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平時無人在意,寺廟的禪房本就是廟裡的僧人安排,沒人會隨意走動,再加上後麵實在荒涼,白日都不會有人,更彆提晚上了。
越往深處走,越覺得有些不好的預感。
“……宅子?!”
穩重如王震,看到前麵亮著光的宅子都忍不住心驚。
誰會在深山老林裡建這樣的宅子,可見是為殺人越貨準備的好地方。
果然,他們翻上牆垣,悄悄落到內院裡,就聽從亮著光的屋子裡傳出嗚咽和苦喊聲,聽得他倆糙漢心裡都有些不忍。
王震舔了下手指,小心將窗紙戳了個洞,緊接著就看到了讓他畢生難忘的一幕——那個禽獸在扒小哥兒的衣裳。
“李哥!”他咬牙低喊,“我要是打死人,你幫我照顧婆娘!”
說著他就攥緊拳頭不管不顧的衝了進去,李虎心頭一緊,連攔都沒來得及,便也跟衝進去了。
裡麵的人被嚇了一跳,立刻停下動作。
“是你們?”
“周德祿!”
王震提著拳頭就揮了上去,旁邊站著的住持人都傻了,撩起自己的袍子就往外跑,卻一把被李虎給揪住一拳乾暈了。
“王震你敢打我?我看你是不想要你妻兒活命了!”周德祿大腹便便,說幾句話都要喘,挨了一拳更是憋的有些難受。
“老子今天打死你!你個畜生!他都沒你孫子大!”
李虎沒攔著他,脫下自己的外袍把縮在角落裡啼哭的小哥兒包住。
小哥兒哭的撕心裂肺,不知道是明白了自己方才的遭遇,還是明白了自己已經被拋棄。
李虎心有餘悸,若是他們真等到明日,這鎮上便又要丟一個哥兒,多一條人命。
王震把周德祿揍的奄奄一息,甩了甩受傷的手,把他拽到旁邊用他的衣裳給綁住,隻等王武帶人來就能把他們全都抓起來。
“莫哭了。”李虎被他哭的難受,眼眶也紅紅,“壞人已經被抓起來了,一會就把你送回家。”
何意和謝瀟瀾趕到時就瞧見滿屋的狼藉,和昏迷不醒的兩個罪魁禍首。
他看著那小孩瞬間紅了眼眶,果然……
果然事實就是他最不願意相信的那種,宋元白天就已經將近兩年的案子整理了出來,臨洋縣光是孩童“丟失”,就有近百人。
“大人,這是謝少爺在外麵發現的枯骨,那些孩子大概都被埋在外麵。”
畢竟這宅子前有一大片荒地,彆說埋孩童,就是埋成人都能埋成百上千。
謝瀟瀾神情肅殺:“挖!把他們兩個帶回去,將寺廟包圍,上到住持下到侍者,一個都不許放出去!”
儘管他們儘可能的不去驚擾那些香客,但因著動靜太大,還是驚醒了不少人,衙役們此刻也顧不得,從廟裡拿了鐵鍬鋤頭……凡是能用的工具開始挖。
起先是一塊已經腐爛的紅布,然後便是被帶出來的屍骨……
一塊塊的,久遠些的已經風乾成骨,稍近些的腐爛生蛆,但他們看著無一人敢吐,也不願吐。
何意緊緊貼著謝瀟瀾,喉嚨間已經是抑製不住的哽咽,那些孩子,也許會在貧窮的家庭中生長,也許日後會過得不如人意,也許會無法壽終正寢……
但不管如何“也許”,他們都不該以那種荒唐又惡心的樣子死去。
“早知道,早知道這裡無法紀規律,草菅人命,憑什麼該死的人好好活著,而他們卻活成了這樣?”
何意原本以為自己適應了這裡的日子,可總有人不斷告訴他,這裡不是他該留的地方,他一輩子都不能適應,上位者對下位視如草芥,棄若敝履。
謝瀟瀾伸手緊緊摟住他,低聲安撫:“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
當夜,衙役們押回連寺廟人在內五十七人,謝瀟瀾並不準備放過他們,何意突然想到罪魁禍首又豈止周德祿他們?
那些雙才是罪大惡極。
“不建議斬首示眾。”何意語氣輕緩,“將他們的罪行示眾,讓百姓來評判該如何處置他們,讓那些賣兒子的瞧著,銀子哪是這般好賺的?”
作者有話要說:
第66章
“怎能不斬首, 那種畜生不如的東西!”
王震每每想到那情景都怒火中燒,一時竟不知該不該慶幸自家的是女兒,不曾被那狗娘養的周德祿看上!
謝瀟瀾倒是明白了何意的意思, 他撩起眼皮看他:“不斬首自然有不斬首的玩法。”
暮雲寺的動靜鬨得大,再加上捉進牢裡的數十人, 都是光頭且穿著僧人衣裳的, 即便是夜裡都十分顯眼, 想掩人耳目都做不到。
翌日一早就有許多百姓圍在縣衙前了, 他們都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能捉那麼多和尚, 能鬨這麼大的動靜。
有何意定製的規則在前, 謝瀟瀾自然也沒準備瞞著他們,他坐高堂, 旁邊是記錄案子的宋元,堂下是身材威武的衙役,跪在堂下的是周德祿和住持。
“這是怎麼回事?”
“那不是周老爺嗎?他這是犯什麼事了?還挨打了?”
“不知道,昨夜裡鬨的可大了,打更的說捉了好些人, 是大案子!”
百姓們議論紛紛,周家的下人們都急壞了,站在人群中的周氏神情悲傷著急, 一副擔心極了的模樣。
原本還想問問她的百姓們,見她似乎也不知,便收斂了話頭, 轉身去交頭接耳了。
“謝大人, 到底發生何事了?”
人群中有膽子稍微大些的突然問, 實在是急的要抓耳撓腮了。
謝瀟瀾麵色冰冷:“此事究竟如何, 想必有些百姓是知曉的,近年來常有孩童丟失,自上任本官便一直調查,昨夜倒是有了結果。”
說到這裡,謝瀟瀾適時停頓,目光在人群中一一掠過,倒真是讓他見著幾個神情恍惚心虛的。
如今才知道害怕,將孩子推入火坑時怎麼不想想孩子可曾害怕?
“經衙門查斷,那些孩子並非失蹤,而是被其雙親賣與周德祿,供其玩弄甚至虐殺,骸骨則是在暮雲寺的後山發現的,近百名小哥兒被分屍埋土,腐爛生蛆。”
此話一出,百姓們瞬間看向那些曾丟失孩子的人家。
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一般了然,怪不得都說暮雲寺靈驗,凡是前去的人家都把自己的孩子賣了,可不是要發財,心想事成?
那般小的孩子,竟遭此般滅頂之災,被能做他們爺爺歲數之人欺辱,他們該有多害怕?
“畜生!殺了他們!”
“謝大人這種豬狗不如的東西一定要殺了!”
“為人父母,怎能做出這麼喪心病狂的事,哪家不難過,也沒見過有賣兒賣女的!”
看著百姓們群起激憤,謝瀟瀾故作體恤般歎息:“是以,本官將決定權交由百姓,在不傷及性命前提下,能對他們提出任何刑罰!”
“好!”
沒有將人拉到刑場,是因為要所有人都看著,這世間人做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在百姓的各種要求下,周德祿先是被廢,再不能有子孫後代,後又被挑斷手腳筋,隻是劊子手從前隻會砍頭,做不了這般細致的活,因此連他的手腳都割的搖搖欲墜……
起初百姓們還義憤填膺,直到看到周德祿和假住持奄奄一息,宛若兩攤腐爛的臟東西似的躺在地板上,才察覺到一絲害怕來。
這種害怕不是對眼前場景的怕,而是對他們自身能說出那些懲罰的怕。
何意此舉並非是要考驗人性,隻是要給他們警醒,做事之前要三思。
“諸位,本官決定,日後若再有罪大惡極之人,便讓百姓們來懲罰他們,牢獄裡的假僧人也都會受到應有的懲罰,今日便到此。”謝瀟瀾揚聲說著,示意衙役們準備將外麵清洗乾淨。
“大人!那賤賣孩子的父母呢?不該受到懲罰嗎?”
除了周德祿和住持,那些父母才是將孩子推入深淵的劊子手,怎能輕易放過他們?
謝瀟瀾等的就是這一問,他笑道:“諸位可知,哪家孩子遭此災禍?”
“知道啊!可這和懲罰有什麼關係?”
“知道就好。”謝瀟瀾沉吟片刻,笑著點點頭。
知道就該使些陰招,讓他們餘生都過不安穩。
這種處罰方式從前聞所未聞,百姓們雖覺得有些血腥,但更多的是痛快。
世間人都重子嗣,即便哥兒不討喜,日後長大隨意嫁出去便是,怎能把孩子生命都葬送。
這件事到底是鬨得太轟動,廉勝得知之後特意去牢裡看了一眼,見他們生不如死,才勉強得了些安慰。
“是我無能。”廉勝神情痛苦,“我為兩江總督多年竟不知底下的肮臟,是我失職,我明日便會進京對聖上陳情此事。”
他隻知行軍打仗,做衝鋒陷陣的將士,一朝做了兩江總督,雖不懂管束,卻也一直在努力摸索,克勤克儉,哪知在自己的管轄下會有這麼多的禍亂事。
廉勝自知無能,不敢再身居高位了。
聽他一番真情剖白,謝瀟瀾心裡也是有些感慨,他從前便知道廉勝是何脾性,起初對他冷眼相待,也不過是在等對方一個解釋罷了。
“鞭長莫及,廉伯父不必這般介懷,底下人有心瞞,您是如何也不知曉的。”謝瀟瀾沉聲安撫著。
廉勝聽道久違的稱呼心裡愈發難受,縱使他能將勸解聽進去,可此事到底是他的疏忽,該受懲罰。
“大人!小少爺燒的更厲害了,請您回去一趟!”
外麵突然傳來府上下人的聲音,謝瀟瀟自昨晚回府就燒了起來,知他是驚懼過度引起的高熱,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不害怕,可人如今燒的厲害,昏睡著也是囈語不斷,如何能好?
廉勝一聽也急了:“我跟你回去看看。”
到府上時,謝瀟瀟正在何意懷裡閉眼掙紮,眼角和臉頰還帶著淚痕。
“怎麼回事?”謝瀟瀾眉心皺的厲害。
“夢魘了,娘把他哄睡便去休息了,沒想到剛走片刻他就魘著了。”何意輕輕拍打著懷裡的孩子,“怎麼回來了?我哄哄就無事了。”
謝瀟瀾抬手摸了摸謝瀟瀟額頭,看到何意眼珠的血絲有些心疼:“辛苦了。”
“無事。”何意輕笑。
他本就是大夫,給人瞧病是應該的,何況謝瀟瀟也算是他一直看著的,哪裡能真的做到不管不顧。
謝瀟瀟昏睡著,夢裡都是那日發生的事,他在林中瘋了似的狂奔,隻知道黑暗裡有東西在追趕他,他不敢回頭看,生怕那黑暗隨時將他吞噬。
他跑啊跑啊,終於跑出去很遠,黑霧沒再追上來,他坐在地上大口呼吸。
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摸到了什麼東西。
“哥哥,你攥著的是我的眼珠哦~”
謝瀟瀟猛的驚醒,瞬間從床榻上坐起來,他驚慌失措的左顧右盼,眼睛被光刺的有些發疼都不敢眨。
“睡醒了?”何意端著藥碗適時進來,見到他醒忙把托盤放到桌上,去摸他額頭,“退熱了,可還有其他地方不適?”
“沒有……”謝瀟瀟猛的撲到他懷裡。
何意笑彎眼睛,輕輕拍著他後背:“已經無事了,李虎他們去的及時,那小哥兒沒受傷,周德祿和住持已死,廟裡的假和尚們也都被關起來了,瀟瀟那晚做的很好,已經是大孩子了。”
清醒後,謝瀟瀟才知道自己昏睡了三天三夜,期間何意雖算不上衣不解帶的照顧他,但到底是十分操勞,得知此事,謝瀟瀟更期待自己的小侄兒了。
賈啟鑲在任時多是不曾受理的案子,有些,即便謝瀟瀾眼下想去解決都有些力不從心,受害者已故,自是無從寬慰。
但在衙門前對犯人動刑的場景一直在許多人腦海裡浮現,倒是真讓不少人做了幾日的噩夢,那些曾經動過心思的商戶,自然也老實巴交的不敢再折騰。
尤其是在謝瀟瀾“不經意”透露出,那法子是他夫郎提的,他們就更不敢造次了,哪裡還記得他們從前想著給謝瀟瀾塞美女的事兒?
這般雷霆手段,終是讓他們都措手不及。
“最近京城來的信件很多,出事了?”
何意捧著湯碗吹一吹喝一小口,最近天涼了,他都有些受不住了。
謝瀟瀾將信放下,輕歎:“廉伯父被貶為從三品鹽運使了,京城得知此地發生之事,過幾日便又要有旨意,隻是聽五王爺的意思,也隻是口頭嘉獎了。”
“他這般壓著你到底為何?總不至於等你回京後再好好升官?”何意隨口說道。
說罷,兩人詭異的沉默看向彼此,若真這般想,似乎也並非沒有道理。
夜辛是荒唐,可上位者自是有上位者的才乾,否則當初即便是輪也輪不到他坐那個位置。
他們能想到“天高皇帝遠”,對方自然也能想到,若是任由謝瀟瀾在此地壯大,豈非往他心上戳刀子?
“若真是這般,倒也無所謂那寒磣的百兩銀子了。”謝瀟瀾突然笑了。
何意也跟著笑:“總拿這個說事,那銀子已經給我用了,就不寒磣了。”
“且等等旨意下來吧,五王爺倒是沒在信中鬨,可見要麼旨意不明,要麼並未太苛刻。”
實際上,謝瀟瀾如今也不急著回京了,京城的人都吃人,今時不同往日,他已然知曉前世害自己的人,報仇之事就該仔細斟酌了。
他不願讓何意知道,他未來要做仇恨的劊子手。
“如今苛刻也無礙,隻要來日坐那位置的是自己人,今日所受之苦便都不算什麼,反之……”何意語氣輕飄,並未講話說儘。
但他們都明白,以夜霆淵的性子若是成為聖上,除了那些兄弟,謝瀟瀾第一個死。
聖旨來的快,第二日就到了,隻是這次的旨意反倒是讓他們有些看不懂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天可能字數都會有些少,也可能會請假,之後會努力更多多的!
評論是真的少少少,甚至沒了,可惡,已經不在我這留情了是吧!
第67章
“暫代兩江總督一職?”
不止他們驚訝, 起初得知此旨意,說是震驚朝野都不為過。
謝瀟瀾就是個初入官場的新人,從五品的監察禦史都是抬舉他, 如今竟還要給他二品兩江總督一職,這是要告訴所有人, 他謝瀟瀾是紅人嗎?
雖說隻是暫代, 可如今沒有正式兩江總督, 那謝瀟瀾便擁有話語權和決定權, 就更不可能僅是暫代。
宣旨的內侍官麵如粉麵, 諂媚的不像話:“謝大人, 請快些領旨吧!您這般升遷, 滿朝廷都找不出一個呢!”
可這般,也是把他放到了爭鬥中心。
讓他騎虎難下。
有一瞬間, 謝瀟瀾寧願從京城來的還是那百兩銀子,至少寒磣之餘不會讓他們覺得為難。
“臣接旨。”
雙手接過聖旨,自此他便成了暫代兩江總督,回京之路便變得更加渺茫,外官難回京, 介時京城中人,又要以何等借口將他召回呢?
內侍官不能在外多留,宣完聖旨一日都不曾休整, 便又匆匆離開了。
“恭喜大人,賀喜大人!”
安保堂的夥計們有眼力見,忙跟他說著道喜的話, 人人都知道醫館是他夫郎的, 日後便更不會有人敢在這裡鬨事了。
到底是喜事一件, 如今聖旨都接了, 便也隻能順其自然,如今他剛上位,便是有什麼疏漏也不會有人怪罪。
何意:“那晚食在外麵吃?”
“好,這次便也叫上那兩位大夫,平日裡對你照顧有加,該感謝。”
否則何意早就忙的連軸轉了,這是知道他成家了,剛好他們也在醫館住著方便,要不然哪能看著他成日裡晚去早歸的?
上次隻是吃炙羊肉,不去便也罷了,如今是升官發財的好事了,若是再不去就有些說不過去,金四江自然沒再拒絕,可把孔老頭給高興壞了。
傍晚,醫館沒再來病人,何意便心安理得的關了門,帶著人同謝瀟瀾彙合之後便去了酒樓。
雖說隻有他們六人,但到底是奔著請客來的,席麵不能太難看,便聽小二介紹多要了些菜,孔老頭有多能吃何意是知道的。
本就是喜慶事兒,誰也沒拘著。
起初金四江還有些不太適應的低著頭,但話茬子在他身上落了幾次,不接話就說不過去了,便也抬頭與他們交談著,漸漸放鬆下來。
“金大夫是何許人?”謝瀟瀾突然問道,“並沒有兩江地的口音,官話說的不錯。”
金四江麵不改色:“曾住天子腳下,做些小買賣,奈何家道中落又得罪了人毀了容貌,便跟著師父四處遊曆了。”
謝瀟瀾抬眸看他一眼,沉吟片刻道:“倒是不經意提起你的傷心事了,實在抱歉。”
“都過去這般久了,已經傷心過了。”
兩人不鹹不淡的聊著,你一言我一語有來有往,倒是沒讓話掉地上,但何意聽著總覺得怪怪的,他們倒是都沒覺得尷尬。
孔作有些孩子氣,有他活絡氣氛,倒是連酒都喝上了,謝瀟瀾酒量不差,金四江也還可以,倒是凶凶嚷著喝酒的孔作沒喝多少就醉徹底了。
金四江蹙眉:“我先將他送回去,實在是有礙觀瞻,失禮了。”
“金大夫也有些薄醉,之淮你幫著送一下,我們先回去,我們走慢些等著你。”何意搭腔說著,本就是一起出來的,哪能讓他們獨自回去。
金四江聽到這話看了一眼謝瀟瀾,接觸到對方的目光立刻便移開了。
謝瀟瀾點點頭,沒再多說,幫著扶起孔作便下樓了。
“這般真的可以嗎?”謝母看著他們的背影突然問道。
何意笑笑:“我也不知,但眼看他們這般彆扭卻不做些什麼的話,日後想起來大概會很遺憾,我不想之淮遺憾。”
金四江躲著謝瀟瀾躲的太明顯了,雖說沒有惡意,但著實讓人在意。
何意不知道金四江是誰,從一開始聽到這個名字與氣質全然不符的名字時,就知道他是有故事之人,從前沒細究,隻是覺得沒必要,但如今和謝瀟瀾扯上關係,就不得不重視。
謝母目光落在何意身上,瞧著這般好顏色的哥兒卻有這樣的好心腸,不止一次在心中感慨謝家一世積德行善,娶這樣的正君過門是應得的。
另一邊。
謝瀟瀾與金四江兩人共同攙扶著張牙舞爪不安分的孔作,一路上都默不作聲,像是不知道該如何打破平靜,又像是找不到合適的話題打開話匣子。
將孔作放在床榻上,兩人繼續一言不發的往外走,直到醫館門口,金四江說話了。
“他說你溫和時,我隻覺得有趣,甚至想他許是從不了解你。”金四江說著似笑非笑的歎了口氣,抬頭將臉上的傷疤完全露出,未受傷的那半張臉清朗俊逸,“如今倒是我狹隘了,謝世子也有動凡心的一天。”
他的變化實在大,以至於即便半張臉依舊俊美,謝瀟瀾還是不曾認出來,可如今丟掉臊眉耷眼的模樣,直麵來看,倒是能瞧出從前的樣子。
若說京城謝世子是如何囂張跋扈,那與之交好的王家公子便亦是如此。
因此,聽到何意說謝瀟瀾溫和,他是全然不信的,那樣囂張跋扈的人,即便經曆驟變,骨子裡的心高氣傲也不會被磨掉。
可惜他沒聽出那是搪塞之言,卻也是發自肺腑。
凡是見過他們二人相處的,絕不會相信那般柔情蜜意之人,會是謝瀟瀾,他亦是不例外。
謝瀟瀾也跟著揚起唇角,眉梢輕輕上挑,從前那股子張狂勁兒便悉數表露出來,他笑:“本就是凡人,怎能不動凡心?”
提起何意,他連頭發絲都是愉悅的。
兩人對笑片刻,又齊齊想起從前的事,謝瀟瀾有一肚子的話要問,在嘴裡兜來轉去半晌,都化作一句話。
“辛苦了。”
“何止,命也是苦的。”
金四江,不,該叫他王錦然,不無感慨的說著,但言語間都是釋然。
六年前的事於他而言是噩夢一場,但也像所有夢境一樣,做了數年後,從起初的滔天恨意逐漸歸為平靜,他已經沒有再去恨的力氣了。
但你問他恨不恨,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父母親眷、連帶著王家上下百人餘口皆被處死,而他本該也死於那晚詭異的走水裡,卻被人搭救,死裡逃生,怎能不恨?
他眼底有水汽一閃而過,眨眼笑時再不見那份脆弱,他道:“我一生都無法原諒夜家,可之淮,你可知那晚搭救我的是誰?”
謝瀟瀾心中隱約有了答案,但若真如此,他又何必生出這許多事端來?
“他說憐惜俊才,可對我來說當真是諷刺,前腳下命令處死我王家滿門,後腳又莫名其妙的救我,偏偏他就知道我那日要受災禍?”王錦然嗤笑,“不過是怕作惡多端,來日去底下不好交代罷了。”
謝瀟瀾看著他悲愴的笑,心中實在難受,數年過去,他們待彼此真誠的心從未變,但他們都無法站在從前的位置了。
“觀他情形,也是沒幾年可活了。”
想到前世的事,謝瀟瀾自是知道那人活到何時了,不過就是時間問題。
可惜前世他不曾來江南,自然也不曾再見王錦然,那才是實打實的遺憾。
王錦然哼笑:“管他活到幾時,我如今也算是真的自在了,隻是這副模樣去京城實在打眼,日後還需你為我王家上香了。”
“待到那時,你自然是能光明正大回京,不必憂心這些。”
如今朝中皇位爭奪並不明顯,多半是明麵上一些小爭鬥,斥責幾句,嚇唬嚇唬便也過去,因此京城還並未大亂。
待日後皇位爭奪一觸即發,那才是真的戰爭。
“那我便睜眼瞧著,等著那一日。”王錦然笑著,話鋒一轉,“你夫郎比我想象的智慧,手段也夠狠辣,這般人物便是進宮,都能隻身殺出一條不染淤泥的血路。”
謝瀟瀾有些無奈:“知道你在誇他,可他是我夫郎,誰要進那宮裡殺血路?”
這便是真的上心了。
王錦然但笑不語,見他依舊盯著自己,隻能好聲好氣的說些賠罪的話,有了夫郎竟這般小氣了!
“下次,我再好好去同伯母說話。”
“到時說些好話,你挑明身份去,總歸是要惹她哭的。”
如今入秋,剛喝了酒的兩人竟是在站風口裡聊好一會,謝瀟瀾帶著涼意匆匆回了府上,見門口無人才放心,如今天冷,他自是不舍的何意站在風口裡等他。
他快步走進屋,屋裡燭影搖晃,何意正坐在榻上泡腳,見他回來忙笑著招呼他:“一起來泡,用鹽水煮的生薑和艾葉,溫裡最好了。”
謝瀟瀾略緩了緩,便搬了椅子坐到他麵前,褪去鞋襪,一腳踩了進去,比何意大兩圈的腳輕輕踩著對方,給他暖和著。
“聊的如何?”他聲音很輕,像是隨口一問。
謝瀟瀾牽過他的手放在掌心,果然是涼的。
“他前幾年苦,釋懷不釋懷的,總要有個說法。”謝瀟瀾揉撚著他手心,頗有些心疼,“已經入秋,莫要在外麵等我了。”
手是涼的,泡腳水卻燙人,分明就是在他回府前不久剛踩進去。
何意點點頭:“那他又是如何死裡逃生的?火勢燒到臉上,可見當時情況緊急。”
“是夜辛救的他。”
誰?
怎麼了?
“那時他約莫是剛處死王家人,王錦然那時不在家中才慢了幾步,可他那時分明就是奔著趕儘殺絕去的,又怎會救他?”何意一個頭三個大,這操作實在讓人奇怪。
謝瀟瀾又何嘗不是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似乎也是從那日起,夜辛便變得荒唐無道了,可近幾年又發現他似乎全然不是外表那般。
而且,要緊的是,謝瀟瀾江南一行亦是他極力促成的。
作者有話要說:
第68章
準確來說, 江南一行謝瀟瀾完全可以避免,若是夜辛略不信任他一分,就斷不會讓他來處理這般嚴峻的問題。
夜辛是如何想的, 他們自是不知曉,眼下當務之急便是安分守己, 做好分內之事, 畢竟他此行並非是來受罰, 而是領了差事的。
如今差事已經完成, 隻等來日京城召回便是。
何意輕輕踩在他腳背上撲騰水, 若有所思:“那就不想那麼多了, 順其自然便是。”
瘙癢的感覺從腳部傳遍全身, 謝瀟瀾垂眸看了眼被對方蹭來蹭去的腳,又看向何意那張明豔的臉, 在他看去時,還適時露出疑惑純真的模樣。
謝瀟瀾挑眉,意味深長的舔了舔犬牙,他故作不覺的默默收回腳,拿起旁邊的布擦乾, 複問何意:“再泡水便涼了,擦乾去榻上。”
見他對自己無動於衷,何意有些詫異的將腳遞給他, 由著他擦拭,而後將自己抱上床榻,從頭到尾沒有一絲情動。
這不正常?
何意盯著他端盆出去的背影愣了愣, 眼睛輕眯, 扭頭褪去衣裳鑽進被子裡, 如今天冷, 他可不想凍著。
隻是躺著等了許久都不見謝瀟瀾回來,他往被子裡鑽了鑽,合上眼睛準備先眯瞪一會,剛閉眼,人就推門進來了。
“困了?”謝瀟瀾將床頭罩著的紅燭吹滅,隻留外室廳裡的映著橙黃色燭光。
何意輕輕眨了眨眼睛,略有些嬌氣道:“有些冷。”
謝瀟瀾下意識摸上他額頭,沒感覺額頭過燙,便以為他隻是冷,也沒了其他心思,忙跟著鑽了進去。
出乎意料的是,他剛躺下一隻胳膊便搭在他腰際,他抬手欲將人抱在懷中取暖便發現了異樣。
竟是在這等著他呢?
謝瀟瀾揉撚著他耳朵輕笑:“原來夫郎是想我了。”
“我若想彆人豈非說不去過?”何意笑著對他喉結輕咬一口。
這便是明示了。
前段時間彼此都繁忙,很少做些親密的事,如今溫軟如玉在懷,謝瀟瀾自是不必做那柳下惠,提槍上陣了。
原以為暫代兩江總督會忙的連軸轉,不曾想,廉勝將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條,他竟是沒什麼要做的。
官員是能帶著親信離開的,因此總督府的人都跟著離開了,隻留下了些雜役,謝瀟瀾並未苛待他們,讓他們繼續做事,他有自己的宅子,不會住總督府。
謝瀟瀾將剩餘的官員找來,先前見了一些,如今則是要和他們一同共事了,自然是要更深入了解一番。
“謝大人。”
來的官員都是同他打過招呼便立在一邊等著他差遣,連句多餘的話都沒說,確實是廉勝會帶出來的下屬,寡言少語卻心思活絡機敏。
謝瀟瀾點點頭:“本官如今隻是暫代兩江總督一職,且依舊是臨洋縣縣令,若是城中有事及時告知我,最近忙碌,城中莫要生出事端才好,諸位大人可要醒著神兒。”
先是端著官威壓了幾句,見他們各個諱莫如深,隻知道麵目表情的點頭,倒是真誠的很。
他便又說了些軟話,恩威並施,是慣用伎倆,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他都深諳其道。
城中確實並未有要緊事,他便又回了臨洋縣,索性距離不遠,來回折騰也耽擱不了太多時間。
他也該著手培養自己人了。
反觀何意這邊,因著謝瀟瀾成了暫時的兩江總督,不少人都琢磨出點東西,從前礙於麵子沒來安保堂的大夫們,如今倒是紛紛上門了。
何意雖覺得現實,卻對他們的行為無可指摘,人往高處走是人之常情,從前謝瀟瀾隻是縣令,他們自然是要端著點身份,可如今他是兩江總督,為這種品級的官員做事,前途無量。
經過層層篩選,倒是留下了五位大夫,還有一位哥兒藥童,倒不是說那小哥兒有多特彆,隻是認得藥草會寫字,何意最需要這樣的。
“諸位大夫既然來了安保堂,就要按照我的規矩做事,能留下自然都是鎮上大夫中的翹楚,但品格亦是我最在意的,給病人瞧病時,端正態度,該如何對待就如何對待。”
他不想從百姓口中聽到安保堂的大夫態度惡劣,更不想見大夫們卑躬屈膝。
簡單叮囑了些,何意便讓夥計帶他們去看了藥室和醫館的布置。
不管出於何種理由來的,在看到醫館的內部構建後,這些大夫們就已經決定不走了,不會有比這裡還要奇特的醫館了。
因著謝瀟瀾升官,安保堂也跟著水漲船高,來這裡看病的自是更多,來的這幾位大夫剛好可以幫忙,人手上便不著急了。
“大夫救命!大夫!”
剛聽到呼喊聲,不等何意說話,新來的幾位大夫便已然跑出去看了。
就見幾位書生扶著一位已經昏倒的書生,又累又急,氣喘籲籲的。
何意看了一眼昏倒的書生,麵色蠟黃暗沉,兩頰凹陷,眼下更是烏青一片,再加上他形體瘦弱,不是重病,卻也好不到哪去。
果然。
衝在最前麵的大夫給他把了把脈,麵色沉重:“是餓昏過去了……”
眾人聽到這話都有些震驚,自從謝瀟瀾成為臨洋縣令,拿著贓款和賑災銀造福百姓,怎還會發生這樣的?
餓昏,聽著就讓人難以相信。
倒是送他來的幾位書生歎了氣:“就知道柳兄一直強撐著,卻不願接受我們的幫忙……”
“瀟瀟去化杯糖水,多放糖。”何意說完看向說話的書生,“把他抬到屋裡。”
將他們口中的柳兄放到床上,把謝瀟瀟端來的糖水給他灌下去,餓到這種程度,真是不多見。
但何意知道饑餓的滋味,心裡並不好受。
聽書生們說完了始末,何意有些恍惚,原來真的有人日子能艱難到這種地步。
原這柳如鈺家並沒有這般難過,他本是父母老來得子,且在讀書上有天賦,家中便一力將他送到書院去,哪知後來柳母老樹開花又生了個,差點因生孩子出事,便對小兒子格外疼愛。
過分疼愛的後果便是將孩子養的遊手好閒偷雞摸狗,甚至還將柳如鈺下年的束脩給賭出去了,這還不算,還欠了許多印子錢。
利滾利的眼看著就還不上了,他便節衣縮食,日夜為書齋抄書賺些銀子,錢還不上不說,身子也受不住了。
“他那個弟弟倒是心大,成日裡哭幾聲便無事了,就是苦了柳兄。”
何意沒說什麼,隻讓小廚房將晨起還剩的粥熱熱,想著等柳如鈺醒了給他喝些,可人能救,家境一時片刻卻是無法救的。
送他的書生之一感激道:“多謝何大夫,我們出來的急,沒帶銀子,您這……”
他說著便覺得臉燒了起來。
“糖水和粥不要銀子的。”謝瀟瀟接收到何意的眼神,瞬間心領神會,“對吧嫂嫂?”
“對,不要錢。”何意微不可察的對他輕輕點頭,做的不錯。
見何意都這般說了,其他人自然也都是沒意見的,大夫們拿著坐堂的銀子,還收著診金,自是不在意這一丁半點的兒。
書生們感激不已,但因為學堂有課業,都不好多留,可若是去告知柳家,怕是又有的鬨了。
“何大夫,等我們下學便過來接他,能不能先讓他在這休息著?”書生們臉色通紅,說這話時,恨不得將頭鑽進地縫裡。
“當然可以,不用擔心。”
何意是有善心,但不是盲目散發自己的善心,一來身為醫者這是他應儘的責任,二來謝瀟瀾是縣令,若他處理不妥當,流言蜚語就要淹沒謝家了。
得了他的話,書生們這才趕緊離開了。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這些書生保不齊日後哪個就要入朝為官了。
柳如鈺本就是餓的,灌了兩大碗糖水,身體有了些力氣,躺了半個時辰便醒了,他盯著室內看,發覺並不是熟悉的地方,便欲起身離開。
“彆動!”謝瀟瀟端著冒著熱氣的粥進來,“你先喝碗粥。”
“這是……咳咳、”
因著許久未進食,他嗓子疼痛難忍,連咳嗽都有氣無力。
謝瀟瀟微笑接過話:“這裡是安保堂,你同窗將你送來的,先前你昏著時喝了兩碗糖水,你再喝碗粥緩緩。”
柳如鈺警惕看著他,並不覺得會有醫館這般好心,銀子都未收,就能讓他這般好吃好喝。
“嫂嫂,他不聽話。”謝瀟瀟扭頭對屋外喊。
柳如鈺這才察覺外麵有清淺的說話聲,視線便不由自主的跟了過去。
就瞧見一美豔動人的夫郎裝扮的人走了進來,他深吸一口氣,覺得心跳的厲害。
何意隻看了他一眼,淡聲道:“若餓就喝了,彆又昏過去,糖水和米粥不收銀子。”
柳如鈺這才放心端起碗將粥灌進肚子裡,連燙都不曾察覺到,喝完才覺得自己實在失禮,臉都漲紅了。
“多謝大夫。”他真誠道謝。
“應該的。”何意也未多說什麼,即便覺得他日子過得苦,也不是自己能幫的,能幫他的還要一會才到呢。
這般想著,就聽到外麵傳來腳步聲。
何意瞬間揚起唇角,表情生動許多,他不動聲色的加快腳步,剛打開門就瞧見站在外麵的人:“怎的這般晚?”
“回府看了眼賬本。”謝瀟瀾牽著他進屋,就瞧見病床上坐著人,“這是?”
“大人安好,學生白樺書院柳如鈺。”他說著下地撐著身體對他拱了拱手,虛弱無力,卻也足夠尊重。
謝瀟瀾瞬間眯了眯眼睛,他倒是對這人有點印象,這人後來拜入曹勉門下,卻屢次為他說話,可見為人聰慧端正。
他微微點頭,稍微緩和了語氣:“既是病著,便好好養,若是有無法解決之事莫要自己強撐。”
僅一句便讓柳如鈺紅了眼眶。
何意垂眸輕笑,謝瀟瀾比他想象的還要敏銳。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儘量碼個粗長章,最低五千那種(捂臉)
第69章
何意看出謝瀟瀾對這書生態度不同, 拿不準是什麼原因,但絕對是可用之人,亦或是是什麼不得了的契機。
他便沒多言語, 靜靜聽著他們兩人交談。
字裡行間倒是能聽出柳如鈺是個真有學問之人,隻是文人墨客多傲骨, 對方亦是不例外。
謝瀟瀾雖是準備著手培養自己人, 卻也不會因為前世那點情分就過分輕信眼前人, 因著許多事都發生錯亂, 他也無法保證柳如鈺這世也會如前世那般正直。
少時苦的人, 來日隻有兩條路, 要麼極好要麼極壞, 前世他不知柳如鈺為何對曹勉那般尊敬,想必這其中也少不了刻意幫襯。
“今日還是要多些何大夫和謝大人。”柳如鈺麵色依舊難看, 但也恢複了些許力氣,“學生如今好些了,便先告辭了。”
謝瀟瀾輕挑眉梢,示意他可以離開。
何意有些不解,方才交談那般多, 不像是對方無用,怎的突然就要放他離開了?
“你可要參與下次科考?”謝瀟瀾突然問道。
柳如鈺聽到其中的字眼神情黯然,他倒是想, 且準備了許久,可如今他連下年的學都要上不成,還如何能參加下次科考?
半文錢難倒英雄漢, 他不是英雄, 卻也寸步難行。
“本官可以幫助你。”謝瀟瀾神情淡然, 仿佛隻是隨口一說, “若臨洋縣在本官的治理下出了許多有才能之人,聖上自會嘉獎本官。”
他將自己的意圖半真半假的說出來,好像真能有那麼回事似的。
柳如鈺也確實如他想的那般警惕,聽到謝瀟瀾這話,他並未直接應承,反而狐疑起來:“大人想從學生身上得到什麼?”
“你有什麼值本官惦記的?”謝瀟瀾頗有些嫌棄的看了他一眼,雖沒有惡意,但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一個貧寒書生罷了,即便日後考中進士為官,沒有靠山依舊是寸步難行。
並沒有什麼值得謝瀟瀾圖謀。
更要緊的是,此事於他而言,百利而無一害,當然前提是日後無須為謝瀟瀾做傷天害理之事。
自然,若他接受了幫助,日後真走到那一日,他也隻能受著,這是他的選擇。
“大人給學生個準話吧。”柳如鈺在心中唾棄自己,他無法不選擇這條明路,唯一的明路。
“你若能高中,便是對本官最好的饋贈,本官給你準話,必不強迫你做傷天害理之事。”謝瀟瀾有些不耐擺手,“你若應了,便快些走。”
柳如鈺一口氣憋在胸口,哽了片刻拱了拱手:“學生明白,學生告辭。”
他雖身子虛弱,卻還是步伐匆匆的離開了,可見是羞惱了。
何意覺得有趣:“你刻意氣他做什麼?”
“我若態度友善,他怕是還真以為我有所圖謀了,也不想想,我哪有那許多時間等他兩年後科考,若考中也隻是舉人,京城風波詭譎,瞬息萬變,豈非要等到猴年馬月?”
不說其他,便是臨洋縣沒有年輕舉人就已經讓他頭疼不止,雖說秀才也能養著,但實在費心神,何況若他要用柳如鈺,那他就不能繼續參加科考了。
何意腦子轉得快,他驟然放緩語氣:“你是準備將他調教一番,直接送京城去?為什麼?”
“我們如今在外,若和京城中人來往密切會被參奏,若此人是從我管轄地進京,便可以關切的旗號與之聯係。”謝瀟瀾避重就輕的解釋著,“總歸要有自己人。”
“送到誰手下?”
何意聽出謝瀟瀾的意思了,若是單純送到太子身邊倒也不必這般大費周章,隻需要他一句話便可以。
可如今這般藏著掖著,太像做壞事了。
謝瀟瀾輕笑:“無非就是要他做謀士,若他願意,還得先調教著。”
說謊。
何意淡淡看他一眼,這番顧左右而言他的謊話說的實在低劣,但他能有什麼辦法?
朝堂之事他不懂,謝瀟瀾願意與他說,那他便聽,若不說,他隻當不知道便是,他所求已經全部如願,不願在這種小事上計較。
隻是,情緒依舊有些不可控的從雲端跌落。
“那你便看著辦。”他眨了眨眼,沒再多說什麼。
謝瀟瀾自覺失言,抬手便欲牽他手掌,卻被何意不動聲色的躲過了,他起身:“我去前麵看著。”
“何意。”謝瀟瀾跟著起身,濃眉緊皺著,有些話他實在不能說的太明白,還要瞞著對方,可若是開口,他的秘密不必何意的要輕快。
何意也跟著蹙眉,難得說了重話:“我很厭煩你們這種到關鍵時刻便張不開嘴的人,彆跟我說話,也彆跟著我。”
謝瀟瀾抬手欲拉扯,卻也隻是從他袖口處掠過,就像後來他也沒拉住對方的手一樣。
這也算是他倆頭次冷戰的這麼厲害,雖說隻是何意一方麵冷著他,但和心悅之人有不痛快,謝瀟瀾亦是煩躁的不得了,被趕出醫館就去了縣衙。
“發生什麼事了?大人今兒來的真快啊!”
“那臉黑的跟碳似的,按照我的經驗,肯定是和何大夫吵架了!”
“大人怎會和何大夫吵架?這是被趕回來了吧?”
“還是你說的有道理——”
下一秒,書房猛的被一腳踹開,謝瀟瀾麵若風霜,眼底氤氳著風暴,顯然是將那些話全都聽到了。
他目光從這些衙役身上一一掠過,嗓音凜冽:“口無遮攔,玩忽職守,都給我滾去做事!再讓我聽到你們胡言亂語,都滾到街上站崗!”
“是是是……”
王武他們哪裡還敢說話,恨不得把自己這大塊頭團吧團吧直接滾出他視線,各個都像鵪鶉似的跑走了。
謝瀟瀾捏緊門框,恨不得一拳把門砸爛,可氣歸氣,他惱火的還是自己無法將那些事訴諸於口,才導致他和何意鬨不愉快。
天氣漸冷,天便也短了。
何意帶著一肚子的氣做事,隻是他平時無表情時也像生氣,因此病人們並未多想,可瞞得過其他人,卻是瞞不住金四江。
這人罩著的皮被戳破之後也不端著了,竟還真有了幾分從前性子的意味,見何意竟和謝瀟瀾生氣,他不由得有些驚訝。
“你竟和之淮生氣,你可知他從前待人如何囂張?平時見他這般和顏悅色待你,已經是不易,就莫要再與他生嫌隙了。”金四江轉了轉眼珠子,故意供了供火。
何意聽到這番話,內心的嘲諷全擺在臉上了,他微抬下巴,神色冷凝:“彆跟我說這些,說的沒一個字是我愛聽的。”
“好吧,說幾句實心話,即便是京城也嫌少有你這般在外拋頭露麵的正君,他能這般寬容,你便是順著他些又如何?”金四江有些想看到何意徹底生氣的模樣,專撿他不愛聽的說。
何意反而緩和了表情,像平時那樣,淡淡看他一眼,轉身離開了。
他突然覺得無趣,金四江分明就是故意說那些下頭話,用自己去襯托對方,這樣的好兄弟確實不常見。
何意並不是真的要探知謝瀟瀾的意圖,他反感的是,對方都不願想個靠譜的借口敷衍他。
天色漸暗,何意有心要躲,忙到很晚才回,雖然知道他和謝瀟瀾說了那些重話,對方肯定不會來接他,但隻身走在路上時還是不免有些悵然。
覺得自己有些矯情。
鬨彆扭,不該是他的性子。
“您回來了。”門房一直等著,恨不得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錯過何意回來,當下猛的見到他,趕緊把人迎進去,“您回來前,大人剛進去,說怕您冷著,端糖水去了。”
何意麵無表情淡淡瞥他一眼,並沒有因為這番開解的話感到高興。
思維不同,如果他不說,謝瀟瀾永遠都不會知道他生氣的根本原因。
屋內亮著燭光,何意站在外麵靜靜看了片刻,起初在何家時,他連點蠟燭的資格都沒有,夜裡去茅房也隻能摸黑,後來去了謝家,不管他如何做謝母都不會真的生氣。
人大概都是會恃寵而驕的,被慣的久了,旁人輕嘖一聲都會覺得委屈。
光是看著那燭光他都覺得渾身暖洋洋的。
“回來了。”謝瀟瀾早聽到他的腳步聲,見他遲遲未進屋,不由得更加擔心,忙出來尋他。
何意不知怎的就很想笑,於是他便也笑了,語氣清淺:“我回來了。”
謝瀟瀾見他笑了,心中驟然鬆了口氣,他忙走上前欲牽起何意,卻又牽了空,心中驟然失落,麵上自然而然的帶了焦躁和委屈:“怎麼了?”
“我們談談。”何意不準備讓這些問題過夜,否則會發酵成跟讓人難以承受的壓力。
謝瀟瀾瞬間心慌的厲害,他早知道何意同眼下這些人不同,他不在意身份地位,也不在意性彆之分,唯有將情意全盤托出。
這是對方給他的底氣,卻也是能隨時都收走的東西。
“我錯了,夫郎不合離,我不該隨意拿話敷衍你,但是許多事我不能說,我不合離,好不好?”謝瀟瀾驟然用力將他抱在懷裡,從前何意就能麵不改色的說合離之事,他總覺得如果不求饒,就真的要抓不住了。
何意被他抱的稍微踮起腳,輕歎一聲抬手圈住他腰身,語氣無奈:“沒那麼嚴重,隻是想跟你好好談談,你先鬆開我。”
“不鬆開,就這麼說。”謝瀟瀾將頭埋在他頸肩,不依不饒的,“都不許我抱,還說沒那麼嚴重。”
何意倒是沒想到他會這副模樣,倒真是覺得有點稀奇,便縱著他了。
“你我都是獨立的個體,我並非強求你事事都說與我聽,可你不該用那麼拙劣的話敷衍我,謝瀟瀾,我不傻。”何意輕聲說著,“還有,我說不許跟你就不跟,也不去醫館接我,路上一個人回來時我很害怕。”
他故意這般說著。
走了那麼多次的路,怎會害怕?
謝瀟瀾也不在意這樣無傷大雅的示弱,順著台階便下了:“我會注意,不會再有下次了,可你今日說厭煩我,我很害怕。”
“那句話是我說重了些,可都是你敷衍在前,我可以道歉,但你也有錯,彆撒嬌了事。”
他們本就是在互相磨合,且還有自己的秘密,有爭吵太正常,若是連吵都沒得吵,那才是真的要無趣死。
謝瀟瀾便忙道歉,一點都不矜持。
說來有趣,何意見過謝瀟瀾太多模樣,淩冽傲然,高坐雲端等等,還是第一次見他這般“嬌氣”,鬨人的厲害。
他就算還想多氣一會,都不忍心了。
謝瀟瀾不輕不重的咬著他脖頸,露出斑駁紅梅,卻沒再進一步。
他突然找到了比翻雲覆雨更有意思的事。
沒什麼比和心愛之人同塌而眠更讓人覺得心安。
作者有話要說:
我錯了(跪地),沒有碼五千,連四千都沒有哈哈哈哈
本章掉紅包哈,彌補寶子們~
第70章
謝瀟瀾到底也沒說他隱瞞的事, 何意也再沒有多問,於他而言,秘密就是秘密, 若是人儘皆知就不是秘密了。
他要的,無非就是謝瀟瀾擺正態度, 已然足夠了。
像是對何意的脾氣有了真正認知, 謝瀟瀾便不敢隨意拿話搪塞他, 雖然從前也沒有, 但黏他黏的更厲害了, 恨不得將衙門的書房搬到安保堂裡。
“大人, 我已經算好了, 若是想新創辦書院,需得在鎮外的荒地裡, 算上占地、人力物力、書院搭建下來三百兩起。”宋元拿著方便易帶的小珠算,站在他麵前把算盤珠子敲的劈裡啪啦。
這是他按照最高價算得的,且荒山無主,可免費給謝瀟瀾使用,銀子上下浮動不會差太多。
謝瀟瀾豪氣乾雲:“銀子不是問題, 先前搜刮出的贓款,何止百兩銀,你讓王武去鎮上找工匠, 先把人手找全,銀子用到了何處要列清楚。”
“您這不是為難他們嗎?”宋元一愣,“他們哪裡會寫字?”
何意聽到這話不無讚同的點點頭, 十幾個人湊不出一個腦子。
“你跟著。”謝瀟瀾隨口說道。
“您忘了我還要整理先前的卷宗, 還要走家串巷請百姓到新書院讀書, 還要算賬, 還要看顧著衙門,您當我三頭六臂呢?”宋元拿著珠算的手都攥緊了。
可惡!實在可惡!
和謝瀟瀾相處的時間久了,宋元也不像起初那般膽怯了,謝大人不是不講理的人,那些衙役也被謝大人調教的很好。
因此說話也在恭敬內添了些隨心。
謝瀟瀾聽完他的話沉吟片刻,輕嘖一聲:“那還需人手幫你,你去梧桐書院問問,可有願意的。”
“……書院有個家境貧寒的秀才,模樣端正俊朗,行事君子,您開多少月錢兒?”宋元腦瓜子一轉就知道他想請誰。
“自是跟你一樣,快去!”
謝瀟瀾有些不耐煩的揮手將他打發走,倒是沒想到宋元這般聰慧,說來也確實不是考科舉的料子,但做生意與人交談卻是人才。
何意見他們聊完不動聲色走近:“謝大人當真豪氣,三百兩都不看在眼裡,想必是忘記從前十兩銀子娶夫郎的事兒了。”
“舊事重提,可是我又何處讓你不滿了?”謝瀟瀾抬手捏了捏他腰肢,“累了?”
何意搖頭:“你此番用意,若他明白,就該知道科考雖是最便捷的出路,卻不是唯一出路。”
“希望他能明白。”
宋元按照命令趕去梧桐書院找柳如鈺,如今他雖已經不再是書院的小管事,卻是縣令兼兩江總督身邊隨侍之人,見他來,門房自是趕緊將他迎了進去。
他是趕著時辰去的,去時剛好是小憩時間,他便直接去找柳如鈺了。
好歹是書院從前的小管事,聽他找人,便認識柳如鈺的便直接把他叫出來了。
“我們去旁邊說。”宋元笑著把他帶到人少的亭子裡,“此番前來是領了大人的差事,特問如鈺你願不願意相助。”
柳如鈺一聽是謝瀟瀾的差事,心中便有數了:“宋兄但說無妨。”
宋元微笑把那些話原封不動的複述給他,說時還不忘觀察著他的神情,雖說從前認識,但之後要一同共事,他自是不能大意。
柳如鈺聽後半晌沒說話,他已然明白謝瀟瀾的用意,才知道那日為何對方說對自己並未有任何圖謀。
時間不等人,謝瀟瀾自是不會等他數年考中,且中不中還是未知之事,而他眼下唯一能走之路便是聽對方的安排。
這是他最好的出路。
“我明白了,還請宋兄告知大人,待我下學便會去醫館。”柳如鈺對他拱手行禮。
宋元點頭,又叮囑了幾句便離開了。
如今柳如鈺也是徹底明白了謝瀟瀾的用意,這是要讓他貼身跟著學習,不止學習書本知識,還要學做一位好的謀士。
他突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動力,這樣令人心動的機會,他定是要把握住的。
如今天冷,柳如鈺來時還穿著夏日的單衣,縱使何意早知道他家境難過,可看到此情景還是不免覺得心中有些哀歎。
他讓侍從端來茶水:“喝些熱茶暖暖身子。”
柳如鈺趕緊起身拱手:“多謝何大夫。”
“宋元與你說的可都明白了?”謝瀟瀾等他緩了緩才問道。
“是,學生已然全部明白,大人願給予學生幫助已經實屬不易,學生任憑大人差遣,絕無二心。”柳如鈺擲地有聲的說著。
謝瀟瀾相信的也隻是前世的柳如鈺,他也不在意這些誓言不誓言的,隻淡聲道:“都是空話,本官不愛聽,便用行動證明給本官看。”
“學生明白。”
何意見他們一來一往的說著話,不由得有些感慨,謝瀟瀾如今也尚未到及冠年歲,倒是已經有浸淫官場多年的氣勢了。
臨洋縣自開始到現在便隻有梧桐書院,如今謝瀟瀾動靜很大沒瞞著人,再加上宋元外出遊說,人人都知道要建新書院了。
因為隻有一個書院,每年都會嚴苛控製入學人數,束脩更是一年比一年貴,許多交不起的人便隻能退學不讀,現在知道縣令親自督辦新書院,各個都翹首以盼。
宋元是師爺,之前還能嚇唬馬堅做事,自從上次周德祿之事,馬堅就被打了板子關進了牢裡,沒個三五年是出不來的,因此便隻能他全權忙活著。
如今有了柳如鈺,他還能稍微清閒些。
“兒,你糊塗啊!怎能不參加科考呢?給縣令做事能得幾個銀子?若是以後高中,你也能做官了!”
柳家,破敗不堪的茅草屋裡,柳如鈺將自己的事說給父母聽,雖說他已經做了決定,卻也要告知雙親的。
若是從前聽著母親的話,柳如鈺定是要好生糾結,然後再聽母親所言。
可如今他卻是一字都不願多聽。
他沉聲道:“兒子已然決定,娘安心就是,何況如今家中情形,繼續讀書已是不易,還要給弟弟還賭債,自然是要多賺些銀子?”
“你弟弟還小,不懂事,你也彆怪他,娘是為了你將來著想,你要是能做官肯定比跟著謝大人賺得多。”柳母說著,像是突然頓悟,她做賊一般放低聲音,“是不是謝大人怕你日後高中官職比他高,所以要壓你一頭?”
柳如鈺瞬間蹙眉嗬斥:“娘!此話休要再說!大人一心為民,知我家境貧寒特給予幫助,否則書院秀才那麼多,這好差事如何能輪到我?”
“兒、兒,娘不是那個意思……”
看著母親頭發花白,柳如鈺頗覺無力,母親一片赤誠為他,節衣縮食衣不禦寒,他又如何好再頂撞對方。
可每每看到自己十五歲的弟弟,便總想到謝大人的弟弟謝瀟瀟,才十一歲的小哥兒,聽話乖覺,做事利索,通文識字,兩兩對比簡直雲泥之彆。
他便又加了一句:“娘,弟弟如今已經十五,不是孩子了,若娘再借銀子讓他去賭,我便不會再給他還賭債,由著那些地痞打斷他的腿!”
“好好,娘不會了……”柳母訕訕一笑,不敢再多說什麼。
家中唯一的指望便是柳如鈺了,若他也不管他們了,那就是真的完了。
謝瀟瀾並未要求柳如鈺退學,因此這番話也不過是嚇唬家中罷了,但也因此變得忙碌起來,他不僅要上學還需要跟著王武他們去督辦新書院。
忙歸忙,卻也是真的踏實。
“喲!這不是柳秀才,有日子沒見了。”
柳如鈺麵容瞬間變冷,他這幾日忙著,都忘記還銀子的事了。
“我——”
“柳秀才,前幾次哥幾個也是得了命令急著要銀子,才推搡你幾下,可彆往心裡去,你現在銀子已經還清了,回頭有空我們請你喝酒啊!”
柳如鈺隻覺得眼前這一幕有些魔幻,前幾日還對他惡語相向,恨不得拳打腳踢的地痞,如今竟這般和顏悅色同他說話。
竟還說有空請他吃酒?
等等!
“銀子還清了?”柳如鈺蹙眉,“誰還的?謝大人!”
那地痞愣了:“您不知道啊?前幾日還的,我們早想跟您說了,這不是一直找不到機會?”
“以後彆再借銀子給他,再去就把他趕出來。”柳如鈺神情微冷,又添了句多謝。
那幾個地痞們忙笑著應了幾聲,見柳如鈺不願和他們多說也沒敢生氣,打過招呼就離開了。
柳如鈺卻覺得心中說不出的滾燙,像是急於求證什麼一般快速往醫館走去,他已經摸清謝瀟瀾脾性,事情若能在醫館辦,就絕不會去縣衙。
果不其然。
“謝大人!”柳如鈺跑到他麵前重重跪下,“大人大恩大德,如鈺無以為報,來生之事渺茫,但今生定為大人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謝瀟瀾微微點頭:“還是那句話,我隻看你的行為。”
“學生,明白!”
沒再讓他拘著禮,謝瀟瀾讓他起來問了些話,左不過就是關於新書院之事。
柳如鈺便將這幾日的所得全都告知他,新書院那邊工匠已經全都找好,地基也在慢慢建起,所耗費的銀子也一一道來。
見他對這些倒背如流,便知他是真的用心,也放心了。
謝瀟瀾:“既如此,你便先去忙著。”
待他走後,何意撚著手裡的藥草細細想著,這書院一建便是海樣的銀子花出去,雖說這銀子都是收的臟銀,但所用筆項都已經記錄清楚,也得有收益才行。
向來有銀子好辦事,謝瀟瀾如今雖收著俸祿卻也不多,隻有些賞銀以及鄉下商戶的孝敬,還不夠。
一年清知縣,十萬雪花銀。
賈啟鑲他們能收得這麼多,和那些商戶亦是有關係,謝瀟瀾雖不吃那一套,但偶爾送的禮也收了,得賺銀子。
“想什麼呢?”謝瀟瀾拿過他手裡被揉撚的藥材,指腹都紅了。
“賺銀子。”何意突然看向他,“新書院建成定要有食宿,不若我們將食堂租出去?”
謝瀟瀾瞬間來了興趣:“仔細說說。”
何意想到前世的大學,裡麵食堂眾多,學生可以自由挑選想吃的食物,或者書生們在外買吃食,到時讓人一同送去,賺個跑腿費,還能賺酒樓一筆。
“回頭讓柳如鈺擬個章程,介時讓宋元去辦這件事。”謝瀟瀾不免有些激動,“我夫郎當真機敏聰慧。”
“否則豈不是要坐吃山空?”
謝瀟瀾知他為自己考慮,便也將此事上心了,否則豈非要讓他夫郎不悅了?
十月底的天氣已經冷的厲害,不耐凍的便早早穿了棉衣。
何意便懶在府上不願出門了,所幸醫館的大夫夠用,倒是也能由著他一味躲懶,謝瀟瀾見狀便也將衙門的事物都安置在宅子裡做,左右就是要陪著。
“根據何大夫所說,學生已經擬好章程,大人請看。”柳如鈺將紙張遞去,“若是建造單個食堂,不用動地基隻需稍改布局便可,我已經讓匠人畫了草圖。”
謝瀟瀾細細看著,裡麵所書寫的東西倒都清晰明了,雖是草圖也能讓人一目了然。
他很滿意:“讓宋元去做,告訴他,若是有聊得來的商戶,讓他看著辦。”
“是。”
現在是十月底,書院建好最早也要明年開春,若是到時候再找商戶就太慢了,便聽了何意的提前將人都備齊,為避免他們出爾反爾,還準備了文書簽印。
宋元得了準話,便立刻放下手裡的卷案去做了。
謝瀟瀾出了書房進了寢屋,就見何意圍著炭盆捧著熱茶,他有些無奈:“這般畏寒,再冷了豈不是連床榻都出不得了?”
“不會,隻是冷的突然,我得緩幾日才能出門。”何意咕嘟咕嘟喝著茶,“娘今兒煮的牛乳茶,很好喝,隻是牛乳難得,否則定要讓她多熬些,讓府上下人去賣。”
“娘在府上也無事可做,你便在家裡多陪她說話,過些日子適應了再去醫館便是。”謝瀟瀾便也給自己倒了一杯,估摸是為了迎合何意喜好,放了不少砂糖。
何意便也點頭應:“也好,我最近想吃些炸食,回頭和娘合計合計,看看怎麼做的好吃。”
“你看著辦,如今天寒,得緊著讓他們在春節前把書院修建完善,否則節日難動土,又要耽擱了。”謝瀟瀾說。
何意低低應了一聲,悄悄往他懷裡靠了靠。
謝瀟瀾垂眸看他,本欲打算裝作什麼都不知,可瞧他這般失意,便是想裝看不懂也不能。
“去年這時節你也是這般失落,我問你為何,你隻說是冬日畏寒過些時日便好了,今年又這般,還是不願說嗎?”
何意垂眸輕笑,再抬眸時眼底一片紅:“今日是我生辰。”
謝瀟瀾呼吸一滯,難得有些慌:“我即刻去備禮物,街上好些鋪子都開著,你在家等我。”
說罷便匆匆跑了。
他早該問的,早該在去年就問清楚,否則也不至於差點錯過他兩年生辰。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四千!我雄起了!明天爭取四千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