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接進宮吧。”
輕飄飄的一句話, 餘昀進宮的事兒,便這麼過了明路。
幾位侍君心底一沉,知曉已無轉圜餘地。
林側君把玩著玉扳指的手便是一頓, 片刻, 卻又若無其事地笑了起來,右手掩著唇角, 跟著道:“這般有福氣的弟弟進宮, 真是一件好事。”
他的聲音極輕極柔,微紅的眼線拉長,雅致風流,一身白衫更是仿若謫仙般出塵,任誰也無法將其與傳聞中的外室子聯係起來。
身後的長平卻忍不住垂下了頭。
——主子極喜陛下贈的扳指, 平日裡便連就寢也不會取下,他們下人更是瞧都不能瞧。此番卻特意將那扳指露出來。
顯是生氣了。或者說......生了怯意,便開始示威?
可長平從未見過主子怯懦的模樣,便也無法確定了,他隻知道,主子與尋常模樣不太相同。
謝美人與思美人並未吭聲, 卻也是默認的姿態。
倒真像是兩尊白玉美人似的,全無自個兒的喜怒。
辛言忱瞧著這番鬨劇, 卻忍不住想起了裘荀生。
他一貫是個牙尖嘴利的, 若還醒著, 此番大抵會笑著抱怨一句:“弟弟今日一進宮,本宮便中毒了, 這算哪門子有福氣呢?”
笑意尚未及眼底,想起內殿那毫無知覺的人,再看這嬌羞垂眸的餘家公子, 神情便又淡了下來。
便是寵侍又如何,連晉三級、聖眷滿宮皆知,現下尚且病著,她不還是抬了更鮮妍的少年進宮?
或許陛下心底是記著裘荀生的,才會在他受傷後匆忙趕來,親自為他撐腰,可這寵愛雖真,卻太薄、太窄了。
說到底——於帝王而言,愛本就是虛無縹緲的東西,後宮眾人爭的,也不過一個“寵”字。
得有多自不量力,才會與那坐擁後宮三千的女帝討一份愛呢?
一時心情又低落下來。
辛言忱時常會在某些瞬間,覺得他是不正常的,此刻便是如此。
分明全嵐朝的女子都是這般,分明母親後宮也有著許多小侍.....分明理智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可他就是抵觸與人共侍一妻。
似乎在那道德規訓下的軀殼下,有一絲靈魂,令他不願沉溺;可進了宮以後——或者說見到她以後,那絲讓他維持清醒的靈魂,便也時常混沌起來了。
低歎一聲,辛言忱將自己的注意力轉到了這生存之事上。
這一轉,他便又想到一件事:倘若思美人主仆皆被當槍使,那麼幕後之人的目的又是什麼?
除去裘荀生這寵侍,陷害思美人失寵,還有......阻止餘公子進宮。
餘家公子一進宮,便鬨出這中毒之事,的確對傳聞中的有福之名有所損害,興許便能讓福太貴君生出芥蒂。
隻是他們低估了餘家公子......或者說,皇嗣在福太貴君心底的分量。
餘家人多生女兒的事實擺在那,那麼怎麼看,餘昀都是有福氣的那個。
一箭三雕,現下前兩隻雕暫且不論,這第三隻,卻是完全沒影了。
說到底,千般計謀、萬種算計,在陛下開口的這一瞬間便已輸了。
那幕後之人便是有顆七竅玲瓏心,也不過被女帝拿捏在手中的罷了。
*
“陛下,那這位份.....?”
女帝隨意揉著眉心:“位份你且看著辦,餘大人那兒,朕過會兒宣她進宮說一聲。”
餘昀沒料到陛下竟會傳母親進宮,驚得抬頭看了一眼。
下一瞬,卻又瑟縮般垂下眼眸,怕被看出眼底滿溢的情愫。
“說一聲也好,也得多謝餘大人生出這般好的孩子。”
福太貴君笑眯了眼,卻聽君後問道:“那麼何時迎人進宮呢?”
時下男子頗為看重出嫁之禮,為顯重視,雖無法行那聘側君的禮儀,也該擇一吉日再迎人進宮才是。
可福太貴君急著抱孫女,拍板道:“便後日吧。”
開口後方才察覺語氣太過強硬,福太貴君便柔和了眉眼,問道:“昀兒,你覺得呢?”
恰好女帝收回了手,餘昀猛地回神,訥訥道:“.....我、我都可以。”
福太貴君想著孫女,見他這般乖巧,愈發覺得是個有福氣的,隻覺得心底那口氣都順了。
孫女孫女,這人早一日進宮,他豈不就早一日抱上孫女?
福太貴君喜得直撫餘昀的手,嘴裡心肝兒地喚著。
君後蹙眉,這般大事到底該和餘家人商量一番,省的叫餘家人心中有了芥蒂。
可望見少年發紅的耳垂,卻又歇下了心思。
餘家大抵在送人進宮時,便明白宮中的意思;便是不知,依著那寵兒子的勁兒,想來也絕不會說出反對之言。
那麼他又何必當那個惡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