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是君後, 這坤寧宮主殿內所有養尊處優的主子們,望見那道絳紫色身影後,皆齊齊站了起來。
嵐朝講究嫁妻隨妻, 不論出身如何,入宮後便成了皇家人。便是位份最低的九品小侍,名義上也慢待不得, 更遑論這些能在坤寧宮擁有一個位置的高位份侍君們?
可侍君之上, 卻仍有那身份更為貴重之人。
瞧見那刺著祥雲的綠綢繡鞋踏過主殿的門檻,門外的宮侍忙不迭地高聲唱道。
“福太貴君駕到——”
*
世人皆知後宮有三主,一為正二品輔國大將軍之子, 當朝君後;二為先帝正君, 鶴州望族出身的戚君後;三為女帝親父, 先帝親封的福太貴君。
其中,君後尚且無子, 戚君後醉心於佛法,三主之中唯獨那福太貴君權勢最盛。
福太貴君與戚君後不同。
戚君後出身鶴州望族, 先帝極為忌諱外戚專政之事,特意避開京城各路權貴,自距離頗遠的鶴州挑選了一位正君。
聽聞戚君後出嫁時, 嫁妝車隊便走了足足三月。
而戚家能夠自前朝屹立至今,也是聰慧至極,深諳明哲保身之法。自戚君後嫁入皇家, 戚家子弟逐漸淡去朝堂, 隻在鶴州地界頗有仁善好施之名。
直到近年來,新帝登基,戚家才試探般的派出了幾位旁支入仕,嫡支卻是沒見影子的。
畢竟......這位新帝身上可沒流著戚家的血, 態度如何誰又說得準呢。
鶴州乃上州,戚家底子足夠豐厚,戚君後身為戚家嫡支,自幼便金尊玉貴地養大,吃穿用度比之宮中主子們也不遑多讓。
他入宮多年,膝下唯有一子,而今早已出嫁。
女帝性善,先帝殯天後便特意下旨,各宮太侍君們儘可隨意歸家。除了那母親、姐妹早已逝去的,其餘多數都選擇了歸家,帶著多年攢下的家當過些自在日子。
大約是為了戚家那望族的臉麵,戚君後並未歸家。深宮寂寞,他便愈發醉心佛法,平日裡深居簡出,見過的宮侍都沒幾個,美食、華服更是從未入過眼。
如果非要類比,戚君後和那在蘭音寺修行多年的許貴人許渝貞是極為相似的。
福太貴君則有不同,愛極了華服,不拘是東珠還是珊瑚,隻要費銀子的他都喜歡。
福太貴君姓徐,入宮前不過一九品小官之子,有幾分姿色這才被采選的花鳥使看中,入宮當了侍君。
可惜太上皇時期後宮美人多不勝數,那些精通琴棋書畫、禮儀俱佳的更不在少數,況且那時先帝年歲已大,來後宮的次數越來越少,福太貴君侍了一次寢後便再沒被召過。
可也就是這一次,福太貴君懷上了孩子,誕下先帝的第二位皇女,一躍從八品才人晉為二品貴君。
先帝甚愛這第二女,福太貴君的母親、姐妹的官職便也有了不同程度的擢升。
母親徐大人調入京城,成了世襲的一品榮國公,現在更是成了當朝女帝的外婆。萬千榮光加身,哪裡有當初那九品小官的模樣?
約莫是從前過多了苦日子,福太貴君便愈發喜好那些珍稀奢靡之物,先帝在時還好,那時還有個先太女排在前麵。
可自先帝殯天,女兒登基為帝後,福太貴君便愈發縱著自己。
便連那三年孝期,白色孝服上都刺著貴重的刺繡,定睛一瞧能看出是祥雲、仙鶴的花樣。
——到底是心疼自個兒養大的女兒,起碼麵子上過得去,沒得指摘。
雖說喜好奢靡,福太貴君卻懶得與那些新入宮的侍君立規矩。
許是給那盛家君後麵子,也或許單純因為在先帝的後宮鬥怕了,上了年紀便隻顧享樂。何必與小年輕們攪合,沒的還與那未來的皇女親爹結了仇。
可這次不一樣。
這次若是不來,未來皇女沒準便被一群隻會爭風吃醋的蠢貨弄沒了。
*
“見過福太貴君大人。”
君後領著各位侍君,恭敬地與那一身絳紫色的男子行禮。
辛言忱的位置靠近門口,於行禮之前便先見著了那福太貴君。選秀那日的印象早已淡去,印在眼底的便是如今這位。
隻見那人穿著一身絳紫色的太侍君服,橫掛著一肩帶,有繁複貴重的刺繡在其上。繡線裡裹著金絲,在殿內便已熠熠生輝,著實富貴逼人。
福太貴君大約已經忘記了自己“頗喜青州風光”,看都沒看辛言忱一眼。
他冷嗤一聲,斜睨了眼站在君後側後方的裘荀生,眼中嫌棄自不必提。
“往日裡免了這請安,倒叫哀家錯過了許多好戲。”
好戲......這便是說他們是戲子了。
君後率先請罪:“是懷景禦下不嚴,還請福太貴君賜罪。”
辛言忱琢磨出了這話中的滋味。
自稱為“懷景”,而非“兒臣”,便是君後率先低頭。他身為女帝正君,本可跟著喊一句“父親”,卻仍以“福太貴君”尊稱,也是一種低頭,給足了福太貴君臉麵。
果不其然。
福太貴君鬆了鬆眉眼,卻是將君後扶了起來,戴著精致護甲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好孩子,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君後溫順垂眸:“此乃兒臣之責,隻盼能為陛下分憂一二。”
福太貴君愈發滿意,掃過那些仍跪著的侍君們,目光在最前方的三人身上停了幾秒,心中到底還是失望。
一個林側君,不過外室之子,仗著近身伺候陛下,刻意引.誘得了這從五品側君的位份,聽著便不光彩極了。
一個臻公子,出身鄉野、性情刁蠻倒也罷,卻愚蠢至極,心底毫無容人之量!
最後一位原美人,出身尚可,偏性子弱了些,瞧那身子也不像能誕下皇女的,實在是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
至於最後一位高位侍君,那傳聞裡的靜公子,更是被陛下護得跟什麼似的,想來也是個妖精般的人物。
這些出身卑賤的妖精們,全都欺負他恬兒年紀小,沒經過事兒。
福太貴君心中哀歎,竟覺得怨了一輩子的先帝也算有可取之處,起碼在後宮呆的久、一眼便能看穿那些個矯揉造作的妖精。
他愈發堅定了心中的決定。
被君後攙著,福太貴君朝著台階之上的交椅走去,他刻意放慢了腳步,那些侍君們便也跪得格外久些。
直到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上首方才傳來一句“起來吧”。
下馬威給足了,便可以開始正事了。
福太貴君欣賞著自己衣裳上的繡樣,隨意道:“既然都知道了餘家公子的事,君後,你便挑個日子請人進宮玩玩吧。”
“請這等有福氣的男子進宮,想來也是你們所盼著的,哀家便遂了你們的心願。”
辛言忱忍不住斂眸:這話未免太過霸道!
說是進宮玩玩,實則不過走個流程罷了,想來下一步便是冊為侍君。況且哪個男子願意為妻主挑選小侍?竟用那般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這是他們的心願,實在是可笑。
既然這是他們所有侍君的“心願”,想來便連陛下也無法拒絕,而福太貴君,也著實算不上強人所難,反倒算得上“心善”。
偏這荒謬的話無一人反駁,方才牙尖嘴利的侍君們,一個個變成了啞巴。
君後頓了頓,溫順道:“兒臣遵命。”
福太貴君約莫是解決了一樁心頭大事,嘴角有了笑,也不急著走,反倒開始規訓起了眾人。
“哀家年紀大了,力有不逮,君後又是個寬厚的性子,倒叫你們一個個的本末倒置了。”
“爭寵算什麼,總歸隻有一個陛下,你們便是傷了殘了,陛下多看你一眼又如何?到底還得肚皮子爭氣!”
“有了女兒,還怕見不著陛下麼?又何至於那般愚蠢!”
高昂的語調一轉,福太貴君看向下方,和顏悅色道:“你說對麼,臻公子?”
“......”裘荀生攥緊了手上的護甲,聲音有些僵,“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