“淮州軍統領林驚空,奉太傅大人命令,率淮州軍,與兩位禁軍指揮使,特來襄助幽州。此戰,幽州必勝,我昭國必勝!”
兩秒後,爆發出一陣強烈的呼聲:“幽州必勝!昭國必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