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玉落上了馬車,“去茶坊。”
朝露藏起失望的情緒,隻得應下。
黃昏的流雲湧動,窗邊一片橙光,時明時暗。
姬玉落就坐在對窗的矮幾旁,幾案上疊了一摞密信,她拆了兩封,對著什麼都沒有的信封瞧了許久。
侍女從窗縫裡看,狐疑道:“一炷香的時間,小姐這是在發呆麼?今日不回府啦?”
朝露捧著糕餅,甚是嫌棄,嘟囔道:“太難吃了,太難吃了。”
侍女扭頭,不解道:“你說什麼?”
姬玉落聽著外頭窸窸窣窣的說話聲,稍稍撇了下頭,窗外的人立馬噤了聲。
她把信攤開擺在眼前,卻沒有逐字逐句去讀。
她下意識歪了歪頭,去看窗欞上斜落的夕陽,臉上露出一種複雜的神色。
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心口被霍顯扒開了。
捂熱了。
也捂化了。
這人真討厭。
“小姐。”侍女的聲音忽然響起,道:“傲枝來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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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玉落到時,謝宿白已擺好茶具。
茶已煮沸,香氣四溢。
她一上坐,就看到謝宿白衣袍的灰,不由道:“你出去了?”
謝宿白“嗯”了聲,說:“去給國子監的學生講學,今天第一日。”
國子監的學子年少,都曾聽過懷瑾太子的名聲,心中無不暗自傾慕,謝宿白深得其父真傳,學識淵博不是假的,隨便講講,收效甚顯。
甚至還帶回了幾篇要他過目的文章。
姬玉落點了點頭,謝宿白已經開始在人前露臉了,這是遲早的事。
她道:“主上找我來,有什麼吩咐?”
謝宿白握盞抿了口茶,傲枝就將一塊令牌遞了過來,這是催雪樓的行軍令。
催雪樓常年養著一支軍隊,說是軍隊,其實最初隻是一支收編山匪的護衛隊,而後才慢慢招兵買馬,如今有了近兩萬人馬的規模。
這支兵平日裡沒有什麼用處,全然是吃白食的,姬玉落兩年前盤算賬冊時,甚至想將他們就地解散,被謝宿白給攔了。
那時她不知緣由,如今卻明白,謝宿白從不做虧本的買賣。
謝宿白道:“汝寧府出事了,不久後京中就會收到蕭騁造反的消息,我要你領兵繞路南下,去收拾叛軍留下的爛攤子,錢和兵都留給你。”
他頓了下,說:“翌日出發,記住,不要追得太緊,不要正麵撞上。”
姬玉落反應過來,他是要她繞到蕭騁屁股後麵,撫慰民心,追打叛軍。
做的是催雪樓一向擅長之事,造勢!
從前是給催雪樓造勢,如今不同了,如今催雪樓的旗號上,是長孫連鈺的名字。
可這行軍令,還有另外一層意思。
從前姬玉落隻掌管一方分舵,加上她受謝宿白庇護,常常不能服眾,這軍中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尤其是幾個山匪頭子和江湖能人,那些人,隻服謝宿白。
謝宿白將行軍令交到她手上,也有提早交接的意思。
倘若姬玉落此時多猶豫一息,謝宿白都不會把這令牌交到她手裡。
姬玉落心知肚明,這是場曆練,她幾乎不敢猶豫,扣下行軍令,起身道:“我明白了,你放心,我會辦好。”
行至門外,謝宿白倏地叫住她,“落兒。”
姬玉落回頭,“怎麼了?”
謝宿白緊緊盯著她,那隻垂在膝頭的手都要摳爛了,他喉間像被堵住了似的,憋了半響方說:“沒什麼,路上小心。”
姬玉落走了。
門簾輕晃,玉珠垂落撞擊,發出噠噠的聲響。
謝宿白垂著頭,捏住茶盞,聲音很輕地說:“我適才,竟又後悔了,她帶走行軍令,做了催雪樓的主人,往後……”
他微微側頭,說:“傲枝,她往後再也不會留在我身邊了。”
他臉上流露出一種近乎純真的痛色,像是幼時被母妃沒收了摯愛之物時的不知所措,那不加掩飾的失落和迷惘,終於有了少年人的樣子。
傲枝好難過,她的殿下,這輩子生來就有很多,可他想留下的,卻都沒能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