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695年,春正月驚蟄,紀室依禮下葬紀武候。
武候者,薑無啟也,紀室三十二世君,為君十二載。
紀室立足鄭、齊、魯三者之間,曆經百年風霜侵蝕,至紀武候薑無啟接手紀室時,紀室軍弱民疲國庫虧空,加之四鄰列強壓迫蠶食,宗廟社稷搖搖欲墜。
為保宗室有續,紀武候薑無啟櫛風沐雨奔走四方,盟魯抗齊以保疆域安寧,富民強軍乍現中興之勢。
然則天妒英才,時至去歲初秋,武候薑無啟積勞成疾一命嗚呼,其子薑暨繼位為君。
新君薑暨生性和煦與世無爭,更無武候文治武功,以致紀室內外,乃至天下,一時間暗流湧動人心動蕩。
齊紀宿仇,更將不會失此良機,齊公薑諸兒計從宣薑舉兵伐紀,期全父輩未竟之誌。
宣薑者,衛姬朔之母,去歲逃難於齊,舉兵伐紀如此大事,關乎國運邦交社稷安危,齊公薑諸兒不謀庭臣,何以竟從女子之言?
話說先君僖公一生得子三兒兩女,長女宣薑,次子諸兒,文薑行三,公子糾從四,公子小白為幼。齊公薑諸兒生性孤僻,少言多怒落落寡合,不若眾公子多謀善辯,時遭眾公子戲耍欺打。
兩姐妹看不慣眾人以多欺少,為其打抱不平,齊公薑諸兒十分感激,自此形影不離同戲同眠。姐弟三人相親相愛,直至少年長成,仍舊共榻而眠,眾人諫日:“嚴以律己,以身做則,勿惹流言蜚語!”
齊公薑諸兒淡然回日:“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依舊我行我素。
後因兩姐妹出稼衛地和魯地,齊公薑諸兒複歸一人,性格更加孤癖多怒,剛愎自用不與人謀,是以眾皆敬而遠之。
而得宣薑複歸齊室,齊公薑諸兒遂有了說話之人,由是心悅神怡於政大益。
聞得紀武候作古,齊公薑諸兒亦嗅到入主中原之機會,遂往征詢於宣薑日:“四海烽火連年,亂世風雲爭霸,寡人亦想成就一番偉業,新聞紀候薑無啟逝去,新君薑暨少子無謀,我欲稱此伐紀,西出中原稱霸,阿姊認為可否?”
家姊宣薑回日:“大丈夫立世,理當建功立業,汝今為君,謀在社稷,於社稷有益之事,即當為之,伐紀,大益!”
得其此言,齊公薑諸兒遂堅定伐紀之心。
春初時節,齊公薑諸兒舉兵西出,兵臨紀境。
紀候薑暨驚慌失措,前朝重臣薑晟上言諫道:“危難當前,望君效仿武候之舉,誠請諸侯援我抗齊,猶是南鄙魯室,西鄙衛室,得之兩邦相助,社稷無憂矣!”
紀候薑晟臨危亂神,聞其所言可解齊軍臨境之危,當堂授命從策而行,著其出使魯衛請援。
大夫薑晟應命而往,先至衛地,上言衛公黔牟日:“賊子薑諸兒荒淫無道,先是包庇衛室叛君姬朔,縱欲宣公之妾宣薑,今又起兵伐紀,望公助我,共伐無道!”
為公黔牟初執君權,乍然遇到此等棘手之事,一時難以定奪遂轉首緊望右公子姬職。
右公子姬職會意,出而言日:“齊室罪衛,我自於齊候計較,紀與齊怨,衛人不便過問,還望紀使寬宥!”
一語婉拒,眾皆知其明哲保身之意,而見大夫薑晟麵不改色,躬身禮謝隨言道:“老夫理解,齊室勢大,諸侯唯恐避之不及,無奈紀室鄰齊避無可避,亦知非能敵齊,待某還朝奉告我君,趨利避害投誠從齊也!”
說罷,拱手告辭,轉身即走。
眾人含愧目送,進而垂首不語,少頃但見大夫薑晟停步側首問日:“紀室無存,齊之獨大,順勢掠取中原,諸公將何以擋?”
突聞其言,眾人四目睽睽,衛公黔牟驟然起身,左公子姬即時泄應言道:“齊若危及中原,衛室自難袖手旁觀,但請紀使留步,我等從長計議!”
大夫薑晟聞言轉身,再行君臣大禮,進而托手不語。
左公子姬泄續言道:“齊褻衛室,兵加紀地,擾天下安寧,罪大惡極,天理難容,衛秉正道伐罪,意從紀候之請,出兵抗齊!”
此言一出,為衛公黔牟撫掌大喜道:“此舉甚合我意!”
大夫薑晟隨之再拜致謝,頌日:“衛君英明!”
達成共識,皆大歡喜,大夫薑晟如願以償,隨即請辭前往魯地。
不數日,大夫薑晟臨抵曲阜,麵君陳言道:“齊軍突起伐紀,我之社稷危在旦夕,念在紀魯茵親血盟,望公伸以援手,助我聯軍抗齊,紀必感恩戴德,萬世敬魯!”
要與強齊針鋒做對,任誰都得掂量幾分,魯公姬允正襟危坐,問日:“使君先往衛室,衛人若何?”
大夫薑晟拱手回日:“幸得衛公黔牟乃有識之士,已應助我抗齊之請,若得魯公聯軍而往,定可力保中原無虞,紀室亦可幸免於難!”
魯公姬允麵無表情,接言道:“戰火驟然,累及士卒死傷無數,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秉行仁德之意,能不戰,則不戰!”
大夫薑晟奉承道:“魯公仁心德行,天地可表,望君可憐紀室數萬生靈性命,為我主持公道!”
魯公姬允揮手謙言道:“勿要恭維,紀魯盟邦,寡人亦不會坐視不理,我可遣軍隨同紀衛卒伍陳兵紀境,安民守境暫禦齊軍,而後試圖以邦交之法說齊退兵,如得兵不血刃化解紛爭,是為上策!”
大夫薑晟躬身拜謝,隨言道:“甚善!”
政事謀定,魯公姬允拂袖退朝,大夫薑晟進駐驛館,留魯暫歇。
數日後,魯公姬允親領大軍赴紀,大夫薑晟隨行。
春正月清明時節,紀、魯、衛三軍會師黃地,與之齊營冠蓋相望。
兩軍勢均力敵,各自按兵不動,以待時變。
僵持半月有餘,一眾後生為君,魯公姬允自詡諸眾長輩,以此致信齊公薑諸兒,邀其黃地洽商。
魯衛援紀,齊室並紀已成泡影,與其對峙空耗糧餉,不若前往一探究竟。
打定主意,齊公薑諸兒欣然應約入黃。
四君共聚一屋,儘皆緊鎖眉頭,各思己事,魯公姬允打破僵局,開口言道:“紀有何罪,齊公竟自加兵欺壓?”
齊公薑諸兒直視其麵,不加思索接言回道:“數世宿怨,難以儘數,寡人尋紀清債,還需要與魯請示耶?”
紀候薑暨神色惶恐不安,緊言辯駁道:“前朝之事,並非寡人之過,亦非寡人可以左右,及至寡人晉位紀君,亦無薄禮於齊,但望齊公寬宏大量,前塵舊事,既往不咎!”
聞言,齊公薑諸兒轉首厲目而視,責日:“臨齊而居,即是罪!懦而懼齊,即是罪!而今忝言先君,更是罪上加罪!膽敢自言無罪?”
見其如此囂張跋扈,衛公黔牟怒而斥日:“齊紀之事暫且不論,齊君蔭蔽衛逆姬朔,欺辱衛婦宣薑,今若不見二人,衛齊終難善了!”
聞其此言,齊公薑諸兒麵色凶煞,轉首罵日:“晉老皮膚,強占家姊,豎子謀逆,驅除吾侄!衛無良人,還敢至此興師問罪,寡人下得紀地,及後定將蕩平衛地,以還家姊公道!”
見其越加口無遮攔,魯公姬允拍案禁言,沉聲吼道:“大膽!”
眾皆默言,魯公姬允快語續言道:“成周分封諸侯,著世百年,豈是汝言伐之,便可伐之耶?多行不義必自斃,汝欲違逆天下,寡人不管!汝若欺紀,寡人不答應,汝要不服,引軍來戰!”
齊公薑諸兒聞言大笑數聲,隨之緩緩其身謂眾言日:“寡人誓取紀地,看誰命長!”說罷,轉身大步離去。
聞其紀候薑暨心有不安,起身征請魯公姬允日:“今日敘言,不歡而散,齊必揮師掠紀,望公主事,整軍備戰!”
魯公姬允伸手止言,慰道:“此子性傲,但卻不傻,以一敵三,絕無勝算,彼必不為!”
謹受此言,三君還營拭目以待。
及至次日,三君登城查視,謹見齊軍起營退兵,果如魯公姬允所言。
危機解除,紀候薑暨犒勞三軍,奉金千數敬謝魯衛援紀之情。
席開三日,及後各自起營還邦,不在話下。回說齊公薑諸兒還都臨淄,對之衛、魯懷恨在心,亟待報複,遂與家姊宣薑合謀,連邾伐魯,略施小懲。
春二月丙午,魯公姬允訪邾,勒令邾候儀父,自今秋而始,加倍敬繳年終糧賦。魯室倚強豪奪貪得無厭,邾候儀父對其深惡痛絕,時刻尋機拜托魯室束縛。
魯邾生隙,亦給了齊室釁魯可乘之機,齊公薑諸兒當下便致書邾候儀父,信 中對其威逼利誘,邀其聯軍伐魯。
得之強齊做為後盾,邾候儀父欣然應邀起事,及後數月厲兵秣馬,以應時變。
至夏五月丙午,齊公薑諸兒帥軍突襲魯境奚地,奚城守軍不敵,城令急報曲阜請援。
魯公姬允匆忙引軍迎戰,因無事前謀劃,處處受製於齊,費儘心思亦隻得抑齊前行,雖是可保悉城無虞,但也無力退齊。
邾候儀父隨之而起,舉兵襲擊魯後平地,因之魯軍大舉北上援奚抗齊,後方毫無防備,邾軍輕鬆奪取鄒城。
魯失鄒城,釁魯事成,齊軍隨之而退,魯公姬允大怒,責日群臣:“平日教諸爾等,疆界之事,慎守其一而備其不虞,姑儘所備焉!事至而戰,又何謁焉?”
齊者擁強犯境暫且不說,弱小如邾者亦敢掠地欺魯,魯公姬允自是忍無可忍,當下即決議聯軍伐邾,以泄心頭之恨。
秋初,魯使四出遊說,蔡候新亡,陳候病重,弱邦自顧不暇婉言謝絕,強邦隔岸觀火好不熱鬨,還報唯獨宋人附議伐邾。
即是如此,魯宋聯軍,伐邾足矣。
秋七月中旬,魯公姬允攜得聯軍南下,直撲邾占鄒城。
而得齊公薑諸兒引軍援助,聯軍又是大敗而歸,自此齊魯之怨更甚。
既已生隙,必當尋仇,然而兩邦勢均力敵,勢必各自找尋盟友幫襯。
更有湊巧,兩邦均將目光投向鄭室,同期遣使抵達新鄭。
鄭公姬忽與朝征意,問日:“齊魯同至請盟,眾卿以為我當擇誰?”
聞上所言,滿堂文武爭論不休,親齊近魯者各居其半,人聲鼎沸言不入耳。
鄭公姬忽輕掩口鼻,佯恙劇咳一陣,眾人止言,回首靜立。
鄭公姬忽環顧眾卿,止目文者之首大夫祭足,問日:“祭子高見若何?”
見君有問,大夫祭足禮言上奏道:“齊魯之比,一柔一剛!柔者似魯,請言可聞,使行可從,予我之意,謂我之求!剛者如齊,彼為其主,我為其從,言無可進,謂我何求?寧選柔者,勿取剛者,臣意盟魯!”
聞言,鄭公姬忽頻頻點頭,轉首瞥見武者之首上卿高渠彌,續又問日:“上卿高見若何?”
聞言,上卿高渠彌緊言諫道:“臣意盟齊!魯者,君庸臣碌,盟之無大益,近又與我數生戰端,擇魯而盟恐惹軍民震怒,更於社稷不利!齊者,鋒銳勢豐,盟之利勝弊,新君仇魯與我同誌,擇齊而盟使鄭如虎添翼,助我開疆拓土!”
大夫祭足接言駁道:“君者,問德!齊君無德,不可盟!”
上卿高渠彌回言道:“著世,問強!魯公懦弱,何以盟?”
鄭公姬忽性高好勝,本就不欲攀強附大,聞罷二卿之言,心中實則早有定論,遂喝止二人爭執,詔令道:“盟者,平等互利,可洽可商,進可無私同心,退可肱股相助!齊君獨斷專行,一無可具,魯候善交諸侯,兼具所有!寡人決議盟魯,眾卿謹當從詔而行!”
待其說罷,大夫高渠彌違詔上言:“舍強取弱,臣謹為君所不欲,但望君上三思!”
前者,上卿高渠彌傾心扶持公子姬突,鄭公姬忽已是不悅,念其戰功赫赫,不予問責。
今又違詔謾言,鄭公姬忽更是不悅,遂降言道:“我意已決,擅通齊使者,殺無赦!”
君上嚴令,上卿高渠彌亦不得不從,隨之憤慨離宮閉關府邸。餘之眾卿授命而行,自不必說。
話說上卿高渠彌還至府中悶悶不樂,府中門客賈琛看出端倪,上前試問道:“大人今日朝議不順乎?”
上卿高渠彌掌擊椅背,怒言道:“豎子愚鈍,不可與謀!沉浸當下不思進取,僅期無爭安穩度日,不說也罷!”
門客賈琛聞言會意,回言道:“大人何不另擇賢主事之!”
上卿高渠彌厲目而視,喝言道:“放肆!吾乃鄭人,終生事鄭,決無另事他邦之心!”
門客賈琛嘻笑賠罪道:“大人誤解舍人矣!謀言換君而事,並非換事他邦之君,乃是改換我邦之君,另立賢主而事之!”
聞得此言,上卿高渠彌急而起身,斥日:“大膽!竟敢起意刺君,罪大惡極,當誅!”
門客賈琛躬身接言道:“衛州籲、宋子馮、陳媯陀、魯姬允,擇主而立者比比皆是,為公所謀,舍人死不足惜!”
上卿高渠彌為其言語觸動,語氣緩和許多,拂袖回道:“一邦之主,社稷所係,好關乎邦國安危,豈是說換便可換哉!”
門客賈琛察言觀色知其心有所動,遂大膽獻言道:“承蒙大人不棄,舍人願為大人設謀,君上行野禮見魯使商洽,即是我等舉事之時!”
上卿高渠彌負手轉身冷言道:“事敗若何?”
門客賈琛聞言笑道:“君上寬心,無論事成與否,某等皆無活命之念,更與大人無乾!”
上卿高渠彌聞言垂首,進而一聲歎息,拂袖默許賈琛行事。
門客賈琛拱手受命而退,出而尋人斂物,密謀行刺以換新天。
秋去冬來,鄭室盟魯更改天下格局,諸侯蟄伏少有爭端,鄭公姬忽更是深居簡出潛心理政,刺客賈琛伺服數月之久,皆未尋到行刺良機。
直至冬十月朔日,天現日食之相,一時間月隱星現大地無光,日禦姬封上言道:“日隱天黑,意指世道暗然,君上謹當尋才納賢,治世救道重整山河,長日複明東南,必有大才將世,但請君上前往尋之,莫叫他邦搶得先機!”
為君治世,誰不愛才!聞得東南隱有大才,鄭公姬忽當即下詔擺架前行。
殊不知,日禦姬封已為刺客賈琛買通,前翻所說皆為其所教,隻有引得鄭公姬突出城,方有刺殺之機。
簡短結說,鄭公姬突一行來至東南鄢陵,大才未能尋得,到是一路欣賞美景,其心美哉!行得時久,不覺肚腹空餓,忽煎烤野味香飄於野,聞之餓得更甚。
眾人尋得一路邊小攤,原是此處飄出香味,各自尋案落座,點上十餘味山珍,亦顧不得吃相文雅,大口撕咬果腹。
觀之眾人吃相,鄭公姬忽笑而起身,因之久未出宮,望之空曠原野,心緒寬廣舒暢,遂昂首閉目靜享天地。
不多時,身後傳來陣陣痛苦**,鄭公姬忽轉身觀之,眾皆倒地捧腹不起,隨之七竅流血斃命。鄭公姬忽轉望桌案,立知飯中有毒,因未貪嘴而逃過一劫,進而取劍在手,望向攤主責問道:“閣下何人,為何行刺於我!”
攤主掀下頭上鬥笠,回日:“小卒賈琛,不值一提,為君失賢,即為行刺之由!”
鄭公姬忽知其不會輕易透露指使之人,方覺先前所問乃是多餘,隨之橫劍於胸,厲言道:“欲取我命,但看汝等有無如此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