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辛子槐也足夠出息,她步步高升,更是在30歲那年,成為了青州長史,次六品官員。
對於一個農家子來說,這實在很了不得。畢竟辛子槐才學一般,科舉隻是同進士出身。
辛言忱也就從一個出身鄉野的野小子,搖身一變,成了次六品長史家的嫡長子。
可對他來說,4歲前後,是割裂的。
4歲前,辛言忱喜歡在地裡瘋跑,奶奶雖瞧不起他是個男娃,卻也會在夏夜將他抱在膝上,摸著他的頭閒聊。
她說,忱哥兒,你母親可有出息,是個大官.....她說,你母親總有一天會來接你,你會變成高門公子,不能再這樣不知禮數。
那時,其實辛家已經不缺錢了,辛奶奶雖然節約慣了,也沒短了孫子的吃食。
辛言忱不信奶奶的話,如果真的有母親,為什麼他從沒見過?
可小孩最是敏.感,知道有個當大官的母親後,他幾乎成了周圍一片的孩子王。
誰不聽話,就說一句“我娘把你關起來”,也就嚇唬住了。
可是4歲那年,奶奶去世,辛言忱被接到了府城。
他這才知道,自己的母親真的是大官,真的來接他了,奶奶真沒騙他。
那座很大的宅子裡,侍從很多,還有弟弟、妹妹,他們喊他的母親為“娘”,喊另一個陌生的男人為“爹”。
而不是老家那個牌位。
他們不肯喊他哥哥。
後爹笑得很溫柔,摸過他的頭以後,會不易察覺地在手帕上擦擦手。
妹妹性子傲,喜歡板著臉,她是辛家的希望,從小便跟著先生讀書,可辛言忱也見過,她會在下學後揣著一個油紙包,將最時興的吃食帶給自己弟弟。
至於母親.....母親她總是很忙,飯桌上才能偶爾看見。她最常誇讚妹妹,和後爹感情也很好,弟弟也會大膽地和她撒嬌。辛言忱坐在角落,覺得很不自在,幾次後,他乾脆在自己院子裡用飯了。
後爹安排的小廝刻意孤立他,府城的許多吃食都很陌生,辛言忱束手無策。他們便會竊笑、擠眉弄眼,後來更是光明正大地談論他這位鄉下來的嫡公子。
他們說,他父親擔不住福氣;他們說,他沒有教養、不知禮數;他們說,是徐正君心善,才把這小孩兒接過來,不愧是高門公子.....
4歲的辛言忱坐在簷下,呆呆地望著天空,望著與老家截然不同的天。
奶奶從來沒有告訴他,他是沒人要的小孩。
奶奶還是騙了他。
*
“辛言.....咳咳,哥?哥哥?”
辛言筠的聲音喚醒了他,辛言忱掃了他一眼,平靜道:“我換個衣服再去。”
嬌養大的小公子一臉嫌棄:“你怎麼穿這麼差啊?我爹不是給你送了幾匹好料子嗎?我想要他都不給呢。”
最後一句話說得小聲,辛言忱隻當沒聽見。
他也沒解釋,徐玉修送他料子,不是花色老氣、就是會找借口要回去。
幾次下來,辛言忱懶得碰他送的衣服,也懶得去和母親告狀。對於這樁麵子工程,兩人心照不宣。
這次送料子,倒是真情實意的,可辛言忱還是懶得碰。
辛言筠生怕母親怪罪,也不準辛言忱去換衣服,就把他直接拉到了書房。
徐玉修等在門口,看見辛言忱的穿著,臉上的笑容微不可察地頓了頓。
片刻,他有些嗔怪道:“忱哥兒還是這麼節約,和你娘一模一樣。”
辛言忱平靜行禮:“父親。”
徐玉修對他的冷淡視而不見,仍舊笑意溫雅:“在家裡,就不必戴著冪籬了。”
依言摘下冪籬,那張溫雅清雋的麵容展現,徐玉修有些晃神。
辛言忱的五官隨了母親,眼型狹長略帶鋒利,唇.型柔和,偏偏皮膚和臉型又隨了早死的親爹,不大,身形修長,也不過分健壯,搭配在一起便是個頂級美人。
辛言筠站在辛言忱身旁,徐玉修粗略打量一眼,忍不住歎息。
這哥倆長得倒是有幾分相似,偏偏他兒子眼神稚氣,臉頰稍顯圓潤,看著便不如辛言忱了。
雖說還有幾年,但也得拘著筠哥兒的吃食了。
幾人走進書房,辛子槐站在書桌後麵,望著剛寫好的一副字,滿意地笑了。
她招了招手:“忱哥兒,過來。”
辛言忱頓了頓,走了過去。
辛言筠的羨慕毫不遮掩,他也想過去,徐玉修拋來一個眼神,也就老實了。
最近不能惹大哥,他金貴著呢。
算了,等大哥走了,他就是府裡唯一的嫡公子!
辛子槐讀書不行,倒是寫得一手好字。讀書人講究以文會友,辛子槐為了仕途更進一步,特意苦練過那手字。
辛言忱平靜誇道:“母親的字愈發精進了。”
辛子槐打量了長子一眼,側身讓出位置,將毛筆遞過去:“寫兩個字我瞧瞧。”
上好的宣紙、端硯,辛言忱當初習字時,隻不過用一根樹枝在地上劃劃。
頓了頓,他拿起毛筆,姿勢標準,指骨修長如玉,幾個字便在紙上流.瀉而出。
辛言忱。
辛子槐看著那三個字,誇道:“行筆迅捷,用筆有力,不錯。”
徐玉修也湊過去看,跟著誇道:“聽小廝說,忱哥兒才從書齋回來呢,他一貫好學,和你一樣。”
隻可惜太過鋒利,若是女子,有此風骨無妨,可對男子而言,便會擔心過剛易折。
徐玉修淡淡地在心底點評了兩句。
聞言,辛子槐更高興了,她提筆,在旁邊寫下了“辛子槐”三個字。
“母親,我呢?”
聽見辛言筠的抱怨,她便又加了“辛言筠”三個字。
可惜宣紙空間不足,最後加的“辛言筠”三個字,便擠在了“辛子槐”旁邊,顯得“辛言忱”三個字孤零零的。
“忱哥兒,你看這字。”
“一筆寫不出兩個‘辛’字,你可知曉?”
辛言忱淡聲應是,辛子槐歎息一聲,放下筆:“你這性子,讓我如何放心。”
徐玉修站在一旁,神色同樣有些動容。
想了想,他問道:“忱哥兒,你可有心上人?”
辛言忱內心暗道:來了。
“並無。”
好似鬆了口氣,徐玉修代替妻主問出了話:“那你可願參加大選,入宮?”
這一次,辛言忱沉默了許久。
未來如何,其實他很少考慮,他不愛女子、不愛男子,唯獨愛讀幾本書,最常翻的是遊記,如果可以,他更想遊曆祖國的大好河山。
可身為男子,在這世道舉步維艱;身為高門嫡子,他有必須承擔的責任,不論他是否願意。
他沉默得太久,書房內的氣氛陡然沉寂下來,剛才的和樂不複存在。就連宣紙上的三個名字,都隨著墨跡變乾,顯得冰冷起來。
辛子槐暗暗皺眉,這木訥性子可不討喜,筠哥兒倒是活潑,年齡卻不夠,幾個庶子也是如此。
當了一輩子的“愛夫”妻主,臨到此刻,辛子槐才感慨,兒子生得少了點。
恰在此刻,一隻手借著衣袖的遮掩,悄然握住了她的手。
抬頭看去,徐玉修目露擔憂,辛子槐心中的氣突然又順了起來。
罷了,能有個嫡子參加選秀便很好,再如何,忱哥兒這張臉還是夠用的。
如今隻怕......他對玉修有恨,對她這個母親有恨,對辛家有恨。
正思索間,一道溫雅的嗓音響起。
“言忱願意。”
“隻陛下見慣了美人,言忱身無長物,如何確定,能被宮中留下呢?”
也罷。
不過是換個地方看書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