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暮寒將羅明良打發到角落裡,亦步亦趨地跟著祝珩閒逛:“你後悔了嗎?”
被派去四水城,見到我,又被擄去北域。
他能將愛意傾情訴說,卻無法徹底改掉患得患失的毛病。
祝珩搖搖頭:“不是後悔,就是覺得這裡也沒什麼值得追求的,還不如去四水城,去見你,去北域。”
曾幾何時,東宮也是他想進入的地方,如今時過境遷,他對嫡皇子,對太子之位的執念早就淡化了。
這偌大的南秦沒給他留下太多美好的回憶,如果不是為了報仇,一輩子不回來也好。
太子府一直有人打掃,祝珩在石凳上坐下,張開胳膊,悶聲悶氣地撒嬌:“皇妃,要抱抱。”
燕暮寒上前一步,看著祝珩圈住他的腰,將臉貼在他的腹部,頭頂露出一個發旋。
俗話說:一旋人,二旋鬼,三旋凶過鬼。意思是一個發旋的人上輩子也是人,脾氣溫和。
燕暮寒覺得這話沒有依據,祝珩看上去溫和,實際上骨子裡是個很有脾氣的人,鮮少在人前露出脆弱的樣子。
所以每當祝珩表現出依賴他的樣子,燕暮寒都很珍惜:“夫君不開心嗎?”
燕暮寒快速在腦海中過了一遍今天發生的事情,不記得哪裡會讓祝珩不開心,難不成是在為大皇子的死而傷心?
“不算是不開心,就是有點唏噓。”祝珩在他腰間蹭了蹭,聲音透過布料傳出來,聽起來悶悶的,“我隻是覺得南秦現在就像一盤散沙。”
他再怎麼說也是南秦人,沒辦法對南秦的衰落無動於衷。
“這裡是祝家世代守護的疆土,外公和大舅舅為了這片土地拋頭顱灑熱血,江山萬裡錦繡如畫,如今卻寸寸淪陷,山河不再。”
祝珩覺得可惜,覺得痛心,覺得遺憾。
他泄了氣,神色低落,眼角眉梢透著消沉,燕暮寒拆開玉冠,溫柔地理著他的長發:“我相信你。”
長發如雪,流動在祝珩的肩頭,他抬起頭,眸光湛湛。
燕暮寒再也忍不住,低下頭,在他的發頂落下一個輕吻:“你會讓這裡恢複成以前的樣子,會讓南秦變得比曾經更加繁華。”
早在花神節對視的第一眼,他就篤定的相信這件事。
愛人的鼓勵讓祝珩一掃心中的煩悶,他叫來羅明良,開門見山地問道:“你可認識羅京春羅太醫?”
羅明良愣住:“殿下知道家父?”
竟然是一家子,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祝珩頷首:“羅老太醫曾為我母後看診,我聽說過他。”
羅明良麵上飛快地閃過一絲驚慌,祝皇後的事一直是太醫署裡的禁忌,無人敢提。
“是家父的榮幸。”他畢恭畢敬地低下頭,心中惴惴不安,祝珩為何會提起祝皇後一事,是隨口一說還是有心探究?
“羅老太醫現在何處,還在太醫署任職嗎?”
羅明良躬身一拜:“勞殿下掛念,家父年事已高,幾年前就告老還鄉了,如今在老家休養。”
祝珩追問道:“羅太醫的老家在哪裡?”
羅明良捏緊了手,掌心裡是細細密密的汗:“是邊陲小城,靠近西梁,殿下應當沒有聽說過。”
燕暮寒一臉不耐,沉聲斥道:“究竟是哪裡?”
羅明良嚇得一哆嗦,恭恭敬敬地回答:“是臥佛城。”
“臥佛城,城中盛行佛教,一座臥佛像引得無數僧侶前往朝拜。”祝珩打量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笑笑,“羅太醫自謙了,臥佛城可不算邊陲小城。”
“比不得大都繁華。”羅明良抹了把頭上的汗,心道不妙,“殿下見多識廣,是微臣考慮不周,還望殿下恕罪。”
祝珩失神了一瞬,搖搖頭:“無妨,羅太醫可能不知道,我從小在佛寺裡長大,對這些事比較清楚。”
算起來,他也該去明隱寺看看了。
和羅明良聊完,祝珩就開始計劃去明隱寺的事情,明隱寺在城外京郊,大軍在城外守著,孫信正不會輕易放他們離開都城。
來的太匆忙,應該先去一趟明隱寺的。
祝珩歎了口氣,靠在燕暮寒懷裡午睡,思索著怎麼能找個借口出城,剛殺了大皇子,他暫時不想動乾戈。
燕暮寒睡覺喜歡緊緊地抱著人,天氣冷的時候還好,眼下慢慢熱起來,祝珩睡了一會兒就被熱醒了。
燕暮寒睡著的樣子很乖,祝珩端詳著他,怎麼也沒辦法將他和接風宴上的人聯係起來。
“長安,你怎麼醒了?”
祝珩拍拍他的後背,也不知道小狼崽有什麼特殊的本領,總能快速發覺他是醒是睡:“沒醒,快睡吧。”
燕暮寒不禁哄,很快閉上了眼睛。
祝珩陪著他又睡了一覺,下午的時候,沈問渠帶人來拜訪。
祝珩在接風宴上的表現透露出了對皇位的意向,沈問渠和清黨的官員們商議了一番,最終還是決定來見見他。
“他們在這個節骨眼上過來,是想投誠?”燕暮寒打著哈欠,睡眼惺忪。
祝珩伸手揉了把他睡得亂糟糟的頭發:“除了我,他們現在也沒其他選擇了。”
大皇子已經被殺了,其他的皇子沒有孫黨那樣的倚靠,無法和秦翮玉競爭皇位。
不過沈問渠來的比祝珩想象中要早,不見得是投誠,大概隻是探探他的口風。
畢竟挑選站隊還有一個重要的考量因素,萬一挑中的儲君被夫人哄騙,將國土拱手讓給敵國就不好了。
祝珩收回手,順路捏了一把燕暮寒的臉,嘖嘖道:“公子生的俊朗,當得起十幾城聘禮。”
燕暮寒一臉懵:“?”
祝珩有意晾著沈問渠等人,喝了杯茶,才慢條斯理地挽著燕暮寒出去。
“見過殿下,見過皇妃。”
祝珩打眼一掃,一共來了六個人,他隨意地擺擺手:“諸位久等,都起來吧。”
沈問渠等人依次坐下,有一名官員道:“吾等此番前來,是為了恭賀殿下入主東宮。”
恭喜他入主東宮,和恭喜他被冊封為太子一個意思。
祝珩挑起眼簾,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他:“何山大人這說的是哪裡的話,太子還在宮中等著登基呢,父皇的遺詔,本宮可不敢違背。”
皇子到了一定的年紀,都要進入朝堂曆練,祝珩是個例外。
但他沒有進朝堂,卻能一口叫出官員的名字,這點讓沈問渠吃了一驚。
何山在朝中擔任禦史,性情憨直,藏不住心思:“先帝身體康健,卻突然駕崩,當時隻有十三皇子在禦前侍奉,究竟發生了什麼不得而知,微臣認為此事有諸多疑點。”
“哪裡有疑點?”祝珩把玩著燕暮寒的手指,語帶嘲意,“十三弟在旁侍奉,孝心在一眾兄弟中拔得頭籌,所以父皇讓他繼承皇位,不是很合理嗎?”
何山噎了下,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六皇子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明眼人都能聽出他在懷疑秦翮玉和孫黨蓄意謀害德隆帝,可祝珩卻輕描淡寫的將此事歪到孝心上。
沈問渠站起身:“十三殿下孝心可鑒,諸如殿下您等皇子亦有儘孝之心,可他們卻沒能進入——”
“等等。”祝珩笑著糾正道,“彆諸如我,我是祝家兒郎,對秦家確實沒有儘孝之心。”
孫信正下手太快,不過這樣也好,省了他的麻煩。
“我不想摻和你們的事情,這天下一日姓秦,我就一日是外人,也摻和不了。”
祝珩掃過一眾神色迥異的官員,沈問渠想帶人試探他的口風,他也想試探一下他們的態度。
要他再為秦氏王朝賣命是不可能的,他要為祝家,為他母後討回一切。
祝珩伸了個懶腰,下逐客令:“諸位回去想想吧,我和皇妃還要出去遊玩,就不招待你們了。”
不等他們挽留,祝珩就拉著燕暮寒離開了,兩人徑直出了東宮,往街上去。
身後,沈問渠等人麵麵相覷。
“他殿下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還不夠明顯嗎,他想顛了南秦王朝,改朝換代。”
“可他是南秦的皇子啊!”
沈問渠垂下眼簾,輕輕歎了口氣:“他雖然是南秦的皇子,但他不姓秦。”
他姓祝,從一出生開始,就被皇室拋棄,他是祝子熹親手養大的孩子,心自然是偏向祝家的。
何山眉心緊蹙:“他在逼我們做出選擇,沈老,你怎麼看?”
沈問渠整理了一下衣袖,背著手往外走:“我看大家可以回去了,回去好好想一想,我們想看到的究竟是盛世繁華,百姓安居樂業,還是秦氏皇朝百年不倒。”
另一邊,出了太子府,祝珩和燕暮寒來到了舉辦花神節的主街。
“當時你我就是在這裡相遇的。”祝珩順著樓梯往上走,在第五級停下,居高臨下地看著燕暮寒,“你那時候特彆瘦,特彆矮,我心想這是哪裡來的小孩子,看上去真是可憐。”
相同的地方,相同的人,隻是中間隔了將近十年的歲月。
燕暮寒扶著欄杆,望過這漫長的歲月,目光落在祝珩身上:“你那時候就很好看,我想這麼好看的人,一定特彆善良,就耍了點小聰明,讓你救救我,讓你帶我走。”
這是祝珩沒有想起來的事情,他心裡一緊:“我帶你走了嗎?”
“嗯,你救了我一命。”
是你親手拉住了我,將一個孤魂野鬼拉回人間。
此時不是花神節,街上的人不算太多,祝珩和燕暮寒相貌出眾,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南秦經常出風流佳話,是以姑娘家熱情大方,不羞於示好。
有女兒家躍躍欲試,想給他們遞手帕,可惜還沒走上前,就看到站在樓梯下的男子大跨步跑上去,一把將另一名白發男子抱進懷裡。
兩人神色親密,儼然是一對。
不過白發,讓人聯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長安,好多人在看你,你當時戴了麵紗,今日也該戴上的。”燕暮寒小聲嘀咕,頗有些耿耿於懷。
祝珩心下好笑:“當時是為了遮這一頭白發。”
“那如今呢?”
如今不用遮了,他不再以此為恥辱,不再自視不祥。
祝珩笑著回抱住他:“如今我要光明正大地牽著你,走遍大都,讓所有人都知道你不再是當年那個小可憐,你是我的皇妃。”
燕暮寒是個嚴格的執行者,祝珩說走遍大都,他便當了真,當即拉著人穿街過巷,昂首挺胸向前走。
比打了勝仗帶兵回來還要得意。
祝珩無奈又好笑,被人看得不自在,但又不忍心反悔,他可舍不得小狼崽露出委屈巴巴的模樣。
還好隻走了兩條街,東宮的奴仆就急匆匆地趕來了:“見過殿下,見過皇妃。”
祝珩如蒙大赦,連忙問道:“你急急忙忙過來,可是出了事?”
奴仆回道:“十三殿下來了東宮。”
他前腳剛見過沈問渠等人,秦翮玉後腳就來了,消息有夠快的。
祝珩斂了斂眸子:“他要見我?”
“是。”奴仆又補充道,“不止是十三殿下,還有二殿下,三殿下……所有的殿下都來了,還帶了行囊。”
祝珩來了興趣:“哦?”
這是要鬨什麼妖?
“兄弟情深,他們說要在東宮陪殿下住一段時日,和殿下敘敘舊。”
第77章 中毒
祝珩納悶,他和這些人之間有過兄弟情誼這種東西嗎?
回府時想了一路也沒想出來,在他的印象裡,這些人巴不得離他這個不祥之人遠遠的,怎麼會上趕著湊過來。
難道是覺得這一點裝出來的兄弟情能讓他心軟,手下留情?
那未免太天真了。
“我的兄弟們都搬進了東宮,看來咱們無趣的生活要有樂子了。”
都是養尊處優的皇室子弟,各個有脾氣,住在宮裡隔了十幾座宮殿還會爭寵打架,如今搬到同一個屋簷下,指不定鬨騰成什麼樣子。
祝珩屬實沒想到會有這麼一遭,所有皇子擠在一座府邸裡,簡直是匪夷所思。
燕暮寒一點也不高興,來了這麼多礙眼的人不說,最讓他無法忍受的是祝珩的話,什麼叫無趣的生活?!
和他在一起很無趣嗎?
燕暮寒眼皮一垂,周身散發出冷意,總不能上一秒剛對著他說完情話,下一秒就厭倦他了吧。
不對,或許祝珩不是厭倦他,隻是厭倦了和他在一起的生活。
他不知書達理,不溫柔可意,陪祝珩看書經常會睡著,更不必說和祝珩對弈了,作弊都贏不了。
愛意還存在,隻是在一起生活失去了激情。
燕暮寒登時警惕起來,尋常人家的愛磋磨在柴米油鹽之中,枯燥的生活過得久了,祝珩無法滿足,對他的愛也會漸漸消失。
不行,得想個辦法拯救他和祝珩的感情。
燕暮寒如臨大敵。
祝珩渾然不知他的皇妃精神緊繃,試圖保衛他們“搖搖欲墜”的愛,他忙著思索孫信正這一步棋是什麼意思。
將秦翮玉放在他身邊,就不怕他將人殺了嗎?
本以為是局毫無懸念的死棋,突然生出了有趣的變故。
兩人懷著不同的心思,回到了太子府。
一進門就看到了堆滿院子的箱子行李,仆從們忙前忙後地整理,府內一片嘈雜。
按理來說,如今祝珩住在東宮,其他人想搬進來得經過他的同意,但中間彆著一個名為太子的秦翮玉,這一切都變得無規無矩了。
不僅行徑沒有規矩,就連那一紙冊立太子的詔書都不合禮數。
祝珩眼底閃過譏諷,好整以暇地打量起自看到他後就啞巴了的皇子們,這其中有他的兄長,也有他的弟弟,除去死了的大皇子和夭折的四皇子,攏共有十個人。
有意思的是,這十個人裡隻有三皇子和十一皇子是同一位妃嬪所生。
德隆帝怎麼有臉宣稱深情,不覺得羞恥嗎?
“六皇兄,你回來了。”秦翮玉率先迎上來,在距離兩步遠的時候停下,頗為警惕地看了眼燕暮寒。
到底是年紀輕,儘管努力掩飾,還是能看出發自內心的恐懼。
其他皇子沒有上前,祝珩心下了然,這些人恐怕都是被逼著來的:“沒想到一回來,十三弟就給了我一個大驚喜。”
“我不敢居功,這是皇兄們共同的主意。”秦翮玉比佑安還小幾歲,剛到祝珩胸口,“這兩年裡,六皇兄音訊全無,我們大家都很想你,如今終於盼到你回來了。”
燕暮寒默默在心裡翻了個白眼,他算是見識到了什麼叫說的比唱的好聽。
祝珩不置可否,揮揮手讓所有人都進了大堂,他走的累了,想坐下歇歇。
秦翮玉名為太子,但礙於燕暮寒,沒敢去坐主位,混在一群皇子中間。
祝珩覺得有趣,現在這群人看到他跟耗子見了貓一樣,連和他坐在同一個屋簷下都覺得難耐,還有心思與他談心敘舊嗎?
“各位皇兄皇弟想怎麼和我敘舊,是想回憶一下我們之間結的仇嗎?”
這些人沒有像大皇子一樣踩到祝珩的底線,頂多是落井下石,他不介意逗一逗老鼠。
“兄弟之間哪裡有隔夜仇,六皇弟說笑了。”年紀最長的二皇子乾笑兩聲,他已經成家立業,無心權勢,早早出宮建了府,今日也被硬拉過來。
祝珩輕嗤了聲:“二皇兄還是一如既往的喜歡和稀泥,好像全天下就你一個好人,當年我在宮宴上被推下水潭,怎麼就不見你跳出來說一說手足情深?”
秦翮玉見勢不妙,讓人沏了茶,親自為祝珩端過去:“六皇兄喝點茶,消消氣。”
祝珩瞟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笑笑:“多謝十三弟。”
他端著茶,用蓋子撥了撥,燕暮寒伸手攔了下,被祝珩躲開了,端起杯子湊近唇邊。
“好茶,十三弟有心了。”
秦翮玉有些羞澀地擺擺手:“六皇兄喜歡就好。”
年少時的欺負不過是孩子撒氣,值得記那麼多年嗎?
二皇子皺了下眉頭:“六皇弟,大家都是血脈相連的親兄弟,二哥掏心窩子問你一句,你害死大皇兄還不夠,真的想將所有的兄弟都逼死嗎?”
此話一出,不少皇子都露出了讚同的眼神。
燕暮寒忍不住笑了,他算是看明白了,這二皇子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性格,說好聽點是心寬,說不好聽就是慨他人以慷。
“什麼叫他害死大皇兄?”
這種人放在話本裡,就是自以為正義凜然的角色,表麵看是在據理力爭,其實心都是偏的。
燕暮寒抱臂而立,鋒利的視線像刀一樣刮過去:“人是我殺的,你要是想唱兄弟情深的戲,彆隻是張張嘴,拿起刀與我一戰,為你敬愛的大皇兄報仇。”
他們北域兒郎瀟灑豪放,你若是看不慣我,那就來挑戰我。
二皇子臉上頓時失了血色,他再怎麼不關心朝政也聽說過燕暮寒的凶名,這人在戰場上殺的人根本數不清。
大皇子的慘死還曆曆在目,讓他心驚膽寒。
眼瞧著他縮著脖子裝啞巴,燕暮寒嘲諷道:“都是嘴上說說的假把式,就你們也配和長安流著同樣的血。
祝珩從剛才開始就一言不發,他在想,是他要逼死兄弟們嗎?
他名正言順的報仇,變成了謀殺兄長,為什麼這些傷害過彆人的人,能厚著臉皮去指責受害者?
兄弟之間確實沒有隔夜仇,他們是隔年仇。
祝珩捏了捏眉心,心裡疲乏,連表麵上的平靜都裝不出來了:“各位想住就住過,不過我這裡廟小,塞不下侍奉的人,大家正好自食其力。”
祝珩命人關了太子府的大門,將一眾侍從們趕了出去,連做飯的廚子都沒有留下。
皇子們瞠目結舌:“如此這般,是想餓死大家嗎?”
祝珩輕飄飄地丟下一句:“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我就是這樣長大的,大家要與我談兄弟情誼,不如先試試我這些年過的是什麼日子。”
這對養尊處優的皇室子弟是莫大的打擊,比實打實的報複更讓他們難以接受。
回了房間,燕暮寒悶悶不樂,欲言又止。
祝珩想不通他哪裡受了氣:“不喜歡他們住在這裡嗎?放心吧,他們明日就會哭嚷著要離開。”
由奢入儉難,嘗過了被服侍的滋味,又怎麼願意自己動手。
“我才不在意他們,惹我生氣了一刀一個。”燕暮寒撇了撇嘴,撲到祝珩懷裡,“長安以前吃了很多苦,我遇見你太晚了。”
原來是在心疼他。
祝珩輕歎,心裡軟下來,燕暮寒關注的點總是很特殊,似乎一直都與他相關。
“十一歲遇到我還晚啊,再早一些,明霽是想給我做童養媳嗎?”
高門大戶會給兒子養媳婦兒,從小養大將小女娃放在身邊養大,作為童養媳,既能培養夫婦間的感情,這樣養出來的媳婦又很聽話,乖順。
祝珩調侃著,忍不住想了一下那個畫麵:“我們明霽從小在我身邊養大,整日跟著我,黏著我,與我同吃同住,我作畫時研墨……”
他說了一通,突然間發現,除了同住,其他的事明心都做過。
但很奇妙,換成明心,祝珩隻覺得這些事做起來像書童,如果是燕暮寒的話,平白就多了些許曖昧情愫。
看來還是得分人。
祝珩福至心靈:“給我做童養媳,你願意嗎?”
燕暮寒的耳朵紅透了,眼睛卻像亮的嚇人,像是扭捏,又像是委屈:“你以前說過的,我本來就是你的童養媳。”
祝珩怔了一瞬,一些熟悉的畫麵在腦海中浮現,那是在明隱寺裡,他和燕暮寒相對而坐,比劃著什麼,老和尚捏著佛珠,慈愛的目光落在他們身上。
記憶的複蘇就像是潮水翻湧,一次兩次的細微突破口組合成一道大的裂縫,然後閘門打開,如同種子突破土壤,萬物複蘇。
祝珩全都想起來了。
在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傍晚,他想起了曾經遺忘的執念。
祝珩看著燕暮寒,眼底藏著千言萬語,他張了張嘴,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六皇子突然病危。
秦翮玉等皇子趕過去的時候,祝珩已經昏死過去了,藥也喂不進去。
“到底是怎麼回事?”
羅明良嘴唇顫抖,看了看燕暮寒,哆哆嗦嗦道:“六皇子中毒了,恐怕……時日無多。”
眾人大驚,但轉瞬心頭就湧上狂喜。
燕暮寒雙目赤紅,一把攥住羅明良的衣領:“你說什麼?!”
他環視四周,目光在所有皇子臉上劃過,聲音陰狠:“下毒之人,是誰?”
“皇嫂,你先冷靜冷靜,我們和六皇兄都是親兄弟。怎麼會加害於他!”秦翮玉叫了幾聲人,沒人來,他臉一黑,突然想起下人都被遣走了,“皇兄,你們快去宮裡,讓太醫都過來,勿必要治好六皇兄。”
中毒後時日無多的人怎麼可能治好?
三皇子和十一皇子主動攬下了這差事,急匆匆地往外跑,待出了東宮,又晃晃蕩蕩地放慢了腳步。
燕暮寒丟開羅明良,一把抱起祝珩。
“你要帶他去哪裡?!”
羅明良跪在地上,驚呼出聲:“皇妃,你這樣會害死殿下的,他活不過明天早上!”
燕暮寒閉了閉眼,啞聲道:“明隱寺,他暈過去之前,說想見見故人。”
“故人,難道指的是那老和尚和小和尚?”
“可是明隱寺不是在兩年前就被一場大火燒了嗎?老和尚下落不明,小和尚直接燒死了。”
燕暮寒抱著祝珩的手臂一緊,連呼吸都放輕了:“你們說什麼?”
二皇子長歎一聲:“六皇弟離開大都太久了,還不知道這件事,就在他去往四水城後不久,明隱寺突然起了火,等到山下的人發現時,佛寺已經被燒沒了,隻找到一具幼童的屍骨。”
燒沒了,燒死了……
燕暮寒眼底一片冰冷,他抱緊了祝珩,抬頭望向門外,明月高懸,院子裡一片亮堂堂。
月明星稀,正是殺人夜——
作者有話要說:
請不要代入現代思維去看童養媳,筆芯。
第78章 刺殺
祝子熹絕對是最寵孩子的家長,他致力於和燕暮寒爭奪一個頭銜——誰是對祝珩最好的人。
凡是燕暮寒給祝珩的東西,祝子熹往往不甘示弱,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也會準備一份。
比如暗衛。
祝家底蘊深厚,祝子熹暗中在睢陽城收攏祝家軍舊部,將一批人給了祝珩調用。
燕暮寒對睢陽城內發生的事情了若指掌,但祝珩沒告訴他,他就一直裝作對暗衛的存在不知情。
但好奇還是有的。
睢陽城是被燕暮寒攻破的,他從戰俘口中聽到很多關於祝家軍的事情,據說祝澤安帶兵守護的時候,睢陽城固若金湯。
出於追逐勝利的天性,燕暮寒一直很好奇祝家軍的實力,好奇如果祝澤安還活著,他能不能舉兵攻進南秦。
如今他有機會見到了。
一道長哨劃破夜空,燕暮寒抱著祝珩往後退,沒有人看到,祝珩的眼睫顫抖,眼角濕潤,像是閃爍著淚光。
十幾道黑色人影悄然落在院子裡,薄長的刀刃貼著掌心,出手間就取人性命。
“有刺客!”
皇子們瞪大了眼睛,驚慌逃竄,秦翮玉愣愣地站在原地,眼底燃起一片怒火,他明明說了不要派刺客過來!
他不打算殺祝珩,他有其他的安排。
究竟是誰,膽敢違抗他的命令!
但很快秦翮玉就意識到自己弄錯了,這些人不是他外公派來的,還有其他人想刺殺祝珩!
或許不僅僅是為了刺殺祝珩。
刺客舉著刀衝過來,秦翮玉眉心一跳,迅速反應過來,拔腿就往外跑。
比起驕縱妄為的大皇子,年紀尚輕的秦翮玉其實更適合成為太子,他的心思縝密,懂得隱藏示弱,也更加有主見,是帝王之材。
如果讓祝珩選的話,他會毫不猶豫的立秦翮玉為太子。
但很可惜,他不是德隆帝,立不了太子,隻能決定除掉哪些人。
在東宮外的護衛聽到動靜,連忙趕來護駕,但刺客們行動迅速,已經殺了幾位皇子。
羅明良嚇傻了,他縮在房間裡,大半個身體躲進了桌子底下。
怎麼突然會有刺客,都是衝著六皇兄來的嗎?!
祝珩如今是南秦局勢的關鍵,朝堂上的各方勢力都想要他的命,會有刺客刺殺不奇怪。
隻是,為什麼刺客殺的都是其他皇子?!
羅明良偷偷張望了一眼,燕暮寒抱著祝珩坐在床上,仔細地整理他散下來的雪發,祝珩眼尾低垂,不知何時醒過來了,明明麵無表情,卻無端生出一股悲愴蒼涼的感覺。
沒有刺客往房間裡走,甚至攔著其他想往裡躲的皇子。
羅明良滿眼驚駭,令他驚訝的不是命不久矣的六皇子醒過來了,因為祝珩本來就沒有中毒,那些話都是燕暮寒讓他說的。
殿下與皇妃,似乎在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
救命啊,羅明良默默蜷縮成一團,他覺得自己好像撞破了什麼。
“長安……”燕暮寒知道明隱寺對祝珩意味著什麼,就是因為知道,他才不知道該怎麼安慰。
對祝珩來說,明心和老和尚出事了,和祝子熹出事了一樣。
他們本打算假借中毒一事離開大都,前往明隱寺,卻沒想到會突然知道明隱寺早就出了變故。
“有刺客。”祝珩抱住他的手臂在微微發抖,埋在頸窩的臉發白,“我好怕,你抱抱我。”
刺客不就是你安排的,怕什麼。
燕暮寒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抱緊他,溫柔地哄著:“不怕,沒事的,我抱著你。”
太子府內廝殺成一片,城中大亂,火光煊赫。
天堯遙望著天際,神色嚴肅:“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正子時了。”啟閒光嘴上叼著根草葉,環抱雙臂,“我看見了,將軍的暗衛來找你,可是城中出了什麼事?”
以前他和天堯被信任的程度差不多,可隨著祝珩成為軍師,天堯越發被重用,現在暗衛的消息都是直接告訴天堯的。
倒也不是嫉妒,畢竟天堯的腦子比他靈光。
啟閒光吐掉草葉:“不想告訴我?哼,苟富貴就相忘。”
天堯收回望向大都城門的目光,瞥了他一眼:“不告訴你是因為什麼你自己不知道嗎?這麼大的人了還藏不住心思,有點事情全都寫在臉上。”
啟閒光不服氣,想反駁,但又想到在睢陽城的時候,燕暮寒也曾說他的情緒過於外露。
他好像確實藏不住心思。
但這並不代表他願意一直被蒙在鼓裡!
啟閒光攥緊了手,一步一步走到天堯麵前,麵色沉肅:“你真的不打算告訴我嗎?”
天堯微怔,快速地打量了他一眼,這小子認真起來還有模有樣的,差點就讓他給唬到了。
他微哂:“不告訴你又能怎樣?你還想對我動手?”
天堯頭腦出眾,啟閒光擅長武力,兩人各有所長,不過要是真動起手來,輸贏沒有懸念。
但天堯臉上絲毫沒有恐懼。
“那你就彆怪我不客氣了。”啟閒光舉起手,一巴掌……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使勁地晃了晃,“天堯,好堯堯,咱倆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告訴我嘛,城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天堯一口老血哽在咽喉,他怎麼就忘了啟閒光是個好奇心極重的家夥,為了弄清一件事,臉都可以不要。
被磨得不耐煩,也差不多到時機了,天堯一掌拍在啟閒光的腦門上,將人推遠:“將軍和軍師行動了,如今皇城大亂,正是我們攻破大都的好時機!”
“攻破大都?!”
祝珩是南秦的六皇子,燕暮寒當著兩國將士的麵親口承諾不進攻南秦,此時攻城豈不是將他們兩個的話當成兒戲。
“雖說兵不厭詐,但咱們真要打大都嗎?”啟閒光得到答案後就故態複萌,掛在天堯身上,“打到將軍夫人的家門口,這傳出去,將軍豈不是成了卑鄙無恥的小人。”
變成了利用祝珩進入大都,和北域大軍裡應外合,用不入流的辦法來攻城的人。
“你以為呢,這當然是軍師的授意。”
暗衛帶來的原話是隨機應變,配合接應。
事到如今,遲遲未見燕暮寒和祝珩的身影,可見兩人無法脫身,攻城是萬不得已的手段。
天堯心中焦急,語氣也沉了幾分:“擊鼓!”
城外鼓聲大作,連營的將士整裝待發,黑夜之中,火光星星點點的降落,有如天兵天將圍起整座城池。
大張聲勢的擊鼓宣戰驚動了守城的將士,敵軍不退,他們本就心驚膽戰,枕戈相待,鼓聲起,城牆上迅速點起了發射信號的狼煙。
烽火狼煙,請求支援。
城外局勢嚴峻,東宮也不遑多讓,是一團混戰場麵。
皇城金吾衛已經趕來,護送各位皇子離開太子府,燕暮寒扶著祝珩,混在人群之中往外走。
“殿下不要驚慌,金吾衛已經趕來,吾等定會護大家周全。”
祝珩悄悄抬頭看了一眼,金吾衛的統領是何舒達,兩年不見,何舒達變了不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不像當年看著他被燕暮寒擄走的時候了。
金吾衛形成包圍圈,隔絕了刺客的靠近,雙方舉著刀,在火光下對峙。
何舒達沉聲斥道:“大膽反賊,竟敢在東宮內行刺,皇廷禁軍已經包圍了太子府,放下刀,束手就擒吧!”
刺客虎視眈眈,目光越過層層人群,落到角落裡的祝珩身上。
祝珩一隻手悄悄拉住燕暮寒,另一隻手手快速揮了下,本來還猶豫著後退的刺客們突然暴起,和金吾衛纏鬥起來。
燕暮寒眼觀鼻鼻觀心,仿佛沒看見他的動作,心裡暗暗思索那個手勢是什麼意思。
全部殺掉,一個不留?
這是燕暮寒的第一反應,但人數懸殊,祝珩不可能看不出來,下這種命令。
燕暮寒默默握緊了腰間的佩刀,陰沉的眼神掠過周遭驚慌失措的皇子。
明隱寺的慘劇是祝珩爆發的根本原因,他想要這些人死,可是這些刺客太弱了,無法完成。
燕暮寒撇了撇嘴,祝家軍也不過如此。
他要不要幫祝珩殺幾個皇子呢?
可是祝珩背著他指揮暗衛,似乎並不想讓他知道這場刺殺是他策劃的。
眼看著皇子們就要在金吾衛的護送下離開東宮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燕暮寒正準備出手,就聽到急促的馬蹄聲從街頭傳來。
“急報!城防急報!”
如今皇宮裡空空蕩蕩,能做主的人都跑來了東宮,是以急報直接送了過來。
電光石火之間,燕暮寒想通了一切。
此前祝珩吩咐暗衛出城接應,他本以為是提前告訴天堯準備人馬,護送他們去明隱寺,沒想到祝珩還留了後手!
彼時尚不知曉明隱寺的情況,而祝珩已經動了殺心。
為什麼呢?
祝珩不是嗜殺之人,一定有誘因,是什麼……燕暮寒心頭一驚,是那杯茶!
秦翮玉遞了杯茶給祝珩,那杯茶動了手腳,祝珩提前察覺沒有中招,但那杯茶徹底擊碎了他保留的一絲心軟,所以他才會在暗中部署,做好殺招,打算以牙還牙。
怪不得祝珩會想出中毒逃脫的計策!
燕暮寒心裡一陣後怕,如果祝珩沒有防備,喝了那杯茶……他心驚膽戰,不敢去想會產生什麼後果。
秦翮玉,秦翮玉……簡直該死!
總有些不長眼的人活膩了,想害祝珩,合該受千刀萬剮之苦,死無葬身之地。
燕暮寒悄悄向秦翮玉身邊移動,可惜秦翮玉身份尊貴,金吾衛的保護向他傾斜了大半,無從下手。
遠方城牆處被火光照亮,烽火狼煙已經點燃,大都危急,附近的守衛軍正在加急趕來。
忽然又傳來一道急報:“四水城援軍到!”
四水城,周闊雲。
祝珩裝不下去了,睜開眼睛,他攜大軍而來,想借燕暮寒的勢力收攏南秦,雖然不是出於割讓國土的本意,但在外人看來,他出爾反爾,與叛國無異。
狼煙剛點上,四水城的援軍不可能來的這麼快。
祝珩拉著燕暮寒往角落裡退,同時不忘給刺客們傳遞命令:“四水城有異,撤。”
孫信正帶著人姍姍來遲,怒斥出聲:“將所有刺客拿下!”
“外公!”
“太子殿下,老臣護駕來遲。”宮牆兩側點著照明的火把,孫信正那張布滿皺紋的老臉像風乾的橘子皮,一眼就鎖定了人群之中的祝珩。
祝珩,是唯一能威脅到秦翮玉登基的人。
秦翮玉心性早熟,但終究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剛經曆了生死危急的關頭,見了親人頓時繃不住了,涕泗橫流:“外公,救我!”
他摔了兩跤,手臂上還被劃出了一條大口子,皮肉外翻,看起來好不狼狽。
孫信正扶住他,急忙喊道:“太醫呢,快來人,給殿下包紮止血。”
羅明良躲在人群後不敢說話,生怕被叫出去,一不小心透露秘密,惹來殺身之禍。
自從他幫祝珩和燕暮寒騙人開始,他們就成了一條船上的人,船翻了,大家都得死。
太醫趕來需要時間,秦翮玉疼得臉色發白,氣都喘不勻和還惦記著報仇:“刺客,凶手,要他們付出代價!”
“金吾衛聽令,刺客一個都不能放走,抓活的。”孫信正眼神陰毒,好似吐著信子的毒蛇,“我倒要看看,是誰這麼大的膽子,敢刺殺皇儲。”
他先接到了祝珩中毒的消息,趕來的路上又聽說東宮被行刺。
“在事情沒有查明之前,所有人都不得離開,何舒達,將皇子們看好了。”
太醫終於趕過來了,立刻為秦翮玉處理傷口。
刺客被圍在太子府內,無從逃脫,因為要抓活的,金吾衛沒有立刻進行強攻。
傷口撒了止血藥,秦翮玉的情緒逐漸冷靜下來:“城防情況如何?”
“放心,四水城的援軍已經趕來了。”
這幾天的時間裡,孫信正已經派人悄悄前往四水城,弄清了發生過的所有事情。
此次四水城舉南秦旗而來,就證明他們沒有投敵。
孫信正踱步上前,何舒達帶著金吾衛緊隨其後:“祝珩,你帶敵國異族潛入大都,又夥同城外大軍亂我朝政朝綱,殘害手足,是叛國之徒。”
北域大軍步步緊逼,但他們手裡也有人質。
“金吾衛聽令,拿下燕暮寒,六皇子祝珩勾結外敵,按律當斬,就地處決!”
金吾衛應聲而動,祝珩心裡悲涼,想這金吾衛身為皇家禁軍,曾是開國皇帝一手組建,效忠於皇室,是名副其實的國之利刃。
如今,金吾衛竟然聽從一個佞幸之臣的調遣。
多麼荒唐,多麼可笑啊。
“我看誰敢上前!”貪狼刀錚錚作響,燕暮寒護著祝珩往後退。
秦翮玉踉蹌著站起身:“外公,不……”
“殿下,你還沒看明白嗎?你的六皇兄哪裡像中了毒的模樣,你被騙了,我猜這刺客,或許也有他的一份功勞。”孫信正笑意猙獰,“北域的王落到了敵人手上,祝珩,你猜他的子民會不會拋棄他?”
無論會不會,都不是祝珩想看到的結果。
是他錯了,今晚沒有按計劃撤離,反倒執著於為老和尚和明心報仇,才讓燕暮寒和他一起身陷險境。
計劃趕不上變化,再周密的計劃也可能發生意外,趕來的四水城援軍就是意外。
這份從四水城來的援軍,雖然人數比不上北域大軍,但能纏住天堯等人,讓他們無法按計劃施救,前後差出來的時間,就可能要了他的命。
祝珩滿心不甘,但也不得不承認,這一次是他沒有考慮周全。
隨著金吾衛向祝珩攻去,刺客們趁機突破包圍,將祝珩和燕暮寒護在中間。
孫信正按住秦翮玉的肩膀,殺意畢露:“殿下可看到了,他和這刺客是一夥的,是祝珩不仁,想殺了你們所有兄弟。”
來東宮的十個皇子,除了去找太醫的三皇子和十一皇子,以及被重點保護起來的秦翮玉,其他人都死了。
弑殺兄弟,這樁罪名祝珩脫不下去。
“為什麼?”秦翮玉沒有想到,這刺客會是祝珩策劃的,更沒有想到祝珩對他們會有如此重的殺心。
“想殺就殺了,難不成你對我還有什麼手足情誼?”祝珩嘲諷一笑,秦翮玉給他的那杯茶已經說明了答案,雖不是致命之毒,但也能讓人生不如死,受人控製,與蠱毒有異曲同工之妙。
秦翮玉想將他變成傀儡,又何曾將他當成兄弟。
“放下兵器,可饒爾等不死。”
刺客們整齊劃一的排列,看起來不像是行刺之人,透出一股紀律嚴明的感覺,為首之人目光堅毅:“我祝家將士可死不可降,願與殿下共存亡!”
祝珩心裡動容,低聲命令道:“不要死戰,儘力拖延時間。”
燕暮寒從剛才開始就沒有說話,對刺客們的身份也沒有太驚訝,祝珩緊了緊手:“我的小燕子果真聰慧。”
燕暮寒瞳孔一顫,心裡升起不好的預感,每次祝珩這樣喚他,定然是有事相求:“祝長安,我會帶你離開,不許留下我一個人。”
燕暮寒還有利用價值,孫信正要靠他來桎梏城外的北域大軍,不敢對他下手。
祝珩強忍著悲痛與不甘,認真道:“無論為君為將,我祝家子斷然不會拋棄將士獨活,如若萬不得已,結果不同所願,你要為我報仇。”
此番殊死一戰,成敗要看命,成則大勢所歸,敗則粉身碎骨,他不會退,他會像祝澤安一樣,與祝家軍同生死、共存亡。
這是祝珩必須選的路,路途凶險,他不願意燕暮寒跟來。
他的小狼崽是北域的王,應該一生驕傲,不為任何人低下頭。
“不可能,我不會讓你死。”燕暮寒咬牙切齒,眼神凶得像是要從他身上撕咬下一塊肉來,“你休想再丟下我!”
沒有東西能夠阻擋他和祝珩,就算是死也不行。
雙方打鬥廝殺,祝珩一方人數劣勢,很快落了下風,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馬蹄聲和腳步聲從街道兩側傳來,似是萬河奔流入海,彙聚而來。
祝珩循聲看過去,陡然僵立在原地,那是……穆爾坎和周闊雲!
兩人並駕齊驅,身著甲胄的將士們緊隨其後,那赫然是北域與南秦共同組成的隊伍,兩國將士竟沒有爭鬥,共同前來。
孫信正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城門封鎖,發生這種情況隻代表一件事:城破了。
不可能,怎麼可能這麼快!
且不說有四水城的援軍在,北域大軍想攻破大都,絕不可能隻用這麼短的時間,除非……有內應!
黑壓壓的將士們將整條街包圍起來,原本人數眾多的金吾衛和趕來的大軍相比,可以忽略不計。
啟閒光高聲喊道:“將軍,軍師,我們來接你們了!”
即使情況逆轉,燕暮寒的臉色也依舊難看,他死死地抓著祝珩的手腕,像是鬆開一點,祝珩就要離他而去。
祝珩痛得皺起眉頭,掙了掙,沒掙開:“明霽,鬆一點。”
“不。”
燕暮寒拒絕了,並且捏得更緊了,祝珩看到他發紅的眼睛,心疼得無以複加。
周闊雲翻身下馬,走到祝珩麵前:“末將周闊雲,率四水城將士,睢陽城祝家軍拜見殿下。”
四水城的援軍不是來支援大都的,是支援祝珩的!
還有……祝家軍!
孫信正目眥儘裂,幾近瘋狂地質問:“祝家軍早就不存在了,周闊雲,你也想與他一起背叛南秦嗎?!你要置百姓於不顧,將四水城送到北域異族的手上嗎?!”
“背叛南秦的人不是他。”沈問渠與何山等人款款而來,身後是大都守衛軍將領。
“你,竟然是你!”孫信正喃喃自語,大軍能這麼快趕來,必定是沈問渠動了手腳,“為什麼?”
他知沈問渠一片忠心,卻沒想到最終正是這所謂忠臣打開城門,與外敵勾結。
大勢已去,孫信正沒了顧忌,衝上來想掐死沈問渠:“究竟是為什麼?!”
沈問渠看著被攔住的人,麵色平靜地拿出一摞證據:“孫信正及其黨羽設計謀害先帝,偽造立儲詔令,罪證確鑿。”
何山拔高聲音:“六皇子祝珩為皇後所出,是嫡皇子,此番鏟除奸賊有功,按照祖訓,當繼承大統。”
清黨官員紛紛附和。
祝珩微怔了下,他沒想到關鍵時候會是沈問渠相助,也沒想到清黨會選擇支持他。
有了清黨的支持,就相當於掌握了南秦朝堂的半壁江山,周闊雲會站在他這邊也無可厚非,隻是那句祝家軍,令祝珩十分在意。
月隱星沉,這一場鬨劇以孫信正等人被關押畫上句點。
周闊雲躬身一拜,道:“末將護駕來遲,殿下,您受驚了。”
“周將軍來的很及時。”祝珩忍不住問道,“你剛才說的祝家軍是?”
“末將與國公爺見了一麵,所率之人中有三分之一是睢陽城舊軍,也就是祝家軍。”
祝珩驚呼出聲:“舅舅去了四水城?!”
四水城不比睢陽城,走到南秦的勢力範圍內,祝子熹身為已死之人,身負欺君之罪,要冒著天大的風險。
周闊雲簡單講了一下,祝珩眼圈發紅,無論何時,祝子熹和祝家都是他最堅固的後盾。
周闊雲最後看向燕暮寒:“國公爺托我給六皇妃帶一句話:銀鞍鐵甲的祝家軍做刺客不如暗衛,但若是征戰沙場,定是不遑多讓。”
燕暮寒愣了愣,抬頭望過去,銀鞍鐵甲的祝家軍在將士們中間格外明顯,他們組成了一道堅不可摧的防護,守護著祝珩。
長輩總能看出小輩在想什麼,也會用自己的方式來保護小輩。
待一切塵埃落定,天光已然悄悄放曉。
祝珩悄悄看了眼燕暮寒,小狼崽子被氣狠了,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和他說話了,得哄一哄。
“小燕子,我有話想對你說。”祝珩放軟了聲音。
燕暮寒硬邦邦地扔出一句話,臉色一片陰沉,他還沒有從緊張的狀態中走出來,心裡後怕不已,如果祝子熹沒有安排,祝珩是不是真的會死在這座城裡?
“我不想聽。”
他知道祝珩內心煎熬,也知道祝珩彆無所選,但祝珩所表露出來的點滴分彆之意還是令他心如刀割,他以為無論如何,祝珩都不會鬆開他的手。
“明霽,我——”
燕暮寒打斷他的話,扭開頭:“我現在不想聽。”
“燕暮寒,你能不能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祝珩實在沒辦法了,“我不想我們之間有隔閡。”
“那你說出那句話的時候,那你想讓我獨活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這會給我們之間帶來隔閡?”
一想到祝珩說的話,他就控製不住內心的戾氣,燕暮寒閉了閉眼睛:“我這一生最恨被拋棄,彆人我不在意,我隻在意你。”
太在意了,反而沒辦法輕易接受。
祝珩滿眼疼惜:“我想過,我也不想和你分開,想和你一起共赴黃泉,但這種彆無所選的困獸之死,不應該發生在你身上。”
他希望死亡降臨的時候,燕暮寒是從容且自願的,而不是滿懷不甘和屈辱。
“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麼!”燕暮寒神色激動,身體繃緊,手臂微微發抖,“祝長安,我不願意,比起尊嚴,我更想要你。”
“你不知道你有多重要。”
世間萬事萬物都有輕重緩急,在他的衡量標準上,祝珩重於一切,重要到可以將其他的事情都拋下。
祝珩怔忪出神,良久,抱住了他:“我知道了。”
他的火氣好像從來沒辦法對著祝珩燒起來,隻是簡單的擁抱,怒火就化作了委屈。
燕暮寒緊緊地抱住祝珩,咬住頸側,發出含糊的聲音,像是受傷的野獸在嗚咽:“你要跟我道歉,祝珩,你跟我道歉,說你以後不會這樣了。”
他理解祝珩,也知道祝珩沒有錯,他隻是見不得祝珩那副理所應當的模樣,好似拋下他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這讓他很心慌。
祝珩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越發溫柔:“我道歉,是我的錯,以後不會這樣了。”
燕暮寒狐疑地抬起頭:“真的?”
祝珩舉起手指:“我發誓,以後就算深陷死境,也絕對不會丟下你。”
狼崽子很好哄,得了一句話就心滿意足,祝珩摸了摸那隻發紅的耳朵:“讓我的童養媳傷心了,該罰,罰我親自伺候你好不好?”
燕暮寒咽了咽口水,目光裡滿是期待。
一刻鐘後,一匹馬從東宮出來,在全城的將士麵前經過,大大咧咧地趕往城外。
馬背上,跟個小娘子一樣被抱在懷裡的燕暮寒氣了個半死:“這就是你說的伺候?!”
第79章 銅錢
“莫非明霽是嫌我伺候的不好?”祝珩故作驚奇,從身後抱上來,下巴墊在燕暮寒的肩頭,“我很用心的,昨日說過要與你光明正大地走過全城,今早就特地在城中多繞了幾圈。”
燕暮寒:“……”
所以,全城的人和將士們都看到了他被祝珩抱著騎馬!
雖然很想宣示主權,但這種行為太過招搖,顯得他很沒用。
當然這隻是令他不爽的其中一個小原因,最重要的是,他期待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你口中的伺候就是騎馬?”燕暮寒笑不出來,之前有多期盼,現在就有多無語。
收攏大權後,怎麼能不和心愛之人酣暢淋漓的大乾一場,想當初他解決王廷的麻煩後,最想做的事就是和祝珩在象征著至高無上權貴的龍床上顛鸞倒鳳。
算一算,從睢陽城趕過來,他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吃石榴了。
在鳴鳳殿那兩次隻是開開胃,還不夠塞牙縫。
燕暮寒憤憤地揪著馬頭上的鬃毛。
在直白粗獷的北域兒郎心中,戰鬥和欲望都是不可違背的天性。
“是帶你一起騎馬,重點是我們一起,我帶你。”祝珩逐字逐句的糾正完,蹭了蹭他的耳朵,“也許是我用了容易讓你產生誤解的詞,那我重新說一次,我想帶你私奔。”
燕暮寒被回憶擊中。
他們第一次去延塔雪山就是騎同一匹馬,當時在馬背上,祝珩提到過祝子熹哄他練習騎術是為了以後能帶著心愛的人私奔。
“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就讓他們去處理吧,我帶你私奔。”
太犯規了,比起身體上的滿足,精神世界的豐富顯然更吸引人。
燕暮寒暗歎一聲,握緊了他的手,祝珩的懷抱透著清淡祥和的檀香味道,讓他急躁的心慢慢寧靜下來。
喧囂塵世,他隻有在祝珩身邊才能獲得這種滿足感。
縱馬在林間穿梭,清晨帶著露氣的風穿林打葉,吹得衣襟上一片鬆香氣。
前方的路和記憶中的重合,在到達目的地之前,燕暮寒想起了祝珩要帶他去的地方——明隱寺。
明隱寺被一場大火燒成灰燼,之後沒有修繕過,院牆坍塌,裸露的石塊被吹出一片風化痕跡。
這期間不知經曆了多少風吹雨淋,祝珩踏過石階,在一片廢墟中尋找曾經的足跡,這裡是寺門,這裡是祈福的樹,這裡是他住的地方……如今都沒了,隻剩下滿目瘡痍。
站在石塊中的祝珩背影蕭條,透著形單影隻的孤孑感,燕暮寒心裡一疼,快步走到他身邊:“長安,你不要太難過了,已經發生的事情無法更改,佛家追求從容自在,過分在意會形成執念,不利於身心健康。”
這不像是燕暮寒會說出來的話,祝珩狐疑地看過去:“你還懂佛家追求什麼?”
“彆人跟我說的。”燕暮寒停頓了一下,老實道,“是老和尚跟我說的,當年我將你送來明隱寺,還在這裡住了三天。”
那是他最美好的回憶,每日醒來就能看到祝珩,無論白天還是晚上,他們都在一起。
“我要走的時候,想帶上你,他告訴我從容自在,不要強求,不要太執著。”
這些話燕暮寒一直記在心裡,並不是因為讚同,隻是想提醒自己,他的能力還不夠帶走祝珩,還不夠達成執念。
所以之後的七年裡,他忍辱負重,發展勢力,終於有了彌補當年的能力。
在東宮的時候,祝珩已經想起了所有的事情。
花神節初遇,瘦弱的小異族抓著他的手,可憐巴巴地求救。
那雙眼睛和他記憶中的狸花貓重合起來,恍然之間,祝珩將小異族當成了正要被村下人打斷腿的狸花貓。
牽著手從長街跑過,熙熙攘攘的人群為他們提供了遮掩,他帶著小異族逃離魔爪,來到了僻靜無人的地方。
可惜不等他放走這隻狸花貓,自己就因為舊疾發作暈了過去。
祝珩至今仍不知那瘦骨嶙峋的小異族是如何帶著他求救的,他醒來的時候,就在明隱寺裡。
高熱的三天裡,他的意識處於迷迷糊糊的狀態之中,但隱約知道發生了什麼,知道有人在他身邊照顧,他能感覺到對方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熾熱滾燙。
偶爾的清醒持續不了多長時間,但足夠他將小異族記在心裡。
當時的他不懂北域話,小異族不懂南秦話,交流全都靠肢體動作,亦或者是老和尚的翻譯。
老和尚年輕時曾四處訪遊,精通南秦話和北域話。
帶著口音的古怪話語是他病痛折磨時唯一的樂趣,每次接觸到小異族那雙黑亮的眸子,祝珩的心都熱乎乎的。
除了老和尚和祝子熹,他從未遇到對他這般好的人。
好到他如同孩童一般,獻出所有的溫柔與真心,甚至許諾永遠。
——“我現在是奴隸之身,還有了殘疾,以後肯定沒有人願意和我成親。”
——“你是為了救我才受苦的,如果你願意,可以與我成親,我娶你。”
祝珩當時說服自己的理由是,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
明知對方是一個男子,他還是許下了成親的諾言,似乎在沒有產生愛意之前,潛意識已經預見到了他們未來的非君不可。
再往後,就是分彆與忘卻。
祝珩帶著燕暮寒在廢墟中穿梭,走一會兒停一下:“這裡是禪房,當時給你安排的房間就在這裡,但你每天夜裡都會跑到我的房間找我。”
仿佛一瞬間被拉回了曾經,燕暮寒的腦海中浮現出當年的畫麵:“你起初不願意與我一起睡,後來見我蹲在腳踏上就心軟了,拖著虛弱的身體將我抱上床。長安,其實那時候我騙了你,我並沒有睡著。”
被狼群養大的燕暮寒很擅長偽裝成獵物,他故意裝睡,讓祝珩心軟。
時隔多年講出這個秘密,燕暮寒像個做了壞事的小孩子,偷偷去看祝珩的表情,卻發現祝珩眉眼含笑,並無驚訝:“我知道。”
小異族像隻貓,裝睡的時候眼皮亂動。
“那你怎麼還把我抱上床?!”燕暮寒是真的驚訝,他一直以為祝珩沒看出來。
祝珩撓了撓他的手心,溫柔的語氣像上午的日光,暖暖的,不曬:“總不能讓你一個小孩子睡在地上,萬一著涼了怎麼辦,多可憐。”
當然他也有私心,一個人睡覺很冷,有隻小異族陪著剛剛好。
驚訝過後就是得意,燕暮寒眉飛色舞,語氣篤定:“你一定是從那時候就喜歡我了,所以才舍不得讓我睡在地上,長安,你好喜歡我哦。”
明明滿懷愛意的人是他,卻偏偏要說對方情深。
祝珩知道,這是獨屬於小狼崽的彆扭。
他樂於配合:“對,好喜歡你哦,所以早早把你定下來,讓你當我的童養媳,地上那麼冷,我可不能讓我的童養媳挨凍。”
燕暮寒一本滿足,問道:“之前聽他們說明隱寺失火,找到了一具幼童屍體,這寺裡不是隻有你和老和尚嗎?”
當時皇子們還提到了一個小和尚,他不知道是誰。
祝珩心中悲痛:“你離開後不久,老和尚撿了個被丟掉的小孩回來,起名叫明心,是我的師弟。”
燕暮寒怔愣一瞬,下意識問道:“師弟?你出家了?”
“……當然沒有。”他倒是想,可惜老和尚不讓,說他紅塵中還有牽掛,因緣未了。
祝珩偏頭打量著燕暮寒,老和尚說的因緣恐怕就是他了。
“明心從小跟在我身邊,很早就剃度了,我與他情同手足,一直將他當成師弟看待。”
上天是公平的,剝奪了他和血親之間的聯係,就給了他明心,一個與他感情甚篤的小師弟。
隻可惜琉璃易碎彩雲易散,美好的東西都留不住,思及此,祝珩心中悲戚,不由得長歎了一聲:“他們所說的死者,大抵就是明心。”
他曾在睢陽城觀音寺祈福,求觀音菩薩保佑老和尚平安,買平安福的銅板還是明心給他的。
祝珩不受控製的想,會不會是因為他沒有給明心祈福,所以明心才會發生不測?
“長安,長安……”燕暮寒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隻能抱住他。
在明隱寺待了幾個時辰,祝珩和燕暮寒為明心立了一座小小的碑。
“老和尚去哪裡了?”
祝珩搖搖頭:“不知道,我找官府裡處理此事的人問過,明隱寺失火後,隻找出一具幼童屍體,老和尚杳無音信,失蹤了。”
了無音訊也比被燒死好,燕暮寒握緊了他的手:“老和尚有佛祖保佑,一定會沒事的。”
天快要黑了,因為明心的死,從明隱寺回到大都的一路上,祝珩的情緒都很低落。
每每想起,心裡就一陣抽痛。
本以為是尋常的分離,卻沒想到再回到大都,會麵臨生死相隔。
祝珩心中悲痛,同時也有怒火燒起:“明隱寺一事定然不會意外,在我離開後就起了火,分明是有人想燒掉一切和我有關的東西。”
燕暮寒沒想這麼深,猝不及防聽到他的話,目光一凜:“是誰?!”
究竟是誰,這般痛恨祝珩,連一絲一毫他的痕跡都不願留下。
祝珩沒有回答,隻是攥緊了韁繩,因為太過用力,手背上浮現出了青筋。
城門大開,將士們在附近駐紮,祝珩驅馬一路駛向大都的方向,卻沒有進城。
“先不回家,你陪我去一個地方。”
天色已經開始黑了,祝珩要去的方向很遠。
燕暮寒剛想說要不明天再去,就聽見祝珩的聲音,如同來索命的惡鬼,陰森森的,透著冷意:“我帶你去給明心報仇,去為明隱寺討回公道。”
第80章 失火
皇城郊外,最是鐘靈毓秀的一塊風水寶地被圈起來,作為皇室的專屬禁地。
“這裡是……太廟?”燕暮寒環視四周,目光中帶著一絲探究。
祝珩頷首,牽著他往裡走,大大咧咧的來到列祖列宗麵前:“嗯,這就是南秦的太廟,供奉著曆代皇室宗親的牌位。”
祝苑死後沒有與德隆帝合葬,屍骨不在太廟,運送回了祝氏一族的祖墳。
是以這偌大的太廟裡,沒有一個祝珩想上香祭拜的人。
“不是要為明隱寺討回公道,那來這裡乾嘛?”燕暮寒隨手拿起一個牌位,翻來覆去地擺弄。
祝珩不在意的東西,他也不會用心対待。
“快放下。”祝珩皺了下眉頭,神色不悅,拿過他手裡的牌位放回供桌上。
燕暮寒身形一滯,正驚訝著祝珩対這些牌位的重視程度,忽然聽到他的補充:“這裡的東西都很臟,彆碰。”
……原來是這個原因。
燕暮寒聽話地收回手:“好,我不碰,摸到臟東西晚上睡覺要做噩夢的,不過咱們不是要去為明隱寺報仇嘛,來這裡乾什麼?”
太廟裡日夜點著長明燈,並不昏暗,但畢竟是位於人跡罕至的山林之中,到了晚上,密密麻麻的牌位上透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陰冷感覺。
燕暮寒目無鬼神,站在這種地方,眼裡依舊隻容得下祝珩。
不過祝珩的表現出乎他的意料。
祝珩毫不懼怕,也沒有表現出一丁點敬畏之心,漠然地在太廟裡閒逛:“來報仇,走吧,先去看看害死明心的凶手。”
燕暮寒微愣:“?”
難道凶手是……
停在尚未下葬的靈柩前,燕暮寒的眉頭擰成了川字,蓬勃的怒火從心底燃燒起來,將所有理智都燒成灰燼。
“是德隆帝讓人放的火?”
祝珩盯著棺材,扯下放在上麵的白色絹花:“除了他,我想不到其他人。”
他在大都裡的存在感很弱,在他失蹤後,諸如大皇子等人都沒心思去管他的事情,自然不會特地去找明隱寺的麻煩。
祝珩思前想後,隻能想到德隆帝。
從小到大,他的皇帝老子都不待見他,驅逐他出宮,就連宮宴上他用過的餐具都要銷毀。
如此這般在意他的痕跡,唯德隆帝一人而已。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燕暮寒納悶不已,祝珩再怎麼說都是德隆帝的兒子,虎毒不食子,趕儘殺絕太過分了。
祝珩也想不明白德隆帝的心思,如果德隆帝直接殺了他,他還能將之歸結於德隆帝不認為他是親子上,這樣借刀殺人的手段令人迷惑。
但人已經死了,無法詢問其心中所想。
“他怎麼想的已經不重要了,不會改變我的想法。”來時路上,祝珩已經想好了如何報仇。
他將要做一件很久之前就想做的事情。
孫信正想讓秦翮玉登基後,以新皇的身份送德隆帝下葬,故而德隆帝的屍體一直停放在太廟裡。
靈柩前的供桌上放著新鮮的水果貢品,還有早已準備好的牌位。
祝珩不讓燕暮寒碰,自己伸手拿起牌位,靠近長明燈。
長明燈不能熄滅,火焰接觸到木頭,很快裡燃燒起來,祝珩看著牌位上的名字被火焰一點點吞噬,心底湧起一股無法言喻的滿足感。
他做到了。
大度的人能容得下欺辱傷害,他容不下,他的眼裡揉不得沙子。
祝珩將燒了一半的牌位扔到棺材上,他的眉眼被逐漸燃燒起來的火光照亮,溫暖明晰,美好得不真實。
先天的親緣血脈抵不過後天的態度,既然德隆帝不要他,那他也不會將這個人當成父親。
太廟的人都被遣出去了,看到裡麵冒出來的濃煙,心急如焚地要衝進去救火。
“走水了,走水了!快來人,快點救火啊!”
想救火的人被攔住,燕暮寒抱著刀堵在門口,漫不經心地瞥了他們一眼:“一邊待著去,彆多管閒事。”
“可是……”
可那是太廟!供奉著皇室列祖列宗的太廟!是南秦皇室的根!
如今根被燒了,跟被刨了祖墳沒有區彆。
“沒什麼好可是的,還是說你們聽不懂我說的話,想試試我的刀?”燕暮寒獰笑一聲,寒涼的刀光映在眾人臉上,照得他們一臉慘白,不敢再上前。
祝珩一直站在太廟裡,看著大火將裝著德隆帝遺體的棺材燒成灰燼,又將供奉的牌位全都燒毀,才轉身離開。
他仰天大笑,笑得痛快且解氣。
第一次來的時候,祝珩就想將太廟一把火燒掉,如今終於如願以償。
長時間站在火光旁,祝珩的皮膚被烤得發紅,他從太廟裡走出來,眉眼間完全釋然了,好似怨懟和不甘都被剛剛的一把火燒成了粉末,燒得一乾二淨。
目光在麵前瑟瑟發抖的眾人臉上掃過,祝珩渾不在意地擺手:“太廟不幸失火,爾等勿要放在心上。”
太廟在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中付之一炬,此事震動朝野。
祝珩推了幾次沈問渠和其他官員的求見,拉著燕暮寒悄悄從宮裡溜出去,微服私訪往臥佛城去了。
隨行的還有啟閒光與天堯,以及羅明良。
路途遙遠,祝珩和燕暮寒坐了馬車,啟閒光和天堯騎馬。
“大都的事還沒處理完,將軍和軍師怎麼就跑出來了?”
比起六皇子,啟閒光還是習慣稱呼祝珩為軍師,難以想象,他們軍師現在是成為南秦帝王的不二人選。
和他們將軍的身份地位匹配,若是兩國聯姻,定能結秦晉之好。
因而啟閒光現在已經將南秦的事務當成家事來看待了,十分上心:“前兩天太廟被燒了,可把那些官員急壞了,就連城中百姓都議論紛紛。”
可這倆人竟然偷偷跑出來,還要去什麼臥佛城。
啟閒光想不明白:“將軍想一出是一出就罷了,軍師怎麼也陪著他胡鬨?”
這回可不是祝珩陪著燕暮寒胡鬨,明擺著是祝珩還有沒解決的心事,沒辦法靜心接管南秦,想去臥佛城做個了斷。
天堯默默腹誹,將目光從馬車上收回來:“皇帝不急太監急,急成你這樣的,能做個太監總管了。”
“天堯!”啟閒光氣鼓鼓地一甩韁繩,“我要做也得做大將軍,像將軍那樣的!”
天堯戲謔道:“不想做禦廚了?”
啟閒光:“……”
年少無知,受到家族影響,他曾有個做廚子的夢,而廚子的儘頭就是成為禦廚。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你能不能彆再提了?”自從他有一次和天堯喝酒,不小心將這件事吐露出來,天堯就沒少拿這件事嘲笑他。
“為什麼不提,難不成你覺得羞愧?”天堯故作驚訝,“彆的兒郎誌在四方,你誌在鍋碗瓢盆,不輸給他們的。”
啟閒光又氣又憋悶,被風吹日曬的臉上都透出一點紅意:“難道你小時候沒有其他的夢想?”
天堯真誠地搖搖頭:“我小時候就想好了,日後要匡扶明主,成就大業。”
在他們這些心腹裡,天堯是最先選擇燕暮寒的人。
在城外沒有落腳的地方,燕暮寒和天堯一起打了幾隻野雞,交給啟閒光處理。
啟閒光氣悶,剛被天堯臊了一通,沒過多久又要去準備午飯,畢竟他是隊伍裡唯一會做飯的人。
燕暮寒洗乾淨手,黏到祝珩身邊:“你倆說什麼呢?”
離開時祝珩在和羅明良談話,他打獵回來,這兩人還在聊天。
有那麼多可聊的事情嗎?
燕暮寒撇了撇嘴,看著羅明良的目光變得不善起來。
時值夏季,天氣已經熱起來了,正午陽光明媚,羅明良卻覺得後頸有冷風拂過,凍得他打了個哆嗦。
“隨便聊聊,中午吃什麼?”
隨便聊聊能聊那麼長時間,還聊的那麼開心?
燕暮寒眯了眯眼睛,揚起笑,興高采烈地介紹:“剛剛打到了野雞,回來路上還采了菌子,可以燉一鍋山菌野味。”
他雙眼發亮,臉上就差寫上幾個明晃晃的大字:快誇我!
祝珩失笑,摸了摸他的發尾,將亂成一團的發絲收攏起來,紮成個小辮子:“好厲害,我們明霽也太棒了。”
燕暮寒順勢拱進祝珩的懷裡,背著他瞪了一眼僵立原地的羅明良,做了個口型:還不滾?
羅明良如夢初醒,頓時明白那股陰冷的感覺從何而來了:“殿,殿下,山裡的菌子大多有毒,臣去看看能不能吃。”
他慌忙逃跑,祝珩無奈地搖搖頭,拍了拍懷裡毛絨絨的腦袋,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是掉進醋缸裡的小狼崽啊。
經羅明良判斷,采到的菌子全都是有毒的,午餐不得不換成了烤雞。
燕暮寒親自上手,一邊烤還不忘自誇:“我不會做飯,但烤雞是一絕,比啟閒光做的還好吃!”
啟閒光狗腿點頭:“啊対対対,將軍烤的特彆好吃!”
祝珩挑眉:“你吃過?”
啟閒光警鈴大震:“那哪能啊,能嘗到將軍手藝的也隻有軍師了。”
“那當然了,我才不給彆人烤。”燕暮寒拔出匕首,三下五除二將烤得皮香肉嫩的雞拆分成小塊,放在樹葉上。
一番操作看得幾人目瞪口呆,尤其是天堯和啟閒光,他們從沒見過這種精細的吃法。
燕暮寒獻寶一般捧著樹葉,眉眼晶亮:“長安,你快嘗嘗。”
雞肉的骨頭已經被剔除了,肉質鮮嫩,沒有任何調料,原汁原味。
祝珩食指大動,吃了一塊,語氣讚賞:“想不到我們明霽還有這種手藝,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烤雞。”
其餘三人:“……”
手裡的烤雞頓時不香了,還有種不該待在這裡的感覺。
又走了幾日,到達臥佛城。
羅明良帶著祝珩等人直奔他家裡,今日恰巧是臥佛城的沐佛節,佛寺開壇講經,路上遇到不少趕去祈福的人。
祝珩好奇地多看了幾眼,從小耳濡目染,他対佛家之事很感興趣。
羅明良介紹道:“這沐佛節與大都的花神節類似,每年一次,是臥佛城最盛大的節日。佛寺裡會誦經祈福,所有人都可以參與,每年都會有不少僧侶專門從外地趕來。”
燕暮寒始終留心著祝珩的神色,見他滿臉好奇,環視四周,指著旁邊的天香樓:“我和長安在城中走走,一個時辰後在這裡設宴,天堯,啟閒光,你們兩個陪羅太醫回家,將老太醫接來天香樓。”
“是。”
打發走三人,祝珩和燕暮寒跟著人流進了佛寺。
這座佛寺就是供奉臥佛的佛寺,香火旺盛,誦經的地方提前擺放了蒲團,台上是佛寺裡的僧人,台下是前來祈福的百姓。
祝珩和燕暮寒坐在角落裡的蒲團上,他以前總聽老和尚念經,聽著木魚聲心安神寧。
一位僧人誦完換下一位,祝珩原本閉著眼睛,聽到聲音後猛地看向台上。
在他身邊,燕暮寒也一臉驚訝地望著台上:“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