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子槐微怔, 隨即笑了。
“我兒無需自謙。”
讚賞地看了眼長子的容貌,她提筆,在宣紙上寫下一個“陸”字, 恰好在“辛言忱”三字旁邊。
這個字.....辛言忱畢竟是閨中男子, 況且青州地處偏遠,父親早亡、無顯赫的外家幫襯教導。
除了認識兩個字外, 他對嵐朝的世家大族所知甚少。
徐玉修語氣溫婉:“陸家,乃福太貴君的母家,也是當今陛下的外家。”
“我與母親修書, 她告知我, 她與陸大人當年是同僚,有幾分薄麵。”
這話說得委婉, 辛言忱畢竟和徐玉修一起生活了14年,對徐家的了解不算少,很快明白其中關竅。
徐玉修的母親是從四品焰州彆駕, 焰州屬於上州,底下有10郡41縣,雖不是刺史,徐母的權勢也不可小覷。
至於如何與陸家有舊?隻因福太貴君在誕下女帝前,也不過是宮中的八品才人。
他的母親,也就是陸大人,之前同樣是個小官,多半就分到了焰城下屬的縣。
有些交情,也不算奇怪。
如今陸大人乃從一品榮國公, 和徐家,也的確隻稱得上一句相識於微末。
讓辛言忱驚訝的是,徐玉修居然這麼舍得下本, 這麼珍貴的一條人脈,就用在了他身上。
他深深地望了對方一眼,後爹笑得溫婉,毫無邀功之態,母親的眼神也愈發溫和,慈愛地撫了撫辛言筠的頭。
辛言忱突然覺得很可悲。
不僅因為他像個外人,還有徐玉修。
這個暗地裡拿捏他的後爹,同樣讓辛言忱學到了很多。他沒有父親,可以說對於男子的想象,最初就是以徐玉修為模板。
辛言忱從前甚至會刻意模仿他的說話語氣、走路姿態,隻為了更加知書達理,更像一個嫡子。
可也是徐玉修,讓辛言忱明白,後宅男子究竟狠到什麼程度,又可悲到什麼程度。
他出身高貴、才學不淺、內有乾坤,偏偏甘願拘於後宅,為妻主的仕途出謀劃策、為妻主生兒育女,甚至主動挑選秀麗的小侍伺候。
這是最標準的嵐朝賢夫。
而現在,這位賢夫,為他提供了一陣好風,將他送往那青雲之地,那聚集了全天下最有才學、最為賢良的男子的青雲地。
無論辛言忱是否甘願,作為一個後爹,徐玉修的確仁至義儘。
他平靜行了一禮:“多謝母親、父親為言忱操持。”
不願與幾人寒暄,他再次行了一禮,便告彆離開。
書房內,辛子槐微微沉下臉:“這性子,也不知道入宮該如何。”
徐玉修溫言勸道:“忱哥兒還年輕,性子可以慢慢調.教。”
聽到這,辛子槐突然一頓,她掃過一旁裝乖的辛言筠:“若說年輕,筠哥兒不是更年輕嗎?”
生出這個念頭後,她越想越覺得可行,目光慢慢變了。
辛言筠被母親的眼神嚇到,忍不住想往爹身後躲,徐玉修卻輕輕掐了他的腰一把,他便又不敢動了。
徐玉修有些遲疑道:“槐娘的意思是.....?”
辛子槐笑了:“你一貫聰明,不是猜到了麼?”
她提起毛筆,將“辛言筠”三個字重重圈起來。
“按理說,筠哥兒才是名正言順的嫡子,忱哥兒是你心善,才讓他占了個嫡長的名。”
“就連這福太貴君的人脈,也是你們徐家的。筠哥兒才是嶽母的親外孫。”
“玉修,委屈你了。娶得如此賢夫,子槐何德何能。”
辛子槐輕歎一聲,注視著眼角沁出淚水的男人,貼心地撫上他的掌心。
“你且放心,等筠哥兒再大點,我必會拚儘全力將他送入宮。忱哥兒這個當哥哥的,也算是先為弟弟探探路。”
話說得好聽,辛子槐的想法隻有她自己內心知道。
比起忱哥兒,當然是筠哥兒與辛家的心更齊,況且多送一個兒子進宮,博得恩寵、誕下皇女的幾率才更大。
徐玉修顫聲道:“多謝妻主。”
他心中輕歎,成了。
*
回到院子,辛言筠這才急急道:“爹!你乾嘛不幫我拒了!”
他想和母親說話,還被爹掐了!掐得特彆重!
徐玉修不緊不慢地倒上一杯茶,睨他一眼:“瞧瞧你,有點高門公子的樣嗎?這點小事,急什麼。”
辛言筠一把搶過那杯茶,一飲而儘:“這哪裡叫小事!這是我的婚姻大事!”
“正因為是你的婚姻大事,我才這麼操心。”
徐玉修冷冷道。
與往常不同的語氣,讓辛言筠的情緒稍微冷靜下來。
徐玉修眼中多了一分滿意,這才慢條斯理道:“筠哥兒,你可有心上人?”
“.....並無。”
辛言筠才14歲,他沒想到,剛才哥哥那兒才發生的對話,也在他這裡發生了。
14歲的小郎君,談及這個話題,下意識地耳.根微紅。
徐玉修蹙眉,仔細打量幾眼,見兒子眼底隻有羞窘,而無春意,這才放心。
“既如此,為何不入宮?那是全天下男兒夢寐以求的地方!比你外婆家還要富貴!”
妻主升為青州長史後,徐玉修自覺底氣足了點,又想為兒子謀求一樁好的婚事,便帶著9歲的筠哥兒回家省親。
焰州比青州繁華得多,徐府也比辛府大得多。
徐玉修在家中時隻是個庶子,謹小慎微,處處留意。可那次省親,卻讓成為長史正君、有些自滿的他,陡然清醒過來。
費儘心力爬到這個位置,勉強能夠入嫡父的眼,被帶著參加幾個宴會後,徐玉修陡然發現,僅僅是一個焰州,便遠超他的眼界。
在那裡,區區六品官員算什麼呢?以筠哥兒的身份,若想求門好親事,除非當續弦,要麼就是嫁給後院小侍一堆的花心女子。
嫁給家世次一等的人當正君?徐玉修自己走的是這條路,可他的兒子是嫡子,憑什麼要吃這個苦!
焰州尚且如此,坐擁13部州、整個嵐朝的陛下又該是何等尊貴!
既然嫁給誰都一樣,那何不如嫁去天底下最富貴的地方?
那才是他的筠哥兒該去的地方!
被父親的目光灼到,辛言筠覺得對方都陌生起來。14歲的小郎君不明白,那叫“野心”。
他隻是有些訥訥道:“陛下見慣了美人,我、我如何配得上?”
說得好聽,小郎君其實還有點傲氣,雖無心上人,卻也曾幻想著找個話本裡一樣寵他的女子。
可他也有自知之明,一個六品小官的嫡子,在坐擁天下的女帝麵前,什麼也不是。
徐玉修輕笑:“筠哥兒,隻要你想,沒什麼做不到的。”
看穿兒子的心思,他慢條斯理道:“陛下今年18歲,比你大4歲,她於政務上頗有天賦,去歲的黃河水患、前年的津州乾旱,正是因為她的知人善用,才得以平息。”
“你外婆著人在京城打聽過,全京城優秀的男兒,沒有不戀慕陛下的,那樣的女子,筠哥兒,隻要你見上一眼,你就會愛上。”
那也是權勢的魅力。
“比起太上皇,陛下的後宮更是稱得上乾淨,筠哥兒,你生在了一個好年紀。”
“你年輕、漂亮、識趣,再過3年的下一次選秀,陛下21歲,也到了會疼人的年紀。”
“但疼不疼你,就看你自己有沒有本事了。”
徐玉修放緩了語調,辛言筠忍不住聽得入神,心中那陌生而遙遠的京城裡,有一個形象正在逐漸變得清晰。
那是嵐朝的女帝陛下,全天下最優秀的女子,他見一眼就會愛上。
黃河水患、津州乾旱,那是距離閨閣男子很遠的地方,可在那人手中,整個天下,仿佛也隻是彈指之間。
隱約的排斥完全消散,他有些急切道:“爹,你最聰明了,快教教我吧,我該怎麼做呢?”
徐玉修滿意地笑了。
“我會為你多請幾個先生,舞蹈、字畫、禮儀,你都需要繼續學習。還有吃食上,你外婆從焰州請了一個宮中外放的嬤嬤,為你調節身體,務必達到最佳的受.孕狀態。”
辛言筠聽得臉紅,又聽父親說了最後一句話。
“而現在,你一定要和你哥哥打好關係。”
哥哥?辛言筠不太明白,卻也乖巧點頭。
他挺喜歡大哥的,年幼時不懂事,也排斥過對方,擔心爹娘被搶走,可慢慢讀書識禮後,他也明白了大哥的不易,偶爾也會分些小零嘴給對方。
看著懵懂的小兒子,徐玉修忍不住輕歎。
說起來,筠哥兒真是生在了一個好時候,若是徐家有年紀合適的男子,這些人脈資源,又哪裡輪得到他這個外嫁的庶子的孩子?
想到徐家,徐玉修又想到了辛言忱,他眸光微暗。
徐家甘願拿出福太貴君那條人脈,除了他的修書外,還有兩點。
一來,徐家也想在這首次選秀中占據一席之地,免得落了下風、白白浪費下一個三年;二來,則是看過了辛言忱的畫像,那般容貌身段,有投資的價值,才會願意拿出人脈。
路已經鋪好了,就是不知,這位嫡長子,又能走到哪一步?
讓出這麼珍惜的人脈,徐玉修理智知道是最好的選擇,對方若是投桃報李,來日也會拉拔筠哥兒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