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霍府主院,簷下掛著的鳥籠哐哐作響,那紅毛鳥這些日子被朝露欺負出毛病來,在鳥籠裡蹦躂了一日,不停煽動著翅膀,時不時便掉兩根鳥毛下來。
鋪滿晚霞的簷下石階上,霍府正削著根竹子,用手掌丈量了長度,差不多了,又拿坡棱刨將竹子打磨平滑,吹了吹,落下一陣木屑。
他伸手,“南月,刻刀。”
南月把刀遞過去,眼瞅角落裡那堆廢品,心中不由感慨。
原本風光無限的錦衣衛,如今可好,一個靠山下獄了,一個靠山駕崩了,牆倒眾人推,案子全讓刑部和大理寺給攬了,這次捉拿趙黨的事兒,是半點也不肯讓錦衣衛染指。
從前見著他點頭哈腰的小官,現在都是仰著腦袋走過來,眼裡笑眯眯的,全他娘是嘲諷。
南月還沒有受過這種氣,他忍不住低聲罵了句,“狗雜碎……”
霍顯慢悠悠地看他一眼。
南月咳嗽了聲,不敢說話,乾脆蹲下來,好奇道:“主子,這是在做什麼?”
霍顯不說話,隻在竹節一頭精細地雕著什麼,他顯然不適合做這種慢工,不小心就會在平滑的竹木表麵劃出一道痕,隨後他眉梢一壓,便開始生氣。
南月摸了摸鼻子,也不問了。
霍顯削著竹尖,說:“安排得如何了?”
南月神色微凝,口吻都正經了幾分,道:“北鎮撫司的人手都歸整完畢,前幾日就動身了。”
他停了下,又道:“主子要他們退敵守城?”
錦衣衛也是兵,但常年辦著緝拿偵查的活,又冠著閹黨鷹犬的稱號,幾乎讓人忘了,錦衣衛不僅是兵,還是層層選拔上來的強兵。
這些年在霍顯手裡,他們甚至不比皇城的守備軍差,固然錦衣衛裡有臭魚爛蝦、偷奸耍滑之人,但也都趁著這次刑部清算,一並交代進了大牢。
剩下的人,就是可用之人。
霍顯停了手中的動作,說:“他們若還想在京都活,這是他們唯一的出路。”
南月抿緊唇,沉吟片刻,堅定地點頭“嗯”了聲。
劉嬤嬤已經在飯堂擺好碗筷了,霍顯聽到動靜,抬頭往朱紅小門看了眼,“怎麼還沒回來,讓人去看看。”
南月應了聲,到旁吩咐了暗衛。
劉嬤嬤正巧走來,她拽住南月,竊竊私語道:“主子和夫人又和好了?”
“啊。”南月摸了摸腦袋,胡亂嗯嗯兩聲,“算是吧。”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沒有誰還會盯著霍家後宅這點小事不放,也沒必要再演這累人的把戲了。
劉嬤嬤臉上一喜,重重拍了拍南月的手臂,“我就說,夫妻夫妻麼,哪有不磕磕碰碰的,都是小事。”
小事,是誰那兩日愁眉苦臉,擔心主子又跟從前似的,鬼混在姨娘的院子,三五個月不見人影,愁得眉頭都深了幾分。
南月揉著手臂,扯出個假笑。
姬玉落步入院中,就看到兩人低頭說著小話,她目光轉了轉,才看向坐在石階上的霍顯。
她盯著他腳邊那堆木屑走過去,好奇道:“你做什麼?”
霍顯起身拍了拍手,又將那些東西踢散,“沒什麼,打發時間。”
他接過丫鬟遞來的帕子,擦手的動作頓了頓,他聞到一股鬆香。
很淺很淡,但存在感十足的鬆香。
其中夾雜著被衝散的茶香味兒,那都不是她的味道。
霍顯若有所思地看姬玉落,將帕子丟給丫鬟,說:“用飯吧。”
兩人落座,丫鬟布好飯菜。
短短幾個月,桌上的菜色已經是全暗姬玉落的口味來了,劉嬤嬤實則是個心眼子長偏的人。
但天氣炎熱,姬玉落沒有胃口,她心不在焉地扒了扒米飯,說:“我可能得離開一陣。”
霍顯抬目看來,臉上卻沒有多驚訝,他夾了菜放進她碗裡,說:“我知道。”
“你怎麼——”姬玉落明白過來,他如今與謝宿白算是一根繩上的人,那夜兩個時辰的長談,謝宿白想必將計劃都告知他了。
他早料到,她得走這一遭。
用過飯後,天色還將暗未暗。
清涼的晚風一吹,落了一地花草香,不知誰在簷下懸了鈴鐺,此時也噹噹響起。
夫人和主君和好如初,院子裡又是一片欣欣向榮,日頭漸漸落下時,丫鬟便搬了小凳在樹下打絡子,無視朝露追著那紅毛鳥滿院子的跑。
起初她剛來時,旁人大多還會幫著鳥兒攔攔朝露,如今全然坐視不理,任鳥毛一日比一日黯淡無光。
霍顯緊靠窗邊,借著最後那點天光把地圖看了又看。
他手裡這份地圖無疑是最詳細的版本,囊括了大雍境內所有的城池,當初和文麾還打得火熱時,從他手裡誆了真正的,命畫匠照著給他弄了份一樣的,才把真的還給文麾。
好東西遲早要派上上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