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是在王廷城內最大的成衣鋪子裡定製的,花了重金請老裁縫設計,比達官顯貴家的新娘子穿的都要好。
在燕暮寒的心目中,唯有祝珩這樣的絕色才能穿出這嫁衣的韻味。
“不會,很好看。”祝珩撩起他鬢邊的發絲,指尖勾住,繞了兩圈,“我迫不及待想娶你入洞房了。”
沒有比這更好的誇讚了。
燕暮寒心潮澎湃:“那等過了年,我們就去睢陽城,讓舅舅主持成親。”
無論是南秦還是北域的風俗,成親都需要長輩來主持證婚,有了長輩的祝福,新人能長長久久。
他和祝珩加起來就祝子熹一個長輩。
祝珩猶豫兩秒,應下來:“好。”
他私心裡想給燕暮寒最盛大最奢華的儀式,但不知道要推遲到什麼時候才能完成,或許早點成親才是燕暮寒真正想要的。
至於儀式,日後也不是不能補。
換上了嫁衣,自然要做些親昵的事情,祝珩剛伸手摸上喜歡的腰窩,門外傳來了就不合時宜的通報聲。
長公主回來了。
她從王廷裡直接過來,帶著一隊侍衛,氣勢洶洶,表情不太好看。
燕暮寒在房間裡換下嫁衣,祝珩作為主人,客客氣氣地招待長公主:“見過殿下,將軍還要一會兒才能忙完,您先喝杯茶吧。”
長公主已經知道佑安被金折穆帶走的事情了,她震怒於燕暮寒未加阻攔,屏退侍衛,滿臉怨毒地盯著祝珩。
如果不是這個人,燕暮寒又怎會脫離她的掌控。
“祝珩,你會克死燕暮寒。”
一句話令祝珩的心抖了兩下,他抬起一雙淩厲的眸子,和長公主対上視線。
四目相対間,他看到了毫不掩飾的恨意。
祝珩心下了然,故作平靜地微笑:“殿下說笑,草民名叫祝長安,是一介普普通通的軍師,可不認識什麼祝珩。”
種種跡象與針対都表明長公主認識他,而今也算是驗證了他的猜想。
“真以為隨便套一個假身份,本宮就認不出你了嗎?”長公主目光嘲諷,嗤了聲,“早知道會有今天,當年我就不該救你,該直接殺了你。”
關於當年的事,祝珩想起了零星,他細細推測,勉強能拚湊出一個大概。
當年燕暮寒是被長公主帶去南秦的,也是燕暮寒求著長公主救他,為此不知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祝珩壓下心裡的情緒,雲淡風輕道:“殿下認錯人了,草民一生順遂,從未需要旁人救助。”
“一生順遂,也是你個病秧子配說的?”北域人的個性都急切,長公主被佑安的事情氣急了,加之打從心眼裡看不上祝珩,更懶得與他多費口舌,“你今日裝糊塗,不認救命之恩,可対得起他斷指求你安穩?”
祝珩微滯,他隻知道燕暮寒因他斷指,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聽長公主的意思,這或許就是燕暮寒救他所付出的代價。
“為了救你,他心甘情願成為奴隸,你可知我將他從延塔雪山上帶下來有多困難,可知我在他身上花了多少心思,我是他的n……你都不知道。”
長公主越說越激動,近乎歇斯底裡:“他與佑安情同手足,我費儘心思培養他,可都被你毀了!”
祝珩往後退了兩步,看著她塗滿丹蔻的纖長指甲在空中劃過,心底一片冷意:“你所指的培養,就是讓他數次徘徊在死亡邊緣嗎?所謂的情同手足,就是讓他被佑安汙蔑陷害嗎?”
金折穆已經送來了厚禮,祝珩將之扔在桌上:“殿下好好看看,這就是你口中的情同手足。”
那上麵訴說了樁樁件件,都是佑安迫害燕暮寒的證據。
他用癡傻作為庇護,肆無忌憚的傷害彆人,惡意包裹在天真的依賴之下,更令人惡心。
祝珩隻是簡單翻了翻,就恨不得在佑安身上捅幾刀,他本不欲與長公主多費口舌,畢竟這人可能和燕暮寒有著更深的羈絆,但他實在受不了長公主対他和燕暮寒的事情指手畫腳。
燕暮寒救他,於他有恩,他都記在心裡。
他們兩人的感情,不容其他人插手。
長公主捏著紙張的手微微顫抖,佑安被金折穆帶走的事給了她很大打擊,她去王廷裡也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
“這是假的,你休想挑撥他們的感情,他們是——”
“親兄弟嗎?”祝珩突然出聲,目光鋒利如刀,刺破了長公主勉強維持的平靜,“燕暮寒就是你拋棄的親子,是殿下你與王上的親子,他和佑安是親兄弟,対嗎?”
長公主一陣心驚:“你……”
一瞬間的驚愕已經足夠祝珩得出答案:“看來我被我說中了。”
傳聞真假難辨,但並非空穴來風,祝珩沒想到簡單一詐,就從長公主身上詐出了端倪,此番還要多謝佑安,如果不是他出了事,長公主恐怕不會心緒大亂,露出破綻。
祝珩冷冷地看著眼前的女人,厭惡不已:“同樣是你的孩子,你卻偏心至此,處處磋磨燕暮寒,他因我斷指,卻因你多番命懸一線,該愧疚的人是你吧。”
虎毒尚不食子,這種人怎麼配做燕暮寒的娘親!
長公主神色癲狂,不願承認他說的話,但那麼多的差彆対待不是一朝就能抹消的,她無從辯解:“放肆!你個南秦的奸人賊子,有什麼資格插手我北域之事!”
“他是我的夫君,自然有資格。”房門被推開了,換了一身官服的燕暮寒走進來。
祝珩心頭一驚,不知燕暮寒是什麼時候來的,有沒有聽到他方才和長公主談話的內容,關於燕暮寒的身世。
燕暮寒握住祝珩冰涼的手,字字鏗鏘:“小公子已經不在我府上了,殿下若要找人,該去彆處找才是。”
“本宮是來找你的,你去救出佑安,本宮可以幫你拿回軍權。”
“殿下還真是在乎小公子。”燕暮寒語帶嘲諷,眉宇間儘是厭惡,毫不留情地送客,“可惜卑職対軍權沒有興趣,更不想蹚渾水,王上宣卑職入王廷,殿下慢走,不送了。”
一聽王廷的消息,長公主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喜色:“你可知王上宣你是為何事,你與本宮之間乃是親——”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燕暮寒沉聲道:“來人,送長公主回彆苑。”
“滾,誰敢碰我!”
將軍府的人不敢上前,燕暮寒一個眼神掃過去,長公主帶出來的王廷侍衛就動了,一左一右攔住長公主:“殿下,請吧。”
長公主滿臉震驚:“放肆,你們怎麼敢違抗我的命令!”
其中一名侍衛躬身一拜:“回稟殿下,王上口諭,命末將們送您回彆苑歇息,您身體抱恙,需得好好休息,太醫已經在彆苑等候了。”
不等長公主開口,周圍的侍衛就“護送”她往外走,那行過禮的侍衛又轉向燕暮寒:“將軍,王上已在王廷等候多時。”
長公主怎麼也沒想到,這一隊侍衛並不是王上撥給她調用的,而是要將她軟禁起來,並請燕暮寒去王廷的。
祝珩心中憂慮,握緊了燕暮寒的手,長公主方才分明是想將燕暮寒的身世和盤托出,此事不再是秘密,王上又做出這樣的安排,很難讓人不去懷疑他是不是知道了這件事。
“彆擔心,我去去就回。”燕暮寒仿佛洞悉了他心中所想,毫不顧忌等候的侍衛,蹭了蹭祝珩的鼻尖,“這世間我在乎的人隻有你,在乎的事也都與你相關。”
至於身世,至於血緣關係,早在他被丟棄於延塔雪山之上時就斬斷了,他不在意。
燕暮寒去王廷了,祝珩目送著他離開,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燕暮寒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嗎?
他都能猜得到,燕暮寒那般聰慧,又怎會沒有察覺。
那為什麼不說呢?
祝珩多少能猜到他的想法,燕暮寒不將身世放在眼裡,也不想認回爹娘,但膝下無子的王上知道這件事後,真的會舍得放過這得之不易的血脈嗎?
這一次去王廷,他的小狼崽恐怕會被逼著做不願做的事情。
祝珩猜的沒錯,王上已經從長公主口中得知了燕暮寒的身世:“阿寒,走近一些,讓本王好好看看。”
燕暮寒往前走了幾步。
王上細細地打量著他的眉眼,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越看越覺得他和自己很像:“阿姐已經告訴你了吧,你……”
他突然不知該怎麼說,說我是你的爹,你是我與親姐亂倫的產物嗎?
王上沉默下來,他知道自己與長公主育有一子,可當年他不在長公主身邊,回去後長公主已經生產,騙他那孩子生下來就死了,隔了將近二十年,他就算有所懷疑也無從查起。
北域是遊牧民族,民風開放,雖然亂倫說出去不好聽,但像西十一部的一些部族裡還保留著繼承部主妻妾的古老民俗,対子嗣的血脈並不像南秦東昭那般忌諱。
王廷之中就有與王上沾親帶故的近親侍妾。
流言喧囂塵上,王上也懷疑過燕暮寒是不是自己與長公主的孩子,但長公主対待燕暮寒和対待奴隸無異。
他想他的阿姐那般溫柔,定然不舍得這樣対待他們的血脈。
沒想到一朝錯判,害燕暮寒吃了那麼多的苦,如果不是長公主為了讓他救佑安,恐怕也不會將燕暮寒的身世說出來。
想起曾經対燕暮寒做過的事,王上後怕不已,他曾不止一次想殺了這個頗具威脅的狼神象征。
“阿寒,你受苦了。”王上長長地歎了口氣,目光中帶著前所未有的慈愛。
燕暮寒默不作聲,他沒興趣陪王上演父慈子孝的戲碼,他滿腦子都是祝珩,夜深了,他的長安睡了嗎?
肯定沒睡,可能又在熬夜看書,那一箱子南秦的書開了鎖,被祝珩視若珍寶,每每都要拿著讀上幾頁才肯乖乖就寢,若不是他催著,恐怕能看到深夜。
祝珩確實沒睡,但沒有看書,他在看信。
是從睢陽城快馬加鞭送來的書信,祝子熹親筆。
祝珩捏著那張薄薄的信紙,最上麵映入眼簾的一行字令他神思不屬,心情沉重,連祝子熹的關切之語都沒心思去看,整個人幾乎要被鋪天蓋地的悲愴所淹沒。
睢陽一役,翻案了。
這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睡不著的人還有很多,比如佑安。
他被吊在刑架之上,渾身上下都是鞭子抽出來的傷痕,找不見一塊好皮,手腕和腳腕上更是被打上了精鐵鍛造的鎖銬。
那是用來鎖奴隸的。
沾了鹽水的鞭子打在身上,讓人保持著清醒的狀態,佑安不得不找其他事情來轉移注意力,他忽然想起小的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燕暮寒身上都戴著這種鎖銬。
燕暮寒。
從小阿娘就讓他將燕暮寒當成兄長,他不願意,一個奴隸怎麼配當他的兄長,所以他一次次的捉弄燕暮寒,一開始是覺得有趣,後來是看到阿娘対燕暮寒頗為看重,他心裡不平衡。
如果燕暮寒死了就好了。
他用拙劣的陷害算計,卻因為有癡傻的心智作為護身符,從來沒有被懷疑過,但無論他怎麼努力,燕暮寒都沒有死。
命比那副賤骨頭都硬。
這種算計持續了很久,他策劃一場萬無一失的刺殺,用自己作為誘餌,抱著不殺死燕暮寒不罷休的念頭,想置人於死地。
但當燕暮寒為他擋了一刀後,他突然不想讓燕暮寒死了。
有個能保護自己的兄長,似乎也不錯。
他的出神被行刑的人發現,一瓢鹽水潑在身上,刺激得傷口血流不止,佑安“嘶”了聲,收回思緒,抬起一雙陰狠的眼,盯著不遠處靠在軟榻裡被揉肩捶腿的男人。
“保持這種眼神,千萬彆求饒,彆擾了我的興致。”厚厚的軟墊很好地緩解了下身的疼痛,金折穆偏頭吃下喂到嘴邊的葡萄,哂笑,“算計我的時候,有沒有想到會有這樣一天?”
佑安咬緊了牙,喉頭一陣腥甜:“你究竟是誰?”
是什麼樣的身份,才能光明正大的対他用刑。
“想知道我的身份?”金折穆坐直了些,似笑非笑,“彆急,你很快就知道了,隻不過屆時你不再是北域長公主家的小公子了,隻能是趴在我腳下苟延殘喘的狗。”
佑安心裡發寒,遲遲沒有人來救他,似乎從側麵印證了金折穆的話是真的。
“怕了嗎?”
“如果我是狗的話,那你又是什麼東西?”佑安不想低頭,他深知眼前人是什麼惡劣的性子,此時低頭會讓金折穆失去興趣,唯有興趣才能讓自己在這個男人手裡活下去,“被狗艸過了,你是……母狗嗎?”
四周一靜,就連行刑的暗衛都愣住了,從沒有人敢這樣激怒金折穆。
修長的手掐住脖頸,金折穆從喉嚨裡擠出一絲笑:“激怒我,你想過後果嗎?”
“有本事,你就殺了我。”
他在挑釁。
“殺了你,也太便宜你了。”金折穆湊近些許,在他的梨渦上落下一個輕吻,語氣溫柔,如同対待情人一般狎昵,“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作者有話要說:
所有人的行為都是有原因的,長公主會那樣對小燕子也有原因,後期會講,並沒有人設bug哈。
第67章 謀劃
翻案代表著推翻官府的審理,像睢陽一役這種轟動南秦的大案子,是聖上派人三堂會審,可以說結案的決定是聖上作出的。
翻案意味著承認之前的審理出了紕漏,將此案重新搬到台麵上。
這是在打德隆帝的臉。
睢陽一役已經過去了十多年,要翻一樁陳年舊案,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以說如果不到萬不得已的境地,聖上絕不會作出這樣的決策。
這個萬不得已的契機是什麼?
祝珩迫不及待想知道祝子熹做了何事,但信上並未多提,隻說了一句已經翻案。
除此以外,滿篇都是關切之語,祝子熹十分擔心他的身體狀況,多番詢問他的近況,以及子母蠱毒有沒有複發。
此時已近年關,在信的末尾,祝子熹問他要不要去睢陽城過年。
睢陽城是祝氏一族的老家,如今已經成了北域的疆土,南秦朝堂的手伸不過去,祝珩不太擔心祝子熹的安全問題。
不過去睢陽城過年,他有些心動。
隻是要遷就燕暮寒的想法。
過完年就成親,與燕暮寒的期望不謀而合,狼崽子應該不會拒絕。
夜色深濃,祝珩將信收好,剪掉了燭花,打算等燕暮寒回來。
等著等著就睡著了,直到天光放曉,塔木和裴聆來收拾炭盆,才驚醒了靠在軟榻上的祝珩。
“主子,是我們吵醒你了嗎?”
在軟榻上躺了一夜渾身酸痛,祝珩睡眼惺忪,活動了一下肩膀:“沒有,將軍回來了嗎?”
“還沒有。”塔木搖搖頭,麵上不掩擔憂,“將軍該不會出事了吧?”
燕暮寒昨夜去了王廷,一夜未歸。
祝珩沉吟片刻,道:“應該不會。”
話音剛落,嘈雜的腳步聲就從院外傳來,塔木朝外看了一眼,驚喜道:“將軍回來了!”
“誒,怎麼還帶著那麼多人?”
“那些人好像是王廷的護衛。”
兩個小的嘰嘰喳喳,祝珩定定地看著大跨步走來的人,雖然還記得要保持將軍的穩重,但燕暮寒的步伐已經亂了。
祝珩呼吸一窒,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亂了。
不過是一夜未見,思念就已蔓生,他比想象中還要離不開燕暮寒。
“長安!”
塔木和裴聆識趣地退出房間,和王廷護衛一同站在門口。
燕暮寒摩挲著祝珩的眼尾,看到他眼睛底下的烏青:“我回來晚了。”
祝珩皮膚薄,熬夜就會透出青色,看他神色倦怠,不知昨晚等了多久。
燕暮寒環視四周,並沒有看到書卷:“長安是在等我嗎?”
沒有看書,在等他。
這個認知讓燕暮寒在心疼的同時,又忍不住欣喜若狂。
“嗯,在等你。”祝珩往軟榻裡讓了讓,觸碰到他冰冷的手,眉頭一皺,將絨毯蓋在他腿上,“身上怎麼這麼冷?”
兩個人依偎在軟榻上,一朝挨在一起,都不願意挪窩到更舒服的床上。
“外麵下雪了,我騎馬回來,沾了些雪。”窗紙上透出院子裡的人影,燕暮寒眼底冷意畢現,“昨晚被絆住了,沒法子送信,讓你擔心了。”
北域對子嗣的出身並不看重,王上像個老來得子的慈父,想將他接進王廷,補償從前的虧欠。
燕暮寒厭惡至極,卻不得不適當妥協,畢竟比起其他的辦法,利用這層血脈來奪權事半功倍。
“王上找你是因為……”
燕暮寒自嘲一笑:“他把我當成兒子。”
祝珩聽出了他話裡的意思,燕暮寒並不想認這份血緣關係:“你打算怎麼辦?”
“順勢奪權。”
仰人鼻息不如自己掌權,權勢送到了手邊,他沒有不收的道理。
燕暮寒把玩著祝珩的長發,掌心托著一縷發絲,像握住一捧不會融化的雪。
我若弑父弑君,你會厭惡我嗎?
他想這麼問,又怕祝珩露出排斥的眼神,糾結的時候,一封信遞到了麵前。
“舅舅的信,讓我們去睢陽城過年。”祝珩停頓了一下,抬眸看他,“睢陽城是祝家世代守衛的地方,可以帶你去見見我祝家的列祖列宗,若是成親也方便……你想去嗎?”
燕暮寒整個人都愣住了,他還準備挑個時間跟祝珩提讓祝子熹主婚的事,沒想到祝珩已經有所打算了。
“想,我當然想去!”燕暮寒眉眼飛揚,嘴快咧到耳朵根了,“那我們趕緊收拾收拾,這幾天就出發吧。”
距離過年還有不足一月,要去的話得提早動身。
祝珩也被他感染,露出笑容:“不急,先等你把王廷的事處理好。”
王廷之事。
燕暮寒沉下眉眼,心裡有了打算。
—
多事之秋,三十七年年關之際,南秦翻了睢陽一役的舊案,北域王上突然認了個義子。
王上膝下無子,認個兒子繼承王位無可厚非,於情於理都說得過去。
可偏偏這義子名聲在外,消息一經傳出,便惹得三十六部紛紛上書,拚死勸誡,就連百姓也對此事頗為關注。
無他,這義子姓燕,來自延塔雪山,正是立下赫赫戰功的瘋子燕暮寒。
一時之間,燕暮寒成了所有人茶餘飯後的議論對象。
任憑外界風湧浪翻,將軍府內還是一片祥和氣氛。
祝珩翻著書頁,時不時抬頭看一眼,燕暮寒正在收拾行李,這幾天他閉門不出,已經整理了好幾箱東西。
“差不多就行了,你帶那枕頭做什麼?”祝珩無奈開口。
燕暮寒理直氣壯:“這是你常用的,我怕你睡其他的不習慣。”
那我過去的二十年是怎麼睡的?
祝珩默默腹誹,招了招手:“你能離開王廷城嗎?”
今時不同往日,燕暮寒現在已經變成了王上的義子,等同於北域的皇子,擁有繼承王位的權利,不能貿然外出,更不必說要去那千裡之外的睢陽城。
王上會放這得來不易的兒子走嗎?
祝珩覺得夠嗆:“若你抽不出身,我們遲些日子再去也行,不必急於一時。”
“怎麼能不急!”
他都快急死了。
燕暮寒扔下手裡的東西就跑過來了:“我已經看好了日子,上元節就適合嫁娶,今年的上元節我們沒有一起過,明年成親也能彌補遺憾。”
每一個節日,他都想與祝珩一同過。
見祝珩遲疑,燕暮寒忙道:“我能抽出身的,王廷的事你不必擔憂,我自有辦法,三日後我們就出發去睢陽城。”
祝珩將信將疑,沒想到三日後,燕暮寒真的整頓車隊,帶上數十箱子的行李啟程了。
王上並未阻攔,反而派了人護送,浩浩蕩蕩的車馬駛出城,陣仗大得仿佛是出使他國。
護送之人大部分是從遠征軍中抽調的,王上在前幾日正式駁回了燕暮寒卸去軍權的請求,如今燕暮寒不僅是他的義子,還是能調用北域所有兵馬的大將軍。
除了遠征軍,王上還派了一隊王廷護衛多加保護。
祝珩驚詫不已,多番詢問,但燕暮寒說什麼也不告訴他,翻來覆去隻有一句:“山人自有妙計。”
祝珩:“……”
這句話還是他教燕暮寒的,沒想到會被用來搪塞自己。
一行人走了十日,在臘月二十八到達了睢陽城,住的地方已經打點好了,就是之前燕暮寒帶祝珩住過的府邸。
剛到府裡,燕暮寒就派人請來了祝子熹。
舅甥倆一見麵,便熱切地聊起來,燕暮寒沒有打擾,命人將睢陽城守衛軍和隨行的護衛們召集起來。
此次來睢陽城,燕暮寒隻帶了啟閒光一個心腹,留下天堯和穆爾坎坐鎮軍中。
他要謀劃大事,需得有人在王廷城裡照應。
啟閒光興致高昂,他作為少數幾個知道燕暮寒計劃的人之一,這一路上都難掩激動。
“冷靜點。”燕暮寒皺眉,一巴掌拍在他的後腦勺上,“毛毛躁躁的,一點副將的樣子都沒有。”
拿回軍權之後,燕暮寒提拔了幾個心腹,啟閒光和天堯都成了副將。
啟閒光縮著脖子,有些唏噓:“將軍你和軍師越來越像了。”
燕暮寒比他還要小兩歲,以前還能看出點少年意氣,這一年來被祝珩帶得沉穩了很多,不怒自威。
提到祝珩,燕暮寒臉上的冷意消融了些。
跟在一旁的塔木打趣:“我知道,這就是夫妻相!”
燕暮寒和祝珩要在明年上元節成親了,塔木作為貼身侍奉的人,在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
燕暮寒勾起唇角,解下錢袋扔給他:“去城裡的點心鋪子逛逛,給長安買些零嘴。”
目睹一切的啟閒光揉了揉腮幫子,嘶,甜膩膩的,齁得他牙疼。
塔木一走,隻剩下燕暮寒和啟閒光兩人,啟閒光嚴肅道:“除夕夜宴,王上要宴請三十六部,天賜良機,人已經安排好了,屆時動手定能萬無一失。”
因為義子之事,王上與三十六部的部主鬨得很僵,想借此次宴會緩和關係。
燕暮寒把玩著手上的紅繩,銅錢還是去年過年時在餃子裡吃出來的,他和祝珩共享了一年的平安福氣,馬上就能夠榮辱與共,攜手一生。
“除夕,就是後天了。”
啟閒光點點頭:“藥的期限大概是十五到二十日,初十出發,剛好能在計劃的時間內回去。”
初十出發,豈不是過不了上元節?
燕暮寒眉心緊蹙:“上元節後我們再啟程回去。”
“啊?”啟閒光不解地撓了撓頭,“可趕路就需要七八日,若是上元節才出發,就要耽誤了。”
“五日就行。”燕暮寒語氣沉重,不容置喙,“快馬加鞭,連夜趕路,五日便可到達王廷,上元節一過立刻出發。”
“將軍三思,十日是留出了兩日時間,如果路上出點事,就要耽擱了。”
啟閒光苦口婆心地勸解,但燕暮寒就是不為所動,他崩潰地問道:“將軍,為什麼非要過了上元節才出發?”
“為了成親。”燕暮寒抬了抬下巴,帶著似有若無的驕傲,“上元節,是我與軍師成親的日子。”
啟閒光:“……”
啟閒光:“???”
“阿嚏!阿嚏!”
祝珩連打了兩個噴嚏,祝子熹滿眼擔憂:“怎麼了,是不是身體又不舒服了?”
“沒事。”祝珩搖搖頭,“應該是有人在罵我。”
祝子熹噎住,給他續了杯熱水:“彆胡說八道,好端端的怎麼會有人罵你。”
祝珩不置可否,急切地問出了一直疑惑的問題:“舅舅,睢陽一役翻案,是不是與你有關?”
此前祝子熹有所動作,但之後就沒有消息傳來了,時隔幾個月,睢陽一役突然翻案,很難讓人不將兩件事聯係在一起。
祝子熹沒有隱瞞,頷首:“是我做的。”
祝珩有所猜測,但聽到祝子熹親口承認,他還是震驚不已:“舅舅,你……”
“我是不是很厲害?”祝子熹含笑問道。
祝珩怔怔地看著他,仿佛又看到了十幾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祝小郎君。
他啞然失笑:“是,在我心中,舅舅從來都很厲害,能為我遮風擋雨。”
祝子熹是祝家幺子,當年也曾名動大都,磋磨了十幾年,與而立之年又找回了少時的恣意。
祝子熹哈哈大笑,笑著笑著眼睛就濕潤了:“過去讓阿珩受苦了,南秦虧欠你的,虧欠我祝家的,舅舅都要幫你討回來。”
祝珩心裡一片澀然,垂下眼簾:“我隻希望舅舅你平安。”
“放心吧,我不會出事的。”祝子熹拍拍他的手,“我以前就在搜集關於睢陽一役的證據,一回到睢陽城,便著手翻案,若非是隔了十幾年的舊案,不該耽擱這麼久的。”
“隻有證據就夠了嗎?”
“當然不夠,還要有人。”祝子熹摩挲著手上的扳指,揚起笑,“此次傳信邀你過來,是想讓你見一個人。”
祝珩心中微動:“是誰?”
祝子熹笑得狡黠:“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輩。”
第68章 成親
祝珩絞儘腦汁都想不出誰符合祝子熹所說的標準。
長輩?
德高望重?
祝珩覺得祝子熹是在誆他,祝家的長輩都入土了,世間哪裡還有人當得起這麼高的評價。
但當從祝子熹口中知道人是誰之後,祝珩又不得不承認,於他而言,這位的確是德高望重的長輩。
沈閣老,沈問渠。
這位三朝元老是南秦朝堂上的定海神針,百官之首,擔任過先帝和德隆帝的老師,也曾教導過祝珩,極其遵守古製。
祝珩堪堪回過神來,又想到一件事:“睢陽一役能夠翻案,也和他有關?”
莫非沈閣老就是那個萬不得已的契機?
祝子熹頷首:“沈閣老忠於南秦,忠於祖訓,你是嫡皇子,也就是他支持的人。”
祝珩擰眉:“可在眾人眼裡,南秦的六皇子已經死了,皇後改立,他所支持的嫡皇子也變成了其他人。”
德隆帝已經改立新後,嫡皇子也變成了名正言順的大皇子。
沈閣老曾教導過祝珩治國之策,他故作愚鈍,不認為沈問渠會對他有好印象,更不認為沈問渠會大逆不道,因他而反對德隆帝。
關於此事,祝子熹也說不清楚:“是沈問渠主動聯係我的。”
當時他剛將收集到的證據散布出去,自下而上逼迫朝堂,收效甚微,沈問渠主動聯係了他,將翻案一事搬到明麵上。
沈問渠在朝堂上一呼百應,他一提起睢陽一役,百官呼應,他曾是德隆帝的少師,德隆帝不能斥責與他,無可奈何,隻得重審此案。
南秦走上衰退之路,而今好似是百足之蟲,毫不誇張的說,沈問渠就是令其死而不僵的原因。
祝珩直覺此事沒有那麼簡單:“沈閣老要如何與我見麵?”
“我並未告訴他關於你的事,他也隻說會來睢陽城,我原本是想讓你們兩個見一麵。”
聽了祝珩的話,祝子熹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要不屆時你彆露麵,我看看他想做什麼。”
祝珩思忖片刻,點點頭:“好。”
距離和祝子熹交談過去了半個月,除夕已過,明日就是上元節,沈問渠那邊還沒有消息,燕暮寒在緊鑼密鼓的籌辦成親事宜,祝珩也無暇顧及沈問渠的事。
明日就是成親的日子了,府上一片熱鬨歡快的場麵。
護衛軍都認得祝珩,此時將軍與軍師兩個大男人要成親了,他們震驚之餘又有一種終於走到這一步的感覺。
畢竟這兩人在遠征時就親密無間。
不過府上也有一個人不那麼高興,祝子熹鬱鬱寡歡,一想到祝珩要和燕暮寒成親,他還要主持儀式,就高興不起來。
他還沒徹底接受燕暮寒。
雖然說的是祝珩娶燕暮寒,但祝子熹總有一種祝珩入贅的憋屈感。
祝珩推門而入:“舅舅,明日就是成親的日子,明霽為您做了衣裳。”
這個年是一起過的,祝珩策劃了加冠的儀式,燕暮寒過年時就開始喚表字,私下裡他都是稱呼燕暮寒為燕明霽。
祝子熹瞥了一眼,淡淡地“嗯”了聲。
祝珩失笑,故意問道:“舅舅為何悶悶不樂?”
“你……”祝子熹想起祝珩曾經的剖白,到嘴邊的話又咽回去,斟酌著問道,“這樁親事,你當真是心甘情願?”
從前受製於燕暮寒,但此時一切都朝著好的方向發展,南秦大亂,隻等一個契機,祝珩便可以奪回一切。
阿珩,沒必要再委曲求全了。
祝子熹想這樣勸他,話還沒說出口,就聽到了祝珩帶著笑的回答:“我心甘情願,亦求之不得。”
祝子熹:“……”
好吧,不用勸了。
燕暮寒和他想象中的出入很大,樣貌和祝珩也算登對,就是脾性暴戾,前些日子他還撞見燕暮寒整頓守衛軍,一身凶性,但好在聽祝珩的話。
也算是一樁良緣,祝子熹苦中作樂的想。
根據民俗,成親前一天,新人要分開休息,祝珩跟著祝子熹回了祝家的老宅,明日早起迎親,來此處接燕暮寒。
兩個男人的成親儀式辦的轟轟烈烈,十裡紅妝皆有,除了燕暮寒穿的不是嫁衣,其他都和男女成親沒有區彆。
這是祝珩和燕暮寒共同商議決定的,是兩人給彼此的盛大儀式。
睢陽城內也傳開了,百姓們錯愕不已,好男風本就不是正途,更不必說這樣大張旗鼓的張羅成親了。索性燕暮寒早就料到了這一點,提前幾天就命城中守衛的官兵巡街,武力鎮壓之下,無人敢指指點點。
是故上元節當日,這一樁驚世駭俗的男子迎娶男子的親事辦的順順利利。
吉時之前,祝珩帶著由啟閒光率領的遠征軍組成送親隊伍,打馬過長街,浩浩蕩蕩的來到了燕暮寒住的地方。
祝珩坐在馬背上,視線掠過街道旁邊的一草一木,他上次來睢陽城時還感懷遭遇,心情低落,而今不過二十有二,就按照古老鄭重的儀式來迎娶新娘了。
世事變遷,不啻於從深淵穀底升至雲霄,這都是燕暮寒帶給他的。
燕暮寒。
祝珩默念著這個名字,心裡湧起一陣暖流,他曾以為自己一生孤寡,會受病痛折磨而亡,就像他名字裡的“珩”字一樣,寓意美好,用來取名卻是大凶,一般的命格壓不住。
迎親的隊伍來到了目的地,祝珩望著鋪向院子裡的紅毯子,心情激蕩,臉上浮起一陣興奮的神色。
他願意相信命理之說,遇到燕暮寒大概補全了他命格中缺失的一部分,讓他能壓得住“珩”字,也能在困難重重的命格裡披荊斬棘。
燕暮寒沒有蒙蓋頭,一身豔麗的喜服映得他眉眼明熠,他被祝珩調教得平素裡喜怒不形於色,適逢成親的大喜事,終於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笑得燦爛。
“誒!新娘子彆跑!”
祝珩剛下馬,就聽到喜婆急切的呼聲,他猛地轉過身,就看到衝著他跑來的燕暮寒,他像是不遵禮數的少年,等不及要與心上人私奔,甩下一眾仆從飛撲進祝珩的懷裡:“長安!”
祝珩被人撞了個滿懷,下意識伸出手臂護住燕暮寒的腰:“小心。”
“祝長安,我履行諾言了。”燕暮寒貼在他的耳邊,聲音裡是滿滿的笑意,“我來嫁你了。”
周遭都是打趣聲,祝珩穩了穩心神,偏頭在他的耳朵上落下一吻,打趣道:“這麼迫不及待嗎,都不等我進去背你出來。”
背新娘出府是娘家人應該做的,但燕暮寒孤身一人,商定時祝珩攬下了這活。
燕暮寒但笑不語,認下了恨嫁之名,隻在心裡默默腹誹:我哪裡舍得讓你受累背我。
迎親回程又和商定好的不同,燕暮寒沒有坐轎子,與祝珩一同騎馬去祝家,若不是怕祝珩不適應,他還想與祝珩同騎。
殊不知祝珩已經在心裡慶幸了,多虧祝子熹並未跟隨迎親,否則看到燕暮寒這般不守規矩的行為又要吹胡子瞪眼。
到了祝家老宅,祝子熹已經在喜堂裡等候了,祝珩牽著燕暮寒跨過火盆,喜婆在一旁高喊:“新娘跨火盆,一世一雙人!”
因著男子不能孕育子嗣,跨火盆的吉祥話是燕暮寒親自改的,其中也包涵了他的私心。
看著兩人攜手走近,祝子熹心中動容,他在長姐病榻前的承諾也算是做到了,祝珩有了陪伴身側的心上人,如今身體好轉,平安喜樂。
“舅舅。”
“舅舅。”
兩道聲音先後響起,喚回了祝子熹的思緒,他點點頭,無奈失笑:“好好好,先拜堂吧。”
改口要在拜堂之後,但祝珩一喊舅舅,燕暮寒就坐不住了,疊聲叫過去,像個莽撞又率真的孩子,急切的想要融入祝珩的世界。
喜婆將兩人落下的牽紅遞過去,高聲喊道:“一拜天地,鞠躬,敬蒼天,敬厚土——”
“二拜高堂,鞠躬,拜列祖列宗——”
“夫妻對拜,鞠躬,地久天長——”
“新郎新娘入洞房!”
作為新娘,燕暮寒被送入洞房,祝珩在前廳招待賓客。
迎親的遠征軍被安排在一張桌子上,將士們還沒從拜堂中回過神來,臉上殘留著驚愕的表情。
“軍師是新郎?”
“送入洞房的是將軍,將軍怎麼會是新娘子,他哪裡像新娘子了?!”
他們跟著燕暮寒征戰沙場,拚死廝殺,完全想象不到燕暮寒雌伏於男人身下的樣子。
軍師還是那種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書生。
一桌子人麵麵相覷,有種三觀崩壞的感覺。
啟閒光大咧咧地擺手:“新郎新娘隻是給外人看的,興許床上就反過來了呢。”
“說的也是,將軍那麼寵軍師,說不定是故意做新娘,來哄軍師開心的。”
這麼一想,大家的心情慢慢平靜下來,開始吃吃喝喝。
與喜宴上的熱鬨氣氛不同,城外一架馬車正快速駛來,馬車上氣氛嚴肅,長須白髯的老者微闔眼皮,指節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擊著膝蓋。
“大人,馬上就到睢陽城了,睢陽城最近守衛森嚴,我們的人沒有弄到進城的通牒。”
沈問渠睜開眼睛,眼底滿是經曆過歲月蹉跎的滄桑:“想辦法聯係祝子熹。”
“是。”侍從應下來之後,又擔憂地問道,“大人,六皇子真的沒死嗎?”
沈問渠搖搖頭:“不知道。”
侍從急了:“那您千辛萬苦過來,萬一他死了,豈不是白費周折?”
沈問渠沉聲斥道:“議論皇子生死,你的規矩學到哪裡去了?!”
侍從連忙低下頭:“是屬下的錯。”
“死沒死,總得來看看才知道。”沈問渠揉了揉眉心,歎道,“去吧,我靜一靜。”
侍從退下。
沈問渠暗自在心裡歎了口氣,無論祝珩死沒死,他這一趟都得過來。
先帝高瞻遠矚,留下他和祝澤安一文一武為南秦保駕護航,可惜祝澤安身死,隻剩下他。
先帝逝世之前曾與他密談,祝家世代忠臣良將,要保南秦昌盛,必須善待祝家。
但若是祝家不忠,先帝亦提前準備了應對之策。
隻可惜祝家忠心未改,德隆帝卻一意孤行,削弱祝家,致使睢陽城被破,連失十二城。
南秦終究走到了先帝最擔憂的處境。
祝子熹操控睢陽一役翻案,可能是想求個公道,也可能是另有所圖,端看銷聲匿跡的六皇子是生是死。
沈問渠此番前來,就是為了探明此事。
若祝珩死了,事情就簡單了,如若祝珩活著,南秦怕是很快又要掀起腥風血雨,他必須提早應對。
侍從很快回來,臉色古怪。
“聯係上祝子熹了?”
侍從搖搖頭:“還沒有,但我聽說了另一件事,城中在辦喜事。”
沈問渠一愣:“喜事?”
“對,一樁男子與男子的親事。”侍從指指不遠處的城牆,暗自咋舌,“那新人的來頭很大,連城牆上都掛滿了紅燈籠,敲鑼打鼓,在城外都能聽到動靜。”
男子與男子成婚……
一生克己複禮的沈閣老麵目扭曲,深吸一口氣,語氣鄙夷:“大抵是北域那蠻橫無理的異族,做出這種事,簡直傷風敗俗!”
新房裡,燕暮寒揉揉鼻子,連續打了幾個噴嚏。
他隻坐了一會兒就覺得無聊,在房間裡走走逛逛,瞅見被子凹凸不平,掀開一看,上麵撒滿了桂圓紅棗花生。
都是求子的習俗。
燕暮寒剛要翻臉,目光一瞥,看到一片紅色的紗布,他忽然想到什麼,伸手拽住那片紅紗。
兩秒後,燕暮寒悄悄紅了耳根。
上次被長公主打斷,他那嫁衣沒有被祝珩親手剝下來,原以為祝珩忘記了,沒想到竟然將嫁衣帶來了。
燕暮寒撥了撥耳墜上的流蘇,一張臉熱得能冒出氣來。
今晚就是名正言順的洞房了,他要……
“將軍,將軍!出事了!”
啟閒光急促地拍著房門,燕暮寒皺了下眉頭,將嫁衣塞回被子下麵,打開門:“怎麼了?”
啟閒光快速解釋道:“王廷有變,佑安被金折穆帶走,長公主知道後串通幾個部族的部主,帶兵闖進了王廷。”
燕暮寒愣了一瞬,沉聲道:“她是想造反嗎?!”
“大概是為母則剛吧。”啟閒光沒想到自己脫口而出的一句話,會令燕暮寒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將軍,你怎麼了?”
燕暮寒攥緊了拳頭,搖頭:“沒事,王廷的情況如何?”
“王廷已經被控製,有人持軍令想調兵,都被天堯和穆爾坎摁下了。”啟閒光語氣嚴肅,“將軍,我們必須儘快趕回去。”
錯失先機,再動手就遲了。
燕暮寒閉了閉眼,心裡有了決定:“收拾一下,即刻出發。”
“是。”啟閒光應下,轉過身,正好遇到了祝珩,“軍師……”
祝珩頷首:“事不宜遲,快去吧。”
知道他們兩個有話要說,啟閒光沒有打擾,連忙跑開了。
燕暮寒扶著門的手用力,指尖發白:“長安,你都聽到了?”
祝珩點點頭,他在喜宴上看到啟閒光急匆匆跑過來,一猜就知道可能是王廷出了事。
燕暮寒雖然沒有告訴他在謀劃什麼,但祝珩感覺得出來,這件事很重要。
“洞房,我可能不能留下了。”燕暮寒語氣晦澀,這是他夢寐以求的成親儀式,本想儘善儘美,但終究還是要留有遺憾。
似乎他和祝珩經曆的每一件事,都會出點岔子。
“這件事事關北域的權力更迭,與你我日後的生活息息相關,我必須儘快回去,你若是不想讓我回去,那……”
“回去吧。”
“那我虧欠……嗯?你同意讓我回去?”
祝珩上前一步,握住他繃出了青筋的手,眸光溫柔,給人一種能包容一切的安心感:“記得你欠我一個洞房夜,我等你平安回來,還給我。”
第69章 逼宮
燕暮寒帶兵日夜兼程,千裡奔徙,隻用了四天時間便趕回了王廷城。
一見到他們,天堯頓時鬆了口氣,差點流下淚來:“將軍,你們可總算回來了,再遲一天,我們就要成為抗旨不遵的反賊了。”
燕暮寒按了按眉心,連夜趕路,聲音疲憊不堪:“進去說。”
一行人往大帳裡走去,天堯偷偷拽住了啟閒光:“路上發生什麼事了,你們一個個怎麼臉色都這麼差?”
“四天,攏共就睡了不到十個小時,臉色不差就怪了。”啟閒光苦笑一聲,連鬥嘴的力氣都沒有了,搭著天堯的肩膀,整個人靠在他背上,“我真是不行了,感覺自己一坐下就能睡著,你背我一會兒。”
天堯無奈,認命地扶著他:“也不見將軍像你一樣。”
啟閒光朝天翻了個白眼:“將軍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我能比得了嗎?”
“喜事?”
見他一臉納悶,啟閒光這才想起他們還不知道睢陽城裡發生的事,擠眉弄眼道:“對,大喜事,將軍成親了!”
天堯嚇了一跳,下意識問道:“將軍成親了?那軍師怎麼辦?”
“你是傻了嗎,軍師當然是和將軍成親。”啟閒光幽幽地歎了口氣,“上元節就是將軍和軍師成親的大喜日子,剛拜完堂就接到你們的消息,將軍連洞房都沒來得及就往回趕了,整整四天,徹夜不眠不休啊。”
燕暮寒有情飲水飽,能扛得住,可憐他孤家寡人受不了。
他太慘了,啟閒光說著說著都想哭了。
天堯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冷漠道:“先彆哭,把正事處理完了再哭。”
啟閒光:“……”
你他娘的,真是我的好戰友!!
進了大帳,燕暮寒先灌了一大杯濃茶,撂下杯子問道:“反賊是怎麼回事?”
穆爾坎解釋道:“這幾日,長公主的人多次拿著軍令過來調兵,我和天堯按兵不動,逼得長公主下了令,再抗旨不遵就按叛國造反之罪論處,明日是期限的最後一天。”
“嗬,叛國造反?”燕暮寒嗤了聲,仿佛聽見什麼笑話一般,滿臉嘲諷,“想造反的是長公主吧。”
賊喊捉賊,倒打一耙。
啟閒光一連灌了三杯濃茶,才勉強打起精神:“將軍,我們的計劃已經被打亂了,現在要怎麼辦?”
燕暮寒揉了揉後頸,突然笑了:“再等一日,順理成章進宮護駕。”
再等一日,就是藥效發揮作用的時候。
他本來是計劃在除夕夜宴上下毒,趁機逼宮奪權,沒想到長公主會聯合其他部族先下手,正巧給大軍闖進王廷送來了名正言順的借口。
護駕的忠臣可比造反的亂臣賊子名聲好聽。
此番是鷸蚌相爭漁人得利,燕暮寒坐擁軍權,樂得坐山觀虎鬥。
見他安排好了,啟閒光和趕回來的將士們便去補覺了,養精蓄銳,明日還有一場惡戰。
燕暮寒留下天堯和穆爾坎商定計劃,等部署好之後,天堯才揣著手,笑道:“恭喜將軍。”
“嗯?”燕暮寒沒反應過來。
“聽聞將軍和軍師成親了,吾等不幸錯過,隻能道一句恭喜。”天堯笑意狡黠,“明日馬到功成,希望能在王廷裡喝上將軍的喜酒。”
燕暮寒的表情變得柔和,一口答應下來:“好,屆時本將軍在王廷裡備下喜酒,兄弟們都有份,不醉不歸!”
燕暮寒回來得悄無聲息,王廷內並未得到消息,第二天他混在將士們中間,在天堯和穆爾坎以接受調令為由進入王廷城後,一刀斬了前來調兵的人。
大軍聽從燕暮寒的號令,將王廷圍了個水泄不通。
長公主與其他部族聯合的力量雖能製衡王廷護衛,但不敵十幾萬的大軍,烏壓壓的人群湧入王廷,呼聲震天,令守在王廷裡的長公主及部主們心驚膽駭。
長公主指尖一顫,沉聲問道:“外麵是怎麼回事?”
“回稟殿下,燕暮寒率遠征軍闖入城中,一路上喊著要捉拿反賊,救出王上,城中百姓紛紛附和,如今已到了王廷。”
“遠征軍?”一名部主抖了抖,臉色變得蒼白起來,“燕暮寒不是去睢陽城了嗎,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還未得到回答,太醫就急匆匆地從內殿裡出來:“王上的情況突然惡化了。”
幾名部主都慌亂不已,王上突然收燕暮寒為義子,還想將燕暮寒立為皇世子,在他死後繼承大統,他們勸解無果,這才趁著燕暮寒不在城中,聯合長公主發難,想勸諫王上收回成命。
誰知他們剛進入王廷,王上就病倒了。
“如若王上出事,我們就成了逼宮造反謀害王上的亂臣賊子,屆時大家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部主們紛紛看向長公主,語氣焦急:“殿下,眼下該如何是好?”
長公主也沒想到會走到這般地步,原本打算拿到軍權再處理王上的事,誰知偷雞不成蝕把米,燕暮寒竟然這麼快就回來了。
她攥緊了手,指甲嵌入掌心,刺得皮肉發疼:“王上還能堅持多久?”
太醫搖搖頭,歎息出聲:“毒已入肺腑,無力回天,最多再堅持一個時辰。”
眾人聽聞此言,表情都變得難看起來,一名部主忍不住低罵出聲:“無緣無故,王上怎麼會中毒?”
他們雖不滿王上的決策,但沒有人膽子大到下毒。
殿外傳來的動靜越來越大,長公主晃了下神,腦海中隻有太醫方才說的話,一個時辰,再過一個時辰,她的弟弟就要死了。
他們是親姐弟,她有過不滿,但沒想過要他死。
長公主跟著太醫去了內殿,目光越過空氣中懸浮的塵埃,落在床榻之上,聲音晦澀:“能不能讓他清醒過來?”
自她帶人逼入王廷後,王上就病倒了,這幾日一直處於昏迷的狀態之中。
明知他是因為中毒而昏迷,但長公主還是控製不住去想,王上會昏迷不醒是不是被她氣的。
“強行叫醒人的話,恐怕隻有兩刻鐘好活。”太醫跪在地上,滿身冷汗,怕一個不小心說錯話,被拉去給王上陪葬。
兩刻鐘……長公主閉了閉眼睛,掩下眼底的痛苦掙紮,啞聲道:“叫醒他,我有話要和他說。”
太醫聞言立馬讓人給王上灌藥,不消多時,王上就睜開了眼睛:“阿姐……”
長公主身形一晃,差點栽倒在地,她扶著床榻邊緣,目光複雜,說不出半個字,連答應一聲都覺得心虛。
“阿姐,我要死了嗎?”
長公主沉默許久,艱難地問出一句話:“你怎會中毒?”
王上咳嗽了兩聲,眼神稍顯渙散:“不是阿姐給我下的毒嗎?”
“我怎麼會給你下毒!”長公主神色激動,王上的話像一根刺,紮進她的喉嚨裡,讓她呼吸不暢,咬出的字音艱澀,“我,我與你是,血脈相連的親姐弟。”
這話觸動了王上的記憶,他沉默了兩秒,苦笑:“當年之事,阿姐是不是還在怪我?”
長公主咬緊了嘴唇,眼睫顫個不停。
“咳咳,阿姐怨我恨我,都是應該的。”王上費力地抬起手,想觸碰長公主,“但若重來一次,我還會作出同樣的選擇,我傾慕阿姐,心中隻有阿姐一人。”
是他年少時喜歡上了自己的姐姐,趁著姐姐酒醉強行與之發生了關係。
當時他如同瘋魔,也是這樣剖白心意,但長公主慘白著臉回了一句話:“我與你是血脈相連的親姐弟,你這樣做會不得好死。”
王上忽然笑了聲,眼角溢出渾濁的淚:“阿姐說準了,我果真不得好死。”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長公主跪坐在床榻前,聽著他斷斷續續的話,回憶起曾經種種,隻覺這一生都荒唐可笑。
“阿姐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宮中的妃嬪都服用了避子湯,我隻喜歡阿姐,隻想要和阿姐孕育子嗣。”
“阿姐是因為怨恨我,才怨恨你我的親生血脈吧?”
不然同為親生兒子,怎麼會一個被丟棄在延塔雪山上,後又作為奴隸養大,一個卻捧在手心裡,待之如珠如寶。
為了救回佑安,長公主甚至不惜逼宮王廷。
“阿姐,阿寒是你與我的孩子,你不該那麼對他。”王上咳嗽了幾聲,一把抓住長公主的手腕,他的眼球凸出,已經呈現出瀕死的征兆,“阿姐太偏心了,既然你不願意將阿寒視作親子,那我就把佑安的生死交給阿寒來定奪。”
長公主猛地抬起頭:“你什麼意思?!”
“阿姐與我的兒子,會是北域最尊貴的王。”王上用儘全部力氣,在長公主的手腕上握出了青色的痕跡,“佑安得罪了東昭,我將北域留給阿寒,你若想救佑安,就去求他吧。”
“求你的親兒子,你與我的兒子!”
許是太過激動,還不到兩刻鐘,王上就吐了血,他翻著白眼倒在床榻上,還攢著一口氣,死死地抓著長公主,像是要拉著她一起趕赴黃泉。
耳邊一陣嗡鳴聲,長公主回不過神,不知該為王上的情況悲傷,還是要擔憂佑安的境遇。
等到手腕上的力氣慢慢鬆懈下來,殿外的聲音也停止了,一道腳步聲徐徐傳來,長公主怔怔地回過頭,看到一身戎裝的男子持刀而來。
燕暮寒手握鎮國刀貪狼,身後跟著王上撥給他的王廷護衛軍首領,以及一些聞訊趕來護駕的部主,他背對著殿門,整張臉隱藏在陽光後麵,聽不出喜怒:“末將率大軍前來護駕,亂臣賊子已然伏誅。”
貪狼刀上蜿蜒流下血來,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在靜謐無聲的殿內十分明顯。
“長公主勾結一十三部謀反,加害王上,罪證確鑿。”燕暮寒舉起手中的刀,語氣冷漠,“末將持鎮國刀討伐反賊,來人,將長公主押入大牢,聽候發落。”
北域的宮變結束在陽光明媚的下午,燕暮寒以壓倒性的兵力清剿王廷,當日連發數十道函書,宣見三十六部部主。
與此同時,南秦的風雲也在悄然發生改變。
祝珩端坐在屏風後,隔著一道刺繡紗布,聽見許久沒聽過的蒼老聲音。
“祝國公於三十六年冬歿於大都王宮,若非親眼得見,老夫不敢相信你還活著。”沈問渠鷹眸如炬,緊盯著祝子熹,“祝家世代忠良,祝國公欺君罔上,不怕辱沒了祖宗門風嗎?”
祝子熹眸光微沉,不鹹不淡道:“沈閣老這句國公,晚輩當不起。”
國公是南秦的臣子,他祝子熹已經不忠於南秦了。
見他無意拐彎抹角,沈問渠開門見山道:“祝子熹,你千方百計要翻睢陽一役的案子,所求為何?”
他來此地就是為了弄清楚這件事。
“所求為何?”祝子熹冷笑一聲,眸光冷厲,“自然是想為睢陽一役中枉死的良將忠臣討回公道,為告慰我兄長在天之靈,為平反楚氏一族的滿門冤案!”
見麵的地方在睢陽城的一座茶樓,從二樓雅間的窗口往外看,能看到高聳的城牆與向遠處流淌的河流。
祝子熹站起身,指著窗外:“家父敬重你,晚輩尊稱您一聲沈閣老,你是三朝忠臣,也曾跟著先帝慰問睢陽城,你看一看,聽一聽,這城中有多少將士的冤魂在悲號!”
“我祝家世代忠良,睢陽一役,祝家軍幾乎全部折損,將士們屍骨未寒,真凶卻仍舊逍遙法外,不知悔改。”
他停頓了一下,字字鏗鏘:“晚輩殘生,隻求一命償一命!”
風聲呼嘯,仿若百鬼哭嚎,沈問渠呼吸一窒,握住了椅子扶手:“你隻求一命償一命,是否想過,這償還的一命要動搖整個南秦的根基?”
在朝堂上浸淫多年,自有消息門路,關於睢陽一役的真相,沈問渠心知肚明。
他心裡不落忍,當年德隆帝對祝澤安下手,他得到消息太晚了,沒能來得及阻攔,每每午夜夢回,也為此事懊悔不已。
他也想為祝澤安,為楚明灝,為無辜受死的將士們平反,但事有輕重緩急,比起他們的公道,整個南秦的安危更加重要。
“我當然知曉。”祝子熹咬緊了牙,滿懷恨意,“便是九五之尊,也要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價。”
“你想造反?!”沈問渠大驚,以往在朝堂上,祝子熹隻有麵對祝珩的事情時才會據理力爭,如今態度強硬,出乎他的意料。
如此不管不顧,難不成真想拉著南秦皇室一起死?
祝子熹收斂了表情,微微一笑:“沈閣老也說過,我祝家滿門忠良,我自是不能做謀反之事。”
不等沈問渠鬆一口氣,他又補充道:“晚輩隻不過是想撥亂反正罷了。”
第70章 情種
撥亂反正,何為亂?何為正?
沈問渠心中一動,眼底閃過些許微妙的情緒:“你與我見麵,又與我說這些,就不怕我宣揚出去,治你個欺君之罪嗎?”
祝子熹望向不遠處的城牆,如今守衛的將士已經不是他熟悉的祝家軍,換成了北域的人。
“那沈閣老進入睢陽城的時候,就不怕無法活著離開嗎?”
沾了燕暮寒的光,他現在是北域大將軍的舅舅,要在這城中殺個人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祝子熹挺直了腰杆,不得不承認祝珩這新娘娶的很有用。
在沈問渠身邊隨行保護的侍從聞言上前,虎視眈眈地盯著祝子熹,仿佛隻要祝子熹對沈問渠不利,他就會出手反擊。
祝子熹還沒做出反應,楚戎先不乾了,握住了劍柄。
他的眼眶還有些紅,滿腦子都是祝子熹方才說的話,楚氏滿門被抄斬,他父親楚明灝背負罵名多年,睢陽一役的真相若是能大白於天下,他父親能沉冤昭雪,讓他當牛做馬也行。
願以此身做石階,供君踏破迷霧,平反冤屈。
沈問渠攔住侍從,沉聲喝道:“成何體統,還不退下!”
侍從低下頭,默默退到他身後。
沈問渠站起身,走到祝子熹身邊,和他一起眺望著睢陽城中的風光:“祝家小兒,你跟我透個底,六皇子現在何處。”
撥亂反正,這個正隻可能是嫡皇子,祝珩。
從祝子熹的一番話裡,沈問渠已經能確定祝珩還活著了:“睢陽一役之事,殿下可有參與?”
祝子熹不願意透露祝珩的所在,那說一下參沒參與總可以吧,來一趟,起碼得知道祝珩做到了哪一步。
沈問渠這樣想著,卻沒料到祝子熹還是搪塞:“沈閣老覺得以晚輩之能,做不成這件事嗎?”
他油鹽不進,擺明了不配合。
沈問渠借著年關省親之由告假,著人兵分兩路,才得以來睢陽城和祝子熹會麵。
他沒有時間耗下去,或許也怕祝子熹對他下手,當即就帶著人離開了。
祝珩有些不解:“舅舅,為何又不讓我與沈閣老見麵了?”
按照祝子熹原本的想法,是要安排他和沈問渠會麵,不然也不會讓他坐在屏風後。
“我想岔了。”祝子熹搖搖頭,神色冷淡,“我原以為他插手睢陽一案,是不忍忠臣良將無辜枉死,想為將士們討回公道。和他談過後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穩固南秦朝堂。”
或許正義公道很重要,但重不過國勢安危。
從沈問渠問他是不是意欲謀反開始,祝子熹就清楚地認識到,他們兩個不是同一路人。
非友即敵,那就沒必要讓沈問渠見到祝珩了。
“雖然以他的為人不太像會對你下手,但還是防備一點比較好。”經曆了這麼多事,祝子熹對祝珩的安危看得格外重,也不再相信任何人。
祝珩微微頷首,心裡動容:“舅舅思慮周全,長安自愧弗如。”
他親自倒了杯茶,遞給祝子熹:“沈問渠忠於南秦,會做出這樣的取舍也正常,隻是我不明白他為何要不遠萬裡來見你。”
祝子熹抿了口茶,遲疑道:“為了打探關於你的消息?”
“有可能,但我覺得不僅僅是這個原因。”祝珩不喝茶水,把玩著空杯子,修長的指尖撫過白瓷上的釉色,字斟句酌,“他太急切了。”
臨危不亂的沈閣老不該如此疲於奔命,這讓他聯想到將死之人費儘心機尋求活下去的辦法。
祝珩手腕一轉,茶杯被倒扣在桌子上:“來人。”
話音剛落,六道暗色身影便悄無聲息地跪在他麵前:“主子。”
這是燕暮寒特地留下的暗衛,供他差遣,保護他的安全。
祝珩眯了眯眼睛,吩咐道:“兩人跟著沈問渠,兩人快馬加鞭趕往大都,任何風吹草動都不要放過,我要知道發生的所有事。”
四名暗衛應聲離去:“遵命。”
祝子熹麵上不顯,悄悄在心裡感慨,這媳婦兒娶的好像還不賴:“你懷疑大都出事了?”
“眼下是多事之秋,朝局動蕩,誰也說不準哪一日氣數將儘。”
比如北域王廷裡的那位,不就突然咽氣了。
祝珩剛得到燕暮寒送來的消息,唏噓不已:“有備無患罷了。”
祝子熹點點頭,看向麵前的兩名暗衛:“讓他們離開吧。”
這樣說話都不方便。
“等下,我還有事要他們去做。”沒有避著祝子熹,祝珩直接從懷裡拿出一遝信,語氣變得柔和,“送到北域王廷,務必交到燕暮寒手上。”
祝子熹看愣了,那一遝信能有十封:“你之前飯都顧不上吃,就是忙著寫這東西?分開不過幾日,你和燕暮寒這麼黏糊?”
被長輩打趣,祝珩麵子上有些掛不住,含糊地應了聲,打發暗衛離開。
之前他跟蹤金折穆去淮州城,答應了給燕暮寒寫信,分彆一月就是十封信,後來出了岔子,但祝珩一直惦記著這件事。
他想給燕暮寒極儘所能的寵愛。
這還是他那個冷心冷情的外甥嗎?
祝子熹發自內心的覺得,祝珩改變了很多:“我之前還擔心你和燕暮寒在一起會受委屈,現在看來,是我想多了。”
燕暮寒雖然在成親當天丟下了祝珩,但無論是暗衛還是睢陽城守衛軍,無論是快馬加鞭的急報還是對祝珩做任何事的支持態度,燕暮寒所做的一切,都表示出他對祝珩的愛意。
祝珩分明也甘之如飴。
“寫那麼多信,是想他了?”祝子熹調侃道,“看來我祝家要出個大情種了。”
祝珩單手握拳掩著唇,輕輕咳了聲,扯開話題:“如今我都成親了,舅舅是不是也該考慮一下自己的終身大事了?”
以前為了照顧他,為了守住祝家,祝子熹沒心情也沒精力去考慮成親的事,如今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祝珩不想看到祝子熹孤獨終老。
“舅舅可曾有過心儀之人?”
一句話把祝子熹問毛了,他放下杯子,板著一張臉故作不悅:“沒大沒小,還開始打探長輩的私事了,和你那小狼崽過好你們的日子就是。”
看這模樣,是有過的。
祝珩笑得促狹:“我不打探,舅舅可要快點給我娶個舅母回來。”
祝子熹低斥一聲,不自在地轉開臉。
派出去的三撥暗衛陸續有了回信,出乎祝珩的意料,最先傳來消息的是前往大都的暗衛。
已經近十日了,自上次王廷的消息之後,燕暮寒再無音訊。
祝珩轉了轉手腕上的珠串,看著玉珠繞著線翻滾,在腕骨上留下一陣陣微涼的感覺。
為什麼沒有消息。
是太忙了,連給他回個信的時間都沒有?還是北域又出了什麼事?
這麼一想,祝珩立馬坐不住了,快速拆開從大都傳回來的密報,同時吩咐道:“去備馬車。”
這邊有祝子熹盯著,應該不會出什麼岔子,他得回一趟北域,去看看燕暮寒發生了什麼事。
然而一看到信上說了什麼,祝珩立馬變了臉色:“等等。”
剛說不會出岔子,立馬就打臉了。
德隆帝立太子了。
立的卻不是大皇子,而是尚且年幼的十三皇子。
祝珩算了算,十三皇子秦翮玉比他小十四歲,如今不過才八歲。
自從德隆帝一意孤行要改立新後開始,朝堂上堅持祖製的官員已經不多了,他們以沈問渠為首,被稱為清黨。
詔令是在上元節當天頒布的,此時沈問渠正好離開了大都。
說不是故意的都沒人信。
祝珩捏著密報,急匆匆地去找祝子熹,剛出了院子,就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他怔了一瞬,拔腿就往大門跑。
方才還惦記著的人出現在門口,一身戎裝,赤紅色的披風在身後蕩開,燕暮寒翻身下馬,大步跑來:“長安!”
祝珩被抱了個滿懷,鼻尖縈繞著風雪與黃沙的味道,明明隻是十幾天不見,卻好像已經分彆了很久很久。
思念猶如實質,將他們包裹在一起。
“長安,我回來了。”燕暮寒低下頭,聲音悶悶的,夾雜著隱秘的歡喜,“信,我都看了。”
十封信,催著他跨越千裡,從北域趕回來。
祝珩看著他,提起的心終於落回了肚子裡,他捧著燕暮寒的臉,摸了摸奔波路途上留下的滄桑痕跡:“平安回來就好。”
四目相對,再多的話都比不上對視間傳遞的深情。
進了房間,祝珩逐漸回過神來:“你怎麼回來了?”
北域出了那麼大的事,十天半個月哪裡夠處理完。
“我想你了。”進了房間,燕暮寒還是不肯放開祝珩,膩膩歪歪地牽著他的手,“自從收到你的信之後,我就一刻都等不了,迫不及待想來找你。”
他本來就忍受不了與祝珩分彆,那信上的一句“思君念君”,直接讓他忍耐多日的思念之情崩決。
思君念君,日日盼君安,夜夜盼君歸。
他也想他的長安了,日日夜夜都想,很想很想。
祝珩抱住撲進懷裡的人,所有的冷靜都被心上人的熱情衝潰,他低下頭,狠狠地吻住了那張總說出教他心尖酸軟之言的唇。
他嘗到了小石榴的味道。
分彆時恰好是成親時,兩人猶如乾柴烈火,一親上就分不開了。
多日趕路的疲憊一掃而空,燕暮寒眉眼晶亮,滾燙的情意傾瀉而出:“欠你的洞房花燭夜,我來還了。”
他低垂下眉眼,小聲問道:“相公,你願意嘗一嘗成熟後的石榴是什麼味道嗎?”
這一聲恍若驚雷,將祝珩炸得理智全無,他掐緊了燕暮寒的腰,眸色越來越暗。
成親後的石榴完全成熟了,一舉一動都散發著誘人的氣息。
遲遲沒有等到回答,燕暮寒臊著一張臉抬眼看去,正好迎上祝珩俯下來的臉。
從額頭到眼角,再到鼻尖,鋪天蓋地的輕吻落下來,飽含著憐惜愛意,最後停在唇上。
祝珩叼著他的唇肉吮了吮,啞聲輕笑:“娘子盛情款待,為夫自然願意。”
衣料摩擦發出簌簌的聲音,床幃上透出兩個相擁的身影。
成熟的石榴從枝頭落入懷裡,皮也剝掉了,露出藏在果皮裡麵的石榴籽。
紅彤彤的,一看就酸甜可口。
祝珩嘗了兩口,口感比想象中好,他沒忍住口腹之欲,又多吃了幾口。
他吃起東西來十分細致,幾乎將整隻石榴都吃遍了。
熟透了的石榴吃起來合情合理,沒有後顧之憂,祝珩忍不住大快朵頤。
燕暮寒是坐著的,紅透的耳尖從蓬鬆的卷發中露出來,勸道:“石榴……不能吃太多,對身體不好。”
祝珩將他臉側滑落的發絲彆上去,笑著抱住“好心”的娘子:“好,不貪多,我就是太久沒吃了,想多吃幾口。”
沒錯,一二三四五六……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