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林驚空率兵趕來,正好解了幽州的燃眉之急。
原本人數相差懸殊,無一戰之力,在淮州軍與京城禁軍的支援下,麵對曦國大軍,幽州軍也不落下風。
林驚空並齊逍衛鐸兩人來拜見裴折,從懷裡掏出一封信:“太傅大人臨時有事趕不過來,特囑托我們將這封信捎來。”
裴折接下,並沒有急著看,問道:“雲無恙現在何處?”
林驚空回道:“裴大人放心,那小子沒事,他說想要參軍報國,我便讓他入了淮州軍。”
裴折表情有些詫異:“當真?”
林驚空與雲無恙不對付,雲無恙能加入淮州軍,倒真出乎他的意料了。
一旁的金陵九不動聲色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眯了眯眼,眸底閃過一絲了然,他早該想到的,他的裴郎不可能毫無打算。
送往傅傾流手中的信都被他攔下了,林驚空等人能及時趕來,怕是雲無恙遞的消息。
早在沒進入幽州城之前,裴折就考慮到了一切,故而才會將貼身的玉佩交給雲無恙。
溫飛羽手中的信是幌子,雲無恙才是消息本身。
金陵九雙手交握,眼底浮起一絲興味,如此甚好,他原本還在擔心裴折會不會產生心生退意,而今看來,他們確實是棋逢對手,這一盤殘局還有的可下。
林驚空簡單說了兩句,就和齊逍衛鐸等人一同去幫程關月了。
裴折並沒有去見雲無恙,而是拉著金陵九先離開了。
既然援軍到了,戰事就不必擔心,交於程關月等人即可,他現在要做的,是處理和金陵九的事。
被親近之人算計,這種滋味多少不太舒服。
回到營帳中,軍醫已經在等候了,少年擔憂地看著裴折:“裴大人,你的傷口裂開了,得趕緊處理一下。”
裴折瞧了眼衣服上滲出來的血跡,衝他點了點頭:“有勞。”
少年支支吾吾地擺手,臉紅了一瞬:“沒事沒事,是我應該做的。”
金陵九盯著少年,眼底閃過一絲涼意。
對裴折獻殷勤的人,他看著都不順眼,無論是崇敬還是懷著彆樣的心思,這少年的目光都令他不喜。
裴折脫下戎甲,瞥了眼少年:“你先出去吧。”
少年一愣,看向一旁的金陵九,像是有些擔憂。這人是從錢玉關出來的,和曦國大軍不知有什麼聯係,他還記得裴折就是遇到這人後,才把傷口繃裂的。
金陵九略微勾了勾唇,上前一步,跪伏在榻上,他從後麵將裴折勾進懷裡,占有欲十足地吻了吻懷中人裸露在外的後頸:“還要繼續看下去嗎?”
裴折皺了下眉,並未阻止。
少年驚詫地瞪大了眼睛:“你,你們……”
好男風盛行,幽州軍中也有這樣的人,少年感到驚訝,主要是因為對象是裴折,聞名天下的探花郎,也喜歡男人嗎?
他盯著金陵九看了一會兒,突然生出一種理當如此的心思,如果是這般天姿絕色的人,好像一切都很合理。
“我們怎麼了?”金陵九笑意矜狂,攬著人的手臂愈發緊了,“我與裴郎成過親,拜過堂,親熱一番,又有何不可?”
少年臉紅得不得了,被他的話嚇傻了,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我,我先離開了。”
他走得驚慌,連基本的禮數都忘了。
金陵九對這樣的結果十分滿意,目光掠向一旁的軍醫。
軍醫背著藥箱,眼觀鼻鼻觀心,一副什麼都沒看到的模樣。
裴折拍拍金陵九的胳膊,聲音有些冷:“可以鬆開我了吧?”
雖然嚇跑了少年,但金陵九心裡還是憋悶得緊,他瞧了眼裴折的脖子,心中渴望更甚,直接低下頭,在那光潔的後頸咬了一口。
裴折沒有一點心理準備,驚呼出聲。
嘗到一絲血腥味後,金陵九才鬆口,意猶未儘地舔了舔自己留下的泛著血絲的牙印:“我的。”
他嗓音喑啞,透著濃濃的占有欲。
裴折心裡酸軟成一片,想到之前發生的事,又氣得不行。
你的個屁,是你的還下那麼重的手算計!
他一把推開金陵九,警告地瞪了他一眼,然後將裡衣脫下,露出染紅了紗布的傷口,對軍醫道:“麻煩您了。”
他無意在旁人麵前上演活春宮,趕緊送走軍醫才是正事,金陵九要發瘋,也得挑個場合才是。
軍醫年紀稍長,見慣大風大浪,有條不紊地處理好裂開的傷口,欲言又止。
傷口還是有些疼的,裴折臉色發白,舒了口氣,問道:“還有何事?”
軍醫盯著他脖子,目光閃爍,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尷尬:“咳,大人脖子上的傷要不要處理一下?”
他剛才瞥了一眼,都流血了。
裴折:“……”
金陵九搶先道:“不需要,你出去吧。”
裴折臊得不行,默認了金陵九的話。
這兩個人的氣勢都很強,軍醫一刻都不想多待,聞言拿著藥箱就跑了。
金陵九伸出指尖,在自己咬出來的牙印旁邊輕撫:“疼嗎?”
他半垂著眸子,眼底滿是癡迷的欣喜。
裴折側身躲開他的手,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你說疼不疼,要不你低下頭,讓我咬一口試試。”
金陵九輕笑一聲,蹲在他麵前,目光溫柔:“嬌嬌想咬我嗎?”
他慢條斯理地拉開衣服,曖昧笑道:“我不怕疼,嬌嬌想咬哪裡都可以。”
裴折一噎,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金陵九已經拉開了衣襟,露出一大片胸膛:“你怎麼變得如此不知羞?!”
金陵九就這樣散著衣服,在他紅透的臉上摸了一把:“不知羞?在我家嬌嬌麵前,為什麼要羞?”
裴折啞口無言。
金陵九揚起頭,將脖頸湊到他麵前:“嬌嬌要給我留下個印跡嗎?留在光明正大的地方,任誰一看,就知道我是你的。”
裴折一麵覺得羞恥,不合禮數,一麵又忍不住心動,指尖劃過金陵九的喉結,惹來一聲悶哼:“你是在哄我嗎?”
“不是。”金陵九回答得很快,且很篤定,“我不是在哄你,我是在勾引你。”
裴折:“……”
金陵九笑意輕慢,上挑的眼尾蘊著一絲魅意:“嬌嬌冷靜自持,讓我有些不安,恨不得將你弄得如我一般瘋魔才好。”
裴折沉默了一會兒,突然伸手將人拽起來,掐著他的後頸,含住了他的喉結。
咽喉太脆弱,致命的地方被銜住,刺激得金陵九心尖狂跳,眼睛都泛了紅,身上每一寸血肉都在瘋狂叫囂。
裴折並沒有咬下去,隻是□□了幾下,鬆開後,在旁邊不輕不重地吮了下,留下一個深紅的印跡:“若是真想讓我瘋魔,你合該躺下才是,躺在我身下,徹徹底底成為我一個人的。”
金陵九眯著眼睛,笑聲有些啞:“嬌嬌是該被我抱在懷裡的,那等出力的事,怎能由你來?”
裴折輕輕地嗤了聲:“彆人是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你是根本就不舍得下血本去套。”
金陵九撐起身,按著他的肩膀,將他壓在床上:“你可不是狼,你是我的嬌嬌,嬌嬌不是用來套的。”
這個姿勢有些過分,裴折皺了下眉:“那是用來乾嘛的?”
金陵九在他眉心上吻了一下:“是用來疼愛的。”
“疼愛”兩個字說的又曖昧又戲謔,其中藏著什麼意思,一聽便知。
裴折臉紅得厲害:“登徒子!天下第一樓的人可知道,他們九爺是個張口閉口想將人往榻上拐的浪蕩公子?”
金陵九的吻緩慢往下,含住裴折的下唇,用牙尖磨了磨:“他們不知,隻有你知道。”
裴折呼吸亂了一瞬,下意識想推開他,卻被鉗住了雙手,按在頭頂上。
他心頭湧起一股慌亂的感覺,不安道:“你想乾什麼?”
金陵九伏在他頸間,沉沉地笑了聲:“還能是什麼,你啊。”
裴折怔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受的禮數教導,鮮少聽鄉野粗話,脖頸上浮起一層緋意,不知是氣出來的還是怎麼著:“胡言亂語!”
金陵九笑了聲,並未回答,牙齒叼著他剛剛攏好的裡衣,沒費什麼工夫就扯開了。
裴折呼吸大亂:“你先停一停,我們還有賬沒算完呢!”
“你算你的賬,我算我的賬,不影響。”金陵九在他胸膛上咬了一口,很輕,“裴郎背著我乾的事也不少,從此刻到深夜,我們可以好好算一算了。”
裴折悶哼一聲:“你確定要這樣做嗎?”
金陵九抬起頭,眼睛又黑又沉:“裴折,我忍不住了。”
從收到裴折領兵上陣的消息到帶人趕來,被困在錢玉關的一夜裡,他連合眼都不敢,生怕睜開眼睛就聽到無法接受的消息。
他忍了太久,心底的渴望和驚懼混雜在一起,像一捧大火,燒得他早就沒有了理智。
他摩挲著裴折的手腕,聲音裡難得的帶了一絲疲倦:“你想忠君愛國,我勢必與你為敵,裴折,我們終將反目成仇。”
一提起這事,裴折反而冷靜下來,目光如炬:“所以呢?”
“我不想與你反目,我放不下你。”金陵九在他眼皮上親了一下,“你是我拜過堂的新娘子,全鹿鳴城都知道,假以時日,全天下也會知道,裴折,你注定是我的。”
裴折閉了閉眼,心裡酸得厲害:“我在你心裡,比不上其他的東西嗎?”
這話有些矯情,不符合裴折的個性,但他真的想問金陵九,我是不是比不上你的大計,我是不是隨時都會被你拋棄,被你算計?
金陵九笑了下:“怎麼會?你在我心裡是最重要的,隻是我背負著太多人的期望,我沒辦法停下來,那些事我一定要去做,但我永遠不會傷害你。”
裴折覺得傷口又疼了:“你還要做什麼?”
金陵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我想要做什麼的。”
裴折覺得頭疼:“一定要那麼做嗎?”
聯合曦國,置幽州於險境,將整個昭國攪得天翻地覆,金陵九的目的十分明確,他想要天下大亂,想要朝廷覆滅,甚至想要……取而代之。
“一定要。”金陵九聲音很輕,但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很重,“當年宮變,死的不知是一個金氏妃子和一個不受寵的大皇子,你可知道,同樣被殺害的,還有無數忠良朝臣?”
裴折瞳孔緊縮。
金陵九眼底翻湧起血意:“不僅僅是穆老將軍,還有無數世家大族,你儘可以去問一問傅傾流,當年的事情沒有被記載下來,但並不是所有人都失去了記憶。”
他頓了頓,笑了:“我承認我有私心,但你要相信,你永遠是我最大的私心,這一點不會改變。”
熟悉的話將裴折拉回了那場沒有進行到底的成親禮,父輩曾經做過的事帶給裴折深深的無能為力,他知道金陵九不是為了讓他愧疚,但他就是控製不住自己的心思。
金陵九鬆開他的手,摸了摸他發紅的眼睛:“我本不想讓你這麼早就知曉這一切,但我的嬌嬌好像誤會我了。”
裴折手腕發麻,半晌才緩過來。
金陵九翻過身,躺在他旁邊:“傅傾流官拜太傅,聖上對其言聽計從,你以為僅僅是因為他忠心耿耿,又於社稷有功嗎?”
他話裡有話,裴折聽得一陣心驚。
金陵九卻沒細說,隻是含著笑意,問道:“江陽傅傾流,淮陰薑玉樓,昭國的兩位名士,曾兩情相悅,嬌嬌可曾聽你的老師提起過?”
裴折腦海中浮現出在天下第一樓見到的男人,薑玉樓風華猶在,如何和他的老師……
金陵九語氣平靜:“當年冬月宮變,傅傾流難辭其咎,薑玉樓暗中救下了我,與之分道揚鑣。你說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才會叫兩個彼此有情的人一刀兩斷,會是簡單的政見不合嗎?”
第132章
當然不會。
裴折了解傅傾流,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
傅傾流為人寬和大度,不會使那些排除異己的手段,薑玉樓他不了解,但從第一印象來看,也不是一個會因小事而計較那麼多的人。
裴折側過身,目光沉重:“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金陵九枕著自己的胳膊,語帶調侃:“怎麼,不怕我剛才是騙你的嗎?”
裴折搖搖頭:“你騙我的次數不少,但這件事,我知道沒有。”
傅傾流多年未娶妻,心裡藏著一個人,當時剛到鄴城,見過金陵九一麵後,就匆匆離去,想來就是得到了薑玉樓的消息。
金陵九靜靜地看著他,突然道:“我時常覺得,你我很可能會麵臨傅傾流與薑玉樓的困境,他們當年分道揚鑣,蓋因那一場宮變,不知幾月之後,我們會不會也走上這條路。”
裴折果然被帶跑了思緒:“你這是什麼意思?”
金陵九撚起他一縷頭發,沒頭沒尾道:“我們當時拜堂成親,是不是還沒有結發?”
裴折回憶了一下:“沒有。”
金陵九的語氣中不無可惜:“沒有結發,也沒有喝交杯酒,你哭完就睡了。”
裴折:“……”
營帳外傳來一陣陣呼聲,當是此一戰勝利。
金陵九坐起身,將衣服拉好:“下次拜堂成親,裴郎得將這些都補給我。”
裴折看著他的動作,幾不可查地皺了下眉:“你什麼意思,不是要……”
“自然不能在這麼個破地方,太委屈我們嬌嬌了。”他彎了彎唇,笑意溫柔,“待到一切塵埃落定,嬌嬌可要好好補償我。”
他起身向外走,裴折倉皇下了軟榻,追過去:“你要去哪裡?”
“幽州困境已解,我得去做我的事了。”金陵九彎下腰,將他抱起來,送回軟榻上,“下次記得穿鞋,我不在,可沒人把你抱回來了。”
裴折心中一慌:“金陵九!”
男人長身玉立,回頭瞧了他一眼:“彆再用自己當籌碼了,真出點什麼事,我會受不了的。”
裴折知道他的意思,這一次幽州困境,他是故意帶兵上陣,一方麵是為了鼓舞幽州士氣,另一方麵也是為了逼迫金陵九出手。
他知道對方一定在暗處觀察,不會丟下他一個人,說白了,也是肆無忌憚。
裴折咬緊了牙:“你過來這一次,就是為了說那些話嗎?說傅傾流與薑玉樓,說冬月宮變,引我去懷疑,追查?”
金陵九失笑:“裴郎,激將法對我不管用,你明知道的,我是來見你的。”
本來還想將你綁回去。
金陵九沒有將這句話說出口。
左屏等人已經在外麵等候,金陵九一出來,眾人就悄悄離開了幽州軍營。
裴折收拾好一切出來後,早已看不到他們的人影。
他看了看不遠處歸來的大軍,目光沉重。
幽州困境必是金陵九計劃中的一環,而今幽州之難已解,也不知天下第一樓接下來會采取什麼行動。
想起金陵九臨走前說的話,裴折憂心忡忡。
若想提早做準備,還是要先弄清楚當年的宮變事宜,為今之計,隻能找機會去見一見傅傾流了。
舒溫如帶領曦國大軍退去,此戰幽州全勝。
趙子秋不見蹤跡,裴折將幽州的一切事宜交給程關月,先舉辦軍宴,好好的犒賞了一下幽州軍戰士,以及遠道而來的禁軍與淮州軍。
裴折樂得清閒,在林驚空的陪同下,去見了見雲無恙。
不過月餘未見,雲無恙就變了一副模樣,原本俊俏靈動的小書童,皮膚曬黑了些,看起來成熟了不少。
裴折嚇了一跳:“林統領該不會偷偷虐待我的人了吧?”
林驚空翻了個白眼:“裴大人的人,我怎麼敢虐待,不得好吃好喝的伺候著嗎?”
裴折打量了一番雲無恙,微哂:“林統領口中的好吃好喝,就是把人給我養成了這樣嗎?”
林驚空拍了拍雲無恙的肩膀:“這樣有什麼不好的,不比之前那小白臉的模樣好嗎?”
雲無恙磨了磨牙:“你才是小白臉!”
裴折這才笑起來:“牙尖嘴利的性子沒變,總歸還是我的小書童。”
林驚空失笑:“裴大人這是說的什麼話,我還能給你換了個人不成?”
“這可說不準了,萬一林統領暗中報複,狸貓換太子怎麼辦?”裴折道。
他還記得之前林驚空和雲無恙有多不對付,一言不合就要吵,時不時還要動一動手。
林驚空和雲無恙都沉默了,表情無奈,儼然是想起了之前發生的事。
裴折瞧著兩人的關係確實有很大的變化,頗為驚詫,卻沒有不滿:“如此也好,省得你二人整日打鬨不停,跟孩子似的。”
林驚空識趣,見兩人有話要說,便找了個借口離開了。
裴折拉著雲無恙的手,好好打量了一番:“好像瘦了點兒。”
雲無恙撓撓頭:“公子看錯了,我還胖了呢,胖了兩斤。”
裴折應了聲:“當日你離開幽州城之後,都發生了些什麼事,為什麼會加入淮州軍,快坐下跟我好好說一說。”
他對於雲無恙,總有一種長輩看孩子的心理,兩人雖然年歲相差無幾,但雲無恙性子活潑,打小裴折就習慣了多照顧他幾分。
雲無恙點點頭,隨他一起坐下:“當日公子將貼身的玉佩給我,讓我離開,還指了方向,我當時就覺得不太對勁,離開之後便往北方去了。”
裴折笑了下:“當時說的隱晦,還怕你猜不出來。”
“一開始確實沒往那方麵想,公子知道的,我腦子不好使。”雲無恙摸了摸鼻子,將玉佩取出來,“後來走著走著,突然想到,張曜日死後,幽州軍群龍無首,公子如果留在幽州,勢必會出手。但曦國大軍人數眾多,幽州軍恐難以對付,我這才明白過來,公子應當是叫我去找援軍。”
裴折點點頭,接下玉佩:“此番幽州困境得解,有賴你傳的消息,雲無恙,你救了我,也救了幽州,救了這裡的所有百姓。”
雲無恙瞪大了眼睛,眼裡有淚花翻湧:“公子……”
裴折拍了拍他的肩膀:“哭什麼,你做的很好。”
“我,我真的救了幽州嗎?”到底是個孩子,一個人擔驚受怕,直到此刻才敢放鬆下來,“幽州情況危急,我卻因為自己的私事而殺了張曜日,這一路上我都在想公子說過的話,我是不是做錯了。”
他身上背負著家人的仇恨,張曜日是害他家破人亡的元凶。
他的父親受人敬仰,本應守衛著幽州,他的家人本應一起幸福的生活在這裡,可都是因為張曜日,這一切都成了泡影。
裴折拍拍他的肩膀:“沒事,你沒做錯,當日我話說重了。”
裴折暗自在心裡歎了口氣,他沒有經曆過雲無恙經曆的一切,哪裡能體會到那種家破人亡的痛苦,當時輕易說出指責的話,之後想起來,也覺得自己強人所難。
雲無恙抽噎著搖搖頭:“不,公子沒錯,公子不會錯的。”
裴折哭笑不得:“我又不是神仙,怎就不會犯錯了?”
雲無恙哭了沒多久就緩過來了,不好意思地看著他:“讓公子見笑了。”
裴折不以為然:“又不是第一次了,從小到大我也沒少見你哭。”
雲無恙:……”
“之後呢,你為什麼會加入淮州軍?”
裴折對此十分好奇,尤其是林驚空的態度,轉變了很多。
雲無恙解釋道:“當日我離開之後,一路向北,先遇到了淮州軍,便拿著玉佩去找林驚空,說明來意之後,林驚空便帶我去見太傅大人了。”
裴折笑了笑:“這玉佩確實重要,我知曉老師一旦看到玉佩,就會明白我的意思。”
“對,太傅大人當即命人整頓軍隊,前往幽州。”雲無恙道。
太陽西斜,晚宴就要開始了。
裴折哭笑不得:“邊走邊說吧,免得趕不上吃飯。”
雲無恙點頭:“我當時也明白過來,公子應當是故意讓我來送消息,然後就在想,公子那些話究竟是不是認真的。但思來想去,也覺得公子當時確實是認為我做錯了。”
“林驚空見我整日裡悶悶不樂,便來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我心裡煩得很,不想告訴他,他就帶我去喝酒,說喝了酒就能忘記煩惱。”
裴折揉揉眉心,憋不住笑意:“你喝了?”
雲無恙扁了扁嘴:“喝了,他就是個騙子,什麼忘記煩惱,他就是想誆我,喝醉酒後把一切都告訴他!”
裴折哈哈大笑:“看這樣子,你中計了。”
雲無恙表情難看:“對,我把自己殺了張曜日,還有爹爹是誰,張曜日害死我全家……總之亂七八糟的所有事情,都說出來了。”
“第二天酒醒之後,想起這一切,我人都傻了,恨不得去弄死林驚空,殺人滅口。”
裴折衝走來的士兵點頭回禮,饒有興致地問道:“那後來怎麼沒弄死他呢?”
“我打不過他。”提起這事,雲無恙有些委屈,“我和他打了好幾架,都沒打過他,明明之前不落下風的,也不知他武功精進了多少,每次都壓製著我。”
裴折但笑不語,恐怕不是精進了,而是一直在隱藏,林驚空不像表麵上看起來那麼簡單。
雲無恙繼續道:“但他不知抽了哪門子風,沒有趁機奚落我,反而對我……挺好的,還問我要不要加入淮州軍,成為像爹爹那樣的將領,保衛百姓。”
來到設宴的地方,裴折停下腳步:“你同意了?”
雲無恙頷首:“雖然很討厭他,但我確實很想成為爹爹那樣的人,我想有朝一日,也可以回到幽州,保護著這片土地與這裡的百姓。”
裴折欣慰道:“你長大了。”
雲無恙有些不好意思:“總不能一直闖禍,給公子添亂。”
裴折突然想起薑玉樓曾經說過的話,雄鷹的孩子,怎能像家雀一般懵懂無知地長大。
是了,雲無恙是雲騰的兒子,也該成為雄鷹的。
雲無恙笑了笑,少年身量抽條,已經差不多與裴折比肩:“後來接觸多了,發現林驚空也不是一個剛愎自用的人,他對外橫行跋扈,其實也有原因,將他與淮州的知府大人相提並論,委屈他了。”
裴折“嗯”了聲,不知想到什麼,彎起唇角:“想來之前我題的那幅對聯,是有錯漏的,任何人都會犯錯,你瞧,我這不是也犯錯了嗎?”
當日他進京趕考,路過淮州城,聽聞此地知府大人與統領兩人魚肉百姓,故而偷偷留下了那一幅對聯,以作諷刺。
這麼多年過去了,沒想到那對聯會成為調侃兩人的談資。
雲無恙也笑起來:“林驚空有苦衷,但也改不了他跋扈橫行的事實,公子那對聯寫的不錯,祝他斷子絕孫並無大礙。”
林驚空等人都入了座,裴折遠遠瞧了他一眼:“不至於,倒也不至於斷子絕孫。”
雲無恙撇撇嘴,小聲嘟噥:“瞧他那副不近女色的模樣,指不定真要斷子絕孫呢。”
裴折想帶著雲無恙入席,被拒絕了。
小書童自個兒跑到淮州軍所在的位置,和一群人吃肉喝酒,快活得不得了。
裴折怔了一瞬,接受了他的變化,看來雲無恙是真的決心跟著林驚空了。
席上少不了酒,裴折坐在主位上,被一圈人輪著敬酒。
金陵九的離開,使得他心情並不爽利,沒有興致,拿著自己受傷不能飲酒的幌子,以茶代酒。
傅傾流來得晚,宴席差不多結束的時候才到,有不少將士們都喝得暈暈乎乎了。
他一身便裝,沒驚動大家,隻和裴折與諸位將領打了個招呼,便去了營帳中。
裴折隨即起身,離開了宴席。
金陵九說的事像一根刺,梗在他心裡,他一思索,就免不了被這根刺紮得血肉模糊,今日若不是見到雲無恙高興,他怕是連飯都吃不下去。
傅傾流仿佛知道他會來,倒好了茶水:“喝酒了嗎?聽說你受傷了,可得多注意,免得留下病根。”
裴折搖搖頭:“謝謝老師關心。”
傅傾流目光溫和:“可是有事要問我?”
“之前收到老師的信,說耽擱了一會兒,有點擔心。”裴折斟酌著詞句,他與傅傾流是師生關係,若直接開口質問當年宮變之事,太不合禮數。
傅傾流喝了口水:“無礙,已經處理好了。”
裴折心不在焉,點點頭:“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傅傾流玲瓏心思,當即看出他心裡藏著事:“此幽州一戰,你做的很好,回到京城之後,聖上定會封獎。當年你誌得意滿,要官拜三公,如今看來,已經快做到了。”
官拜三公,那是很久之前的夢想了,久遠到裴折乍一聽到傅傾流這樣說,都有一絲恍惚,不太回的過神來。
營帳中點著蠟燭,燭火搖曳,蠟油滴落在桌上,留下一塊嫩紅色的斑痕。
像一道歲月的疤。
裴折的眉眼在燭火中變得不甚明朗:“老師,我成親了,你知道嗎?”
傅傾流手一頓,意味不明道:“有所耳聞。”
當日鹿鳴城燃燈一夜,引起的轟動可想而知,饒是誰都知曉,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天下第一樓掌櫃有了家室,對方還是名揚天下的探花郎。
裴折微低著頭,他明明沒喝酒,卻覺得自己有些醉了:“我娶了我的意中人,他風華絕代,我甫一見之,便心生歡喜。”
傅傾流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歎息:“那我該恭喜你的。”
裴折手指貼著茶杯,感受到一點灼燙的溫度,不消多時,他指腹就泛了紅:“唯一可惜的是,沒來得及與他結發交杯,洞房花燭。”
營帳外是歡呼雀躍的聲音,打了勝仗的將士們興奮不已,恨不得喝的爛醉,好將這一段時日來的絕望憋屈都排解出去。
這是太平盛世與動蕩時期的交融,這群人整日泡在戰場之上,終於偷來了片刻的安寧時光。
裴折突然有些恍惚,他心心念念,要保這亂世和平,可朝廷從根子上就壞了。
右相元奉把持朝政,殘害忠良,一手扶持了張曜日等人,致使雲騰賀雨無辜枉死,幽州被屠城,百姓流離失所。
耳邊熱鬨的歡呼聲,更像是一種諷刺。
這裡的將士們在感慨,朝廷沒有放棄他們,援軍救了他們,幽州所有人都不用死,他們打贏了曦國的大軍。
可裴折心裡清楚,朝廷做到了幾分,他也清楚,有多少人將幽州,將這裡所有人的命當成了可以隨意擺布的棋子。
裴折想,有那麼多人人願意跟隨金陵九,願意相信一場不破不立的夢,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傅傾流又續了一杯茶水,軍中的茶不是好茶,他卻好似渴極了一般,喝了一杯又一杯:“我鮮少飲酒,酒會使我思緒不明,今日不知怎地,竟然想和你大醉一場。”
裴折嘴唇翕動,聲音有些顫抖:“老師……”
“你啊,最是聰穎,也最是尊師守禮,性子說好也好,說不好也不好。”傅傾流目光悠遠,歎了口氣,“明明已經是太子少師,能夠獨當一麵,卻還是如此優柔寡斷,既然你不問,那隻能我自己說了。”
裴折微微睜大了眼睛,心裡隱隱猜到了什麼。
傅傾流沒有看他,隻盯著那搖曳的燭火,聲音平靜,仿佛跨越了歲月與時光的洪流,回憶起那些曾經美好過的記憶。
他緩緩道來:“我曾有個傾慕之人,也同你和你那位意中人一樣,兩情相悅,但我做錯了一件事,致使他離開了我。”
“那人與你一般,聰穎多才,當時年少輕狂,饒是驕傲如我,也自愧弗如。”
傅傾流聲音帶著濃濃的懷念,看著裴折的目光越發深沉,好像透過他在看什麼人一樣:“實不相瞞,我當初會同意教導你,是因為你很像他,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想起了他。無論是悟性天資,還是性情脾氣,你們都像極了。”
裴折心跳有些快,金陵九說的話一直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他握緊了茶杯,勉力維持麵上的平靜,玩笑道:“那我是不是該謝謝那位先生,不然可能得不到老師的指點。”
傅傾流搖搖頭:“不,你就是你,雖然很像,但你們是不同的。”
裴折抿了抿唇:“所以老師做了什麼,為什麼會讓他離開你?”
傅傾流一口氣喝乾了杯子裡的茶水,舌頭有些發澀:“我讓他失望了,我為了自己的私心,害死了很多人。”
裴折提到嗓子眼的心狠狠掉下去,整個人如墜冰窟。
第133章
夜深,喧囂漸漸平靜,月色將一切情緒都撫平。
裴折披著大氅,站在城牆上。
從離開京城算起,已經有足足幾個月了,眼下秋風漸起,再過不久,又要入冬了。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裴折扶著城牆,並未回頭,語氣平靜:“我想一個人靜靜。”
“一個人有什麼意思,聊聊唄。”林驚空拿著酒囊,喝了口酒,“幽州城與淮州城不同,這裡風沙料峭,少了幾分溫柔意味,天高皇帝遠,怪不得沒人願意來。”
裴折瞥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那你來做什麼?”
“我?我來討酒喝的。”林驚空晃了晃手裡的酒囊,“這是程將軍送我的酒囊,關內買不到。”
幽州城的酒也和淮州不同,辛辣刺激,酒味濃烈。
裴折鼻尖嗅到一點,忍不住皺了皺眉:“大半夜,林統領不睡覺,就為了在我麵前喝酒嗎?”
酒勁很大,林驚空喝得太快,辣的鼻子都紅了:“怎麼不見九公子?”
哪壺不開提哪壺,裴折冷下臉。
林驚空瞟了他一眼,哈哈大笑:“滿天下都傳開了,聽聞探花大人和天下第一樓的九公子成了親,兩人冒天下之大不韙,傳為一段佳話。怎地才過了月餘,就分道揚鑣了?”
裴折冷眼瞥他:“我和林統領應該沒有熟到可以開這樣的玩笑。”
林驚空輕笑,又喝了一口酒:“裴大人莫不是生氣了?”
“任誰被奚落,都不會高興吧?”裴折平靜道。
林驚空伏在城牆上,被風吹的冰冷的指尖摩挲著磚石:“又不是一紙休書無法挽回,吊著個臉作甚?”
裴折煩悶不已:“……林統領若是醉了,就回去休息吧,省得一不小心掉下城樓,摔個半死。”
林驚空仰頭大笑,突然道:“裴大人你彆說,我還真想過,如果從城牆上跳下去,會不會摔死。”
裴折指尖一顫。
總覺得今晚的林驚空有些奇怪,像是……有什麼事要告訴他一般。
裴折剛從傅傾流那裡聽了一通,實在沒心情繼續聽故事,掉頭就想跑。
林驚空揪著他的大氅,懶懶散散道:“就算我真摔死了,也不會拉著裴大人墊背,你跑什麼?”
料峭的風吹得長發紛亂,裴折在京城住了多年,受不住這邊的風,臉被刮得生疼。
林驚空喝酒喝的太多,咳嗽了兩聲:“家破人亡,一地雞毛,裴大人,如果是你的話,麵對這樣的亂攤子,會和仇人同流合汙,還是會以死抗爭?”
許是關外的風太冷,吹得裴折整個人的血都涼下來了:“我哪種都不選。”
林驚空沉默了一會兒,笑了下:“沒錯,所以我哪種都沒選。”
他這一句話,就令裴折攥緊了拳頭:“你母家是皇後分出去的旁支,元氏一族把握朝政,無人敢惹,能有什麼仇人?”
林驚空麵色凝重,辛辣的酒燒得他胸口發疼,仿佛憋了一股火:“裴大人,你猜我母家為什麼會被分出去?”
他聲音陰冷,好似一條吐著信子的蛇,冰冷的蛇信帶著劇毒,令裴折失去了言語的功能。
“聽說裴大人手上拿著聖上的信物,那信物能夠號令三軍,我十分好奇,你僅僅是為了陪太子南下遊曆嗎?”
意料之中的,沒有得到回答。
林驚空一點都不意外,繼續道:“太子在淮州失蹤,裴大人毫不在意,反而前往鄴城、白華城、幽州城,一路上鮮少提及太子,所以我猜,裴大人另有要務在身,太子隻不過是個幌子。”
林驚空從來都是聰明的,裴折清楚這一點,能坐穩淮州軍統領的位子,僅僅靠元氏一族的庇佑是不夠的。
更何況,元氏一族有沒有庇佑他都兩說。
裴折一直不搭腔,林驚空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我年少時也曾和裴大人一般,被人稱讚天資聰穎,家中罹難時,我已有記憶。記得娘親當時以淚洗麵,說心中難安,記得爹爹終日愁眉苦臉,擔憂我們安危,多次想要送我離開家。”
“可是還不等送我走,他們就先離開了,永永遠遠地離開了。”
林驚空鬆開手,聲音很輕:“裴大人,你可知我為什麼會收留雲無恙?”
裴折一直很好奇這件事,雲無恙說不清個所以然,究竟是因為什麼,隻有林驚空自己清楚:“為什麼?”
林驚空捏緊了酒囊,聲聲如泣血:“因為我曾在爹爹口中聽到過雲無恙父親的名諱,他說對忠良有愧,所以我替父還債,想補償一二。”
腦海中浮現出之前聽過的事,裴折隱隱覺得,其中應該有一條線,能夠將一切串起來。
他找不到這根線,但他有預感,林驚空會告訴他這條線。
裴折:“你父親是誰?”
“一介武將罷了,比不得雲騰將軍高義,也比不得……”他頓了頓,輕輕笑了聲,帶著似有若無的惡意,“也比不得裴大人的父親幸運。”
裴折瞪大了眼睛,林驚空話裡有話,分明是認識他父親的意思,可是他們怎麼可能會認識?!
不,是有可能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
裴折呼吸一滯,裴父曾為右相做事,如果拋開林驚空母家的關係,林驚空的父親會認識裴父,隻可能是因為右相。
他們必須同為右相一黨。
電光石火之間,所有東西都聯係了起來,裴折的腦海中浮現出之前發生的事。
當時在天下第一樓,裴父曾經提到過,能在大漠救下金陵九,有賴於曾經相熟的武將。
——“……奉命前往大漠之人與我相同,亦是不願參與右相謀劃之事的,隻不過他沒有我幸運,他是武將,甫一入朝,便接觸到了右相一黨中最機密的事,自此再無法脫離。”
——“家眷親族儘被控製,稍有異動就會危及生命,一人可不懼生死,但至親血脈,府上近百人數,怎能皆不在意?”
如果這武將不是彆人,正是林驚空的父親,那一切就說得通了。
林驚空的父親甫一入朝,便因為林母的緣故,接觸到右相一黨的核心機密,隻不過他們夫妻倆都不滿右相所為,所以裴父能夠周旋成功。
他們可能抗爭過,從元氏一族中遷了出來,但最後事情敗露,終究逃不過一死。
林驚空就是那個被留下來的人。
裴折張了張嘴,被灌了一口充滿酒氣的,辛辣的濃鬱的冷風,風湧進胸膛,化作刀刃,絞碎了他心中所有的僥幸。
林驚空的聲音沉重如山,壓在他身上:“我爹娘太天真了,以為自己能夠騙過那老狐狸,他們之所以能夠從元氏一族中遷出來,不是因為計劃得成,而是因為,元奉需要一個棄子,一個為滅殺皇子背鍋的替罪羊。”
林驚空離開了。
拿著程關月送他的酒囊,留下了一城的辛辣酒氣。
裴折跌坐在地上,倚靠著城牆,緩緩閉上了眼睛。
大廈將傾,僅憑一人之力,如何能阻擋?
他終於明白了金陵九話裡的意思。
他背負的不是自己的私心,而是無數人的責任,即使沉埋了十幾年,當年的事,也需要一個了斷。
那場冬月宮變,在元氏的算計和聖上的縱容之下,悄無聲息的藏了下來。
那是一代君主的懦弱導致的結果,致使它成了這個國家最難以啟齒的秘密,經年累月,這個秘密悄悄生根發芽,長出了一把刀,將要狠狠地,撕碎這個國家的虛偽和平。
雖然遲到了十幾年,但沒有人能夠阻止。
那是死去的冤魂在複仇,要將一切罪惡扯開,暴露在陽光之下。
無論從哪種立場,哪種角度來看,這都是天經地義的。
從城樓回去後,裴折生了一場大病,燒得厲害,一連昏迷了好幾天,無論吃什麼藥都不見好轉。
幽州城不適合養傷,傅傾流做主,命令齊逍衛鐸帶領禁軍,護送裴折回京城。
禁軍走了半月,還沒到京城,各種紛雜的消息卻已經傳開了。
先是幽州危難的消息,緊接著就是幽州軍大敗曦國大軍,然後說是探花大人殫精竭慮,使妙計救了幽州,卻把自己累到了,重病難愈。
一時間全天下的百姓都在感慨,祈禱裴折趕緊好起來,就連聖上也頒下諭旨,尋求天下名醫,一定會救下少師大人,同時會好好嘉獎他。
金陵九是在京城的茶館裡聽到的消息,此時距離裴折重病,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個月。
他麵色冷凝,直接將上乘的玉盞摔了:“怎麼回事,為什麼沒人告訴我?!”
左屏默默地撿起碎片:“怕說了惹九爺擔憂,故而就瞞下來了。”
金陵九表情難看,這一個月來,他忙的暈頭轉向,根本沒工夫聽外界發生了什麼,為了不分心,逼著自己不去問裴折的近況。卻沒想到一閒下來,傳到耳中的就是裴折重病不愈的消息。
他心驚膽戰,生怕自己再遲一點,聽到的就是裴折不治身亡的消息了。
一盒玉盞有六個,全都被金陵九摔碎了,瑩潤的碎片掉的滿地都是,一眼望去亮晶晶的一片,像一地破碎的月光。
穆嬌和溫飛羽來的時候,金陵九剛摔完東西,臉色陰沉得嚇人。
溫飛羽被嚇得一個激靈,掉頭就想跑,被穆嬌提溜著衣領給拽了回來:“師兄。”
金陵九眼神陰鶩:“裴折重病的事,你們知道?”
雖然是問句,但他的語氣很篤定,像是確定他們一定知曉。
“知道。”穆嬌大概是除了裴折之外,最不怕他發火的人了,“一個假消息罷了,師兄看不出來嗎?”
左屏皺了下眉頭,不太讚同地看了她一眼。
穆嬌衝他擺擺手:“彆收拾了,渴死我了,師兄,讓左屏給我倒杯水成不?”
金陵九沒說話,左屏知道他是同意了,便起身去倒水了。
溫飛羽坐在一旁,儘力減少自己的存在感,看都不敢看金陵九一眼。
穆嬌暗自在心裡翻了個白眼,當初這人還拍著胸脯跟她保證,多番分析,說裴折一定沒事,現下到了金陵九麵前,連個屁都不敢放了。
嘖,慫包!
穆嬌正視著金陵九,道:“師兄,且不說裴折有沒有燒糊塗,幽州就找不出一個醫師了嗎?傅傾流又不是傻子,會不懂來回顛簸影響病情嗎?”
金陵九深吸一口氣:“你什麼意思?”
“裴折在裝病。”穆嬌說,“他需要找一個借口,回來京城。”
金陵九心裡知道她說的是對的,但還是惶恐,忍不住去追問,像是要從她的回答中得到力量,去相信裴折沒有事:“借口有那麼多,為什麼要裝病?”
穆嬌眼睛骨碌碌一轉,樂了:“那就要問師兄你了。”
金陵九掀起眼皮:“問我?”
穆嬌歪了歪頭:“你的新郎倌想叫你擔心他,不問小嫂子你,問誰?”
金陵九:“……”
當初他一身嫁衣,多少存了心思,想要脅迫裴折同意在下,但好似賠了夫人又折兵,不但沒把人吃到嘴,反而給自己留下了話柄。
溫飛羽憋不住笑了聲。
他沒辦法把金陵九和小嫂子聯係到一起,雖然這人的相貌不輸給任何小嫂子,但手段實在是太殘暴。
金陵九冷冷地瞧了他一眼,溫飛羽笑聲卡在喉嚨,差點直接從凳子上滾下去。
穆嬌扶著額角,笑罵:“瞧你那點出息!”
溫飛羽:“……”
他娘的,這師兄和師妹沒一個是好東西!
左屏端著兩杯水回來,分彆遞給穆嬌和金陵九。
溫飛羽瞅見自己被忽略,不滿地哼了聲:“左屏,怎麼隻有兩杯,我的呢?”
左屏沒搭理他,能讓他伺候的人,隻有金陵九和穆嬌了,前者是他的忠心,後者是他的私心。
金陵九已經緩過來了,橫了他一眼:“溫小公子一個人跑到我這裡來,支使我的人,膽子不小。”
溫飛羽縮了縮脖子,拱手討饒:“得得得,你們都是祖宗,我惹不起,我閉嘴行了吧。”
在溫飛羽身上撒了氣,金陵九心氣順了不少:“裴折到哪裡了?”
左屏回道:“不日就會到京城。”
金陵九一臉沉思,穆嬌見狀調侃道:“師兄思念夫君心切,莫不是要去少師大人的府邸等人?”
被三個人盯著,金陵九全然沒有羞惱,喝了口水,淡聲道:“有何不可?”
穆嬌一噎,不愧是她的師兄,這都能接下去。
金陵九喝完水,才正視著溫飛羽:“溫家在京城也有產業嗎?你來這裡乾什麼?”
溫飛羽坐直了身子:“我爹說京城將有大動蕩,讓我來跟著你長長見識。”
金陵九暗罵一聲老狐狸,這是巴不得往他身邊送人,事成之後,好為溫飛羽鋪一條康莊大道。
溫飛羽見他神色不明,暗戳戳道:“我也不用長太多見識,跟著你手下的人就行了。”
金陵九揚了揚眉,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心思:“這怎麼能行,你特地過來,若是不好好安置一番,我如何能與溫老爺交代。”
溫飛羽急了:“不用交代,你不說我不說,反正他又不會知道。”
見把人逗得不輕,金陵九眯著眼思忖片刻,才鬆了口:“左屏,你帶溫小公子去找趙子秋,他那邊好像缺人,問問他願不願意收留溫小公子,若是不願意的話,我就著人將他送回溫家。”
“願意的,他肯定願意!”溫飛羽一下子從凳子上跳起來,眼睛亮晶晶的,“不勞煩左屏了,我自個兒過去就成了。”
他一溜煙跑了,像是生怕金陵九反悔。
穆嬌嘖嘖出聲:“都說嫁出去的孩子潑出去的水,這溫飛羽還沒嫁出去呢,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她脫口而出,完全沒注意到這話還戳了另一個人的肺管子。金陵九涼涼地瞧了她一眼:“何時將你嫁出去,我就省了心了。”
穆嬌:“……”
金陵九摸了摸下巴,視線略過神色緊繃的左屏,笑道:“京城青年才俊遍地都是,穆兒可有看上的,師兄做主,給你搶了來。”
穆嬌連聲討饒:“我錯了,師兄我再也不提你嫁出去的事了,可饒了我吧。”
金陵九支著下頜,眼皮一抬,直直地盯著左屏:“外頭的看不上,咱們天下第一樓裡麵的也成,你看左屏如何?”
“左屏他……”穆嬌卡了殼,扭頭看了左屏一眼。
左屏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收緊,突然道:“九爺,我去找人來收拾一下這地上的碎片。”
他說完便轉身離開了,根本沒等金陵九的反應,像是落荒而逃。
穆嬌一言不發,若有所思地盯著門口。
金陵九曲指扣了扣桌子,歎了口氣:“從小師父隻教你武藝,我們又都是男子,沒個能陪你說說話的姐妹,女兒家便是有了心事,也沒地方可以說。”
穆嬌搖搖頭:“沒有,爹爹和師兄對我都很好。”
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但還是決定將薑玉樓當成爹爹來對待。
穆嬌向來懂事,打小就知道照顧金陵九,故而他也很疼寵這個師妹:“對你好,但也不一定能做到沒有疏漏,平常女兒家到了你這個年紀,就要議親了,我們穆兒卻連傾慕都不甚清楚。”
穆嬌張了張嘴,隱隱覺得他話裡有話,打著哈哈:“師兄是嫌我囉嗦,想把我嫁出去嗎?”
金陵九淡淡地瞧了她一眼:“全天下的男兒都配不上你,你若是沒有心儀之人,師兄自當保你一世榮華富貴。”
穆嬌對他情深義重,知道他在謀劃什麼後,還是決定幫助他,再加上穆老將軍曾經的幫助,金陵九斷然不會委屈了她。
穆嬌揪著腰帶,她從小習武,穿紗裙不方便,便從來都是男子的衣服,遠遠看去,活似一個俊俏的少年郎:“師兄,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喜歡。”
金陵九挑了挑眉。
不知道是不是喜歡,意思就是,知道是哪個人?
穆嬌抓了抓頭發:“之前在幽州城裡,我……我和他鬨了彆扭,也不是鬨彆扭吧,他沒生氣,我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就是感覺他心情不好,我看著他也很想哭。”
她在這時候,總算透出點女兒家的模樣,說起煩惱時沒頭沒尾的,好似嬌嗔。
金陵九無意去探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隻問了一句:“是左屏嗎?”
穆嬌呆呆地看著他,臉上有些紅,半晌,點點頭:“師兄怎麼知道的?”
金陵九抬眼一掃,看到門口收回去的腳時,搖了搖頭:“隨口猜的。”
穆嬌點點頭:“師兄向來神機妙算。”
快到冬日了,金陵九手冷,扶著茶杯借了點暖氣,輕笑:“神機妙算我可當不起,大家都說第一探花神機妙算。”
穆嬌滿腦子都是少女心事,沒過腦子,脫口而出:“反正你們是一家的,夫唱夫隨,也當得起。”
她說完一愣,抬眼看向金陵九,卻見他眉目舒展,露出個溫柔的笑:“也是,我沾他的光了。”
穆嬌心中微動,仿佛從他身上看到了什麼是傾慕喜愛。
左屏不想說,金陵九也無意插嘴,端看兩人的緣分了。
和穆嬌聊了幾句後,他就離開了。
冬日太冷,一個人睡不合適,裴折不日到京,他該準備準備,上門去自薦枕席了。
第134章
探花郎回京當日,聖上親自下旨慰問,以表重視,同時命太醫院一眾太醫親赴少師府,為探花郎看診。
百姓交口稱讚,探花大人力挽幽州狂瀾,聖上禮賢下士,一時間在京城傳為一段佳話。
送走太醫之後,裴折掀開被子,從床上爬起來,拿過擱在一旁的茶水,猛灌了幾口。
隔著層層疊疊的床簾,嗅到一點清淡的安神香氣息,裴折揉了揉眉心,將綁在手腕上的絲怕解下來,隨手扔在床頭。
懸絲診脈最大的好處就是不用露臉,適合瞞天過海。
天已經黑下來了,窗紙外透進烏淩淩的光,隱約能看到幾顆星子。
裴折把安神香熄了,打開窗,冷風裹著寒氣湧進來,將室內的香氣衝散。
他深吸一口氣,緊了緊衣服,將大開的窗戶拉上一半,就這樣端坐在窗前。
沒坐一會兒,服侍的人就端著熬好的藥過來了,一看他開了窗,大驚失色:“公子,您的病還沒好呢,開窗受寒怎麼辦?”
裴折瞥了眼他手上端的藥,嫌棄地皺起眉:“沒事,擱那邊吧。”
他一路上沒離開藥,現下聞著藥味就想吐。
服侍的人為難道:“太醫說得趁熱喝。”
裴折揉了揉眉心:“先擱著,我等下就喝,對了,你去找找有沒有梅花冷香,最好是……算了,就這樣吧,時辰不早了,我要休息了,你也歇著去吧。”
小廝拗不過他,放下藥離開了。
裴折躺的累了,懶得折騰,直接端起藥碗,將冒著熱氣的藥汁沿著微開的窗戶倒了出去。
風吹得房門吱呀作響,房間內的燭燈火焰晃了幾下,直接熄滅了,屋內陷入黑暗之中,隻有從窗口透進來的一點月光,在地上映出模糊的輪廓。
裴折被吹得一哆嗦,連忙扔下碗,搓了搓手,兀自念叨了兩聲,將窗戶關上。
床簾堆積在一起,裴折剛準備撩開,猝不及防被一隻手攥住了手腕,緊接著一股大力拽著他朝床上栽去。
隱秘而幽深的梅花冷香撲了滿臉,驅散了鼻腔中的濃苦藥味,裴折緊繃起來的身體緩和下來,任由自己落進一個帶著微涼氣息的懷抱裡。
刻意壓低的聲音裡帶著一股脅迫感:“聽聞探花郎病弱,我特來看望,不想竟發現了秘密,藥也不吃,原來是在裝病。”
裴折懶懶地應了聲:“怎麼,你想把消息散布出去嗎?”
許是覺得太冷硬,他又補了一句:“藥太苦了。”
那人低低地笑了聲:“若是不想我宣揚,就乖乖聽話,我居無定所,想在少師大人府上謀個活計,可能如意?”
居無定所個屁,裴折暗自在心裡罵了句,順著他問道:“你能做什麼?”
湊到耳邊的聲音帶著一絲熱氣,說得曖昧又狎猊:“冬日裡天冷,大人定然衾寒難眠,不知床榻之上是否缺一個相陪之人,為你暖床?”
裴折猛然抬起頭,在黑暗中尋找一雙黑沉漂亮的眼睛:“你真想為我暖床?”
“想也不想。”他頓了頓,笑道,“佳人在懷,卻求而不得,某寤寐思服,若大人願意委身於某,那就沒有不想了。”
裴折忍無可忍:“……金陵九你有病吧!”
燭燈重新點燃,照亮了房間,厚重的床簾被拉上去,金陵九好整以暇地瞧著裴折,衝他伸出手:“過來。”
裴折扶著燭台,沒動作。
金陵九暗歎一聲,放軟了聲音:“你這一病就是一個月,可嚇死我了,嬌嬌乖,過來讓我抱抱。”
裴折沉默地走過去,剛到床邊,就被拉進了懷裡,金陵九低聲歎息:“還好沒事,不然我可怎麼辦。”
裴折鼻尖一酸,差點滾下淚來:“當初走得那麼乾脆,也沒見你不舍得,現在來說這些做什麼?”
金陵九也不惱,將人拖上/床榻,拉過被子來蓋住:“當時不知道我的嬌嬌這麼嬌,早知道,就是你不願意,我也一定把你打暈了扛走。”
裴折吹風吹得手腳冰涼,金陵九暗自調動內力,將自己的手暖熱,然後握著他的手,幫他暖手。
兩人都沒有說話,靜靜地靠在一起。經過幽州一役,這種安靜的相處,對他們而言,都顯得彌足珍貴。
裴折深吸一口氣,聞著熟悉的梅花冷香:“以前手涼的是你,現在倒轉過來了,讓你給我暖手。”
金陵九推開他的手,在掌心中撓了撓:“誰讓你照顧不好自己,我不給你暖,還有誰給你暖?”
裴折輕輕哼了聲:“多的是想給我暖的。”
金陵九輕輕笑了下,如沐春風般溫聲道:“我看誰敢,我斷了他的手。”
裴折:“……”
這人自暴露之後,愈發不在乎了,什麼話都敢在他麵前說。
蓋著被子,還有人工暖爐,裴折很快暖和過來,推了推環著自己的人:“行了,不冷了。”
金陵九拖長了調子:“哦,用完就丟,不冷了就過河拆橋。”
裴折一噎,冷笑:“你怎麼不說我是卸磨殺驢?”
金陵九一臉窘迫:“探花郎的嘴太厲害了,我可說不過。”
裴折又要擠兌他,突然被掰過下巴,金陵九湊過來,眼底儘是笑意:“說不過,就隻能劍走偏鋒,親一親了。”
裴折:“……”
小彆勝新婚,兩人吻得難解難分,好半天才停下。
裴折呼吸微亂,躺靠在床榻上:“不知羞!”
金陵九笑了:“我親自己的夫君,有什麼可羞的?”
裴折握住他探進自己衣襟裡的手,咬牙切齒:“既然叫我夫君,你總得有個夫人的模樣,乖乖躺好,彆動手動腳,不然小心我休了你!”
“休我?”金陵九挑了挑眉,“可以,正好休了,我來娶你一次,讓你名正言順的做新娘子。”
裴折啞口無言,又被按住親了一通,衣襟扒開大半,被揉得出了汗,才讓作亂的人停下手。
兩人躺在一個被窩裡,裴折困乏勁兒上來了,懶得折騰,索性在金陵九懷裡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這麼晚過來找我,有什麼事?”
金陵九在他額頭上蹭了蹭:“來給你暖床啊。”
裴折沉默了一會兒:“問你正事呢,你現在不應該忙著嗎?”
雖然遠在幽州,但各地發生的事,裴折也有所耳聞,且能推斷出哪一些是出自天下第一樓的手筆。
金陵九把玩著他的一縷頭發:“忙其他事,遠沒有你重要。”
裴折狐疑地打量著他:“嘖,今兒個怎麼甜言蜜語一籮筐,該不會是又要背著我搞什麼小動作吧?”
“不搞小動作。”金陵九一臉正經,“搞我們嬌嬌行嗎?”
裴折:“……”
今晚的金陵九就不適合談正事,整天他娘的瞎扯。
許是發現了自己太過分,金陵九立馬換上了討饒的語氣:“裴郎一路奔波,累不累,要不要我哄你睡覺?”
裴折知曉他是不願意泄露自己在做的事情,沒勉強,順勢提要求:“要,你給我講故事,哄我睡覺。”
一路從幽州回來,因為裝病的緣故,並沒有趕得不太快,反而悠哉悠哉的,裴折一點都不困,精神得很。
今晚的金陵九出乎意料的好說話:“好,裴郎想聽什麼故事?”
現在在做的事情套不出來,那便問問之前留下的疑問吧,裴折思索了下,道:“講講你師父吧,當初柳先生說他故意害你,後來看你二人並沒有產生嫌隙,可是其中有什麼隱情?”
金陵九斟酌了下,將“這不算是故事”咽下,解釋道:“柳先生說的時候,我確實已經相信了,但後來我們去了十三局香鋪,在那裡還遇到了一個被殺了的人,你還記得嗎?”
裴折點點頭:“記得,我們從地道回了山上,那樁案子現在還沒破呢。”
金陵九淡聲道:“不用破了,我知道人是誰殺的。”
裴折掀起眼皮,試探道:“薑玉樓?”
金陵九輕輕“嗯”了聲:“天下第一樓在各地都有聯絡的地點,有一些老站點是師父安排的,已經漸漸脫離天下第一樓了,我並不知道。十三局香鋪就是其中之一,當日被殺的人,其實是元奉派來的。”
裴折皺緊眉頭:“你是說,十三局香鋪是天下第一樓的聯絡地點?”
“對,我也是後來才發現的。”金陵九平靜道,“那掌櫃也算是天下第一樓的人,處理了盯梢的尾巴。我知道了被殺之人的身份後,就猜到十三局香鋪可能和天下第一樓有關。我們天下第一樓行事詭秘,元奉的人能找過去,其中應當另有隱情。”
裴折聽明白了:“所以你就和薑玉樓通了氣,確認了香鋪掌櫃的身份,然後說是帶我私奔,其實也是為了將我帶離霧隱山,好讓那掌櫃平安脫困。”
金陵九糾正道:“我是真的想和你私奔,其他都是捎帶的。”
裴折沒拆穿他,問道:“元奉的人知道你們的聯絡地點,是不是意味著,薑玉樓曾經和他們接觸過,你身體中的毒也是真的,可以佐證這一點。如果他不是為了害死你,那他是為了……做戲?”
金陵九蹭在他耳朵旁邊,笑著誇道:“聰明。”
裴折暗歎一聲:“置之死地而後生,原來如此。想來薑玉樓手上留著的聯絡地點,大多都被盯上了,所以他並未告訴過你。可惜了,柳先生並不知曉其中的事,這些年他一直……”
金陵九專心致誌,含住了他薄而紅的耳垂:“我將柳先生說的話都告訴了師父,他並不知道柳先生看了他做的戲,還以為是柳先生單純想疏遠他,故而多年沒有去打擾過。”
裴折不知說什麼好,他受柳先生救命之恩,明晰事情真相後,忍不住唏噓。
金陵九用舌尖撥弄著他的耳垂:“如今師父已經知曉了所有的事情,準備抽空就去見一見柳先生,解釋清楚。其實就算你沒有帶我去霧隱山,等到我的身體受不住這毒的時候,師父也會帶我登門拜訪。”
裴折偏了偏頭,救出自己的耳朵,玩笑道:“真好,這樣我們九哥哥就不是孤家寡人了。”
金陵九經曆了太多,薑玉樓是為數不多待他好的人,如果從小養育教導他的師父也背叛了他,金陵九絕對會很難受。
“孤家寡人?“金陵九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我已經有了家室,哪裡是孤家寡人?”
裴折沒接這話茬,顧左右而言他:“時辰不早了,我要休息了。”
金陵九應了聲:“那我正好開始工作。”
裴折不明所以:“嗯?”
金陵九眉眼帶笑:“幫探花大人暖床,不就是我的工作嗎?”
裴折:“……”
他放棄了,他騷不過這人。
裴折一路上睡了許久,本以為到家後不會再困,但被金陵九抱著,沒一會兒就沉沉睡去了。
聽著他平穩的呼吸,金陵九舒緩開眉眼,在他額頭上落下一吻:“還好沒事。”
確認了這麼長時間,他這顆心才徹徹底底地放下,可以安枕休息了。
兩人睡在一個被窩裡,房間裡還沒生暖爐,有些冷,不等睡到後半夜,裴折就自發地湊近熱源,纏得金陵九死緊。
金陵九迷迷糊糊,也沒在意,將人摟了摟,又沉沉睡去。
從幽州回來後,他一直忙於事務,太久沒這樣安心睡覺了。
兩人睡到日上三竿,直到小廝來敲門,金陵九才悠悠轉醒。
裴折打了個哈欠,帶著被吵醒的起床氣不悅道:“這剛什麼時辰,吵吵什麼?”
待在一起久了,什麼都會傳染,他以前沒有起床氣,都是被金陵九帶出來的。
思及此,裴折瞪了眼身旁的罪魁禍首。
罪魁禍首一副沒睡清醒的模樣,臉埋在裴折的頸窩中,小聲嘟噥:“讓他走,我們再睡一會兒。”
像極了撒嬌。
裴折正有此意,當即道:“行了,你先下去吧,我還要再休息一會兒,若是有什麼人來探望我,儘皆打發了就是,太醫也彆放進來?。”
小廝隔著門,聲音裡帶著一絲誠惶誠恐:“公子,來的人打發不了,您還是趕緊起來吧。”
裴折氣悶:“什麼人打發不了,又不是天皇老子。”
小廝的聲音緊接著傳來:“公子,來的人是聖上。”
裴折驟然清醒過來:“你說什麼?”
金陵九沉下臉,周身氣勢變得壓抑起來。
小廝重複了一遍:“公子,聖上來了,正在前廳等——”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打斷了他的話:“裴愛卿有病在身,不宜下床,還是朕過來探望吧。”
話音剛落,他便推開了房門。
第135章
咳嗽聲一聲接著一聲,裴折攥著簾子,作勢要下床。
昭國聖上名為蕭淮西,見狀連忙道:“裴卿不必見禮,朕是特地來探望你的,你重病在身,好好臥床就是。”
裴折咳嗽得連話都說不清楚,順勢收回掀簾子的手:“微,微臣謝過聖上。”
小廝跟著進來,整個人局促不已,戰戰兢兢地搬凳子倒茶水。
蕭淮西擺擺手:“你下去吧,我要與裴愛卿說會兒話。”
小廝離開後,他伸手去掀床簾:“裴卿,太醫回稟,說你病重,朕今日下了早朝,特地過來看你。”
“不可!”裴折攥住簾子,“咳咳,聖上天恩,微臣感激涕零,隻不過臣實在病重,若是掀了簾子,怕會把病氣渡給您。”
蕭淮西沒堅持,在床邊坐下:“裴卿此行辛苦,朕聽聞你病倒的消息,心中焦急。前幾日老師上書,說你憂思幽州之事,還以身犯險,險些命喪錢玉關,朕心甚痛。”
裴折一邊擋住在自己身上作亂的手,一邊咳道:“承蒙聖上厚愛,幽州一事,臣理應為聖上分憂。”
金陵九輕輕嗬了聲,氣音撲在裴折耳邊,令他整個身體都僵住了。
隔著一層床簾,外頭就是昭國帝王,金陵九絲毫沒有收斂,甚至骨子裡那些惡劣全都被激發出來了。
金陵九是“死”在十幾年前的大皇子,與蕭淮西是父子關係,但裴折心裡清楚,金陵九是將蕭淮西當成仇人的。
他大張旗鼓的做出這一係列事,就是為了讓一切大白於天下,同時推翻朝廷,取而代之。
金陵九是在報複蕭淮西,有理由且有動機的報複,弑父固然為倫常所不容,但為母報仇可是天經地義。
更何況,金陵九是個不會在乎倫常的瘋子。
裴折心裡很怕,他見識過金陵九的瘋,他怕金陵九會不管不顧地掀開床簾,對蕭淮西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