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祝珩上馬,燕暮寒才被馬蹄聲喚醒,心癢難耐地追上去。
縱馬遠去,身後巍峨的宮殿被拉成了朱紅色的一團,狼旗在半空中飄揚,抖落了一夜的風雪。
王上站在狼旗之下,仰頭看著天,麵色嚴肅。
侍從放輕手腳走過來:“王上,內務府準備好了選妃的事宜,時間定在三日後,方才長公主殿下托人傳信,邀請王上過府一敘。”
王上收回視線,皺眉:“長姐不是病了嗎?太醫去過了沒,怎麼說的?”
昨晚的夜宴,長公主稱病沒有出席。
侍從低聲道:“太醫昨晚去過了,說,說……”
“說什麼?”王上沉下聲音。
侍從不敢隱瞞,連忙道:“太醫說殿下身體並無大礙,隻是心中不快,故而,故而沒——”
“行了,本王知道了。”
長公主以前就裝過病,借此來表達不滿,不必說,這次也是一樣。
侍從大氣不敢出,半晌,王上揉了揉眉心,沉聲道:“去告訴內務府,選妃事宜推後,先準備冬獵,此次冬獵由南征大軍先行,全權交予燕暮寒去辦。至於長姐那邊,先不用回,她若再著人來問,就說本王會去。”
冬獵是北域每年的大事,與南秦的祭祖類似,以往都是由西十一部和東二十四部輪流主辦的,這次交給大將軍全權督辦,這意味著王上下定決心要整治三十六部了。
北域的天要變了。
侍從心驚不已,連忙應下。
命令進了內務府後,不出一刻鐘,其他部族部主就得到了消息。眾人剛從宮宴回來,準備休息,知道這事之後,急匆匆地又聚到了一起。
風雪已停,王廷表麵上風平浪靜,暗地裡卻悄悄生出了波瀾。
消息還在傳往軍營的路上。
燕暮寒坐在主位上,正盯著祝珩,不讓其他人上來敬酒。
“將軍,你這就不夠意思了,軍師一來就請我們喝了好酒,我們敬他一杯怎麼了?”
“就是就是,我們又不是豺狼虎豹,能將軍師吃了。”
“早上還聽夥夫說晚上喝將軍和軍師的喜酒,結果護得那麼嚴實。”
喜酒?
祝珩挑了挑眉,斜了燕暮寒一眼,狼崽子是請他來當軍師的,還是打著將他娶進軍營的鬼主意?
當初兩軍對峙,距離遙遠,在陣前見過祝珩的人不多,加上燕暮寒一路上藏著掖著,將士們隻是看到他一頭雪發,有些驚訝,並未過多聯想。
況且那南秦的六皇子,據說在到北域的當天就被燕暮寒弄死了,屍體還是穆爾坎帶人運到亂葬崗的。
燕暮寒替祝珩擋了十幾杯酒,此時酒勁湧上來,被調侃得麵紅耳赤:“喝你們的酒去,彆看著軍師好看就欺負,再敢多嘴都軍棍伺候!”
大家都喝高了,沒人怵他,笑嘻嘻地插科打諢,還有人攔住燕暮寒,趁機給祝珩敬酒:“軍師身體不好,那就少喝點,大家都很感謝軍師,您跟我們意思意思就行。”
“那我就喝一杯。”
一夥人立馬歡呼起來,燕暮寒想阻止,但被將士們圍著動彈不得。
祝珩朝身旁掃了一眼,塔木會意,立馬給他遞上一杯酒,祝珩接過來,朝將士們敬了一圈,一飲而儘:“以後還請大家多多關照。”
“軍師豪邁!”
燕暮寒憂心忡忡,人群一散開,他立馬衝到了祝珩身邊:“長安,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百年佳釀湊不齊一百缸,金折穆又補了幾十缸烈酒,那些酒辛辣,後勁大,不是祝珩受得住的。
“沒事。”見他不信,祝珩又讓塔木倒了一杯酒,“你嘗嘗。”
燕暮寒不明所以,就著他的手喝了口酒,瞪大了眼睛:“這是……”
塔木笑嘻嘻道:“將軍放心,我早就把酒換成水了。”
有人看到了這一幕,喊道。
“將軍,你怎麼偷喝軍師的酒?”
“還讓軍師喂酒!”
“將軍彆借著酒勁欺負軍師。”
“滾滾滾,喝你們的酒去!”燕暮寒罵罵咧咧,索性賴在祝珩身旁不走了,黏黏糊糊地央求,“你送了金折穆什麼,好長安,你疼疼我,告訴我吧。”
喝醉了嗎?
燕暮寒喝醉後就會變得粘人,要親要抱,祝珩怕他再鬨著要做觀音:“沒什麼,你乖乖喝了解酒湯,我就告訴你。”
塔木送上解酒湯,燕暮寒被熏得皺了皺眉頭,捏著鼻子灌了半碗,忽然從帳外進來一個人,一路直奔他們而來:“將軍,王廷中來消息了。”
燕暮寒順勢放下解酒湯:“何事?”
“王上將冬獵提前了,命大軍先行,特地囑咐了,此次冬獵由您全權督辦。”
燕暮寒一下子醒了酒:“當真?”
那人頷首:“當真,旨意已經送到了內務府,選妃也被推遲了,詔令不日就會下來,恭喜將軍。”
燕暮寒哈哈大笑,拿起酒壺,仰著頭開始灌酒。
祝珩不知道冬獵意味著什麼,被他嚇了一跳,低聲嗬斥:“燕暮寒,你乾什麼,趕緊把酒放下。”
燕暮寒聽話地扔下酒壺,酒液濡濕了他的下巴和脖頸,就連衣襟上也是一片淋漓,他撐著桌子靠近,眸光熾熱,氣息灼燙:“長安,你是我的福星。”——
作者有話要說:
旺妻長安上線quq
第36章 【修】冬獵
詔令當天下午就來了,轟動了整個軍營。
祝珩坐在軍帳中,和燕暮寒一起看冬獵圍場的地形圖,他已經知道了冬獵之於北域的意義,此時也心潮澎湃:“這次冬獵是王上對外放出的信號,是他信任你的開始,如果完成得漂漂亮亮,來年的出征就順理成章了。”
“嗯,王上是被那群老家夥逼急了。”燕暮寒嗤笑一聲,“剛剛聽說,他們把選妃一事提前到了三日後,這才迫得王上拿冬獵轉移視線。”
祝珩不解:“王上為何不願意選妃?”
男人追權奪利,喜好美色,與妻妾成群的各部族部主相比,常年不進後宮的王上算得上是清心寡欲了。
“不知道。”燕暮寒看著地形圖,不知想起什麼,唇邊挑起戲謔的笑,“但有傳聞稱,王上不願選妃,是因為身患隱疾。”
祝珩一時沒反應過來:“隱疾?”
燕暮寒走近,悄聲咬出兩個字音:“不舉。”
祝珩滿臉驚愕,也學著他壓低聲音,好奇問道:“是真的嗎?”
燕暮寒搖搖頭:“不知道,王上隻在登基的時候選了一些女子入宮,她們都是其他部族的貴女,與其說王上選她們是因為喜歡,倒不如說是為了鞏固王權,再加上他多年沒有子嗣,傳聞就這麼起來了。”
許是受到燕暮寒的影響,祝珩一下子就想到了另一個可能:“不舉都傳出來了,怎麼沒有人說他有龍陽之好?”
燕暮寒咂摸了一下:“可能是因為他從未對男子表示出親近,宮中也沒有男子,如果我是他,有喜歡的男人,肯定會帶著人出去炫耀一番,然後與他成親,讓世間的人都知道我們之間不清不白。”
不清不白是這樣用的嗎?
你說話就說話,看著我乾什麼?
祝珩不動神色地往後退了兩步,退完才想起來,他貌似就是燕暮寒喜歡的男人:“咳,那多虧你不是他,不然三十六部就得在王廷裡上吊逼你選妃了。”
南秦的文臣清黨動不動就以死相諫,隔三岔五就能聽到消息傳出來,某某某大人又撞柱子了,某某某大人在早朝上磕頭把自己磕昏了。
如果南秦的皇帝好男風,要娶個男皇後,以沈閣老為首的朝臣定然會長跪宮門口,以性命相迫,求他收回成命。
祝珩眼底閃過一絲憂愁,他日迎娶燕暮寒,恐怕要掀起一陣血雨腥風。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祝珩就愣住了,他無奈地笑笑,想什麼呢,都是沒影的事,他當南秦的皇帝沒有影子,娶燕暮寒就更沒有影子了。
穆爾坎帶著三名將士過來商討冬獵巡防之事,燕暮寒依次介紹了人:“啟閒光,天堯,塔達,穆爾坎你見過,這位是軍師,祝長安。”
祝珩和他們打了招呼,一眼掃過去,將三人記下。
啟閒光滿臉笑意,對著燕暮寒也不怵:“將軍,你打哪裡找來的軍師,這麼好看,還聰明,一來就給弟兄們送了好酒。”
燕暮寒對著他肩膀捶了一下,喝道:“站好,彆嬉皮笑臉的,叫你們來是要商討一下冬獵的事情,詔令已經下來了,大軍明日就得啟程前往圍場。”
冬獵圍場在延塔雪山附近,有整整一座山頭,屆時王上要率領群臣前往圍場,在山上安營紮帳,要住整整三日。
他們的任務就是巡防,保護王上的安全。
“將軍督辦冬獵,會引起其他部族的不滿,尤其是東二十四部,今年冬獵本來輪到了他們主持。”
說話的人是天堯,他和啟閒光性格相反,板著一張臉,鎧甲穿得規規整整,還配了刀。
祝珩看到他就想起沈閣老,雖然年歲差距頗大,但兩人身上有一種相同的氣質——古板。
剩下的人是塔達,他身材略胖,膀大腰圓,祝珩對他有印象,將士們敬他酒的時候,塔達就是攔住燕暮寒的人之一。
塔達不以為意地摸摸肚子:“不滿他娘崽,他還敢給將軍使絆子不成,咱們弟兄們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們部族。”
天堯冷聲道:“你現在出去準備吧,過幾天就能啟程了。”
“啟程乾嘛?”
“去拿唾沫淹死人。”
塔達噎得啞口無言。
祝珩被逗笑了:“確實需要早做打算,不僅是將軍要注意安全,就怕他們在冬獵時對王上下手。”
幾人紛紛看過來,塔達驚愕:“軍師你在開玩笑吧,他們怎麼敢——”
“此言有理。”天堯打斷他的話,“王上出點岔子,就可以怪罪到巡防不力上了,下手又不一定要取人性命,衣食住行儘可做文章。”
這天堯是個聰明人。
祝珩投去一個讚賞的眼神:“不僅是王上,身份貴重的人也得貼身保護,像長公主,不可讓他們的安全出問題,免得給其他部族做文章的機會。”
啟閒光摸了摸下巴:“保護是其一,還得將圍場清查一遍。”
“好。”燕暮寒站直身,沉聲道,“穆爾坎和啟閒光帶兵先行,將圍場每一寸都檢查過,紮好大帳,圍場裡的猛獸也篩選一遍,攻擊力太強的提早解決。”
塔達急了,指了指自己:“將軍,那我呢?”
燕暮寒從沙盤上拿起一個小旗子,道:“你和天堯留下,隨我和軍師同行,護送王上及其他王廷貴人。”
眾人:“遵命。”
“啊,我不想送人,我想去打獵。”塔達嘟嘟噥噥,“送人可沒意思了,規矩還多,麻煩得要命。”
燕暮寒沒搭理他,讓他們出去準備。
祝珩抱著胳膊,腰抵著沙盤桌,渾身透著一股慵懶勁兒:“天堯心細,適合護送,留下塔達是為什麼?”
“塔達出身西十一部,往上數三代,和王上是本家親戚,雖然他家現在沒落了,但王上顧念親緣,對他頗為照顧。”
祝珩挑挑眉:“所以呢?”
“此次由我督辦冬獵之事,各部心中不滿,定然會給王上氣受,我不想去演君臣和睦了,到時候讓塔達去應付王上。”燕暮寒走到他身旁,看著兩人挨在一起的衣袍,滿意地抿出點笑,“塔達曾參與過各部的勇士比武,僅敗給過穆爾坎,他的功夫好,也能保護好王上。”
祝珩了然地頷首:“原來如此。”
狼崽子還挺會做戲,麵對王上時遊刃有餘,絲毫看不出來是演的。
“長安……”燕暮寒拿著小旗子戳戳他的胳膊,低聲道,“屆時要分帳休息,你隨我住,好不好?”
祝珩就算不了解,也知道主帳隻有將軍能住:“不好,我同其他人住在一起就行。”
“不行!”燕暮寒急了,“你怎麼能和他們住在一起,他們——”
“都是男子,為何不行?”祝珩拿出他手裡的小旗子,插在沙盤上,語帶戲謔,“我現在是軍師,不是將軍養在府裡的小娘子,和將軍同眠一榻,那才叫壞了規矩。”
燕暮寒還想說什麼,祝珩一把捂住他的嘴:“彆說了,再說就煩了,好困,我先在你帳裡睡一覺,你若是閒著,可以去軍營中看看,幫我找個住處。”
他昨晚沒睡,一直折騰到現在,滿臉倦意,眼底下都浮起了淡淡的青影。
燕暮寒心疼得不行:“你睡吧,我守著你。”
住處一直尋到啟程去圍場,也沒有尋到,一到晚上,祝珩就被留在主帳裡,這次出發前,他特地警告了燕暮寒,要分開住。
燕暮寒自然不依,被一聲聲“小燕子”迷得點了頭,去圍場的路上都在悔恨。
上午出發,傍晚時安然無恙到了圍場,其他部族的部主都很安分,一路上沒有鬨幺蛾子。
祝珩有些驚訝,但一到營帳就顧不上這茬了,燕暮寒安排好了,他們兩個不住一個帳,但住的都是單獨的營帳,緊挨著,中間隔著不過十公分的空隙。
和其他的帳篷相比,這樣子看起來更特殊。
燕暮寒湊上來邀功:“是分開的營帳。”
事已至此,祝珩也懶得計較了:“那我先回去換衣服了,一會兒見。”
晚上是冬獵開始前的祭祀酒會,王上特地讓燕暮寒帶上祝珩一起出席,天一黑下來,便點起了高高的火堆,十幾壇酒堆放在火堆旁。
冬獵順利進行,狠狠挫了東西部的威風,王上興致高昂:“此次夜獵的彩頭是件重寶,不知哪位英勇兒郎能拔得頭籌。”
王上膝下無子,冬獵向來是各部族的人爭勝,這次照舊,各部族都帶了繼承人來。北域崇尚武力,如果能爭得下彩頭,在王廷裡也算出了名,對以後有好處。
王上飲了一口熱酒,笑道:“大將軍等會兒好好表現。”
這是他第一次鼓勵人,燕暮寒掃過恨不得把他當獵物活剮了的各部族,輕蔑一笑:“王上厚愛,末將定全力以赴。”
祝珩坐在旁邊,也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他懶得應付,吃了一筷子菜,低聲囑咐道:“等下夜獵,不可勝的太多。”
“長安就這麼相信我能勝?”燕暮寒眼睛發亮,“我若是勝了,有沒有獎勵?”
祝珩裝糊塗:“勝了的話,那彩頭就是你的了。”
燕暮寒不依不饒,拉過他的手放在腿上,撥弄著他手腕上的珠串:“彩頭歸你,你知道的,我隻想要你的獎勵。”
祝珩不作聲。
燕暮寒撇了撇嘴,委屈巴巴:“長安最近總也不和我親熱,如今連哄哄我也不願意了嗎?”
那是因為最近一直住在軍營中,人多眼雜,況且晚上都睡在一張行軍榻上,讓你又摟又抱,這還不叫親熱嗎?
罷了,最近他是在刻意冷著狼崽子,哄哄就哄哄吧。
祝珩無奈道:“你想要什麼獎勵?”
“若我拔得頭籌,我要你親親我。”燕暮寒偏頭看過來,眸光沉沉,似是要將人溺斃在深情之中,“要你主動,要親我的嘴,要親一刻鐘。”——
作者有話要說:
小燕子:得寸進尺第一名!
第37章 【修】彩頭
祝珩嚼著肉,小聲嘀咕:“孟浪!放蕩!不要臉!”
親哪裡,親多長時間……那種話怎麼好說出來。
燕暮寒和其他參加夜獵的兒郎們已經出發了,祝珩獨自坐在席位上,沒一會兒就有人主動過來攀談:“請問先生可是祝軍師?”
拜燕暮寒所賜,軍師祝長安的大名已經在王廷裡傳開了,各部族都知道燕暮寒招請了一個高人軍師出山。
祝珩認不出他屬於哪個部族,出於客氣,微微頷首:“正是,你是?”
來人年近三十,臉上帶著笑:“我來自哈侖桑部,是部主長子,名叫哈堅。”
祝珩在腦海中搜索了一番,確定自己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你不參加夜獵嗎?”
各部族的繼承人都出發了,哈堅身為哈侖桑部的長子,應當和其他繼承人一樣滿心為部族爭光的想法,怎麼還有閒心來找他聊天。
祝珩狐疑地打量著他,哈堅苦笑一聲:“我腿上有傷,騎不了馬,哈侖桑部是我二弟參加夜獵。”
原來是個棄子。
祝珩的一百二十分警惕心,有一分變成了同情,安慰道:“反正都是家族榮光,你弟弟爭到了彩頭,也是你的榮耀。”
他實在沒有安慰人的天賦,哈堅聽了後表情難看,徹底笑不出來了。
祝珩專心吃菜,哈堅站了一會兒後還不離開,作勢要在他這裡坐下:“左右我們都是孤零零的,我在這裡與你做個伴吧。”
“不用了。”祝珩眼疾手快攔住他,客氣一笑,“我們將軍脾氣不好,不太喜歡彆人坐他的位置。”
這人要是坐在他身邊,彆說其他部族和王上會怎麼看,燕暮寒指定發瘋。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祝珩想起自己受過的佛家教誨,真誠勸道:“你還是回去休息吧,喝點酒,吃點肉,早點養好身體,明年就能參加夜獵了。”
你在我身邊坐下,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了。
哈堅沒想到他拒絕如此不留情麵,臉色鐵青,站了一會兒後,轉身離開了。
祝珩特地觀察了一下,他走的速度不快,微跛,傷在右腿上。
身後突然傳來一道提醒:“軍師,你離他遠點。”
祝珩嚇了一跳,轉身一看,是啟閒光,他身上穿著巡防的衣服,貓著腰蹲在後麵,像是剛從巡防隊伍裡溜下來的:“為什麼?”
“這人對你有意思。”
祝珩嗆了下,咳嗽起來。
他這幾日操勞,舊疾複發,一咳起來就停不了,直咳得鼻尖眼尾都紅了,胸中悶痛。
啟閒光慌了神:“軍師你怎麼了?”
“無礙。”祝珩捂著胸口,斷斷續續道,“我就是,就是有些震驚。”
啟閒光給他倒了杯水,祝珩喝了一點,慢慢平複下來:“你莫不是在說笑,我是男子,他對我怎麼可能……”
“哈堅好男風,此事人儘皆知,他爹在青樓裡抓到他和男人鬼混,親手打斷了他的腿,一路讓人把他抬回家的。”啟閒光打量著他,語氣讚歎,“軍師俊帥,哈堅會看上你不稀奇。”
祝珩不知該擺出什麼表情了,一個燕暮寒不夠,又來了個哈堅,他就那麼招男人喜歡嗎?
啟閒光眨巴著眼,壓低聲音:“軍師怎麼一臉震驚,你和將軍不是一對嗎?”
祝珩懵了:“我不是——”
“軍師莫要瞞我了,我都看見了,你與將軍睡在一起。”啟閒光笑嘻嘻道,“其實大家都看得出來,將軍對軍師情根深種,我們隻是沒有說出來罷了。”
都看得出來。
看得出來。
出來。
來。
祝珩一陣頭昏。
夜獵一共兩個時辰,有人陸續帶著獵物回來,最後燕暮寒以十隻獵物險勝,拔得頭籌。
大王大為滿意,讓人將彩頭搬了上來。
“此刀乃玄鐵所製,削鐵如泥,環首上鑲嵌的獸骨與國璽出自同一頭猛獸,刀名……”王上擱下酒杯,嗬出一口濃重的酒氣,沉聲道,“貪狼!”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貪狼乃北域先祖所製,是鎮國刀,以前冬獵也曾拿它做過彩頭,不過都是傳給下一任王上的,自從當今王上殺入王廷後,這刀就再沒有拿出來過。
“王上,萬萬不可!”
“貪狼刀是皇家世代相傳的寶物,怎麼能賞給外人。”
王上把玩著酒杯,低低一笑:“世代相傳,好一個世代相傳,本王就沒有被傳到過。”
勸告的人噎住,低著頭不敢說話。
“都說了是做彩頭,誰拔得夜獵頭籌,這彩頭就給誰,不是大將軍,也會有彆的英勇兒郎來拿,好刀要配英雄,大家說是不是?”
沒人搭腔,就在這時,一道赤紅色的身影緩緩走來:“王上所言有理,好刀自要配英雄。”
眾人紛紛起身行禮:“拜見長公主。”
長公主目不斜視,朝著主位走去,王上放下酒杯,起身相迎:“長姐,你來了。”
“本宮憂心,在帳中總是休息不好,做些怪夢,夢裡有豺狼虎豹,挾製王上。”長公主轉過身,目光從席間賓客身上掠過,在看到祝珩時,她的目光停頓了一下,“諸位說,本宮這做的是什麼夢,是不是有人想對王上不利?”
各部主不敢開口,長公主抬了抬手:“還不將刀拿給大將軍。”
幾名侍從推來刀架,燕暮寒打量著貪狼刀,眼底閃過一絲驚喜。北域的兒郎都愛刀,他也不例外,毫無疑問,麵前是一把絕世好刀。
他一把拿起刀,揮了兩下,隻聽得破空聲陣陣,斬落一地月色。
“多謝王上賞賜,多謝長公主殿下。”
東西部聯合,王上和長公主也站到了一處,短暫的交鋒以燕暮寒收下貪狼刀宣告終結。
燕暮寒收刀入鞘,他方才夜獵出了一身的熱汗,此時身上還熱著,坐在祝珩身旁,連帶著四周的空氣都變熱了。
祝珩往旁邊挪了挪,他對這刀不感興趣,現在還惦記著啟閒光說的話,越想越覺得他的遮掩是笑話。
此地無銀三百兩嘛。
燕暮寒愛不釋手地抱著刀:“長安,我給這刀重新起個名字,你說好不好?”
祝珩敷衍地應了聲:“好。”
“那就叫長安,時時刻刻我都要將長安握在手裡。”
“……”
祝珩心情複雜,這話聽起來怎麼那麼不對勁呢?
“換個名字吧。”
燕暮寒沒問為什麼,興高采烈的湊上來:“那長安你來起。”
祝珩愣了下,忍不住懷疑,燕暮寒該不會是故意激他來起名的吧?
狼崽子一肚子壞水,很有可能。
祝珩故意道:“小燕子,就叫小燕子,如何?”
燕暮寒皺著眉頭,祝珩以為他不滿意,誰知他委屈地質問道:“小燕子是你給我的名字,我專屬的,你不能再給彆人,刀也不行。”
他偷偷拽了拽祝珩的袖子,語氣神秘:“我會吃醋的。”
祝珩心口一空,匆忙彆過臉,拿起桌上的杯子一飲而儘:“隨便你咳咳咳……”
他拿錯了,喝的是燕暮寒的酒。
祝珩沒喝過這麼烈的酒,一口下去燒得喉嚨疼,像是有刀片在嗓子裡翻絞,他又嗆又咳,上氣不接下氣,咳得眼淚都出來了。
燕暮寒又悔又恨,一把扔下刀,拍著他的後背:“長安,長安,你沒事吧?”
祝珩咳得渾身難受,說不出話來,費力地擺擺手。
宴席結束,所有人陸續離開,燕暮寒一手拿刀,扶著他就往營帳跑,他幾乎將祝珩架了起來,步履如風。
長公主起身的工夫,已經看不見人影了:“大將軍呢?”
侍從道:“方才已經離開了。”
長公主又問:“他身旁坐的人呢?”
侍從道:“和大將軍一塊走了。”
長公主皺起眉頭,王上走過來,關切道:“長姐的臉色不好,可是受了風的緣故,你身體不舒服就不要過來了。”
“我若不過來,他們今日又要為難你。”長公主按了按眉心,“和大將軍坐在一起的男人,你知道是誰嗎?”
王上幾不可查地皺了下眉頭,平靜道:“是南征大軍的軍師。”
長公主急切問道:“姓甚名誰,何許人士?”
“名叫祝長安,是北域人士,今年二十有五。”王上語氣很沉,“他才學出眾,是個可堪大用的人,長姐還是不要將主意打到他身上了。”
眾人皆知,長公主愛好美男子。
長公主沒在意他的提醒,喃喃道:“二十有五,你確定他是北域人士,二十有五?”
王上頷首:“沒錯,他無父無母,在土佧村長大。”
另一邊,祝珩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又接連打了幾個噴嚏,嘴裡全都是辛辣的酒味:“有人在罵我。”
燕暮寒失笑,拿了塊糖塞進他嘴裡:“長安這麼好,哪裡舍得罵,喜歡還來不及,說不定是有人在想你。”
祝珩想起了哈堅,咬著糖有點不自在。
夜深,燕暮寒沒有離開的意思,祝珩咽下最後一點糖渣,委婉道:“我困了,想休息了。”
“我這就鋪床。”
“……你不回自己的營帳嗎?”祝珩站在床邊,看著他單膝跪在床上,一一撫平被褥,上身彎折,勁裝勒出一截窄瘦的腰。
祝珩撚了撚指尖,用眼睛丈量了一下,得出結論:他兩隻手差不多就能掐過來。
鋪好被褥,燕暮寒轉過身,直勾勾地盯著他的嘴唇,嗓音帶了啞意:“長安彆趕我,我的彩頭還沒討呢。”
祝珩心裡一緊,握住了手上的珠串。
“長安該不會說話不算話吧?”燕暮寒走近,幾乎貼在他身上,像隻大狗狗一樣拱在他脖頸間聞聞嗅嗅,“長安,要親。”
他身上有酒香和熱意,語氣裡盈滿了熾熱的情意,祝珩被熏得頭腦發昏,下意識掐住了他的腰。
果然是兩隻手就能掐過來。
一刻鐘,要親很久吧?
山裡氣溫低,帳門沒有關嚴,冷風一股股吹進來,吹得祝珩一個激靈,但很快他就被燕暮寒帶著轉了個身,風都被寬厚的胸膛擋住。
“今晚很冷。”
“山裡很冷。”
他磨磨蹭蹭的,鋪墊了兩句才說出心中所想:“這裡沒有金絲炭,你一個人睡會冷,我身上很暖和,長安,留下我給你暖床,好不好?”
風吹滅了帳中的燈,四周陷入了黑暗之中,隻有簌簌的風在刮。
祝珩在心裡認同道:確實很冷。
北域的酒太烈了,一口就能讓人頭昏心亂,祝珩舔了舔唇,掐著腰將燕暮寒推到了榻上,低聲命令:“衣服脫了。”
他想試試燕暮寒的腰有多細。
還想知道延塔雪山的狼崽子親起人來,有多凶。
第38章 【修】腰窩
風越來越大了,帳篷拉緊後還能聽到風聲。
祝珩摸著黑回到床榻邊,被子是剛曬過的,很軟和,他聽到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緊接著不知踩到了什麼,他腳下一滑,往前撲去。
“小心!”
他的胳膊被一隻有力的手扶住,那隻手摸索著握住他的手腕,緊扣在手串旁邊,連玉珠都捂熱了。
那隻手很燙,祝珩被燙得口乾舌燥:“我站穩了,可以鬆開手了。”
從黑暗中傳出一聲低笑。
下一秒,那隻手突然發力,拽著他往前撲去。
祝珩驚呼出聲,很快就撲進了一個熱烘烘的懷抱裡,觸感溫熱,是赤裸的胸膛。
燕暮寒已經脫了衣服。
祝珩心跳的很快,方才被冷風吹清醒的腦子又開始發懵。
燕暮寒身上有未散的酒氣,將他整個人包裹起來,戒酒經過體溫的中和,並不會讓人覺得辛辣,反而散發出一種特殊的吸引力。
祝珩抽抽鼻子,將之定義為燕暮寒的味道。
還好,他不覺得討厭。
“長安,上衣脫完了。”燕暮寒緩緩摩挲著他的手腕內側,仿若呢喃一般貼近,蹭了蹭他的耳骨,“還要繼續脫嗎?”
祝珩半邊耳朵都麻了,恍然間有種錯覺,他拐上床榻的不是隻狼崽子,而是隻狼妖。
明明逗一逗就會臉紅,怎麼變成了現在這種模樣?
祝珩沒由來的不爽起來,他手腕翻轉,化解了燕暮寒的桎梏,雙手沿著褻褲布料收緊,掐住了一截勁瘦的腰。
燕暮寒下意識要躲,祝珩又緊了緊手,低聲嗬道:“不許動,乖一點。”
他果真安靜下來,乖乖放鬆身體。
祝珩滿意地勾起唇,虎口卡在胯骨上揉了揉,在後腰上摸到一點凹陷。
這是……
他試著掐了下,燕暮寒渾身一震,肌肉都繃緊了,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控製住自己不要亂動。
是腰窩。
祝珩在心裡補充道:是很敏感的腰窩。
“翻過身,跪在床上。”祝珩俯身,在他唇角碰了下,“這是彩頭之外的獎勵。”
要讓人聽話,自然得給點甜頭。
這是祝珩學的治臣之策,沈閣老怕是做夢都想不到,他教的東西會被祝珩用在床笫之事上。
燕暮寒立馬翻過身,他似乎沒有黃金膝的概念,膝蓋陷在柔軟的被褥裡,背對著祝珩,露出脆弱的後頸。
此時他若是捅上一刀,燕暮寒一定會沒命。
狼崽子的警惕性太低了,祝珩暗歎,轉念一想又釋然了,如果他說想捅一刀,燕暮寒肯定會主動敞開衣襟,露出毫無遮掩的心口。
不是警惕性太低,是對他不設防。
太乖了。
可是太乖的人是會被欺負的。
祝珩心裡生出一點作弄人的惡劣情緒,他遠遠不像表現出來的一樣清風朗月,骨子裡流著皇室擅於玩弄人心的血。
這麼乖的狼崽子,還要欺負嗎?
是燕暮寒主動撲上來的,他們兩個已經綁到了一起,如果沒有意外,日後他床上除了燕暮寒,再不可能有其他人。
既然如此,早晚都是要欺負的,那早一點晚一點也沒有區彆。
祝珩很快說服自己拋棄了良心,拇指抵著腰窩,收緊手,故作困擾地問道:“這腰怎麼這麼細?難道小燕子不是男子,是女兒家?”
少年的身量尚未長成,常年鍛煉,身上沒有一絲贅肉,摸起來都是柔韌的。
燕暮寒被說得麵紅耳赤,腦海中清晰地反映出一件事:祝珩握住了他的腰。
這也在他的夢裡出現過,但是夢裡的祝珩很溫柔,不會說這種過分的話。
這種和夢境截然相反的表現,讓一切變得無比真實,刺激得燕暮寒心臟狂跳,無比清晰的感受到身上發生的一切。
“不是女兒家,我是男子……”
燕暮寒弓下身,按住不爭氣的心臟,忍不住去想,他們離得這麼近,祝珩是不是能聽到他的心跳聲?
是不是能通過心跳,知道他藏了多少喜歡?
祝珩會不會被他打動?
如果會的話……
他突然被掐住了下巴,力道不大,但不容拒絕,強硬地掰過他的臉。
祝珩撈著他的腰,抱住了他,後背貼上了冰涼的衣服。
祝珩身為軍師,雖不用像將士們一樣穿鎧甲,但也換上了戎裝,沒有最外麵幾十斤重的護甲,服帖的戎裝襯得他整個人多了一股英氣。
燕暮寒怔愣了一瞬,渾身肌肉繃緊,捏住他下巴的手動了動,下一秒他就被一雙很涼的唇吻住了。
是祝珩的唇,帶著和他人一樣的冰冷氣息,像山巔的雪。
這不是一個合格的吻,準確來說是咬,牙尖磨了磨細嫩的唇肉,試探著貼近,燕暮寒微微鬆開齒關,氣勢洶洶的遊龍就闖進了城。
仿若含住了新雪,涼涼的,甜甜的。
燕暮寒不喜歡糖的甜膩,但很喜歡這種甜味。
祝珩沒有經驗,一切都靠本能。
或許男人天生就有這方麵的天賦,很快他就漸入佳境,還無師自通地學會了一點花樣。
小花樣的效果很好,他一吮舌尖,狼崽子就會發出黏糊糊的鼻音,像隻求饒的幼獸,極大的滿足了祝珩的征服欲。
祝珩嘗到了滾燙的酒味,大概不是什麼正經的酒,裡麵還帶著一點甜絲絲的味道。
除此之外,他還驗證了一件事,狼崽子被親的時候不凶,整個人都會軟下來,抱在懷裡很舒服。
肯定超過一刻鐘了。
祝珩刻意忽略了心裡的不舍,撤開身子,掐著下巴的手變得溫柔,抹了下燕暮寒濡濕的唇。
好像腫起來了。
“長安……”
這個彩頭比他想象中還要刺激,燕暮寒將自己埋進被褥裡,大帳裡光線昏暗,祝珩隻看到被子隆起來一個鼓包。
像個大大的人形湯婆子。
祝珩沒去掀被子,照著最鼓的地方拍了下:“這麼容易害羞,小燕子真的不是女子嗎?”
鼓包小幅度的挪動了一下,燕暮寒的聲音細若蚊呐:“不是的,我是男子。”
“是嗎?”祝珩還想說什麼,忽然從被子裡伸出一隻手,準確地拉住了他的手,“長安試試就知道了。”
他固執的想證明這件事,明明是狎昵的動作,卻又透出一點憨態,並不令人討厭。
被窩裡很暖和,祝珩碰到了湯婆子最熱的地方。
天氣太差了,轟隆隆竟打起了雷,數九隆冬裡,天上落下了瓢潑大雨,帳外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
密不透風的被窩隔絕了冷意,催生出酒意發酵後的溫暖。
不知過了多久,燕暮寒掀開被子,拿著帕子將祝珩的手擦乾淨:“長安,我好開心,我也幫你好不好?”
栗子花的氣味散開,祝珩吐出一口氣,側躺著,聲音困倦:“不用了,睡吧。”
“為什麼,長安對我不滿意嗎?”他像是絲毫不覺得冷,打著赤膊,急切地湊近,“你要是累了,躺著就行了。”
精力旺盛的狼崽子太難應付了,再這樣下去,半推半就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祝珩的心裡湧起一股不受控製的慌亂感,最可怕的是,他像是被蠱惑到了,隱隱有些期盼,舍不得拒絕燕暮寒的要求。
這絕不可能是他會做的事,祝珩不敢深究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含糊地推搡:“不用了,我困了,不需要。”
燕暮寒不依不饒,他沒辦法,低低地咳了聲。
這比任何話都管用,燕暮寒立馬安靜下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都怪我,我不該鬨你的,長安來,把衣服脫了,好睡覺。”
燕暮寒手把手幫他寬衣解帶,躺進被窩裡後,又拉著祝珩冰涼的手腳貼在自己身上。
整個人都被包裹在溫暖的懷抱之中,祝珩沒一會兒就湧起了睡意。
帳內隻剩下雨聲,淅淅瀝瀝,恍然間給人一種錯覺,仿佛這裡不是寒風飄雪的北域,而是煙雨朦朧的南秦。
祝珩想起了無數個陰雨天,他坐在屋簷下,看著雨滴答滴答的落下來,在青石階上砸出小小的坑,他的衣擺被濺濕,沒帶珠串的手腕被撓出了紅痕。
他望向寺門,像是要透過那道門看清什麼東西。
是什麼呢?
心裡有個聲音,促使他久久地等在這裡,可他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想要看到什麼出現在門後。
是一個人嗎?
是的,但那個人是誰呢?
他想不起來。
祝珩心裡著急,肺腑間仿佛扔進了幾塊火炭,燒得他坐立難安,他確信他在等的是很重要的人,這個他想不起來的人,給了他一種濃烈的感情,是心疼和愧疚交織在一起的感情。
為什麼會想不起來呢?
耳邊突然傳來一道很輕的聲音:“長安……”
仿若天光乍現,祝珩在那一瞬間想起了很多道如出一轍的呼喚。
“長安,真好聽。”
“長安!我在這裡!”
“長安,你彆睡,你理理我。”
“長安,我好痛。”
“長安,你幫我上藥,好不好?”
“長安,該喝藥了。”
“長安,我陪你睡。”
“長安,長安,長安……”
“我要走了,長安。”
“長安,你說要娶我,是認真的嗎?”
除了長安兩個字,其他都是嘰裡咕嚕的聲音,話音很不標準,祝珩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明白其中的意思。
更令他震驚的是,他清楚地聽到了自己的回答:“是,我會娶你。”
“我會來嫁你的,你要等我。”
“好,我等你。”
於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他不知為何忘記了說話的人,卻依舊遵循著本能,在等一個人回來找他。
怪夢。
祝珩坐在行軍榻上,揉了揉眉心,燕暮寒已經離開了,被窩裡帶著雨後的潮濕涼意。
昨夜的夢還曆曆在目,祝珩從頭梳理了一遍,將之歸結於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都怪燕暮寒整天在他耳邊嚷嚷著成親,他才會夢到這種事。
“長安,你醒了。”燕暮寒掀開帳門,他手上端著一盤食物,整個人精神奕奕,“昨晚下了一夜的雨,道路泥濘,今天的冬獵取消了。”
祝珩穿上衣服,朝外頭瞟了一眼:“換成什麼活動了?”
“各部族還計較著彩頭的事,一大清早就去找王上了,希望他收回成命,王上嫌煩,要說休息,讓他們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
燕暮寒將食物放下,語氣嘲弄:“什麼活動都沒有,歇著就好。”
祝珩簡單漱了口,坐下來吃飯,見燕暮寒一直盯著他,欲言又止,挑了挑眉:“有話直說。”
“長安,你的身體還好嗎?”燕暮寒尷尬地低下頭,“昨晚我太高興了,忘記你身體虛,不能泄精元了,這是我今早特地找人開小灶做的菜,補精氣的,你多吃點。”
祝珩看著飯菜,表情複雜,燕暮寒不說,他還沒有發現,桌上都是像起陽草、羊腰一類的食物。
他有種吃完這頓飯就要被押上床的感覺。
“你怎麼不吃啊,味道不好嗎?”燕暮寒小聲嘀咕,“啟閒光做菜挺好吃的,難道是這次發揮失常?”
祝珩拿著筷子的手抖了下:“啟閒光做的?”
燕暮寒點點頭:“對,他家裡是開飯館的,從小就跟著做菜,進了軍營後手癢,經常去給夥夫幫忙。”
祝珩笑不出來:“你找他開小灶,怎麼說的?”
“就說你身體不好,需要補一補。”燕暮寒忽然想到什麼,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你放心,他嘴很嚴,不會到處亂說的。”
完了,他已經能夠想象到啟閒光再見到他時,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了。
祝珩無奈扶額,想罵人,對上燕暮寒那雙無辜的眼睛,又罵不出來:“你以後彆找他開小灶了。”
燕暮寒不解:“很難吃嗎?我嘗嘗。”
他作勢要去拿筷子,祝珩連忙攔住:“你彆吃,味道挺好的,我就是怕麻煩他。”
你要是吃了,就得從精力旺盛變成欲求不滿了,祝珩不希望自己每晚都聞著栗子花味入眠。
“不麻煩,他一聽是給你開小灶,主動要求的。”燕暮寒托著下巴,看著他的嘴一張一合,回味起昨晚的彩頭,一副饜足的神色,“軍師,大家都很喜歡你。”
一刻鐘還是太短了,該說一個時辰,一整天才對。
燕暮寒暗自在心裡歎了口氣,他想時時都和祝珩親近。
雨雖然停了,但天還是陰著的,將士們聚在一起烤火,來叫燕暮寒和祝珩,祝珩懶得動彈,不行出去,吃過飯後便坐在桌前看書。
他最近在學習北域的文字,看的是《千字文》,他幼時就背過了全文,此時照著讀音,一個字一個字的認。
剛看了一會兒,帳門被掀開了,祝珩以為是燕暮寒,頭也不抬道:“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腳步聲很輕,帶著泥濘的黏連聲。
“祝軍師,你披著頭發的樣子真好看。”
不是燕暮寒。
祝珩猛地抬起頭,順手握住了放在桌上的簪子。
“哈堅,你怎麼了?”
哈堅眼神癡迷,像喝醉了酒一樣,臉紅的厲害:“祝軍師,我好熱,你救救我好不好,救救我,救救我……”
他不斷地撕扯著身上的衣服,猛地撲過來,強壯的身體撞倒了桌子:“祝軍師,我好熱,我好熱,你讓我抱一下,好不好,我給你錢,我給你很多錢,我喜歡你。”
沒吃過豬肉,但也見過豬跑,他這模樣分明就是被下了藥。
祝珩滿臉厭惡,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一腳踹向他那條受過傷的腿:“滾開!”
哈堅摔倒在地,被激怒得大吼:“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軍師,卑賤之人,我是哈侖桑部的世子,能服侍我是你的福氣!”
他發瘋一般撲過來,祝珩連忙往帳門跑,誰知剛到門口,就被人一把推了回去,兩個身高體壯的男人堵在門口。
在他們身後,一個人撐著傘立在雨中,傘壓的很低,看不清臉,隻能看到一身紅色的華麗衣裙:“又下起雨來了,軍師身體不好,還是彆往外麵跑了。”
話音剛落,帳門就被拉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起陽草→韭菜。
第39章 【修】惡狼
雨勢不大,但總也不停,擾人心神。
燕暮寒盯著燃燒的火堆,無心去聽其他人的插科打諢,站起身:“你們坐吧,我先回去了。”
“將軍,你剛坐了這麼一會兒就要走,也太掃興了。”啟閒光嬉皮笑臉地拉他,“你整天圍在軍師身邊,他會煩你的。”
“他不會煩我。”燕暮寒皺著眉甩開他的手,陰沉著臉,又坐下來。
嘴上那麼凶,還不是怕人家煩你,啟閒光哈哈大笑:“將軍,早上的飯菜怎麼樣,還合軍師的口味嗎?”
說合吧,祝珩說下次不想吃了,說不合吧,他又都吃完了,燕暮寒一口都沒嘗到。
“下次不用你做了。”燕暮寒冷酷道,“他討厭你,聽說是你做的後,就不想吃了。”
燕暮寒百思不得其解,將之歸結於祝珩討厭啟閒光,厭屋及烏,所以不想吃啟閒光做的菜。
“怎麼可能,我又沒有得罪過軍師。”啟閒光不信,“是不是將軍你怕軍師被人搶走,所以故意這麼說的?”
他是怕祝珩被搶走,但是……
燕暮寒偏頭打量著他,拍了拍腰間的刀,語氣不屑:“你覺得誰能和我搶?”
他已經將佩刀換成了貪狼,從軍帳走到這裡,路上遇到其他部族的人,收獲了一連串羨慕嫉妒的目光。
“將軍長得是很俊帥,但軍師那等絕色人物,又好看又有才,要是女子,求親的人能踏破門檻,眼光可高著呢,將軍對自己這麼有自信嗎?”
啟閒光問的很委婉,其實他想告訴燕暮寒的是,祝珩的選擇很多,看上去也非斷袖,昨兒個知道哈堅可能對他有意思後,祝珩臉都黑了。
要是祝珩接受不了男人,那他們將軍死磕著也成功不了。
燕暮寒冷笑:“我是對自己的刀有自信,誰敢往他身上撲,我就殺了誰。”
這還真是燕暮寒能做出來的事,啟閒光無奈地搖搖頭:“那要是軍師喜歡上彆人了呢?”
這樣總該放手了吧。
“不可能,他隻能喜歡我。”燕暮寒眼神陰鶩,字字狠厲,“他要是真的喜歡上了彆人,那他喜歡一個,我就殺一個,直到他願意喜歡我為止。”
啟閒光的笑容慢慢消失,他倒吸一口涼氣,心裡無比慶幸,多虧他不喜歡軍師。
看燕暮寒這樣子,勸是勸不得了。
“你之前說,多說情話能促進感情,根本就沒有用。”燕暮寒想起拍賣場那茬了,開始翻舊賬。
啟閒光無語,誰知道你要用在軍師身上,並且我的原話明明是“多說情話能促進夫婦間的感情”,前提得是夫婦。
“那要不我再教將軍幾招?”啟閒光端詳著他的臉色,說道,“追人首先要讓人家明白你的心意。”
燕暮寒垂眸:“他知道。”
哦,已經表白了。
啟閒光自動將祝珩代入了拒絕不得的局勢,同情地歎了口氣:“如果對方沒有表態,那可以循序漸進,要慢慢打動對方,切記強扭的瓜不甜。”
燕暮寒給了他一個“就這”的眼神,不屑道:“這些都是老生常談的事,你怎麼好意思說要教我的?”
啟閒光急了:“我還沒開始教呢,接下來才是認真的。”
燕暮寒抬了抬下巴:“說來聽聽。”
啟閒光豎起一根手指:“第一,要多在他麵前出現,讓他習慣你的存在,噓寒問暖是最基本的,最好是能讓他離了你不行,比如你很會做飯,就養刁他的嘴,除了你做的飯,吃什麼都吃不下。”
燕暮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不會做飯,他能……暖床算嗎?
聽塔木和裴聆說,他沒回去的那天晚上,祝珩一直睡不著。
啟閒光老神在在道:“第二,要讓他患得患失,等他習慣了你的存在,你就停止獻殷勤,像對待彆人一樣對待他,讓他體會到沒有你不行。”
“這樣真的有用?”
“這叫欲擒故縱。”啟閒光急於證明自己教的東西有用,已經從同情軍師變成了算計軍師的幫凶,“將軍你聽我的準沒錯,這就跟捕獵一樣,你虎視眈眈地盯著,獵物敢往你麵前走嗎?不敢,你得退後,獵物才會掉進你設置好的陷阱裡。”
我不虎視眈眈地盯著,獵物就掉頭跑了。
燕暮寒麵上不顯,在心裡偷偷將這條劃掉了:“還有呢?”
啟閒光思索了一下,笑得賤兮兮的,小聲道:“然後嘛,你就故意和彆人親近,左擁右抱,讓他吃醋,讓他抓心撓——”
“滾。”燕暮寒一巴掌拍在他的腦門上,語氣嫌棄,“你這樣跟不守婦道的人有什麼區彆,離我遠點。”
啟閒光:“?”
首先,我一個男的為什麼要守婦道?
其次,我在教你追人,你不感謝我,你還打我?
燕暮寒冷著臉起身離開,啟閒光看著他走遠,目光幽怨,小聲抱怨:“覺得我教的不好就彆聽,為什麼要打我?”
一旁,目睹一切的穆爾坎冷笑:“因為你活該。”
啟閒光心塞:“我是好心,怎麼就活該了?”
“你根本就不知道將軍是什麼樣的人。”穆爾坎嗤了聲,看著他如同在看一個傻子,“你讓他左擁右抱,跟讓他去青樓裡嫖有什麼區彆?”
啟閒光想反駁,但細細一想,這二者的區彆並不大:“你懂什麼,這是為了讓軍師吃醋。”
穆爾坎歎息著搖搖頭,他們將軍可不懂讓人吃醋,他隻知道守身如玉,非禮勿視。
另一邊,燕暮寒罵罵咧咧地往回走,他算是看明白了,啟閒光就是不懂裝懂,之前讓他對著祝珩說情話,結果惹得祝珩冷臉,這次還讓他左擁右抱,分明就是想看祝珩徹底不要他了。
無仇無怨,啟閒光竟然故意害他!
剛才那一巴掌打的輕了。
還未走近,遠遠就看到帳前站了幾個人,一襲紅裙格外顯眼,燕暮寒瞳孔一縮,臉色大變。
下了一夜的雨,地麵泥濘,跑了一小段裡,身上就濺滿了泥點子。
“大將軍回來了。”
燕暮寒停下腳步,行禮:“末將見過長公主。”
“平身吧。”長公主抬了下手,身後的人立馬送上一把傘,“這雨還下著,大將軍若是著涼病了,本宮可要心疼的。”
話音剛落,帳內就傳出一道高亢的呻吟聲。
是祝珩的聲音,他絕不會聽錯的。
燕暮寒眼底霎時間浮上血意,他盯著緊閉的帳門,心頭急怒:“末將皮糙肉厚,雪地裡都能跪幾個時辰,淋點小雨不算事。”
他說著就往帳前走,看著攔在帳前的壯漢,握緊了腰間的刀。
長公主臉色難看:“既然大將軍不想打傘,那便過來給本宮撐著傘,這帳內有一出男子相親的好戲,本宮還沒有聽完。”
呻吟聲一直沒停,飽含痛苦之意。
燕暮寒原本隻以為祝珩受了傷,經她一點,瞬間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殿下這是何意?”
“大將軍不知嗎?”長公主故作驚詫,“哈侖桑部的世子與你找來的軍師有私情,二人現在正在帳中顛鸞倒鳳呢。”
燕暮寒身形一晃,差點栽倒在地,他深深地看了長公主一眼,轉過身,一腳將其中一名壯漢踹翻在地:“竟敢讓殿下自己撐傘,你們是活膩了嗎?”
貪狼刀寒光畢現,他像是掙開鎖鏈的惡狼,踩著一名壯漢的胸口,刀尖對準了另一人,殺意畢露:“還不滾去給殿下撐傘!”
那名壯漢嚇得退了兩步,長公主沉聲道:“燕暮寒,在本宮麵前拔刀,你想造反嗎?”
“末將隻是幫殿下教訓一下不懂事的下人罷了,殿下可莫要冤枉末將!”他忽而翻轉手腕,鋒利的玄鐵刀刃插進腳下人的咽喉,鮮血噴湧而出,濺了他一腳。
燕暮寒拔出刀,踏碎身後傳出來的聲音,將刀橫在臉色蒼白的長公主麵前,他咧了咧嘴,笑容冰冷:“殿下你瞧,這不愧是把好刀,聽說這把刀流傳了十幾代北域之主,曾斬過無數王廷之人。”
刀上的血還是滾燙的,腥氣濃重,長公主下意識倒退了一步:“燕暮寒,你什麼意思?”
她還記得將燕暮寒從延塔雪山上綁下來的時候,明明是十歲的孩子,卻隻有七八歲幼童的身量,像隻野獸一樣,眼神凶狠,毫無人性。
是她花心思養大了燕暮寒,將一隻狼崽子養成了人,還讓他成了北域的大將軍,手握重權。
可如今燕暮寒卻為了另一個人,罔顧她的恩情,從人變回了凶相畢露的狼。
“你想對本宮動手嗎?!”
“末將……”燕暮寒笑了聲,在祝珩痛苦的哭聲中,他的笑聲格外不和諧,“末將不敢,殿下在上,末將提刀請罪。”
他忽然將刀尖對準自己,捅進了胸膛。
長公主愣住了:“你,你這是……”
燕暮寒殺過很多人,知道刺哪裡沒有大礙,看起來還很嚴重,他拔出刀,無視不斷湧出血的傷口,搖晃著轉過身:“末將殺了哈侖桑部世子,滅了哈侖桑部全族,故而向殿下請罪。”
言罷,他一刀劈開了帳篷。
鮮血滴落在他的腳下,隨著足跡一直延伸到帳內,延伸到被被子蒙住的行軍榻旁。
長公主身形一晃,身旁的人連忙扶住她:“殿下,你怎麼了?”
從帳外看不清床榻上發生了什麼,長公主看著燕暮寒提著刀佇立在床榻前,宛若一尊殺神,驚聲命令道:“扶本宮去找王上,快。”
燕暮寒雙目赤紅,滿心悔恨,他不該離開的,他回來晚了,都怪他,都怪他……他深吸一口氣,抖著手掀開被子:“長安,長安彆怕,我回來了……長安?”
他看看行軍榻上渾身是血的哈堅,又看看捏著嗓子的祝珩,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來。
這顛鸞倒鳳的畫麵和他想象中有些差異。
祝珩張了張嘴,剛想解釋,就看到他胸口的傷,唰地一下變了臉色:“怎麼回事,你怎麼受傷了?”
“我沒事。”燕暮寒隨手將貪狼插在哈堅身上,抱住他,“長安,我以為,我以為你……”
祝珩拍拍他的肩膀,長時間的喊話使他的嗓音變得嘶啞:“放心,我沒事,他想對我不軌,但被我殺了。”
他雖然病弱,但也是個成年男人,不至於讓一個跛子強迫,至於那些呻吟聲,都是故意叫出來給長公主聽的。
哈堅被人喂了藥扔進來,長公主的目的無非就是讓哈堅和他發生關係,毀他的清白。
他和長公主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唯一的聯係就是燕暮寒。
祝珩很快就猜到了長公主的計劃,他能殺一個跛子,不一定能殺掉身強體壯的男人,為防長公主讓門口那兩名壯漢強迫他,他才偽裝出一副被哈堅強暴的模樣。
事實證明他的想法沒錯,他喊得嗓子都快啞了,也不見長公主離開。
燕暮寒滿心慶幸:“長安好厲害。”
“我殺了他不會惹什麼麻煩吧?”祝珩下手時猶豫過,哈堅畢竟是哈侖桑部的世子,但哈堅死命的往他身上撲,還想扒他的衣服,他被惡心得不行,一刀捅死了哈堅。
他以前看過醫書,知道捅哪裡能讓人當場斃命。
“不會,你做的很好,下次如果再遇到這種人,直接殺了……不,我不會再讓這種事發生的。”燕暮寒眼睫垂落,周身氣勢如冰,殺意凜冽,“以後我會寸步不離的守著長安。”
祝珩還是很擔心,忍不住問道:“萬一哈侖桑部來找麻煩怎麼辦?”
燕暮寒摩挲著貪狼的刀柄,笑笑:“放心,他們不會的。”
他會把哈侖桑部的人全都殺了,沒人會來找麻煩。
傷口很深,祝珩包紮的時候一直皺著眉頭:“你究竟是怎麼弄的?”
“長安是在心疼我嗎?”燕暮寒低下頭,眼神晶亮,“長安,我好痛,你親親我好不好?”
祝珩愣了下,突然想起昨晚做的怪夢,夢裡的人也這樣喊著他,說好痛。
“長安,長安,長安……”
燕暮寒疊聲叫著,語氣溫軟,和夢裡一模一樣,祝珩差點以為自己還沒有醒過來,他板起臉,故作嚴肅:“彆轉移話題,你究竟是怎麼受的傷?”
燕暮寒眨巴著眼睛:“不小心弄傷的?”
“不小心能傷得那麼深?”祝珩氣笑了,用力一拉紗布,打了個結,“你怎麼不說你是摔倒了,地上剛好有把刀,你摔在刀上?”
燕暮寒被勒到了傷口,疼得“嘶”了聲:“長安,輕一點,我疼著呢。”
“說!”
燕暮寒垂頭不語,他不想騙祝珩,但也不想讓祝珩知道這傷是怎麼來的。
“你乖一點,說完我就親親你,好不好?”祝珩半彎下腰,摸了摸他的頭,被雨淋濕的發絲變硬了很多,不複柔順,“燕暮寒,我心疼你呢。”
哄人一般的語氣,溫柔得不像話。
燕暮寒露出半邊上身,卻感覺連心臟都露了出來,不然祝珩怎麼一句話就掐住了他的心,令他說不出拒絕的話。
“是我自己捅的。”
門口還橫著一具屍體,燕暮寒必定是以為他出了事,與長公主起了衝突。
祝珩有所猜測,但真的聽到答案後,還是忍不住罵道:“你是傻子嗎?捅自己乾什麼,是長公主讓你捅的嗎?如果她下次再罰你,你就,你就……跑!離她遠遠的。”
他覺得長公主就是個瘋子。
“好。”燕暮寒蹭了蹭他的手,揚起笑,“我記住了。”
祝珩歎了口氣,說到底還是他們的實力不夠,得趕緊將兵權收在手中了,這樣任人欺負下去,燕暮寒都堅持不到當他的皇後。
他低下頭,隔著紗布,在包好的傷口上親了一下,像教導不聽話的小孩子一樣,對著傷口道:“你乖一點,不要疼了。”
燕暮寒快被他可愛死了,心臟狂跳:“長安,長安……”
“又疼了?”
燕暮寒拉過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又急又委屈:“這裡一直跳一直跳,好像要跳出來找你一樣,你讓它也乖一點,好不好?”
胸膛下藏著一顆跳動的心臟,一下一下,震得他的手掌發麻。
祝珩覺得他可愛,又覺得他詭計多端,想順著他的意,又想教訓他,最後兩種心情中和了一下,祝珩撚住燕暮寒紅透的耳朵,順著耳骨摸到耳尖,摸到那處凹陷的地方。
之前被燕暮寒掐出的血痕已經痊愈了,凹陷的一點像是朱砂色的痣。
祝珩指尖發燙,心尖也發燙,他主動抱住了濕淋淋的狼崽子,歎息一般,哄道:“燕暮寒,你乖一點。”
為什麼總會覺得他可愛呢?
為什麼總是無法拒絕呢?
祝珩不知道這是喜歡,還是因為當下處境產生的依賴,他不想過早地定義他對燕暮寒的感覺,這對他們彼此都不公平。
萍水相逢不會讓人心心念念,燕暮寒對他的種種,他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他能猜出來,他們之間還發生過很多事。
很多很重要的事。
“你乖一點,再等一等。”
等我想起來,我會給你一個公平的答複。
燕暮寒抬起胳膊,回抱住他:“好,我會很乖,會等下去。”
他不知道祝珩讓他等什麼,但隻要是祝珩說的話,他都會聽。
他是在人間遊蕩的野鬼,本該孤獨地死去,是祝珩拉住了他的手,帶他走過了繁華熱鬨的街道,帶他走入了紅塵俗世。
這世間山寒水冷,人心險惡,他不喜歡。
他隻喜歡祝珩。
隻要祝珩還在這世上,他就不是惡鬼,他是護著祝珩的人。
也將成為唯一一個有資格陪在祝珩身邊的人。
第40章 【修】走水
祝珩提心吊膽了一個下午,但直到晚上,圍場裡都風平浪靜。
燕暮寒叫來穆爾坎等人秘密處理了屍體,啟閒光和天堯是少數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人,不敢對長公主不敬,逮著哈侖桑部罵了個遍。
啟閒光心有餘悸:“軍師,你真的沒有出事吧?”
他知道燕暮寒對祝珩有多上心,如果哈堅真的對祝珩做了什麼,不僅是哈堅,哈侖桑部也得為此事付出代價。
他們將軍就是個純純的瘋子。
祝珩換了一身衣裳,微微頷首:“無礙,他並未傷到我。”
“軍師好膽魄。”天堯破天荒地開了口,“那一刀刺的很準,聽說軍師是第一次殺人,若是換了旁人,手抖不說,恐怕還會吐。”
啟閒光的臉唰一下黑了下來:“第一次不習慣,吐一下很正常好吧!”
他參軍之前連殺雞都不敢,第一次殺人當場就吐了,還是燕暮寒開導了他。
其實也不能說是開導,他們將軍隻說了一句話:“想死你就繼續吐,我送你一程。”
當場就治好了他的不習慣。
祝珩抬起頭,對上天堯的視線:“我若不殺他,他便要傷我,這算不上有膽魄,不過是求生欲罷了。”
天堯頷首:“軍師所言有理,隻是這一刀下去,軍師雖保全了自己,卻將將軍置於險境了,哈侖桑部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啟閒光也不作聲了,氣氛有些尷尬。
他們是燕暮寒的下屬,自然向著燕暮寒,祝珩並不覺得冒犯,笑了笑:“你應該相信將軍,他既然能請我出山,必定是有護下我的決心,哈堅欺辱的雖是我,但打的是將軍的臉,若他連哈侖桑部都擺不平,又怎麼配執掌大軍,又怎麼配讓我給他做軍師。”
“哈哈哈哈,長安說的沒錯。”燕暮寒和穆爾坎從帳外進來,祝珩的大帳被他劈壞了,他當即就把人帶回了自己帳中,“如今隻死了一個哈堅,遠遠不能令我滿意。”
天堯眼皮一跳:“將軍,你該不會是想……”
燕暮寒勾唇,周身縈繞著陰沉的氣勢:“隻要哈侖桑部都死光了,就不會不罷休。”
他捅自己那一刀不是白捅的,他要哈堅和哈侖桑部無數條命來償。
長公主知道他要做什麼,肯定會去告訴王上,可一下午過去了,王上那邊都沒有動靜,這就是王上對此事的態度。
燕暮寒將彎刀放在桌上,倒了杯水,遞給祝珩:“喝點水潤潤喉。”
祝珩的嗓子啞著,臨時又找不到潤喉的藥,隻能等回去後再看醫師了。
“將軍,三思啊。”啟閒光火急火燎地勸道,“軍師受了欺負不假,但好歹沒有受傷,而哈堅已經死了,我們本就不占理,若再對哈侖桑部下手,必定會成為眾矢之的。”
他就知道燕暮寒會發瘋,但沒想到他能瘋到這種地步。
祝珩靜靜地喝水,不插話,他已經猜到了燕暮寒想做什麼。
桌上的彎刀已經被擦洗乾淨了,祝珩拿過來,把玩著,掛在了腰間。
這柄彎刀是當初燕暮寒酒醉後送他的,代表著北域兒郎至高無上的承諾,他方才就是用這把刀殺了哈堅。
天堯看著他的動作,眸光一凝,臉上浮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不占理?”燕暮寒嗤了聲,將貪狼刀拍在桌案上,“這就是理!”
天堯眼睛一亮:“我明白了,要對哈侖桑部下手。”
“你他娘的傻了吧,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啟閒光氣得腦瓜子嗡嗡作響,他扶著額頭,苦口婆心地勸道,“我看你們都被憤怒衝昏了頭腦,眼下不是爭一時之快的時機。”
穆爾坎按住他的肩膀,依舊是那副看傻子一樣的目光:“你知不知道桌上那把刀叫什麼?”
啟閒光不解:“貪狼啊,這是鎮國刀,我能不知道?!”
天堯循循善誘:“王上讓將軍督辦冬獵,還將此刀給了將軍,你可知道這代表何意?”
啟閒光愣住。
“這代表王上給了將軍信任,他要將軍站在東西部的對麵,他要將軍幫他打壓東西部,我們不需要占理。”天堯眸中精光大盛,“我們占了王上的心意。”
啟閒光一臉茫然,他還停留在燕暮寒被忌憚,被罰酒的時候,乍一聽完這番分析,第一反應不是激動,而是心酸。
終於從媳婦兒熬成婆的心酸。
“所以是,王上也想讓哈侖桑部死?”
祝珩放下杯子,輕聲道:“不,應該是王上想讓三十六部死。”
為人臣子,若生出了能夠桎梏君王的權勢,那便是大忌,如若再用這份權勢脅迫君王,更是將自己往死路上推。
東西部做的最錯的事,就是逼王上選妃。
雖說有王上屬意,但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殺人,那是往彆人手裡遞話柄,滅哈侖桑部,得神不知鬼不覺,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是誰做的,但又不能留下一點線索。
入夜,圍場裡的燈都熄滅了,整座山裡漆黑一片。
燕暮寒帶著早已點好的親兵,不動聲色地潛入了哈侖桑部的營帳。
南征大軍負責冬獵的所有事宜,包括飯菜,天堯一早就命人在哈侖桑部的飯菜裡下了蒙汗藥,保證他們睡得跟死豬一樣,不會發出一點聲音。
這一隊親兵都是燕暮寒親手提拔,由他親自調教,各個都繼承了他的心狠手黑,一刀封喉,乾脆利落。
將人都殺死後,天堯點著燈挨著檢查屍體,確認哈侖桑部參加冬獵的人都在這裡後,啟閒光便開始潑油點火。
“老子做飯燒雞燒魚,還真是頭一回燒人。”啟閒光搓了搓手,語氣中夾雜著一絲詭異的興奮,“跟著將軍做事就是刺激。”
天堯白了他一眼:“看仔細,全部都得燒成渣,要到仵作無法驗屍的程度。”
啟閒光比了個大拇指:“知道,我辦事,你還不放心嗎?”
天堯默默腹誹,就是因為你辦事,我才不放心。
等到屍體燒完後,天堯立馬給出了信號,穆爾坎帶著人出動,將哈侖桑部的營帳也一並燒了,將這場屠殺偽裝成走水。
燕暮寒站在高地上,指指旁邊:“那裡也燒一燒,免得老家夥們說這火成了精,隻燒哈侖桑部。”
“是。”穆爾坎應下,往附近幾個部族的營帳也放了火,“將軍,我能往穆離部放一把火嗎?”
穆離部離哈侖桑部很遠,中間還隔著幾個部族的營帳。
燕暮寒有些詫異,看了他一眼,沒有多問:“行,燒死他們也沒關係。”
穆爾坎笑笑,心滿意足地去放火了。
“燒穆離部可不是好決定。”祝珩從黑暗中走來,他披著一身雪色大氅,厚厚的一圈狐裘將他的臉襯得更加小,“為什麼要答應他?”
地上泥濘,燕暮寒伸手扶住他,解釋道:“穆爾坎是穆離部子弟,他從小沒了爹,是他娘一個人帶大了他,他與他娘感情甚篤,但穆離部扣住了他娘,借此來威脅他。”
穆爾坎會這樣做,必定是穆離部提出了更過分的要求。
燕暮寒歎了口氣:“我知他心裡憋著一口惡氣,得讓他出一出。”
祝珩想起了祝苑,心中動容,若他是穆爾坎,撕了穆離部的心都有:“能想辦法將他娘從穆離部接出來嗎?”
穆爾坎是燕暮寒麾下大將,不能讓他為穆離部所用。
燕暮寒撓了撓他的手心:“軍師聰明,幫他想想辦法吧,我都快被這件事愁死了。”
講了那麼多,原來是在這裡等著他呢。
祝珩瞥了他一眼,笑道:“好,將軍為我出惡氣,我為將軍解憂愁。”
“我有軍師,如魚得水,如虎添翼,定能無往不勝。”燕暮寒笑了笑,輕聲道,“為軍師踏破南秦大都。”
我要送你入青雲,登高閣,一世長安。
見火燒得差不多了,燕暮寒抬了抬手,鑼鼓聲立馬傳遍了圍場。
“走水了!走水了!”
“快救火啊!”
“大家趕緊醒醒,彆睡了,趕緊醒醒!”
燕暮寒拉起大氅的兜帽,給祝珩戴好:“我要去接王上了,等下天堯和啟閒光會送你回帳裡,路上注意安全,如果長公主再敢找你麻煩,儘管動手,出了事我幫你頂著。”
他碰了碰祝珩腰間的彎刀,道:“暫時讓它替我保護你。”
祝珩整個人都陷在軟乎乎的絨毛裡,他看了眼跑來的天堯和啟閒光,囑咐道:“我知道,你也注意安全。”
燕暮寒應下,轉身跑向王上的營帳:“末將救駕來遲,還望王上恕罪。”
王上衣冠整齊,親自扶起他,意味深長道:“有勞大將軍了。”
在橙紅的火光映照下,他臉上的笑容格外明顯。
燕暮寒躬身一拜:“王上厚愛,這是末將應該做的。”
“聽長姐說你受了傷,嚴不嚴重?”王上語調溫和,“長姐擔心你,特地囑咐本王,要找太醫好好給你診治。”
燕暮寒眼睫一垂,眸底冷意綻開,他攥緊了手,又是一拜:“末將,多謝長公主殿下厚愛。”
王上拍了拍他的手臂,溫聲含笑:“你記得她的好就是,走吧,這一場火燒的太大了,應該有不少人受了驚,隨本王出去看一看。”
火已經被撲滅了,所有人都集中在空地,火堆照亮了四周。
王上端坐在主座上,沉聲質問:“好端端的,怎麼會走水?”
燕暮寒一撩袍袖,跪倒:“回稟王上,是哈侖桑部的世子哈堅私自祭祀,點燃的蠟紙飄散,落到了其他營帳,故而引起大火。”
“胡鬨!”王上喝道,“哈堅人在何處?”
“他已被燒死。”
全場嘩然。
長公主渾身一顫,攥緊了衣袖。
王上歎了口氣:“可還有其他傷亡,哈堅雖然死了,但哈侖桑部得負起責任來。”
燕暮寒看了眼長公主,對著她微微一笑,高聲道:“報!哈侖桑部無一人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