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祈福
在台上誦經講法的不是彆人,正是從明隱寺大火後失蹤,一直杳無蹤跡的老和尚。
祝珩心神震蕩,以一種渾噩的狀態聽老和尚誦完經,然後才找到佛寺的方丈表明來意:“吾等從大都而來,是聞道大師的故人,想與他見一麵。”
聞道,是老和尚的法號。
方丈的目光落到祝珩的一頭雪發上,迅速猜出了他的身份:“貴客降臨,本寺蓬蓽生輝,請稍等,老衲現在就去安排。”
此前,大都發生的事情已經傳到了臥佛城,如今人人皆知,南秦是六皇子祝珩說了算。
今天是禮佛的盛會,佛寺裡處處都是人,見麵的地方安排在後院禪房。
禪房幽靜,祝珩坐在樹下,至今還有些回不過神來,雖然抱著美好的期望,但他並沒有心存僥幸,完全沒想過這麼快就能見到老和尚。
“吉人自有天相,老和尚有佛祖保佑,就說過他一定會沒事的。”燕暮寒拈起他肩上的落花,掐住一縷發尾把玩。
幼時相識,老和尚是照顧祝珩的恩人,也就是他的恩人。
“嗯。”祝珩垂眸,又想起明心,眼底劃過一絲沉痛。
聞道老和尚很快就趕來了,見到祝珩後一陣失神。
祝珩從小就被送到明隱寺,是他一手養大的孩子,當年一彆,他不忍道彆,在殿內躲到深夜,沒想過還能有再見之日。
“師父!”
祝珩匆匆起身,這一次聞道沒有糾正他,笑著點點頭:“看到六殿下如今甚好,老衲也放心了。”
他早知祝珩有淩雲之誌,一生不可能困於山野破廟之中。
燕暮寒上前一步:“大師,許久未見了。”
聞道怔了一瞬,微微睜大眼睛,不敢置信道:“你是當年那個孩子!你,你們又遇見了?”
他看著祝珩一點點忘卻執念,沒想到他們還會走到一起。
“嗯,我們已經成親了。”燕暮寒大大方方地宣示主權,“我學會南秦話了,是為了長安,我能給他全世間最好的東西。”
他是刻意這樣介紹的,當年他和祝珩語言不通,都靠聞道轉述。因為分處兩國,聞道並不看好他們兩個交好,常常阻止他和祝珩親近,讓他記了許多年的仇。
燕暮寒得意洋洋:“大師你現在該承認自己說錯了吧,我們之間的心意從來沒有變過。”
“師父見諒,他年紀小,性子直。”祝珩攔了下他的手,輕聲訓道,“燕明霽,你乖一點。”
小狼崽子太記仇了,一點也不尊敬師長,想當初聞道還教過他南秦話,雖然沒教會。
聞道於祝珩,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重要程度,燕暮寒是他的夫人,就得跟著他的關係論,態度應當尊敬一些。
聞道擺擺手,含笑道:“無礙,施主是真性情,你們二人隨我進去再說吧。”
禪房裡點了檀香,熟悉的氣味讓祝珩心神安寧,仿佛又回到了在明隱寺中生活的時候。
“師父,你怎麼會來臥佛城?”
聞道輕聲歎息,將前塵往事娓娓道來:“明隱寺大火之後,明心去陪伴佛祖,我孤孑一身,在大都彆無去處,便來了臥佛寺。這裡的主持與我是舊識,收留了我,我便在這寺裡修行。”
青燈古佛,有佛祖的地方,就是他侍奉的地方。
祝珩聽得心裡難受:“都是我連累了你們,否則明隱寺也不會遭此劫難。”
明隱寺收留了他,他卻帶給了明隱寺滅亡,還害死了明心。
“此事與你無關,命中自有定數。”聞道目光寬慰,含著慈愛,“你離開後不久,就傳出了祝國公身死的消息,我連夜趕去吊唁誦經,回來後就發現明隱寺被燒成了灰燼。”
祝珩驚訝:“師父為何會去吊唁舅舅?”
祝子熹雖然在明隱寺裡住過七年,但聞道修佛,性情並不熱烈,兩人隻是泛泛之交。
“祝家於我有恩。”聞道沒有細說,“明隱寺受過先皇後的恩惠,我照顧你,吊唁祝國公,都是因果。”
有因必有果,前人種下了因,祝珩摘得了果。
不管怎麼樣,見到老和尚已經是意外之喜,至於明心……
許是看出了祝珩的自責,聞道撥弄著佛珠,開解道:“六道輪回,明心他與佛祖有緣,是提前去極樂世界侍奉佛祖了,你我該為他高興才對。”
祝珩怔然:“真的嗎?”
他不信神佛,認為這種說法是無稽之談,但心裡的壓力太大,此時他也隻能借著這種想法來調節心情。
聞道頷首:“真的。”
聞道已經在佛寺裡住下,拒絕了祝珩想接他回大都的邀請,聊了一會兒就請他們離開了。
“一段人生一段緣,老衲我也隻能陪殿下到這裡了,塵緣已儘,殿下回吧。”
“師父,我——”
“殿下,還記得我教你的嗎?”聞道慈愛地看著他,微笑,“隨心而行,坦然自若,殿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這南秦的子民需要你,不要再為我這個老東西費心了。這串佛珠送給殿下,此生因果緣了,望殿下珍重。”
聞道關上門,送走了祝珩和燕暮寒,他雙手合十,輕聲歎息:“阿彌陀佛。”
從佛寺離開,來到天香樓。
祝珩把玩著佛珠,燕暮寒好奇道:“老和尚為什麼要送這個給你?”
他依稀記得,送佛珠是有特殊說道的。
“恐怕師父是聽說我在大都的所作所為,想以此來提醒我,勿要嗜殺。”
兄弟鬩牆,他踩著累累屍骨走上皇位,為人詬病。
祝珩不在意他人的看法,但聞道對他關切更多,最終他褪下銅錢,將佛珠戴在手腕上。
燕暮寒看在眼裡,默默握住了自己的銅錢手串。
天堯和啟閒光將羅京春請來了,老太醫一看到祝珩,慌忙要下跪,祝珩擺擺手:“不必多禮,本宮此次前來是想了解母後舊事,還得勞煩羅老太醫。”
羅京春連忙道:“殿下客氣了。”
“都坐下吃飯吧,不必拘束。”
天香樓是臥佛城內最大的酒樓,祝珩記掛著祝苑的事,沒心思品嘗美食佳肴,看吃的差不多了就讓人撤去碗碟。
天堯、啟閒光和羅明良自覺離開雅間,燕暮寒猶豫著要不要走,被祝珩拉住了:“你留下。”
燕暮寒恍惚了一瞬,有些驚訝,他知道祝珩此行是為了何事,那是祝珩心底最深的秘密。
祝珩讓他留下,無異於將自己剖開給他看。
燕暮寒心中震蕩,眼底波濤翻湧。
祝珩憂心此事日久,沒精力寒暄,開門見山地問道:“羅老太醫,你從前幫我母後診治,可知她身中蠱毒?”
羅京春渾身一震,他猜到祝珩查到了一些事,但沒想到他查的如此之深。
“如今南秦皇室已亡,沒人能威脅你,你隻需要將知道的事情和盤托出,本宮可保你羅家三代不衰。”
與君王作對,無異於自投死路。
羅京春深知祝珩話裡的意思,又驚又怕,不敢有絲毫隱瞞:“皇後娘娘的確身中蠱毒,那是子母蠱毒,發源於迦蘭千山蝶穀的【斷魂】。”
祝珩猛地傾身向前,語氣焦急:“那你可知是誰下的蠱毒?!”
燕暮寒扶住他的肩膀,溫聲哄道:“長安,你冷靜一點。”
“我……”祝珩長出一口氣,放鬆身體靠在他懷裡。
羅京春戰戰兢兢道:“老臣不知,皇後娘娘是離宮後中了此毒,聖上曾派人尋找,並未找到下毒之人。”
祝子熹曾經說過,祝苑外出祈福,是被年少時傾慕之人擄走,期間隻和這人接觸過,如果是在宮外中的蠱毒,應當與此人有關。
祝珩轉了轉手腕上的佛珠,心裡戾氣難平:“那你可還記得母後中毒的時間,是中毒在前,還是她懷有身孕在前?”
出診記錄是從有身孕開始,並不能確定是何時中毒,如果是懷有身孕後中毒,那能給祝苑下蠱毒的就是宮中之人。
是嫉妒她的宮妃?
亦或者是懷疑她與外人有染的德隆帝?
羅京春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沉默下來,他思索了一會兒,搖搖頭:“老臣不敢妄言,皇後娘娘回宮後受了驚嚇,老臣愚鈍,為其診脈,隻診出了喜脈。”
當時可能是蠱毒剛下,還未見效,作為醫者,他無法判定是哪一種情況。
祝珩壓下眼底的沉痛,啞聲道:“那知曉蠱毒之後,你可曾為我母後解毒?”
“要解毒必須找到種下母蠱之人,聖上百尋不到,老臣也束手無策,隻能想辦法為娘娘延長壽數。”
提起舊事,羅京春老淚縱橫:“本來一切都好好的,娘娘的蠱毒也被壓製住了,可誕下殿下後,蠱毒突然發作,是老臣無能,沒能救回娘娘。”
那三天三夜他用儘了渾身解數,都沒能留住祝苑,身為太醫署之首,羅京春愧疚難當,很快就告老還鄉了。
提及往事,就像揭開陳年的傷疤,祝珩痛苦地閉上眼,如墜冰窖。
燕暮寒抱緊他,讓羅京春離開了。
“明霽,是我害死了母後。”
是他的出生導致了祝苑的死。
祝珩忍不住去想,會不會是德隆帝下的蠱毒,想借此逼祝苑墮胎,但沒想到祝苑執意生下他,德隆帝才下了毒手。
可如今德隆帝已死,真相掩埋,死無對證。
祝珩心火難消,劇烈地咳嗽起來,燕暮寒拍著他的後背,滿心憐惜:“這不是你的錯,長安,是彆人害死了母後,與你無關……”
祝珩聽不進去,他牙關打顫,隻能從燕暮寒身上汲取一點暖意。
祝珩難以接受,燕暮寒的心情也不好受,如若蠱毒不徹底根除,祝珩的身體就無法完全恢複。
他並不相信德隆帝有多深情,但此次,燕暮寒私心裡並不希望蠱毒是德隆帝下的,那樣起碼祝珩的身體還有一線生機。
見過羅京春之後,祝珩的情緒不佳,燕暮寒有心帶他在臥佛城散散心,去了佛寺祈福。
佛祖在上,願將我之壽數分予祝珩一半,願餘生歲月,他能平安喜樂。
燕暮寒鄭重地叩拜,拿著求得的平安結,轉頭看去。
樹下,一頭雪發的青年長身玉立,好似從畫中走出來的仙人,與過往無數次夢境中的身影重合。
眼看著周遭打量祝珩的人越來越多,有不少妙齡女子,燕暮寒心中危機感大盛,連忙跑過去:“長安,我為你求了平安結,保佑你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他抱著人不撒手,用行動表明了兩人的關係。
“長安,你笑一笑好不好,從天香樓出來後,你就一直哭喪著臉。”
紅色的平安結放在掌心裡,祝珩擠出一絲笑:“不用擔心我,我沒事的。”
“那我幫你把平安結帶上,據說在這裡祈福很靈的。”
平安結被係在腰間,和佩刀疊在一起。
祝珩默默垂下眼簾,他從前無懼生死,如今卻也變成了俗人,開始奢求長命百歲。
天堯和啟閒光從遠處跑來,啟閒光興高采烈:“將軍,軍師,大都來信了,祝二爺讓你們快點回去,他找到了能治療軍師的人!”
祝珩猛地抬起頭,眼睫輕顫。
燕暮寒呼吸發緊:“你說的是真的嗎?!”
啟閒光並不知道祝珩身中蠱毒,隻當祝子熹找到了幫祝珩調養身體的神醫:“對,剛收到的信。”
燕暮寒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握著祝珩的手,險些落下淚來:“長安,長安……”
如今世上能治療祝珩蠱毒的人,唯有身中母蠱之人,祝子熹找到了人,就證明不是德隆帝下的毒。
祝苑不是因為生下他而死。
祝珩如釋重負:“怎麼了?”
“長安。”燕暮寒拿起平安結,激動不已,“我就說這個很靈的!”
第82章 封後
祝珩和燕暮寒等人沒有耽擱,快馬加鞭趕回大都。
祝子熹早早在城外等候,在祝珩前往臥佛城的時間裡,他從四水城趕來,在沈問渠的解釋下,從已死之人變回了祝國公。
眼下南秦是祝珩說了算,不再是給秦家當臣子,祝子熹欣然接受了國公之位。
一見他們,祝子熹立馬迎上來:“快和我來,再耽擱下去就來不及了。”
母蠱的找到解了祝珩一樁大心事,他一路趕回來也不累,隻覺得痛快,情緒高漲,玩笑道:“怎麼會來不及,難不成那人還能死了不成?”
祝子熹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讓祝珩想到小時候,每次他說中壞事,祝子熹都會用看烏鴉嘴一樣的眼神看他。
“……難不成真快死了吧?”
祝子熹沒好氣道:“我還能騙你不成,身體沒事,但心病難醫,自從我告訴他子母蠱毒的事情之後,他就生無可戀,多次想自戕,若不是我讓楚戎守著,他現在就死了。”
聽祝子熹的口吻,像是與這人熟識。
祝珩眯了眯眼睛,聲音涼涼的:“莫非給母後種子母蠱毒的人,真如傳聞所言,是她少時傾慕之人?”
他一直以為這是無稽之談,空穴來風。
然而祝子熹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是,他叫林清風,與長姐是青梅竹馬,後家道中落,淪落成了江湖人士。”
祝珩麵沉如水,整張臉如同上了一層寒霜,他顧及著祝子熹沒有發作,垂在袖子裡的手越攥越緊。
“讓我去宰了這個殺人凶手!”燕暮寒一直默默跟著,聽到祝子熹的回答後再也忍不住了,拔出刀來。
林清風不僅害死了祝苑,還害得祝珩受了二十多年的病痛折磨,差點活不下來,實在該死!
祝珩每咳一聲,燕暮寒就想砍林清風一刀,千刀萬剮也不能解他心頭恨意。
“站住!”祝子熹皺眉,苦口婆心地解釋,“燕暮寒你冷靜一點,此事中存在誤會,林清風是將斷魂當成了鐘情蠱。”
所謂鐘情蠱,能讓兩人心意相通,如若一方背叛,另一方就能通過蠱蟲讓其受苦。
“他擄走長姐,是聽說她在宮裡生活的不幸福,想帶她私奔。”祝子熹長歎一聲,麵前浮起惋惜,“出嫁之前,長姐曾考慮過私奔,但為了祝家,長姐最終還是選擇嫁入東宮。”
感情再動人,也無法打動燕暮寒,除了祝珩,他誰的話都不聽,祝子熹也不例外。
燕暮寒握著刀並不退讓,滿身殺氣四溢:“那也不影響我殺了他。”
林清風對祝珩的傷害是實打實的。
祝子熹無奈,給祝珩使眼色。
祝珩一臉冷漠,就算是鐘情蠱又如何,不顧祝苑的意願,強行擄人,還給已經嫁給他人的祝苑種下蠱蟲,這種行為就不光明磊落。
林清風此人,他必殺無疑。
見祝珩不開口,就知道他和燕暮寒的想法一樣:“阿珩,我不是要包庇林清風,隻是他還不能死,要徹底解了你身上殘留的蠱毒,需要他活著。”
“什麼?”
“楚戎在千山蝶穀裡了解過解斷魂的方法,需要以母蠱入藥,你的身體太差,沒辦法一次性解毒,而母蠱靠吸食心頭血而活,如若林清風身死,母蠱也會立刻死亡,為今之計,隻能引出母蠱,以林清風的心頭血豢養。”
祝子熹並不心疼林清風,他隻是可惜長姐曾經深情錯付:“阿珩,忍一忍,等你的身體徹底痊愈再殺他也不遲。”
聽完祝子熹的解釋,祝珩也失去了去看林清風的想法,沈問渠等人聞訊趕來,祝珩讓燕暮寒先回去休息,與一眾官員們去商議大事。
如今他心結已解,也該將南秦的事務好好處理一下了,周遭西梁和東昭都虎視眈眈,即使有北域的支持,也難保這群人不會來分一杯羹。
“殿下,眼下當務之急是儘快登基,皇位空懸,必會引得群狼環伺!”何山句句懇切,“東昭已蠢蠢欲動,想讓皇子出訪,明擺著是覬覦我國疆土,還美其名曰來看看殿下新迎娶的皇妃,簡直荒唐!”
誰不知道祝珩的皇妃就是燕暮寒,一個男人怎麼能當皇妃,但這個男人是敵國的王,他們還不敢說什麼,東昭此舉,擺明了是故意找茬,想來看笑話。
祝珩揚了揚眉梢,語氣古怪:“東昭真的這麼說?”
“臣等所言,絕無半點假話!”
一眾朝臣紛紛站起來,急切道:“還望殿下儘快做決定,絕不可如其所願。”
“既然東昭想來祝賀我大喜,有何不可?”祝珩支著額角,眼底冷光畢現,“讓他來,隻不過不是來見見我的皇妃。”
所有人都愣住了,心頭湧上不好的預感。
祝珩一掌拍在桌子上,聲音微沉:“找個吉日,本宮登基當天要立後,宴請諸國,讓他們備好賀禮,來看看朕的皇後!”
沈問渠顫顫巍巍地問:“皇後是?”
祝珩懶散一笑:“本宮現在隻有一個皇妃,往後也隻會有一個皇後。”
何山人裂開了,急切地追問:“那殿下的子嗣怎麼辦?”
男子為後,最大的阻礙不是世俗的觀念,而是子嗣,如果祝珩不改變想法,執意如此,那日後就會斷子絕孫。
“諸位,本宮真的很好奇,爾等年歲已大,可能都看不到本宮退位,還操心下一代帝王乾嘛?”祝珩再不掩飾,骨子裡的惡劣都展露出來,他環視神色難言的眾人,勾著腰間的平安結,“本宮會長命百歲,屆時後事,就請諸位的後代操心吧。”
打發走一群官員,燕暮寒也來接他了,祝珩心情頗好。
“有什麼開心的事嗎?”
“唔,嗯。”祝珩瞟了眼偷偷打量他們的官員,挽住燕暮寒的手臂,“其他人都要自己回家,但我有人來接,很開心。”
燕暮寒頓時挺直了腰板,故作鎮定:“這就滿足了,你怎麼像個小孩子一樣?”
他不僅來接祝珩,他還準備了好吃的,好玩的,還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對我,你得再貪心一點。”
一路舟車勞頓,吃了頓大餐,事事順心,祝珩心情好,胃口也比平時好,吃完飯後在書房裡處理各位官員遞上來的奏折。
還沒登基,但已經要開始處理朝務了。
燕暮寒在臥房裡久等不到人,不得不披著被子跑到書房裡:“長安,還不休息嗎?”
“你困了就先睡,我把這些折子看完。”祝珩頭也不抬,官員遞上來的大部分是關於登基和封後的章程,東宮事變還曆曆在目,誰也不敢對祝珩的決定說個不字。
要娶小狼崽了,得用最盛大的儀式。
祝珩一直覺得睢陽城的成親委屈了燕暮寒,計劃著要補償,所以在這次的封後事宜上格外上心,比他登基都在意。
燕暮寒咕噥了一聲,湊過來:“什麼事這麼重要,不能明天再處理嗎?”
祝珩猛地合上折子,他想給燕暮寒一個驚喜,卻不知這副遮遮掩掩的模樣刺痛了心上人,燕暮寒捏著被角的手攥緊,指骨發疼。
如今大權在握,就不信任他了嗎?
燕暮寒無法接受這一點,他以前擔心的事情似乎在一步步應驗,祝珩不信任他了,很快就會不喜歡他了,為君為王,天下美人都由他挑選,自己又有什麼競爭力呢?
祝珩將奏折推到一旁,驚奇地打量著他:“很冷嗎,怎麼披著被子?”
被子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脖子來,祝珩想起些不合時宜的事情,在宮中承寵,嬪妃沐浴完都會裹在被子裡,被抬到帝王的寢宮。
今日的晚飯太豐盛了,祝珩頓覺口乾舌燥。
燕暮寒收回思緒,一手攥著被子,一隻手從裡麵伸出來,手臂未著一物,隻一串銅錢手串襯出彆樣的性感,他拉著祝珩的手進被子,眼神遊移:“石榴籽冷,要長安抱抱,取暖。”
指尖觸碰到光裸的皮膚,祝珩呼吸發緊,嗓音都變啞了:“石榴皮呢?”
“剝掉了。”
這三個字落下,在祝珩的心頭砸出一道道驚雷,他人都被砸暈了,頭昏腦漲。
為防節外生枝,官員們草擬的章程裡都挑選了最近的吉日,三日後,也就是說,三日後就是他為燕暮寒準備的封後大典。
椒房承寵,宣告天下,他將所擁有的榮光分給燕暮寒一半。
大婚之前不能和新娘同房,也不能相見,祝珩一把收回手,拉緊被子,將燕暮寒牢牢地包裹起來:“今日不行,你先回去休息,等,等過幾天。”
燕暮寒一臉懵逼,直到被祝珩推出書房才反應過來,伸手擋住門,擰起眉頭:“長安,你怎麼了?”
“我沒事,你先回去吧,我突然想起有些事要處理。”
說完不管他的反應,祝珩一把關上門,倚靠在門框上,拍了拍劇烈跳動的心臟,忍一忍,儀式不可廢,這樣以後才能長長久久的相守。
傻乎乎的小狼崽,你都不知道剛才有多危險。
你差點被我吃掉!
燕暮寒並不知道自己逃過一劫,他一夜沒睡好,第二天早上醒來又得到一個噩耗:祝珩搬進宮了。
沒有帶他。
燕暮寒獨守東宮,氣勢洶洶地要往宮裡闖,結果被祝子熹攔住了:“阿珩這幾日要忙登基的事,讓我來看著你,聽說你會下棋,陪我去下幾局。”
換了彆人,燕暮寒早就踹過去了,但祝子熹是祝珩唯一的親人,他隻能陰著一張臉被拽走。
祝子熹也不想接這樁差事,燕暮寒下個棋跟要殺人一樣,可祝珩軟磨硬泡,他可是第一次見祝珩那副撒嬌的模樣,奶孩子時的夙願得成,被誆著點了頭。
下了兩天棋,祝子熹快被燕暮寒的眼神殺死了,第三天他躲在房間裡不出來,讓人把東宮守得嚴嚴實實,不許一隻蒼蠅飛出去。
熬過今日就好了,明天一早,燕暮寒這燙手山芋就會被娶進宮裡了。
祝子熹摸了摸自己熬出來的黑眼圈,深深地歎了口氣,他這外甥變了,連他這個舅舅都開始算計了,瞧瞧他被燕暮寒折磨成什麼樣了,每夜心驚膽戰,生怕這狼崽子拿著刀來砍他。
白日裡,燕暮寒想儘了辦法都沒讓祝子熹鬆口,到了傍晚再忍不住,叫了暗衛:“祝珩這幾天在忙什麼?”
祝子熹的表現太奇怪了,不像是為了登基一事。
暗衛麵麵相覷,欲言又止,燕暮寒心裡一咯噔:“究竟出了什麼事?!”
祝珩提前吩咐過要瞞著燕暮寒,暗衛們不敢泄露,隻能含糊道:“城裡盛傳,主子要在登基大典上封後。”
第83章 搶親
封後……
燕暮寒心裡一咯噔,他最擔憂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亂世君主,為了籠絡朝臣,會選立有助力的世族女子為後,以便快速掌握權勢。
祝珩躲著他,將他困在這東宮之內,是怕他破壞明日的封後大典嗎?
窗外月涼如水,燕暮寒隻覺得那滿地的霜色還不如他的心涼,就算,就算祝珩真有廣納後宮之意,和他商議一下,他也會為了大局著想,讓祝珩留下子……不,他不會。
燕暮寒捫心自問,他做不到放任祝珩和其他女子肌膚相親,隻是這樣幻想一下,他都有將那女子撕了的衝動。
已經得到了深切的愛意,又怎會甘心與他人分享。
祝珩是他的,他一個人的。
燕暮寒咬緊了牙,眼底儘是猙獰與痛色,祝珩大抵是了解他心中所想,才會出此下策吧。
“是誰?”
燕暮寒一掌拍在桌子上,怒意與醋意翻湧,灼燒得他嗓音裡都帶上了澀意:“他要娶哪家的姑娘為後?!”
暗衛們噤若寒蟬,在暗地裡瘋狂給對方使眼色:將軍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怎麼辦?
要不要告訴他真相?
“不知道?還是他不讓你們告訴我?”燕暮寒心如刀割,祝珩為了保護那個女子,竟然做到了這種地步。
如果他殺了對方,祝珩會不會與他反目成仇?
一想到這個可能,心底的妒意幾乎要蔓延出來,燕暮寒沒有繼續問下去,他揮退暗衛,悄悄翻牆離開了太子府。
明日既是新皇的登基大典,又要冊立皇後,城內張燈結彩,街道上都貼滿了喜字,可見新皇對皇後的重視。
燕暮寒不忍心看,低著頭快速穿過街道,好似走在刀山之上,每一步都讓他疼痛難忍。
宮廷裡守衛森嚴,祝子熹帶來的祝家軍如今已成為保衛祝珩的皇家禁軍,將王宮嚴密的保護起來。
更聲一道接著一道。
燕暮寒抱著胳膊,遠遠地望向宮門,明日祝珩會牽著新娘從這裡走過,在正殿前接受朝臣跪拜。
人都是貪心的,原本覺得成親了就好,此時想象著更加隆重的儀式畫麵,心裡還是控製不住的生出豔羨之意。
如果能獲得這一切的人是他就好了。
燕暮寒低垂著頭,像受了很大打擊一般,他在宮門外站到半夜,轉身朝城門走去。
城外是北域的十幾萬大軍,是他的麾下之將。
燕暮寒一走,暗衛們立馬開始犯愁了。
“將軍好像真的誤會了,以為主子要娶其他人。”
幾人麵麵相覷,燕暮寒的一係列反常舉動令他們心驚膽戰,生怕出了岔子惹禍上身。
“將軍去的不是回東宮的方向,不能再猶豫了,咱們得快點把這件事告訴主子。”
萬一燕暮寒真的消失了,明日的封後大典缺了主人公,祝珩和南秦就要在其他國家麵前丟臉了。
暗衛們兵分兩路,一路人繼續跟著燕暮寒,另一路人進宮稟告。
白日裡的相思之苦好過,一到晚上就難熬了,祝珩揉了揉疲憊發酸的眼睛,他現在離開了燕暮寒就手腳冰涼,睡不好。
還好隻剩下今晚了,明日塵埃落定,他就能抱回小狼崽了。
還得讓小狼崽親手剝開石榴皮。
祝珩悄悄在心裡安慰自己,將奏折放下,伸了個懶腰,對明天充滿了期待。
暗衛到的時候,祝珩正在思索改國號,這幾天光惦記燕暮寒去了,官員們草擬的國號都不合他心意。
見到暗衛,祝珩心下一驚:“怎麼急匆匆趕來,可是明霽出事了?”
暗衛回道:“稟告主子,將軍知道明日要封後的事了。”
“罷了罷了,就知道瞞不住他。”祝珩無奈扶額,能瞞過兩天已經超出他的預料了,“那他可還歡喜?”
他知道燕暮寒想要什麼,那亦是他心中所求。
“將軍他……”暗衛思忖半晌,神色一言難儘,“他以為您要娶其他女子,已經出城了。”
祝珩臉上的笑容僵住:“什麼?!”
出城了,難不成是跑了?!
這是什麼荒唐的事,祝珩又氣又好笑,匆忙起身:“來人,出宮。”
就算是跑了也得抓回來!
祝珩帶著人浩浩蕩蕩的出了宮,一路上聽暗衛講燕暮寒誤會後的所作所為,心中酸澀,泛起絲絲縷縷的痛意。
他近來忙於處理南秦的事情,忽略了燕暮寒。
祝珩按住胸口,頸間紅繩晃動,吊著一枚普通的銅錢。
手上戴了聞道送的佛珠,這銅錢手串便被改成了吊墜,堂堂一國之主,所佩戴的飾物未曾精雕細琢,隻是一枚簡單的銅錢。
禮官們曾獻上珍貴的珠寶,都被祝珩拒絕了,隻因這銅錢是燕暮寒分給他的一半真心。
他戴在頸間,貼近心臟,時刻感受著滾燙的愛意。
城門大開。
城外的營地上火光明亮,祝珩心下稍安,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大軍在,燕暮寒肯定還沒跑。
北域大軍都知道祝珩和燕暮寒的關係,祝珩長驅直入,一直來到軍帳。
帳簾拉上去,啟閒光和燕暮寒一人抱著一壇子酒,天堯無奈地捏捏眉心:“將軍一來就要喝酒,啟閒光陪著他,兩人喝了兩壇了,到底出什麼事了?”
祝珩不知道怎麼說,搖搖頭:“你去把啟閒光帶走。”
啟閒光酒量差,已經喝醉了,抱著酒壇子絮絮叨叨,撒酒瘋想去抱燕暮寒的腿,結果被踹開了。
天堯看著暈暈乎乎的啟閒光,嫌棄地皺了下眉頭,架著啟閒光離開。
祝珩放下賬簾,踢了踢酒瓶子,燕暮寒一直在喝酒,好似沒看到他來了。
看樣子是沒醉,醉了就不是這副矜持的模樣了。
祝珩俯下身,拎起了啟閒光沒喝完的酒,這酒是北域的酒,烈得很,隻是聞著就熏得人直咳嗽。
燕暮寒抬起醉眼,瞟了祝珩一眼,在他看過來的時候快速低下頭,握著酒壇的手緊了緊。
一雙鞋停在麵前,祝珩坐下來,拎著酒喝了一口。
“你乾什麼?!”燕暮寒驚呼出聲。
酒液辛辣,祝珩咳了幾聲,一抹嘴:“現在舍得跟我說話了?”
酒已經被燕暮寒奪過去了,他喝得滿臉通紅,酒液催得怒火都遲緩下來:“說什麼?”
說你要和其他女子喜結連理嗎?
祝珩彎了眼眸:“我明日登基,你不祝賀我嗎?”
他這幾天已經在拔除剩下的子母蠱毒了,身體好了不少,喝了酒之後也隻是咳了兩聲,並無大礙。
燕暮寒聲音發啞:“祝賀你,得償所願。”
“這其中少不了你的幫助,多謝。”他一直想對燕暮寒道一句謝,刨除愛意之外,作為盟友所給予的謝意。
燕暮寒心中酸澀,分的這麼清楚,是要挑明了吧。
他本來已經做好了打算,此時卻忽然生出退縮的念頭,祝珩的舉止讓他想臨陣脫逃。
“明日除了登基,我還要完成一件人生大事。”
來了。
燕暮寒痛苦地彆開視線。
祝珩眼睛一眨不眨,緊緊地盯著他,似乎不想錯過他臉上任何細微的表情:“人生有四喜,洞房花燭夜之喜,你賀我嗎?”
這無異於誅心。
燕暮寒渾身一震,呼吸都要停了,他一把摔碎了酒壇,發紅的雙眼蓄滿了受傷的情緒:“你要我賀你?”
你要拋下我去娶其他人,還要我心甘情願的祝賀你百年好合。
是否,太過殘忍。
“你不願嗎?”祝珩按著桌子,傾身向前,“小燕子,我要你祝賀我,我要你賀我百年好合,與所愛之人攜手終老。”
他的目光如炬,視線幾乎看到了燕暮寒心底。
“所愛之人?她還是你喜愛的人嗎?”
他本以為皇後是為了權勢而冊立,沒想到祝珩會對其產生愛意。
“對。”祝珩點點頭,目光深情且溫柔,“我心悅他許久,能光明正大地迎娶他,比登基更重要,這是我長久以來的心願,也是我為之奮鬥的目的。”
這些話在一瞬間攫取了燕暮寒所有的力氣,他失神地看過來,喃喃道:“原來是這樣重要的人,那我賀你,賀你心願完成,但……你既然心悅他,又為何要與我說那樣的話!”
說愛我,說要與我長相廝守!
還是說,那些話不過是虛與委蛇?
他沒有勇氣聽祝珩的回答,倉皇起身,酒意大概湧上來了,燕暮寒踉踉蹌蹌地往外走。
“你都不問問我要冊立誰為皇後嗎?”聲音從身後傳過來。
“是誰又和我有什麼關係?”燕暮寒走到帳門口,掀起帳簾之後,又狠狠地摔下去,“你最好保護好她,現在就去調派人手,不然明日你登基之時,就是我取她性命之日!”
他還是不甘心,就算是互相折磨,他也不想把祝珩拱手讓人。
像是聽到了想要的答案,祝珩方才滿意地露出笑容:“你要搶親?”
“對,我要搶你。”
將你擄走,帶回北域。
燕暮寒跌跌撞撞地跑過來,抱住他不撒手:“你是我的,我不讓你登基,不讓你立後!”
“本想著給你一個驚喜,沒想到你不願意嫁給我。”祝珩實在繃不住了,摸了摸他怔忡的眼睛,“後宮唯你一人,皇後,你對朕還有何不滿?”
“你你你叫我什麼?”
他是喝多了出現幻覺了嗎?
燕暮寒話都說不利索,隻覺得腦袋暈暈乎乎的,整個人幾乎要飄到天上去。
“皇後,燕皇後。”祝珩無奈失笑,“是你,要娶的人是你。”
從穀底升上天空,燕暮寒咧開嘴,是他誤會了,皇後是他,是他。
是他!!
“來的路上,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到底是做了什麼事,才讓你產生誤會,懷疑我要另娶他人。”
燕暮寒敏銳地察覺到了危險,喝了酒的腦袋不清醒,他下意識就想跑。
剛轉過身就被抱住了腰,祝珩從身後貼上來,修長的指尖探進衣衫裡,惡狠狠地威脅道:“燕暮寒,今夜你若不能給我解惑,就彆想睡了。”
此時已經是淩晨了,再過兩個時辰天就亮了,儀式要提前準備梳妝打扮。
祝珩的手很涼,乍一貼在身上,燕暮寒打了個冷顫。
那隻手開始摸索,找到了被藏起來的石榴籽。
這哪裡是解惑,分明是彆有所圖。
經過大悲大喜,此時的燕暮寒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了:“不行,現在不行,明天還有事,不能——”
“不能?”祝珩嘖了聲,語氣涼涼的,“我顧忌風俗與你分開,憐惜你不想讓你太累,卻讓你誤會我變心,而今我順著你的心意,你又跟我說不能,哪裡有這種道理。”
他說不過祝珩的,燕暮寒漲紅著臉:“可明日……會受不住的。”
祝珩大手一揮,霸氣道:“沒關係,你若是受不住,明日我抱著你接受朝臣的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