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方才關於寧王的話沒有說完,霍顯沒正麵回應寧王府是否要下場摻合一腳的事,姬玉落大抵能明白,他顧慮有二,一是他籌備多年就是為了寧王登基,一時有變,自是遲疑;二是,寧王已經勢大,即便寧王府可以安分守己,謝宿白登基後能放過他嗎?
謝宿白……
姬玉落竟然停在了客棧門前。
她沒有下馬,隻往裡頭看了很久,久到掌櫃的迎麵來問:“這位姑娘,可是要留宿?”
姬玉落回過神,“不是。”
她說罷離開。
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當晚姬玉落就做了個噩夢。
她夢到京都蕭條凋敝,狼煙四起,四周是一片迷霧,伸手不見五指。
她隱約看到迷霧之外有個人影,那是謝宿白。
姬玉落上前尋他。
就見謝宿白一席白衣,手提利劍,他衣袍全是血,與蒼白的臉色的相稱,十分令人心驚。
他轉過身,表情依舊溫和:“落兒。”
姬玉落這才看到他身後血流成河,屍堆成山。
謝宿白的掌心在滴血,他語氣平常地說:“他們都死了,我也走了。”
說罷,謝宿白就在她麵前彎下了腰,抵唇咳嗽起來,額間青筋暴起,手心落下一灘血,然後他起身,步履艱難地往迷霧深處走,頭也不回地走,身形愈發朦朧,好像要就此消失一樣。
姬玉落呆住,姬玉落大腦一片空白,腳底卻像是生了根,無法上前,無法拉住他,隻能拚命搖頭:不要,謝宿白,回來……
迷霧徹底消散,周遭的場景逐漸清晰,姬玉落聲嘶力竭地跪在血泊裡,看到那成山的屍堆裡一張張臉,直到那具,是霍顯!
心臟一緊,不等情緒湧上,姬玉落猛地驚醒。
她呼吸急促,瞪著頂部的床梁看,夢裡的畫麵在眼前過了一遍,耳畔回響起臨走前樓盼春的話,喉間不免有些苦澀。
已是夜半時候了,靜謐的夜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姬玉落回過神才發覺屋裡點了燈,有人在。
她撩開床幔一看,就見霍顯正把外衣丟在一旁,提壺給自己倒了杯水,像是剛回,殊不知他已在床邊站了有一會兒了。
霍顯道:“做噩夢了?”
姬玉落“嗯”了聲,重重躺了回去,像是被人抽了力氣一般,直到丫鬟放好水,霍顯進了湢室,聽著起起伏伏的水聲,她才漸漸從夢裡的情緒抽離出來。
她為什麼會夢到謝宿白消失不見,大多是受樓盼春那番話的影響,至於為什麼會夢到霍顯,因為這人白日開誠布公什麼都說,唯獨沒說他和趙庸之間受製於人的羈絆。
“吱呀”一聲,姬玉落趿履起身,徑直往湢室去。
湢室被一道屏風一分為二,兩邊各放一個浴桶,是按照兩人不同的身量尺寸做的,此時霍顯就在左邊的浴桶裡,姬玉落靠在門邊,隔著屏風看他。
屏風裡映出隱隱約約的人影,他舀水的動作停了一下,往這裡道:“看我沐浴,隔著屏風看怎麼得勁兒,過來看?”
誠然,霍顯是在故意打趣,但姬玉落聞言卻是真的動身了,她繞過屏風,徑直站在他麵前,將人仔仔細細打量一遍。
她倒想看看,什麼樣的風骨能讓人這麼不怕死。
霍顯倒是有些沒反應過來,陡地一怔,看她到底想做什麼。
誰料姬玉落摸了摸他的臉,“給不給看?”
霍顯呼吸一窒,他有時覺得姬玉落才像是在聲色場裡混了幾年的人,擺著這麼張冷酷無情的臉,但說出的話直白得聳人聽聞,偏偏她自己還不覺得。
他捏住她指尖,聲音喑啞:“想怎麼看?”
姬玉落目光在他臉上流連片刻,忽然抬腳邁進來,“嘩啦”一聲,水麵一陣蕩漾,她蹲坐下來,手壓在他微屈起的膝蓋,看著霍顯的表情一點一點變得僵硬,她才有些愉悅。
她指腹輕輕摩挲了一下,“想怎麼看怎麼看嗎?”
要死了。
霍顯喉結微滾,嗓子有些乾澀。
姬玉落的手往上移,最後扶住他的小臂,她低頭,一口結結實實地咬在他肩頭。
很重。
但很快,痛感消失,傷口處覆上一片柔軟,他甚至能感受到濡濕溫熱的舌尖不經意遊走而過。
霍顯想,她是故意的。
她每一次都是故意的。
她總是想方設法地讓他和她一起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