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若菡實際上也是出於後一種想法。
“我想過了,不能沒名分地跟著你,要不就太便宜你了,你非得得意死不可。我要在美國和你舉行一次婚禮,你答應不答應?”連若菡咬著嘴唇,緊緊盯著夏想的眼睛。她話說得挺死,語氣也很強硬,實際上,她緊張的表情和閃爍的眼神出賣了她——她非常緊張,擔心夏想會不同意。
夏想正吃得味同嚼蠟的時候,猛然聽到連若菡的問話,頓時愣住。
夏想愣住不是因為連若菡突如其來的想法,而是他被肉塊給噎住了,但落在連若菡眼中,就成了好像被她的話給嚇著了。連若菡平常很任性,性子也倔強,但現在見夏想一副吃驚的模樣,就委屈得眼淚在眼眶中打轉,但卻努力強忍著不流出來,緊緊抿著嘴說道:“你不願意就明說,不用擺出這樣的一副樣子給我難堪!”
夏想苦笑著指了指嗓子,然後又喝了一口紅酒才咽下了嘴裡的肉:“不是,肉沒熟,咬不動,噎住了。”又見連若菡一副委屈小意的樣子,心裡一軟,想起她一直以來為自己所承受的一切,哪裡還有半點拒絕的理由,就忙不迭點頭,“求之不得,第一次遇到女士主動求婚,我得趕緊答應下來,否則以後從哪裡再找這樣的好機會?”
連若菡破涕為笑,狠狠地瞪了夏想一眼:“你敢不答應,我,我絕饒不了你。”
連若菡口氣很嚴厲,卻沒有一絲底氣。
次日,夏想陪連若菡在一處很小的教堂,在一個牧師的見證下,二人交換了戒指。儘管夏想並不信教,但因為在美國隻需要一個牧師主持儀式即可,並不需要其他煩瑣的手續之類。連若菡挑選了一處偏僻而非常小的教堂,也是出於將影響降到最低的考慮。
儀式簡單而明朗,當牧師說出“你可以親吻你的妻子了”之時,夏想看到連若菡的眼中有晶瑩的淚光閃動,她的臉上洋溢出前所未有的神采,讓她整個人都沐浴在愛的光芒之中,煥發出令人心醉的喜悅。
一個女人,最美的時刻其實還是和心愛的人結為夫妻的一刻。
連若菡終於在異地他鄉實現了她心中的夢想——嫁給夏想,儘管不是國內承認的正式婚姻,但至少給了她心理上的安慰。而且她已經取得了美國國籍,也可以心安理得地將夏想當成她唯一的丈夫。
夏想又陪連若菡儘興地玩了一天,就接到了高晉周的電話,要求他歸團。夏想和連若菡約定,等她將手頭的事情理順完畢之後,就回燕市。
讓連若菡回燕市,也不全是因為高晉周的原因,還有燕市已經開始啟動了鋼廠和藥廠的搬遷工作,今年秋天就要動工拆除外圍。相信秋天的時候,也要定下鋼廠和藥廠的地皮歸屬。從前一段時間譚龍的舉動來看,他肯定會插手此事。
而且根據上一次省交通廳的審批資金大費周章一事可以看出,範睿恒也明顯對自己一方有打壓的意思。萬一到時範睿恒再介入此事,遠景集團能不能最後拿到地皮,還是個未知數。
連若菡回去,遠景集團就有了主心骨。鋼廠和藥廠的地皮必須拿到,否則建設森林公園就成了一個笑話,會讓遠景集團進軍燕市房地產的企圖大受打擊,也讓遠景集團想在燕市站穩腳跟的步伐放緩,甚至會影響到遠景集團的遠景規劃,不得不慎重從事。
連若菡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遠景集團是她的心血,她肯定不會坐視不理,就決定最晚再遲一個月,她將一搜網的工作安排調整好之後,就會回到燕市。
告彆連若菡,重新歸團,高晉周十分關心連若菡的去留,問夏想情況如何。夏想知道高晉周的迫切之心,就說出了實情。得知連若菡一月之後就將回國,高晉周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笑道:“小夏,也隻有你能勸動若菡,還是我爸的眼光準,說隻要請你來到美國,若菡肯定會答應回國。”
原來還有高老的影子在內,果然薑還是老的辣,高老就算準了自己和連若菡之間的糾纏,也看透了連若菡最牽掛的是什麼。在人老成精的高老麵前,夏想發現自己幾乎沒有什麼秘密可言。
當然,高老也不是神人,有關夏想的一些關係網以及人脈,相信就算精明如高老者,也頂多是隻看到表象。
八月底,夏想隨赴美考察團剛回到燕市,就聽到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山水路項目工程出現了重大安全事故,一名工人掉進了山溝之中,生死未知,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失蹤了!
工人家屬大吵大鬨,要求縣裡給一個明確的說法,還組織幾十人抬著衣冠塚到縣委門口請願,請求縣裡還家屬一個公道,死要見屍,活要見人。
同時,施工隊伍中還有人在散播謠言,說是施工的山路正好穿過一個山洞,當年被侵略者在山洞裡屠殺過無數百姓,死去的人冤魂不散,誰敢進洞就讓誰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謠言傳播得有板有眼,導致人心惶惶,再加上失蹤者家屬不斷鬨事上訪,在鄧俊傑和房玉輝的提議下,經縣委縣政府批準,工程暫時停工!
夏想在聽完相關負責人的彙報之後,臉色鐵青,第一次動了怒火。
他甚至不用到工地谘詢工人,也不用親自去仔細查看現場就可以隱隱猜到,肯定有人在背後搗鬼。否則,工人掉進山溝,命大不死的話,一定能找到活人。
僅憑工人失蹤,夏想也不敢肯定是有人幕後操縱。但後續一係列的事件表明,家屬鬨事,工地謠言四起,顯然是一起人為策劃的抹黑事件。
政治上的角力,應該一切都擺到明麵上,勝負到常委會上為止。但對方顯然不肯認輸,還想將手腳做到工程隊,借機抹黑工程,是可忍孰不可忍!
抹黑工程,導致工程停工,受損失的是安縣,是所有期望安縣經濟發展的乾部,是安縣所有的百姓!而某些人為了一己之私,甚至隻是為了發泄心中的不滿,就用如此卑鄙的手段阻撓工程的進展,簡直就是官員中的敗類。
不等夏想去找邱緒峰和梅曉琳,二人竟然聯袂前來,同時走進了他的辦公室。
梅曉琳餘怒未消地說道:“夏縣長,你可是回來了……我和邱書記一直在商議對策,想不出什麼好辦法出來,你說該怎麼辦?”
夏想見邱緒峰和梅曉琳都是一臉擔憂,尤其是邱緒峰,眼中也是怒火中燒。他就知道通過這件事情,邱緒峰更會堅定地和他站在一起,不會再對房玉輝等人心存幻想。
想都不用想,幕後之人,直指房玉輝和鄧俊傑。
夏想衝梅曉琳笑了一笑,對邱緒峰說道:“邱書記,新度假村的進展如何?”
邱緒峰一愣,夏想怎麼不說采取什麼應對措施,卻問起了房玉輝的工程進展,難道夏想是想用同樣的手段報複對方?他回答說道:“已經正式立項,劃好了場地,前期工作已經就緒,各種設備正在進場,開工也就是一兩天的事情。”
新度假村開工,山水路因為安全事故而停工,打得好漂亮的如意算盤!
“因為事件越鬨越大,已經引起了市委的注意,陳書記和胡市長都打來電話,表示不同程度的關注。尤其是胡市長,還委婉地提出了批評意見,要求解決好施工安全問題,要落實到個人,要實行責任製!”梅曉琳插話說道,她比以前成熟了不少,縣長的重擔壓在身上,也讓她體會到了身為政府***,權力大了,但責任也重了。她比以前更清醒地認識到,許多事情,不是靠倔強和對抗就能解決的,還需要有足夠的政治智慧和耐心。
隻是她和邱緒峰商議了好幾個應對的方法,都覺得力度不夠,又抓不到對方的痛處,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她隻能儘可能地安慰工人家屬,許諾縣委縣政府會儘一切可能的力量,搜救失蹤的工人,一定會給家屬一個交代。
邱緒峰也以縣委書記的身份出麵安慰家屬的情緒,並且妥善安置前來鬨事的人群,才沒有進一步激化矛盾。幸好鄭少烽非常機靈,發現了人群之中有人渾水摸魚,就是故意要挑起事端。不過在動手抓人之前,對方夠機警,乘機跑掉了。
儘管如此,鄭少烽的精明能乾還是給邱緒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想到他在厲潮生大案中也立過大功,就萌生了要提拔他的念頭。
也正是鄭少烽及時發現了鬨事人群之中的黑手,讓邱緒峰深刻地認識到,他雖然有背景,但在安縣畢竟根基不穩,不如在當地土生土長的乾部有群眾基礎,比如房玉輝,比如鄧俊傑。
而且他也充分認識到了自己的不足之處在於,他和老百姓打交道少,不太了解他們的習性和脾氣。雖然名義是縣委書記,是***,但在老百姓之中的聲望,恐怕還不如直接和他們打交道的副縣長,甚至是鄉黨委書記。
在如何對付群體事件上,邱緒峰才發現他確實缺乏足夠的判斷力。幸好他聽從了張健的建議,儘可能以安撫為主,不能動粗,因為安縣的局勢比較複雜。
張健的建議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事後邱緒峰一分析,不得不感謝張健的及時提醒,才讓他躲過一難。因為陳書記和胡市長的電話再三強調,要照顧老百姓的情緒,要以安撫為主,不要怕花錢,甚至語氣不善的胡市長暗示說,萬一激起更大的群體事件,安縣的縣委縣政府就要承擔起政治責任。
政治責任,嚇得邱緒峰出了一身冷汗,什麼事情一旦上升到政治責任的高度,是要和前程掛鉤的,沒有人敢掉以輕心。
但一件並不算大的群體事件,就讓胡市長說出非常嚴厲的話來,邱緒峰就能猜到,有人捅到了市裡,胡市長感到了壓力。
有些人還真是賊心不死,唯恐天下不亂!
邱緒峰不禁怒火中燒。
官場之上少不了明爭暗鬥,也少不了陽奉陰違,政績就是升官最大的砝碼,自然人人想要。可以各憑本事拉來投資,也可以各憑眼光開拓市場,但不能隻想自己一家發達,讓彆人都落敗,甚至還暗中下黑手,陷害彆人。
更何況,在邱緒峰看來,夏想的山水路要比新度假村更能促進安縣的經濟發展。從私心的角度考慮,山水路也有他的一份政績在內,而鄧俊傑和房玉輝的新度假村,顯然沒有打算分他一杯羹的意思。
相比之下,邱緒峰再對比夏想的為人,才發現和鄧俊傑、房玉輝的陰險狡詐不同的是,夏想凡事放在明麵之上,工作上的衝突和矛盾,絕對不會暗下黑手去解決。
夏想的從容應對
邱緒峰也清楚,他選擇和夏想合作,是多麼明智的選擇。如果真的和房玉輝等人走近,就是他們的行事方式也會讓他感到羞愧。
和邱緒峰的深思熟慮相比,梅曉琳的想法就簡單多了,既然房玉輝和鄧俊傑胡來,好,以後就在工作中對他們指手畫腳,反正不讓他們好過就是了。
二人都是心中有氣,一聽到夏想回來,就不約而同前來。二人也不覺得***二把手同時出現在常務副縣長的辦公室,會讓外人怎麼想。
夏想一見邱緒峰和梅曉琳各自的表情,就知道了他們的擔憂。不管怎麼說,鄧俊傑和房玉輝這件事情做得太過分了,必須得還之以顏色,否則任由他們胡鬨下去,安縣的工作還怎麼進行?他聽了邱緒峰的話,微一沉思,義無反顧地說道:“山水路工程由我負責到底,即日起,我吃住都在工地上,寸步不離,直到解決了失蹤工人的問題,保證以後的安全施工為止。”
邱緒峰點點頭,心中閃過一絲愧疚。他不是沒想到親自到工地上坐鎮,哪怕裝裝樣子也好。縣委書記親臨第一線,坐鎮三天,看誰還敢不重視起來?誰還敢沒事找事?隻是邱緒峰擔心萬一他一到工地,再出現什麼安全事故,上級領導怪罪下來,就全成了他的過錯。
歸根結底,邱緒峰清楚自己還是沒有擔待,不敢承擔責任。夏想一回來卻毫不猶豫地要衝到第一線,他才是真正的實乾家,真正為民著想的好縣長。
“夏縣長,謝謝你,你是一個值得尊敬的朋友!”邱緒峰雙手緊緊握住夏想的手,一臉慚愧地說道。
夏想明白邱緒峰的心意,擺手說道:“邱書記千萬不要這麼說,既然我一心推動山水路,要為安縣百姓修建一條通往大山之外的道路,我就一定會負責到底。這是我們為官者的責任,也是做人的良知!”
梅曉琳也感動了,堅定地說道:“你放心,夏縣長,我和邱書記會好好盯住房玉輝、鄧俊傑的一舉一動,不再讓他們暗中搗亂。”
夏想嗬嗬一笑:“既然是暗中搗亂,他們怎麼會讓我們發覺?新度假村一開工,他們就會忙碌起來,哪裡還有時間來關注山水路的情況?他們所要的就是山水路停工與新度假村開工的強烈對比,是做給市委看的。新度假村開工時,肯定要請市委領導來剪彩。”
梅曉琳會心地笑了:“新度假村要開工,我們也要大力支持才行,要仔細檢查各項安全措施,看看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到位、什麼地方不合規範、哪一項工作有疏漏,都要一項項一處處細心地檢查,有一點點問題都要整改。”
邱緒峰也聽出了言外之意,不由多看了梅曉琳一眼,心想以前毛糙的梅曉琳也有細心的時候,居然學會了運用政治智慧來對付對手。所謂細心檢查,就是出於安全的角度考慮,對新度假村的各項要求上升到最嚴格的狀態,也是以出於愛護新度假村,保護投資商的利益為出發點,照顧市委領導安全的多方麵綜合考慮的結果。
如果鄧俊傑和房玉輝非要認為是縣委縣政府對他們故意刁難,雞蛋裡挑骨頭,那也沒辦法,隻能說是對待安全的理念不同。縣委縣政府也是從山水路的事故中吸取經驗教訓,防止此類事故再次發生。
三人達成了一致,隨後就各自投入到工作之中。
夏想收拾了一下行李,就一路西行,來到工地上。他先和工程總負責人熊海洋進行接觸,又詳細地了解失蹤工人的情況。
臨時辦公室建造在山坡的下麵,裡麵除了一張床和一張桌子之外,幾乎一無所有。電話和一大堆資料堆積在一起,雜亂如山。夏想帶著鋪蓋過來,熊海洋聽說常務副縣長要常駐工地,頓時緊張得不行,讓工人們趕緊打掃房間,收拾乾淨。夏想大手一揮:“不用麻煩了,我以前也在工地上待過,知道工地上的工作是怎麼一回事。臟點亂點沒什麼,隻要工作能做好就行。”
一句話,頓時拉近了他和熊海洋之間的距離。
熊海洋是安縣人,原本是一個農民,後來承包工程賺了點錢,就慢慢積累了一些資金,成立了施工隊伍,專修鄉村公路。雖然他不是技術人員出身,但修路多年,也積累了不少寶貴的經驗。夏想是建築專業畢業的,他也知道在建築行業,包括市政修路鋪橋,書本的知識往往落後於實際經驗。一個大學畢業生,如果到工地上進行實際操作,還不如一個工作了兩年的技工。
山水路之所以交給熊海洋修,是因為他在修路方麵確實有過人之處。而且他為人不錯,善於團結工人有凝聚力,工人們都服他尊重他。夏想相信經過山水路的修建,熊海洋能最終脫胎換骨,成為安縣第一批土生土長的商人。
山水路剛剛修出不到一公裡,現在處於停工狀態,工人們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紛紛談論失蹤工人的事情。
失蹤工人名叫卞金瑞,是跟了熊海洋三年多的老工人了,今年三十八歲,為人一向謹慎,而且膽子也小。他平常就是喜歡喝點小酒,沒有什麼大毛病,也沒有犯過什麼大錯。
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據和他住在一起的工人說,卞金瑞晚上出去撒尿,突然就聽到他驚叫了一聲,然後傳來咕咚咕咚滾落的聲音。眾人跑出去一看,山溝邊上倒了一棵小樹,還有人滑落的腳印,應該是卞金瑞失足掉進了山溝。
山溝挺深,到處是石頭,掉下去非得摔個好歹不可。眾人打著手電筒到山溝裡找,找了一晚上也一無所獲。第二天白天又全體出動尋找,還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然後就出現了家屬鬨事的一幕……
夏想聽了,感覺其中的疑點不少。首先沒人親眼看到卞金瑞掉進山溝,其次他也查看了山溝,並不是特彆深,山溝裡麵的環境也不是特彆複雜,藏不住人。而且現在的山中已經沒有了狼和其他大型野獸,被野獸吃掉的可能性更是沒有。
夏想猜測,卞金瑞可能沒有失蹤,而是受人指使藏了起來,目的就是故意給山水路項目抹黑。但問題是,卞金瑞藏在哪裡?工人之中還有沒有內應?熊海洋是不是完全可靠?
此事不能操之過急,需要慢慢來,先和工人們打成一片,才能慢慢摸到其中的內幕。
讓夏想沒想到的是,他剛到工地的第二天,高老就和幾名省設計院的專家來到了施工現場。高老一生沉迷於設計之中,對山水路穿過許多地形複雜的山脈大感興趣,同行的設計院的專家也想借機研究一下太行山脈的地質狀況,就一起來工地湊熱鬨。
夏想對高老等人的到來非常歡迎,而且高老不愧為老江湖了,不一會兒就和工人們打成一片,有說有笑,比其他幾個省設計院的專家強了不少。
在親和力方麵,夏想和高老相比,他自歎不如。
在夏想慢慢地和工人們熟悉的時候,安縣縣城,邱緒峰和房玉輝的關係,越來越緊張。
邱緒峰親臨新度假村現場,親自檢查各項安全措施。邱緒峰雖然不太懂施工要領,但他身邊的城建局局長師曉霞卻是專業出身的局長,對施工現場的各種要求細則如數家珍,幾乎倒背如流。她是邱緒峰的親信,自然明白邱緒峰的心思,就對新度假的所有設施橫挑鼻子豎挑眼,差一點就貶低得一無是處。
鄧俊傑氣得暴跳如雷,聲稱吉成地產是燕市數一數二的大公司,各項安全措施經得起安檢局的嚴格檢查,師曉霞不要不懂裝懂,外行指揮內行。
師曉霞被鄧俊傑當麵反駁,臉上當然掛不住,不滿地說道:“鄧縣長說我外行指揮內行,也不知道我這個全國一級注冊建築師怎麼就是外行了?難道鄧縣長也是建築係畢業的高才生,也是高工?”
高工是高級工程師的簡稱。
鄧俊傑沒想到看上去和顏悅色的師曉霞,說起來話也是刻薄逼人,氣得他拂袖而去。
邱緒峰第一次沒有生氣,反而心中隱隱高興。他終於揚眉吐氣了一把,把彆人氣跑,自己卻絲毫沒動怒。
隨後梅曉琳再親臨新度假村現場,發表了重要講話,要求從山水路事故中吸取寶貴的經驗教訓,要求務必做好每一項安全檢查,不能稍有疏忽。否則隻要出了安全問題,不管是誰將會一查到底,該追究責任的追究責任,該免職的,就就地免職。
梅曉琳的發言措辭嚴厲,她和邱緒峰一前一後,將新度假村盯得死死的,沒完沒了地要求檢查各項安全設施,還要求人人都立下軍令狀,誰的環節出了問題,就拿誰是問。這一下倒好,所有的人都提心吊膽,唯恐大棒落到自己身上。
新度假村的進展,頓時陷入了停頓之中。
房玉輝勃然大怒,在辦公室裡和鄧俊傑大吵了一架。
“俊傑,不是我說你,怎麼想出了這樣的下三爛的手段?你讓卞金瑞藏起來,躲得了一時,能躲得了一世?是,你是搞得山水路工程陷入了停工狀態,現在倒好,人家的報複也是打著安全為由,搞得我們疲於應付。這不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嗎?”
房玉輝最生氣的是,卞金瑞事件是鄧俊傑一人一手策劃的,根本沒有和他商量就做出了決定,才導致了現在如此被動。就算上級領導乾涉的力度再大,安縣也是一級黨政機關,書記和縣長聯手,就是市委書記也不能一句話就推翻他們的決定。
乾涉一級黨政的事務,是官場大忌!
況且房玉輝也覺得,既然常委上的事情已經成了定局,就不要再背後胡亂伸手,亂了規矩。否則大家都在背後亂來,天天隻想著打擊報複,還怎麼做實事?官場之上最好以陽謀為主,陰謀能少用則儘量少用,一切靠實力說話。
鄧俊傑倒好,竟然想出嫁禍於人的拙劣伎倆,惹得夏想大怒。現在好了,本來還有嫌隙的邱書記和梅縣長,現在同心協力,共同對付自己一方。自己一方就算在常委會占多數,在書記和縣長的聯合下還能討得了好去?
以前房玉輝敢在常委會上拿多數來壓少數,就是賭邱緒峰和梅曉琳不和。安縣誰不知道書記和縣長之間有過節?現在好了,被鄧俊傑的笨主意一攪和,二人冰釋前嫌,反而聯起手來,怎能不讓他心焦?
雖然夏想表麵上去了山水路工地現場,但誰不知道他現在對邱緒峰和梅曉琳的影響力?他回來之前,邱書記和梅縣長似乎都束手無策了。他一回來,二人就意氣風發,反擊的招數犀利而致命,一下就擊中了新度假村的軟肋。
不是夏想的主意又能是誰的主意?
***和二把手一個鼻孔出氣,下麵的人誰還敢大聲說話?更何況,他們還有一個常務副縣長和一個專職副書記,可以說是權力最大的四人組合!恐怕不出幾個回合,他們的聯盟就有瓦解的危險。
書記和副書記將人事權牢牢抓在手中,縣長和常務副縣長控製著政府班子的大局,自己一方怎麼撬得動?鄧俊傑真是有頭無腦,在現在的情況下,最適合埋頭發展,有了政績再說。再在以後的事務上各個擊破,充分利用邱緒峰和梅曉琳之間的不和,製造矛盾放大矛盾,才會慢慢地掌握主動權。鄧俊傑還真是聰明,反而出了下策,讓幾人之間的聯合更密切了。
房玉輝有一種幾乎要發狂的怒火。
但他還想利用鄧俊傑的衝勁和莽撞來對付夏想,來激怒邱緒峰和梅曉琳,讓他們自亂陣腳,所以話又不能說得太難聽了。
“再有,我也不明白,你怎麼就對夏想有這麼大的不滿?”房玉輝的語氣緩和了一些。
是的,連房玉輝也納悶兒,為什麼鄧俊傑以前挺低調的一個人,一進入常委會就氣勢逼人,尤其是處處針對夏想,仿佛和他有深仇大恨一樣。記得以前鄧俊傑好像和夏想沒有什麼過節?難道僅僅是他忌妒夏想耀眼的光芒?
鄧俊傑臉上閃過一絲惱怒之色,深吸了幾口氣,終於平靜下來,說道:“夏想害死了厲潮生,我和他勢不兩立。”
鄧俊傑和厲潮生交情莫逆,厲潮生對他有恩,曾經資助過他十幾萬元,讓他用來救治生病的母親,鄧俊傑對厲潮生無比感激。但因為夏想的緣故,厲潮生才被查處,他以前沒有什麼發言權時,隻好忍氣吞聲。現在進入了常委會,有了和夏想叫板的資格,就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處處和夏想作對。
房玉輝微微歎息一聲,搖了搖頭。在官場之上,雖然工作之中難免會帶著個人好惡,但在重大問題還是必須要堅持原則,否則很容易被高明的對手打敗。
鄧俊傑就犯了公私不分的主觀錯誤。
想了想,房玉輝還是提醒說道:“對夏想不滿,可以從長計議,不能拿山水路當出氣筒。弄不好,會連自己也陷進去。”
鄧俊傑沒有聽進房玉輝的勸告,嘿嘿一笑說道:“我的計劃非常周密,夏想不是親自到施工現場去坐鎮了嗎?好,我倒要看看,如果他身在現場的時候,發生了重大安全事故,他身為常務副縣長,又是工程的主要負責人,會不會引咎辭職?”
房玉輝心中一驚,正要開口勸鄧俊傑千萬不要再搞出什麼事端出來,否則事情鬨大了,最後無法收場就得不償失了。忽然又轉念一想,夏想真要出了什麼大事,最後都是鄧俊傑一個人在背後策劃,和自己有什麼相乾?如果鄧俊傑把夏想弄下去,就算他也被牽連進去,陪夏想一起下台,一箭雙雕也是好事一件。
鄧俊傑下台也好,反正自己沒什麼損失就成,房玉輝打定了主意,笑了一笑說道:“俊傑,聽我一勸,一切還是以穩妥為主,不要再生出亂子來。出了問題,我們兩個人一起都擔不起。”
鄧俊傑目光複雜地看了房玉輝幾眼,輕輕地“哼”了一聲:“事情是我一個人做出來的,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不會連累你房書記。”
房玉輝忙埋怨鄧俊傑說話見外,心裡卻想,萬一出了事情,你自己就好自為之吧。
夏想在工地上一住就是一周。
他吃住都在工地,一點也沒有副縣長的架子,和工人們有說有笑,甚至還開一些無傷大雅的葷笑話,很快就贏得了所有工人的好感。
出了大事
大家都非常喜歡這個年輕的副縣長,因為他不但沒有架子,還對修路非常內行,從來不瞎指揮,有不明白的地方還向大家請教,遇到有爭執的地方,還以商量的口氣和大家一起討論。總之,夏想讓他們見識了一個沒有架子但有本事又態度親切的官員。
和夏想相比,高老和專家們也給工人們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以高老為首,專家們都對工人們放下成見,一口一個“師傅”掛在嘴邊,遇到問題還以請教的口氣和他們商量。讓從未見過省裡專家的工人們,個個受寵若驚,覺得真是應了一句老話:官越大人心越廣,就越沒架子,就越平易近人。
高老隻管技術上的問題,夏想卻將工人的情況摸了一個底。一周時間,他就將卞金瑞失蹤事件的真相摸了個八九不離十。
一天晚上,夏想叫上熊海洋,到山邊散步。走到山溝前,他語重心長地說道:“老熊,知道我和你並不認識,為什麼卻將工程交到你的手中?”
熊海洋一臉感激,連連搖頭:“不知道,不過我會一輩子念著夏縣長的好。”
“不用念我的好,我隻希望你能認清眼前形勢。有人故意不讓我們修路,現在工程停工,失蹤工人事件還沒有查出結論,你願意就這樣乾耗下去?老熊,我是有心把你培植成安縣第一批本土企業家,你可以不領我的情,但你必須要為你自己的前程著想,不要自己放棄到手的機會。”
熊海洋聽出了夏想話裡有話,慚愧地低下了頭。
通過這段時間的接觸,熊海洋也了解了夏想的為人,在對夏想感激涕零的同時,也深深陷入了自責之中。現在的他已經知道了誰才是一心為百姓著想的好官,誰才是真正的為民請命!
夏想拍了拍熊海洋的肩膀,也不逼他:“你自己想想,路是你自己選擇的,我不逼你。一條山路,連接兩個縣,也是一塊試金石……”
夏想轉身就走,沒走兩步,隻聽身後“撲通”一聲,熊海洋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夏縣長,我對不起您。我不是個東西,我辜負了您的期望,我……我不配當一個男人。”
夏想轉身扶起熊海洋,欣慰地笑了:“知錯能改就是好同誌,來,到辦公室說話,把一切事實講清楚。”
卞金瑞原本是厲潮生的私礦工人,私礦被收歸國有之後,因為他技術不行,被遣散回家。他因此就遷怒於夏想,認為夏想斷了他的生活來源。卞金瑞和熊海洋是一抬杠,他們兩個人的媳婦是姐妹,雖然不是親姐妹,也是堂姐妹,關係很近。卞金瑞就找到熊海洋,希望能找點活乾,熊海洋一口應承下來,讓他跟著自己乾工程。
山水路的工程給了熊海洋不久,一天卞金瑞就神神秘秘地找到熊海洋,說他有一個發財的好辦法,想讓熊海洋配合他一下。熊海洋一聽卻大搖其頭,因為卞金瑞想瞞天過海靠詐死賺錢。
熊海洋當然不肯,卞金瑞就不停地勸他,最後抬出鄧俊傑的許諾,說是事成之後,熊海洋除了現在到手的修路工程之外,新度假村附近還有一條二十公裡長的山路,也要交給熊海洋。而且鄧俊傑還誇下海口,幫他在市裡找一些大工程,保證熊海洋在幾年之內,成為燕市的大企業家。
熊海洋本來對卞金瑞詐死的辦法堅決反對,因為安全事故肯定會對整個工程帶來不利的影響,但他架不住卞金瑞的軟磨硬泡。而且卞金瑞還讓他媳婦出動,去說動熊海洋的媳婦,甚至告訴熊海洋,如果他不聽話,就算完成了工程也拿不到錢。因為鄧俊傑掌管財政大權,他不批示,熊海洋彆想拿到一分錢。
鄧俊傑是安縣人,在安縣有一定的勢力,卞金瑞又能說會道,在他的連哄帶騙外帶威逼利誘之下,熊海洋在無奈之下隻好接受了卞金瑞的計策……
結果事發之後熊海洋才知道上了當,縣財政確實出錢安撫了卞金瑞家裡,但山水路的工程也被勒令停工,而且還有人四處散播謠言,說是山洞有鬼等。再有卞金瑞的家屬組織人到縣委鬨事,熊海洋終於明白過來,他被人利用了。
但他又不敢說出真相,他認為自古以來官官相護,而且他不知道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隻好打落牙齒向肚裡咽,有苦說不出。況且在卞金瑞事件上,他也擔當了並不光彩的掩護角色。
得知了全部事實真相之後,夏想沉默了片刻,看了看一臉惶恐的熊海洋,安慰他說:“自始至終你沒有犯什麼大錯,但也有膽子太小的毛病,以後難成大事,我得懲罰你一下……”
“我願意受罰,我願意受罰!”熊海洋連連點頭。
“晚上召集工人,你帶頭前往山洞走一趟,破除什麼鬨鬼的傳言!”夏想斬釘截鐵地說道,“將功贖罪,不追究你以前知情不報的責任。”
熊海洋感激得說不出話來。
“最後一點,卞金瑞現在在哪裡?”
“他躲在景縣,我知道具體地點。”
反擊的時刻到了,夏想忽地站起,下了命令:“老熊,你現在就召集所有工人,到山洞中走一圈,看看風景。”
熊海洋不敢怠慢,急忙出去下令。夏想之所以急著讓他立刻召集全體工人,也是為了下一步的抓捕計劃不走漏風聲。把工人們都集中起來,打著破除山洞鬨鬼傳聞的旗號,可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不讓他們有機會私下裡通知卞金瑞。
夏想有理由相信,工人之中還有卞金瑞的眼線,一有異常情況就會給他通風報信,有時盲目到可以不顧法律的後果。
聽說有熱鬨可看,高老和一乾專家也紛紛走出房間,來到外麵。作為堅定的無神論者,高老等人自告奮勇也隨同熊海洋一起到山洞中看看,夏想勸都勸不住。
由於高老和幾個專家身先士卒,反而激起了工人們的血性,大家紛紛要求一起結伴到山洞裡麵。一時之間群情沸騰,場麵非常熱烈。
夏想見時機成熟,大感高興。其實他早就在白天去過山洞,裡麵除了一堆亂石之外,什麼都沒有,根本沒有什麼危險。有高老在,反而讓工人們更安心地看熱鬨,夏想乘機離開人群,躲在僻靜之處,撥通了邱緒峰的電話。
邱緒峰本來已經睡下,聽了夏想彙報的情況,頓時睡意全無,興奮異常,說道:“我立刻安排人手去景縣抓捕卞金瑞,你負責安撫好工人。隻要卞金瑞一抓捕歸案,就可以恢複施工。”
“我會通知景縣方麵,讓他們先派人去抓,省得卞金瑞聽到風聲逃跑。”景縣有江天在,讓景縣布置警力先抓捕卞金瑞,是小事一件。
邱緒峰對夏想一出馬就能解決問題的本事大為驚訝,心中對夏想肯吃苦能和工人打成一片,非常佩服。他立刻從床上爬起來,撥通了紀啟東的電話。
紀啟東接到命令後,立刻安排人手連夜趕往景縣,領隊的人正是鄭少烽。
夏想在工地上破除山洞鬨鬼的熱鬨已經散儘,工人們都回去休息,他卻無心睡眠。天快亮的時候,剛迷糊睡著,電話忽然響了,裡麵傳來了邱緒峰略帶興奮的聲音:“夏縣長,人抓住了。”
夏想大喜,撥雲見日,該是正麵反擊的時候了。
卞金瑞被抓捕的消息,鄧俊傑第一時間就得知了,他大驚失色,急忙找房玉輝商量對策。房玉輝聽到之後,半天無語,最後隻說了一句:“我也無能為力了,俊傑,你自求多福吧。”
隨後,房玉輝向譚龍彙報了情況,譚龍也隻對房玉輝說了一句話:“從頭到尾你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和房玉輝所想的一樣,譚龍已經決心要拋棄鄧俊傑這顆棋子了。
兩個回合下來,卞金瑞就交代了全部事情。邱緒峰和梅曉琳兩人一合計,將事件的詳細經過彙總成一份材料,直接報到了市委。
夏想自始至終都在工地,沒有露麵。他知道市裡有李丁山和陳風在,許多事情不用他操心。他現在一心撲在工程上麵,爭取再盯一段時間,把損失的時間補回來。
半天後,夏想接到了恢複開工的許可。在他的指揮下,熊海洋鬥誌高漲,發表了極有號召力的動員講演。工人們也歇夠了,都精神飽滿地投入到施工之中。高老等人也是十分高興,等了一周,終於親眼見到開山鑿洞的壯舉,內心的激動可想而知。
夏想親臨施工一線,坐鎮指揮,給了工人們極大的鼓舞。他們乾勁十足,半天時間就乾完平常一天的工作量。
和工地上熱火朝天的情景不同的是,燕市市委的常委會上,幾乎沒有任何懸念地就通過了對鄧俊傑的處理決定。除了譚龍說了一句“黨和國家培養一個乾部不容易,要慎重從事”之外,就隻有副市長何江華說了幾句鄧俊傑的好話。而連譚龍關係最近的盟友陳玉龍也是一言不發,對鄧俊傑事件沒有發表任何評論。
鄧俊傑的做法可以說讓在座的所有常委都大為不滿。背後陰人雖然是官場上的常事,但鄧俊傑確實做得過了一些,是無理取鬨。如果夏想本身確實有事,他用一些見不得光彩的手段讓夏想現形,也情有可原。但彆人本來無事,他卻故意栽贓陷害,情節就比較惡劣了。
最後市委常委會一致通過決定,給予鄧俊傑行政記過處分!
行政記過處分是要寫入檔案的,一旦入檔,基本上就等於提前結束了政治生命。鄧俊傑以後的仕途之路,如果沒有奇跡發生,基本上就會止步於處級了。
譚龍心情複雜地投下了讚成票。他明白,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他如果再有遲疑,會給其他人留下是非不分的不好印象,以後再想和彆人合作就很難了。
安縣。
邱緒峰向鄧俊傑宣傳了市委的處理結果,並且代表縣委縣政府,要求他停職反省一周。鄧俊傑一臉灰白,雙目無神,嚅嚅了半天,終於說出一句話:“我服從組織上的決定。”
邱緒峰見鄧俊傑接受了失敗的現實,也就沒再多想,假意安慰幾句就轉身離去。
夏想這期間回過一趟安縣,因為不放心工程,又返回工地了,就連連若菡回國他也沒有來得及親自到機場去接她。好在連若菡對他一心撲在修路上非常理解,一句抱怨的話也沒有說。
連若菡一回來,就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之中。因為市裡已經提交了鋼廠和藥廠搬遷的動議,遠景集團正式向市裡提出開發遺留地皮的申請。
進入九月下旬,山水路的工程遇到了開工以來的第一個難題。
山水路向前推進了十公裡有餘,遇到了一處懸崖峭壁——如果繞行,不但時間上不允許,資金上也不容許;如果架橋,成本又太高。隻有打通一條路可走,但問題是,不知道為什麼,此處的山石特彆堅硬,一連打壞幾個鑽頭,都沒有進展。
夏想請來高老,高老提出了解決方案,設計出了全新的爆破思路,終於算是向前邁進了一小步。夏想幾天沒有刮胡子,頭發也長得不像樣子,身上的衣服也劃破了幾處,乍一看,和工人沒什麼兩樣,讓高老大為感動,誇道:“小夏,我對你的認識又加深了一層。你有如此乾勁,能和工人們同吃共住,能和他們不分彼此,贏得了他們發自肺腑的尊重,從這一點上來說,我敬佩你的所作所為。”
夏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負責的項目,我就要負責到底,是為百姓負責,也是為自己的承諾負責!”
高老第一次嚴肅地握緊了夏想的手,鄭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送走了高老,夏想再一次投入到緊張的施工之中,他打算在天冷之前,至少將山路的雛形修好。至於上麵是不是鋪好瀝青,可以緩上一緩,關鍵是整體打通最能鼓舞人心。
一天突降大雨。北方的山石頭多,土少,所以一向很少形成泥石流。但由於爆破的原因震動了山上的石頭,雨一下,夏想就擔心形成山體滑坡,讓熊海洋迅速組織工人轉移到安全地帶。
熊海洋本來見多了山間的暴雨,如果是其他領導,估計就應付一句,然後假裝組織幾個人工作一番,裝模作樣的轉移一下了事,才不會真當一回事。一下大雨,工人們最喜歡的事情就是躲在屋裡打撲克聊天,或者弄點小菜喝酒,對他們來說,下雨天就是難得的休閒時間。
但夏想在工地上斷斷續續盯了將近一個月,熊海洋也能看出夏想是真心為工人們的安危著想,就立刻緊張起來,大聲吆喝所有人都行動起來,儘快轉移到高處。工人們雖然不太情願,但看到夏縣長傘也不打,淋得渾身精濕站在雨中,一邊搬東西,還一邊指揮人群疏散,頓時都收起了散漫的心理,一個個兔子一樣跑動起來,不多時,大部分人就轉移到了安全地帶。
雨越下越大,幾乎是瓢潑大雨,人站在雨中,連呼吸都感到困難。夏想和熊海洋一起清點人數,點來點去,發現少了一人。熊海洋被夏想的精神感染,自告奮勇要回去找人,夏想擔心熊海洋的安危,說什麼也要陪他一起去。
到了工地上才發現,果然有一個人還坐在臨時帳篷中,正從地上撿一個個硬幣。他慌張之下,身上積攢的一堆硬幣散落在地上,一共十幾元,對他來說,十幾元相當於一周的生活費。他當然舍不得扔掉,就不顧危險非要一分不剩地全部撿回。
夏想知道貧苦工人的清貧,也知道他們的執拗,就蹲在地上幫他撿錢。熊海洋心急火燎,因為他發現了山體有鬆動的跡象,就破口大罵:“你個蠢貨,老錢,都什麼時候了還撿錢?是錢重要還是命重要?”
老錢正好將地上的錢全部撿完,站起身才發現是夏縣長在幫他一起撿,頓時嚇得大驚失色,結結巴巴地說道:“夏縣長,我,我……”
夏想將手中的硬幣塞到他的手中,催促說道:“彆多說了,快走,山洪要暴發了。”
熊海洋大怒,罵罵咧咧向前踢了老錢一腳:“還不快滾,難道還讓夏縣長再請你一遍?”
老錢忙不迭跳出帳篷,一路頭也不敢回地跑向高地。熊海洋不敢怠慢,憑他的經驗,他已經聽到了山上隆隆的水聲,是山洪暴發的前兆。他急忙扶著夏想衝出帳篷,剛一出來,就感覺一股大風撲麵而來,風中夾雜著水汽,耳邊還傳來巨大的呼嘯聲……不好,山洪暴發了。
熊海洋抬頭一看,老天,洪水已經衝到了眼前不足一丈之遠,而他們離高地還有幾米遠。正一愣神的工夫,忽然覺得身後一股大力推來,他不由自主身子向前一撲,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大喊:“兄弟們,接住了!”
好一場大雨
話音未落,熊海洋感覺身子一緊,就被幾個膽大的工人向前伸手接住,隨後身子騰空而起,被工人們接到了高地之上。再一回頭,隻見洪水呼嘯而過,而夏想的身影隻一閃,就被洪水吞沒,消失得無影無蹤。
“夏縣長……”熊海洋撕心裂肺地大喊一聲,隻覺得肝膽欲裂,痛不欲生,夏縣長是為了救他而被洪水吞沒的,是為了救他的性命。
熊海洋奮力掙脫工人們的拉扯,轉身就要跳到洪水之中救人,又被幾個工人死死地拉住。大家都眼含熱淚,強忍悲痛說道:“熊經理,不能下水呀,水太急了,根本救不了人。跳進去就是一個死!”
熊海洋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放聲大哭:“夏縣長,你何苦救我?你為什麼不讓我去死?”他恨不得被衝走的是他自己,恨不得長出翅膀,飛到空中去救出夏想。
可是洪水茫茫,哪裡還有夏想的影子?
人家是一個縣委領導,堂堂的常務副縣長,竟然為了救自己一個包工頭而丟掉了性命,熊海洋心中如同一團火焰在熊熊燃燒!他幾次想要掙脫眾人跳入水中,救不到夏想也不要緊,要死大家一起死,也對得起夏縣長的大恩大德。可是工人們都知道他的性格,怕他做出傻事,三五個人合夥把他抓得死死的,讓他一點也動彈不了。
最痛心疾首的是老錢。
他發現夏想被洪水吞沒的一刻,幾乎就傻在了當場,半天直著眼睛,一動不動,腦中一片空白。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夏縣長被水衝走了,夏縣長遭了難!夏縣長是為了回去救他才被洪水衝走的。
都是自己貪財,為了十幾元的硬幣!老錢呆了半天,忽然“撲通”一下跪倒在地上,捶胸頓足,又不停地連打自己耳光,聲淚俱下:“夏縣長,都怪我,我該死,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呀。是我害了你,是我為了十幾元才害你沒了命,我老錢賠你一條命!”
說著,老錢衝過去就要跳到洪水中,又被工人們死死拉住。儘管大家聽到真相後都無比痛恨老錢,但也知道現在跳到水中除了送命之外,沒有任何用處。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夏想隨和親民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所有的工人都對他十分愛戴,敬他是縣長,愛他如兄弟。尤其是他在用力推熊海洋之時,脫口而出的一句話,更是如一記重錘一樣擊打在每一個人的心間。
“兄弟們,接住了!”
一個縣長,在關鍵時刻脫口而出的發自肺腑的呐喊,是對所有的工人喊了一聲“兄弟們”,這是夏想對他們真心尊重一視同仁的最真實的表現,是夏想身為縣長卻視他們為兄弟的真情流露!在場的工人們,每一個人都眼含熱淚,凝視滔滔洪水,在內心暗暗祈禱夏縣長平安,甚至不少人願意用自己的性命換取夏想的平安。
風聲,呼呼作響;雨聲,啪啪作響。一百多人如一百多根柱子一樣矗立在雨中,所有的人都目不轉睛地緊盯一個方向,期盼著奇跡的出現!
突然,不知誰的眼尖,發現了什麼,大喊起來:“夏縣長……快看,夏縣長在那裡……”
所有人都聞聲望去,隻見幾十米外的一棵小樹上,有一個人露出頭來。他一臉泥水,剛剛在洪水中露出頭,卻是頑強地衝所有人一笑,然後,就傳來了大家無比熟悉的聲音:“兄弟們穩住,不用擔心,我沒事!”
正是夏想。
夏想被洪水衝走,情急之下,急忙閉氣,隨波逐流在水中不停打滾。好不容易等穩定了身子,又不小心喝了幾口水,嗆得挺難受。他心想難道小命就交待在這裡了?隨後冷靜下來一想,自己以前練過功夫,底子不薄,山洪暴發雖然厲害,水流急但不深,隻要足夠沉著應對,應該可以逃出去。
正是夏想出奇的冷靜和遇事不慌的性格救了他一命,否則一路被山洪衝走,不被淹死也會被亂石撞死。
被洪水衝得身不由己之餘,夏想一時眼尖,看到了激流之中有一棵小樹被水衝得東倒西歪,但就是不倒。他努力遊水過去,費儘力氣才算抓住了小樹的樹乾,同時暗暗祈禱小樹千萬要堅持住,要勇於和洪水作鬥爭,不要輕易妥協。
夏想被洪水衝得筋疲力儘,他勉強衝遠處的眾人一笑,心想十幾米遠,也沒有人能過來救他。估計就算小樹能撐到洪水散儘,他的力氣也不夠用了。難道今天就真的命喪此地了,看來還真是天妒英才,自己還沒有娶曹殊黧,還沒有生一個兒子,還沒有達到心目中的理想,還沒有……有太多的人生目標還沒有實現!
然而令夏想驚奇的一幕出現了,先是老錢“撲通”一聲跳入水中,緊接著是熊海洋,然後是小丁、杜老三、二愣子、小安子、艾風,等等,叫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大家都跳到齊胸深的水中,手挽手,連接成一條血肉長城。
長城越伸越長,慢慢地向夏想靠攏。
夏想感動了,多好的兄弟們,冒著生命危險前來救他。他們雖然沒什麼文化,雖然愛說臟話,雖然不講衛生,雖然有各種各樣的缺點,但在關鍵時刻,他們比任何一個文質彬彬的人都更可靠,比任何一個偽善的人都可愛。他們的質樸和善良,才是世間最珍貴的財富,最動人心弦的力量。
距離在慢慢縮短,十幾米,十米,八米……儘管血肉長城被衝開過兩次,還有一個工人差點被洪水衝走,但沒有一個人退縮。所有人都目光堅毅,表情堅定,每向前邁出一步,都仿佛在走向無比神聖的地方。
終於,在小樹不堪重負“哢嚓”一聲折斷的一瞬間,夏想抓住了老錢伸過來的手!
得救了!
“夏縣長得救了!”
所有人一齊歡呼,聲若雷震,仿佛在慶祝盛大的節日一樣。夏想被老錢緊緊抓住著,看著他眼中滿含熱淚,又看到老錢身後的熊海洋,臉上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也不知是笑容還是在哭泣,他的內心充滿了感動,覺得所做的一切都值了。
此時夏想覺得渾身的力氣好像被抽空一樣,然後眼前一黑,就昏死過去。
夏想太累了,一連一個月幾乎不間斷吃住在工地,又被大雨淋了半天。九月的天氣,山中又陰又涼,又在洪水中泡了半天,還被洪水衝得差點喪命。他心力交瘁,在獲救的一刻,終於堅持不住,昏了過去。
眾人救下夏想,歡呼過後,發現夏想昏迷不醒,再一摸他的額頭,燙得嚇人,知道他發了高燒。熊海洋決定,立刻送夏想到縣城醫院。幾人七手八腳開上車,剛走出不遠卻發現山路被洪水衝斷,怎麼辦?工地離縣城還有十幾公裡!
所有人都異口同聲說道:“就是背,也要把夏縣長背到縣城!”
“背!”一百多人齊聲呐喊。
老錢背第一段路,熊海洋在旁邊為夏想打傘。老錢一邊背,一邊流著淚說道:“夏縣長,您可要千萬挺住,千萬彆出事。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讓我老錢怎麼還有臉再活下去?”
熊海洋也是心中堵得難受,夏想如果不是為了救他,完全可以從容地跳向高地。但他在千鈞一發之際,將生的機會讓給了自己,每次想到夏想將他托起的那一刻,他就喉嚨發澀,雙眼發紅,一個大男人忍不住直想掉淚。
夏縣長,您是當之無愧的人民的好縣長!熊海洋一邊打傘一邊擦淚,差點泣不成聲。
大家輪流背了幾公裡,才有人又想出了主意,把帳篷拆了做成一個簡易擔架,四人抬起夏想,快步如飛向縣城飛奔。於是,沿途村莊的百姓看到了平生最難忘的一幕,一個一百多人組成的隊伍,眾星捧月一樣抬著一個昏迷不醒的人,所有的人都紅著眼圈,卻都是一臉堅毅的表情。大雨傾盆,卻沒有一個人擦一把臉上的雨水,他們埋頭走路,快步如飛,沒有人指揮,但沒有一個人叫苦叫累,更沒有一個人掉隊!
隻為了他們心目中最可親最可敬的夏縣長!
等一百多人的隊伍將夏想抬到縣醫院的時候,整個醫院都沸騰了。
一開始縣醫院文院長還以為是什麼人前來鬨事,嚇得躲在辦公室裡不敢出來。等了一會兒,一個護士慌裡慌張地跑來告訴他,外麵送來的是夏縣長時,文院長差點沒火燒屁股一樣跳起來,趕緊打上傘親自出來迎接。一到院中,發現所有人都淋得渾身精濕,夏想躺在一副不成樣子的擔架上,昏迷不醒,身上還淌著水,像剛從水中撈出來一樣。
文院長一愣,在沒有弄明白發生什麼時,忽然意識到自己打傘的形象不太好,當即扔掉傘,上前抬起擔架的一角,一連串的命令就傳達下去:“立刻動員起來,急診、護士,還有最好的醫生,統統候命,快,快,快!”
文院長沒想到他剛才下意識的反應,贏得了所有人的好感。一百多人站在雨中,動也不動,隻有熊海洋和老錢跟進了急診室,卻又被護士給推了出來。文院長在簡單地了解了發生的情況之後,親自穿上白大褂為夏想診治。
夏想是因大雨引發的傷寒,感冒加發燒,再有脫力,才導致昏迷不醒。文院長親自製訂了治療方案,一直等將夏想安全安頓下來,才擦了一下汗。但他還沒來得及坐下,又有一個護士找到他,急急地說道:“文院長,你快去看看,院子裡有一百多人說什麼也不走,就站在雨裡不動,嚇死人了。”
文院長急忙跑到外麵一看,頓時驚呆了。
隻見一百多人,如同一棵棵挺直的白楊樹,沒有一個人打傘,更沒有一個人動上一動,都齊刷刷地站在雨中,一點聲音也沒有。一百多人沒有一點聲音,是何等的驚人,給人造成的視覺和心理上的壓力十分巨大。文院長一見嚇得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連話都說不利索了:“你們,你們怎麼還不走?你們,你們到底想怎麼樣?這裡是醫院!”
文院長親自出麵,勸說工人們先回去,夏縣長休養一段時間就會好起來,現在一時半會兒也醒不過來。不料他的話一連說了三遍,沒有一個人回應,也沒有一個人移動腳步。所有人的目光都直視夏想在二樓的病房,猶如凝望心目中最神聖的地方。
這一刻,文院長的心被深深地震撼了。
他當院長多年,見多了送來病人時哭天喊地的呐喊,也見多了虛情假意的關心。但如眼前的一百多人一樣,不說一句話,但他們的眼神和動作所流露出對夏想的關切,是發自肺腑的真心實意,是沒有半點虛假的人間真情。
夏縣長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竟然贏得了工人們如此崇高的敬意!
一瞬間,文院長也對夏想肅然起敬。一個縣長,讓工人們輪流換手,一路用人力跑了十幾公裡的山路,冒著大雨,不但所有的人沒有一句怨言,他們還將夏縣長當成真正的親人一樣愛戴。文院長擔任安縣縣醫院院長不下十幾年,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縣裡領導受到老百姓如此愛戴!
他的眼睛濕潤了,啞著嗓子喊道:“請大家放心,如果治不好夏縣長,我這把老骨頭就賠給你們!”
一句話說得許多人為之落淚,老錢再也忍不住,“撲通”一聲跪倒在文院長麵前:“院長,請您一定要救好夏縣長。要輸血,我有的是。要什麼我有什麼,隻要能救活夏縣長,要我的命也可以。”
“我有血!”
“我也有!”
“我們都有熱血!”
文院長顫抖著雙手扶起老錢,他是安縣人,知道土生土長安縣人的性格。如果不是夏想真正讓他們感動,真正贏得了他們的尊敬,就算再有人說服他們,他們也不會前來醫院演這麼一出,他們是真心真意被夏縣長的人格折服了!
不管文院長如何勸說,所有人就是不肯離去。實在沒有辦法,他打電話通知了縣裡。
不多時,邱緒峰、梅曉琳以及其他幾名常委,還有公安局局長紀啟東帶領十幾名警察,風馳電掣地趕到。紀啟東一見聚集了一百多人,頓時嚇了一跳,唯恐出事,急忙又呼叫增援,卻被邱緒峰攔住。
邱緒峰語氣沉重地說道:“不用了,紀局長,你難道沒有看出來,他們在院子裡淋著雨是為了什麼?他們是為了等夏縣長醒來的消息,他們不是壞人,他們其實是……”
邱緒峰說不下去了,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深深地感動了。
夏想從一開始被他視為眼中釘,到後來幾次交鋒都失利,再到後來迫不得已與他合作。可以說,他一直處於被動的狀態,就算現在和夏想合作還算愉快,但在內心深處,他一直視夏想為對手,多少對夏想的出身還有輕視的意思,並且始終覺得,夏想不過是沾了是燕市人的便利條件,其實沒有什麼真正的本事!
然而直到這一刻,他徹底地震撼了,被夏想的人格魅力折服了。
如果說他以前總覺得夏想聰明是聰明,但事事算計得過於精明,但今天當他了解到夏想為什麼昏迷,看到眼前一百多人如同中流砥柱一樣,為夏想在雨中守候,他的心被針紮一樣刺痛,繼而是一陣深深的內疚和自責。直到此刻,邱緒峰終於承認,他不如夏想的地方確實很多,不如他有真情流露的一麵,不如他有敢作敢為的一麵,不如他有一個男人的擔待,不如他知難而上,不如他要做就做到最好的決心和勇氣!
第一次,邱緒峰感到眼中濕潤,感到嗓子發澀,感到自己一直輸給夏想,輸得不屈,輸得值,也輸得心服口服。
邱緒峰站在雨中,任憑雨水淋濕他一絲不亂的頭發,任憑雨水淋濕他身上精美的衣服,他製止了秘書為他打傘的舉動,和工人們麵對麵近距離地站在一起,大聲說道:“同誌們,我是縣委書記邱緒峰,是夏縣長的老大哥,是他的好朋友。在此,我以一個縣委書記的黨性擔保,以他的老朋友的人格擔保,一定會全力救護,治好他的病,讓他生龍活虎地和你們見麵,好不好?我希望同誌們都回到工地上去,夏縣長也不希望你們站在這裡淋雨,更不希望你們因為淋雨得了病而影響了工期。作為夏縣長的老大哥,我深感慚愧,因為我沒有照顧好他,讓他出了這樣的大事,我也有責任。在此我向同誌們道歉,並且做自我檢討,希望同誌們接受我的道歉!”
說完,邱緒峰朝眾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縣委書記親自給大家鞠躬,人群一陣躁動,終於有人大著膽子向前走了一步,問道:“邱書記,您敢保證夏縣長沒事?”
各方的怒火
邱緒峰重重地點了點頭:“我敢保證。如果夏縣長有事,你們拿我是問。”
“您是夏縣長的老大哥,那您就是一個好書記,我們相信您。兄弟們,邱書記說得在理,我們都散了,以實際行動報答夏縣長。”
邱緒峰被工人說成因為夏想的原因才是一個好書記,一點也不覺得羞愧,反而覺得臉上有些發燒。他知道自己遠遠算不上是一個好書記,在安縣幾年來,沒有做出什麼實事,更沒有做出什麼大事,反而是夏想,一心為安縣著想,拉來投資,又親自盯著修路,才有了今天的事情。
人群漸漸散去,邱緒峰看著一旁一直一臉平靜的梅曉琳,心中詫異,怎麼她好像沒事人一樣,一點也不緊張,她不是和夏想的關係一向很好,今天夏想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反而她最冷靜?
邱緒峰不知道的是,梅曉琳性格之中,也有頑強的一麵。她以前也在山中出過事故,在得知了夏想隻是受了寒氣感冒發燒之後,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養養就好了,所以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倒是邱緒峰聲情並茂的演說讓她微微觸動,心想,邱緒峰最近也改變了不少,看來也是深受夏想的影響,沒想到,夏想還挺有影響力,能從根本上改變一個人的想法,也是了不起的本事。
不過當梅曉琳走進病房之後,看到了夏想狼狽的樣子——頭上還有碎草沒有清理乾淨,臉上還有泥點,而且胡子也沒有刮,蓬頭垢麵,臉也消瘦了不少。她心中忽然之間就升起一股無名的怒火,矛頭直指鄧俊傑。
如果不是鄧俊傑無事生非,如果不是鄧俊傑故意發壞,如果不是他製造事端,夏想也不會親臨施工現場,也不會一直緊盯安全施工。如果夏想不在施工現場,就不會受今天的罪!
梅曉琳見夏想雙頰深陷,雙目緊閉,忽然之間心中生起一股莫名的悲傷,埋怨夏想太傻太愣,關鍵時刻怎麼能將生的機會讓給彆人?萬一他不幸遇難,得有多少人為他流淚?得有多少人痛不欲生?
不過,夏想隻是她的同事,她的操心好像已經超過了同事之間的界限。想到這裡,梅曉琳心中又一陣慌亂。
夏想一連昏迷了三天三夜,實際上,他是身體嚴重缺乏睡眠,加上確實過多地透支體力,再有感冒發燒,數病並發之下,才一直昏睡不醒,也是身體自我調節的一種表現。
夏想不知道的是,在他昏睡的三天之中,他的病情不但牽動了無數人的神經,在燕市和安縣還發生了許多紛亂的事情……
首先是李丁山在得知夏想出事之後,大驚,連夜趕到安縣縣醫院。看到夏想憔悴的麵容和昏迷不醒的現狀,他差點流淚,當場提出要將夏想送到市裡條件更好的醫院。
文院長不顧李丁山市委秘書長的身份,堅決反對:“夏縣長是我們安縣的縣長,我們縣醫院技術力量是差了一點,但夏縣長病情並不嚴重,他最需要的是休息,而不是再被折騰一趟!我以我當了幾十年的醫生和十幾年的院長的資格擔保,夏縣長如果有什麼問題,拿我是問。”
李丁山第一次發了火:“拿你是問?真要出了事,你負得起責任嗎?”言外之意是,你還遠遠比不上夏想的分量。
不過隨後李丁山仔細一想,再看夏想呼吸平穩,睡得正香,也覺得文院長言之有理,就沒再說什麼,又連夜返回了燕市。
第二天一早,李丁山找到史老商議。他也知道事情的緣由是因為譚龍縱容鄧俊傑,夏想才有了今天的磨難。李丁山向史老提出,他決定要在工作中,在合理的範圍內,在他的權限之內,為難譚龍,因為譚龍做得太過分了。
史老擺擺手,嗬嗬地笑了:“小夏年輕力壯,能挺過去。再說他也不是沒有收獲,和百姓打成一片,和工人們同甘共苦,對他以後的成長大大地有利。多了解一些百姓的疾苦,才能真正做一個好官。隻有真正地關心百姓的所思所想,才能真正做到胸懷天下而心係百姓!”
史老的目光深邃地看向天空,微微搖了搖頭:“想做一個好官是何其艱難?不僅僅要麵臨來自方方麵麵的阻力……就算你真正身居高位,如果你不了解民生民情,有時想法很好,但最終做出來的事情卻沒能給老百姓帶來實惠,可以說是空有一腔熱情,卻落到了空處。隻有在基層和百姓打成一片的人,升到高位之後,才能想出切實可行的辦法,為百姓謀福利。”
說完,史老又會心地笑了:“丁山,不要逞一時的意氣之爭,你關心小夏沒錯,但要因此和譚龍硬碰硬,就有點衝動了。小夏從此事上可謂收獲巨大,小夥子確實不錯,也讓我高看一眼,能在緊要關頭救人一命,還讓工人們都心服口服,是個有血性的人。至於譚龍嘛,你現在實力不夠,不用急著站出來,我想,會有人替小夏出頭的……”
與李丁山急巴巴的關切不同的是,陳風聽到消息後,先是吃了一驚,聽到夏想安然無事的時候,又搖頭笑了笑,打電話請胡增周到他的辦公室。
“胡市長,夏縣長的事跡想必你也聽說了,市委是不是要高調地公開表彰一下?近來和百姓打成一片衝到第一線的基層乾部越來越少了,是該樹立一個典型了,也好振奮精神,增強凝聚力。”
陳書記的提議,胡增周自然舉雙手讚成,他點頭說道:“我同意陳書記的提議,是不是由我出麵,代表市委市政府,親自到醫院看望一下夏想同誌?”
陳風意味深長地看了胡增周幾眼,他也隱隱聽說過胡增周對夏想印象不錯,但好像還沒有不錯到主動提出要到醫院看望夏想的地步,就有點納悶兒,同時也有點驚訝,這個小夏什麼時候和胡增周走得這麼近了?
“夏想同誌是從燕市出去的乾部,和我也有深厚的感情,我不親自出麵看望他,會讓人說我沒有人情味。”陳風笑嗬嗬地說道,“既然胡市長也想看看夏想同誌,不如我們兩個人就一起看看他去,你的意思呢?”
胡增周吃了一驚,書記和市長同時出麵看望夏想,夏想的麵子可真是不小。不過一想到傳聞之中,陳書記喜好拉攏人心,常有驚人之舉,也就釋然了,說道:“行,就按您說得辦。不過,市委裡麵關於高調表彰夏想同誌一事,是不是具體由李秘書長負責比較好?”
胡增周當然是樂得賣一個順水人情,讓李丁山操作此事,肯定不會有什麼疏漏。
“最近市委的各項活動比較多,李秘書長忙著組織協調各項工作,恐怕脫不開身。我看讓譚副市長負責這件事情比較好,他剛從安縣視察回來,對安縣的情況比較了解。”陳風笑著說道,並用征詢的目光看著胡增周。
胡增周心想都說陳風護短,果然,好一手軟刀子殺人。不是譚龍愛到安縣找事嗎?好,現在夏想為公負傷,市委市政府要大力表彰,就讓你去負責好了,讓你去公開表揚你處處刁難的夏想。這就等於是直接把譚龍放到火上烤,在高調表彰夏想的同時,也是高調讓譚龍難堪!
胡增周對譚龍也是印象不佳,既然是陳書記的提議,他附和就行了,便一口答應下來。
譚龍聽到陳書記和胡市長的決定後,差點沒氣炸了肺,衝動之下,幾乎脫口而出要回絕掉,幸好關鍵時刻冷靜了下來,麵無表情地接受了決定。他也知道,就算他和範睿恒關係再好,市委和市政府安排任務,範省長也無權乾涉。因為書記和市長還指揮不動你一個常務副市長,你這個常務副市長也就乾到頭了。
要是書記和市長聯合向省裡提議將他調走,就算他是省委書記的親戚,哪怕是親兒子,恐怕他在燕市也待不長久了。政治之上的角力,比後台的同時,還有一定的規則必須遵守,還有大局必須顧全,否則不能服眾,根本就是無路可走。
怎麼辦?忍!譚龍忍氣吞聲,抓起電話打給了鄧俊傑,又將他狠狠地批評了一頓。都是鄧俊傑政治智慧太低,惹出了一係列的麻煩,現在倒好,成全了夏想的名聲和威望,讓他堂堂的常務副市長也受到了牽連,被陳風和胡增周擺出去,讓人當笑話看。
夏想怎麼這麼命大,怎麼就沒有被淹死?譚龍不無惡意地腹誹了夏想半天。
譚龍剛罵完夏想,就又聽到有人敲門。門一開,進來的是方進江。
和以往的和顏悅色不同的是,今天的方進江一臉公事公辦的嚴肅模樣,一進門,就將一遝材料扔到桌子上,語氣不滿地說道:“老譚,你也是多年的老同誌了,怎麼也犯這種明顯的錯誤?幸好是讓我發現了,要是落到彆的副部長手中,你說他們會怎麼看你?”
說完,方進江擺擺手,也不等譚龍說什麼,轉身就走了。
譚龍愣在當場,怎麼了這是,都吃槍藥了?怎麼口氣都這麼衝?
他拿起材料一看,隻看了兩下,就氣得兩眼發黑,一怒之下,兩下三下就將材料撕得粉碎,又狠狠地扔進了垃圾筐,罵道:“什麼東西?這也叫錯誤,故意整人就明說,都找我的事,看我好欺負是不是?”
原來是一批副處級乾部的提拔,其中一人是譚龍的遠房親戚,在燕市一個偏遠的縣任局長,擬提副處級,升副縣長。本來前期一切順利,組織部乾部處已經審批過關,和他關係不錯的花副部長也已經口頭答應,說沒有問題,肯定能過。沒想到還是被方進江給挑了出來,硬生生地卡了脖子。
其實他的親戚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有過一次警告處分,警告處分是一年期,還差一個月到期。按照規定,凡是有警告處分的,一年內不得在黨內提升職務和向黨外組織推薦擔任高於其原任職務的黨外職務。不過凡事都有個特例,正好趕上了一批乾部提拔的好機會,錯過的話就太可惜了。譚龍就讓人做了假,將警告處分塗改了日期,不承想,還是被方進江的火眼金睛給發現了。
方進江是市委常委,市委組織部的***,一般處級以下乾部的提拔,他都不會親自過目,除非有特殊情況。什麼時候工作繁忙的方部長,也細心到連一個副處長的提拔也要嚴格盤查履曆了?譚龍直罵娘,擺明是方進江故意讓他難堪,專挑他的過錯,就是不讓他的人過關。
但他又有什麼辦法?就是將事情捅到省裡,方進江也是一點過錯也沒有,還能落一個嚴謹認真的好名聲。譚龍火冒三丈,有氣沒處發,在屋裡不停地轉圈。
都是夏想,都怪夏想。好一個夏想,關係網龐大是不是?人脈廣人緣好是不是?不信想辦法把你調出燕市,你還有什麼辦法好想?譚龍思來想去,終於又想出了一個應對之策。
但在譚龍還沒有來得及實施計劃時,他又收到了一個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消息,在又一批異地乾部交流名單上,鄧俊傑的名字赫然在列。
而且鄧俊傑被異地交流到燕省東部的海縣,還是擔任常委、副縣長。雖然說是平調,但海縣比安縣不但麵積大上不少,還富裕許多,經濟產值是安縣無法相比的,在全省也是名列前茅。並且譚龍也聽說,此事是省委組織部部長梅升平一手促成的。
等於是鄧俊傑過去之後,比在安縣強多了,既容易取得政績,又少了不少製約,是天大的好事。梅升平和鄧俊傑又不認識,怎麼會這麼好心?還是鄧俊傑有什麼不為人所知的後台?譚龍左思右想想不通,就給房玉輝打電話了解情況。
房玉輝也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
就算夏想醒來,聽到消息後,估計他也猜不出梅升平的用心。梅升平不顧其他人的反對意見,強行要調鄧俊傑前往海縣,當然不是為鄧俊傑的前途著想。梅升平可沒有那麼好心,尤其是當他接到梅曉琳的電話,聽說夏想差點沒命之時,在梅曉琳的添油加醋的敘述中,將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歸咎於鄧俊傑時,梅升平漸漸地有了怒火。
想玩陰的?梅升平嘴角咧出一絲玩世不恭的笑意,想當年他在京城,什麼陰人的手段沒玩過?什麼整人的招數沒用過?一個小小的副縣長,就敢膽大妄為到這種地步,是欺負夏想沒人罩著?
對夏想印象極好的梅升平,因為梅曉琳的緣故,愛屋及烏,也容不得彆人欺負夏想。他隻坐了片刻,就想出了一個好辦法,將鄧俊傑調到海縣去,他不是囂張喜歡當刺頭嗎?好,就讓他去海縣挑戰一下書記和縣長的權威試試。
海縣的書記梅升平也認識,和邱緒峰一樣,也是來自京城。但和邱緒峰在官場上被磨得沒有了棱角不同的是,他為人處世非常強勢,不但霸道而且極有手段,能把人整治得無話可說。
而海縣縣長雖然是草根出身,但在基層打磨多年,為人圓滑世故,行事滴水不漏,是一個極難對付之人。海縣有他們二人在,鄧俊傑過去之後,不被玩死才怪。
想到這裡,梅升平不由暗暗歎息,再想到京城打架的一幕,還是認為夏想對待對手不夠硬,有時候過於退讓了,該強硬的時候,就得針鋒相對。
他決定找個時間,再找夏想好好談一談,讓他多向自己的處事之道靠攏。
果然如梅升平所料的一樣,鄧俊傑被調到海縣之後,先是向縣長靠攏,不久又被書記拉攏過去。最後鄧俊傑被二人踢來踢去,玩弄於股掌之間,落了個過河拆橋的下場。再後來,被書記厭煩之後,想了個辦法將他幫縣長時的醜事揭露,縣長為了自保,推卸責任,鄧俊傑非常悲慘地成了政治犧牲品。
三天後,夏想才蘇醒過來,雖然已經沒有大礙,但身體還是比較虛弱。此時才有人通知了曹殊黧,小丫頭嚇得花容失色,急急地從市裡趕來,見到夏想瘦了不少,她心疼得不行。不過她既沒有埋怨夏想,也沒有掉淚,她不想讓夏想再反過來安慰她,懂事的小丫頭默默地守候在夏想身邊,給他無言的支持和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