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雲修齊本人,麵對眾人的打量,泰然自若,那些醃臢話,也沒人膽大到當著他的麵去說。
他認真地吃著飯,之後又喝了碗雜菜湯,小廝遞上手帕,便優雅地拭了拭唇.角,最後走上馬車。
暗中打量的人:“......”
胃口倒真是不錯,難怪廚娘要特意強調。
辛言忱瞧見,負責雲修齊那一車的廚娘,得意地挺了挺胸膛,之後又給馬車上送了點東西,估計就是開的小灶了。
其他人也發現了,卻沒法再酸,平心而論,他們真沒雲修齊吃得香,身份也沒他高貴。
哦,除了裘荀生外。他吃什麼一貫都很香。
晚飯結束,花鳥使觀測了天氣,決定就地休息。當然,對於秀男而言,休息也是在馬車上。
既是為了保護秀男,也起到一個互相監督的作用,省的有秀男與護衛私通,給女帝戴了綠帽子。
經過了數次選秀,馬車改良,不說多舒適,起碼保暖沒有問題。
裘荀生就說,在這車上睡,比他家的床還舒服。
他睡得香,辛言忱有些不適應,卻也強逼著自己閉眼,至於其他高門公子的輾轉反側聲,他將手帕撕成一條條,堵著耳朵,反正聽不見。
*
翌日卯時不到,秀男們便被叫醒了,早食已經做好,雜薯粥搭配肉醬餅子。
雜薯粥是現煮的,或許為了秀男的身體考慮,特意放了糖,吃著甜津津的。
肉醬裝在罐子裡,提前熬好,餅子則是買好的乾糧,很不好下嘴。
其餘人學著裘荀生,在火上烤了烤,餅子果然軟了,隻是有個彆人手笨,烤餅子的時候把手給燙著了。
裘荀生嘴裡嫌棄他們笨,卻主動從包袱裡拿了藥膏遞過去。
“你、你怎麼買得起藥膏?”
那人有些猶豫,卻不好拒絕彆人的善意,隻能彆彆扭扭地問。
“自己做的,放心吧,毒不死你。倒是你,要是再不塗藥膏,當心留疤!”
藥膏裝在竹筒裡,看著簡陋,聞起來有股刺鼻的味道,但真的塗上去後,卻真的不疼了。
那位公子之前也嫌棄過裘荀生,這下子,他也尷尬了,不好意思道歉,便讓自己的小廝拿來一個包袱,遞給裘荀生。
“這是我爹給我準備的雲香糕,比青州最貴的糕點鋪還香,送、送你了。”
裘荀生沒拒絕,現在糕點也是稀罕物呢,他們馬車上原先備著的不剩多少了。
辛言忱安靜地看著,隻是在裘荀生遞來一塊雲香糕時,他也接下了。
放到嘴裡,慢慢品著,這荒野的風景,似乎也美上幾分。
用過早食後,車隊重新上路。
這一次,秀男們安靜很多,彼此偶爾交談,也都帶著客套。
這些16、7歲的少年郎似乎突然意識到,在前往異鄉的途中,這一個月,他們可以成為臨時的夥伴。
也有些聰明人選擇和裘荀生道歉,裘荀生嘴裡說著沒關係,也接受了他們送的道歉禮物,但還是最親近辛言忱,轉手就把吃的分他一半。
導致接下來一旬,其餘人都消瘦了,完全沒瘦、甚至豐腴了些許的辛言忱變得格外矚目。
偶爾,辛言忱聽見彆人誇讚裘荀生的美貌時,會帶上他幾句。
諸如他也是個勁敵、沒聽說長史家有這麼個嫡子之類。
辛言忱覺得很沒意思,但也警醒過來。
裘荀生再送吃的,他便不要了,刻意弄亂自己的發絲、衣著,夜間在篝火旁收集一些炭粉,塗抹在眼下、臉上,容色憔悴,便也不打眼了。
辛言忱想給裘荀生也塗點,可這小子死活不乾,他很愛自己的美貌,也以此為傲,讓他藏住美貌,比不吃糕點還難。
幸虧裘荀生沒什麼好衣裳,也不通禮儀,辛言忱刻意不提醒他,因著邋遢,倒也少了幾分美貌。
暗中打量的人,眼中的忌憚就少了。
*
一路從青州出發,轉眼已過半月,到達了津州地界。
津州屬於上州,每年交的稅收銀子比青州不知道多多少,偏偏津州有個乾旱的老毛病。
就連這個名,取一個“津”字,也是為了求上天多降點雨。
青州麼,名字隨意許多,山多、全是綠色。
五位花鳥使商議過後,決定在津州城外修整半天,補充一些乾糧。
秀男們不可離開,卻能安排小廝進城,添置些吃食、衣著、藥材。
雖說路上安排了醫師,但都是嬌貴的公子們,10來個醫師根本顧不過來,一些常用的藥丸就很有必要了。
辛言忱身上錢多,他卻並未拿出金子,而是拿出一錠銀子,交代小廝進城買些糕點。
馬車上的公子們仿佛活了過來,鄉野他們呆不慣,城裡這種能使銀子的地方,才是他們的主場。
見辛言忱摳搜搜的,裘荀生甚至連小廝都沒有,便有人略微憐憫道:“言忱兄,我借你些銀子吧。”
被辛言忱拒絕,他便吩咐小廝,東西都買雙份。
反正不差錢。
那人還刻意看了辛言忱一眼。
辛言忱:“......”
人情債難還,他可不想欠人情,等小廝們離開,他私底下找到那人,遞了一錠金子過去。
見對方目露驚訝,辛言忱便壓低了嗓音:“馬兄,出門在外,彆太露富才是正經。”
“再者到了京城,物價翻倍,使銀子的地方還多著呢。”
那人陡然醒悟,再看辛言忱時,眼底有了幾絲感激。
“言忱兄,你放心吧,我舅舅嫁到了京城,舅媽開了個鏢局,不差錢。”
“我多半是選不上的,到時候我就在舅媽家玩一段時間,托她幫忙找一門親事,合適最好,不合適的話我就明年隨舅媽的車隊回青州。”
“倒是言忱兄你,比我有前途多了。這樣,言忱兄,改天你需要銀子或者雜使的小廝,就去鏢局找我,這是信物。”
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一個木牌,遞給了辛言忱。
“.......”
辛言忱沒想到還有這一茬,但對方盛情難卻,隻能收下木牌。
*
修整結束,馬車裡有了新的糕點和茶水,帶著津州風味,幾人吃不慣,卻也還是慢慢地吃著。
畢竟津州的口味就吃不慣了,到了京城該怎麼辦?
過去了半個月,這些嬌氣的秀男們,也都成長了許多。
車輛行駛沒多久,有人放下手中的糕點,掀開簾子,見護衛離得遠,便又回身,對著其餘人招了招手。
見其他人沒動,他急了,小聲道:“快、快過來。”
見他似乎真的有事,其餘人便好奇地湊過去,辛言忱拉著不情不願的裘荀生,也圍了過去。
“我發現了一個秘密,關於雲修齊的。”
開場一句話,其餘人的好奇心便被勾了起來。
那人也不賣關子,指使靠窗的人注意動靜,便小聲地說了出來。
“我家小廝去津州最大的酒樓打包飯食,最近饞烤雞饞得緊,誰知,就碰到了雲修齊的小廝。”
“他兩個小廝,完全沒買藥材,也沒買新衣裳,全買的吃食!大包小包的,糕點、烤雞、炒菜、炒飯、冷切牛肉.....全買了!”
一連串菜名,裘荀生聽饞了,也不需要辛言忱拉著了,自己就聽得很認真。
有人質疑:“這算什麼秘密?他的衣裳本就是最好的料子,又帶了好幾箱,何必再買?買多了也來不及穿啊。”
那人冷笑:“嗬,那他就一個肚子,怎麼裝得下那麼多吃食?”
“每天廚娘都誇雲修齊人好,將飯菜吃得乾淨,開小灶給他後,還會打賞銀子。”
“正常吃飯,有肚子吃零嘴不稀奇。他這樣天天還要開小灶的,我倒是不信,還有肚子空著!”
其餘人安靜下來。
這倒也是。
有人遲疑道:“那....那就看他接下來幾天,是不是還要廚娘開小灶好了。”
其餘人安靜。
片刻,有人小聲道:“你們說,若真是裝的,他圖什麼啊?”
圖什麼?這馬車上的8人,全車隊的上百個秀男,圖的,還不就是京城那位麼?
或者再說直接點,圖的就是那潑天的富貴。
“我有親戚在京城,聽說陛下不愛美人,獨愛美食。”
“估摸著,那位想用相同的愛好,引起陛下的注意罷。”
其餘人再度安靜。
終於有人罵道:“天殺的,都是板上釘釘的貴人了,還想著去爭寵,我倒被襯得像條鹹魚了!”
那倒是。
明明是正四品的高門嫡子,偏偏還那麼能吃苦,為了爭寵,連吃10幾天大鍋飯不說,還主動要求開小灶,就為了那虛無縹緲的名聲!
廚娘做的飯不算難吃,但平心而論,真比不上高門飯食的精細。
刺史家的公子,口味隻會比他們更挑剔才是。
“你們知道他為何有賢德之名嗎?”
“有次宴會,主家鬨出了事,正君打死了受寵的小侍,其餘人都覺得是小侍太過囂張,偏他說......”
說到這,那人清了清嗓子,微微蹙眉,刻意夾著嗓子模仿道:“我倒覺得,正君不該如此善妒才是。”
“我若嫁人,必定憂妻主之所憂,喜妻主之所喜,妻主所愛之人,縱是小侍,也不過是身份差一等罷了,妻主給的愛,卻是均等的,正君與小侍,並無不同。”
其餘人目瞪口呆。
馬車上大多數都是嫡子,就連家境貧寒的裘荀生,也是出生在一個沒有小侍的家庭。
況且就算是庶子,年少慕艾時,都會想著成為正君,誰會想當小爹啊?
雖然現在參加選秀,大家都平等地成為了小爹。
但心底裡,對小侍的輕蔑卻一直未曾變過。
倒是雲修齊,明明是高門嫡子,怎麼會說出那樣的話?!
前麵的話還算靠譜,後麵的“正君與小侍並無不同”是什麼東西啊!
“難怪有賢德之名,我呸。”
“嗬,這般大度的男子,難怪女子們格外推崇了。”
“他倒是再沒有成為正君的機會了,那話,說了也是白說。”
“哪裡白說了?他認為小侍並不低人一等,這不,自己就成了小侍。”
其餘人帶著情緒的抱怨,辛言忱並未參與。
他退遠了一些,倒一杯茶慢慢喝著,心底總覺得有些奇怪。
這雲修齊......他說的話,不像是大度的正君,倒像是站在小侍的角度,自己就是那個得寵的小侍似的。
可分明,那時他還未曾參與選秀。
*
接下來幾天,廚娘依舊給雲修齊開小灶。
大家也就明白了,這廝真的在裝,廚娘每次送到馬車上的小灶,多半被扔了,或是給了小廝。
至於雲修齊自己,自然在悄悄品嘗津州酒樓的大廚手藝了。
知道歸知道,馬車上的人卻再沒談論過此事。
隻是......其中好幾個人,也不約而同地加大了自己的飯量,甚至主動給廚娘銀子,讓她幫忙開小灶。
這一車的廚娘早就羨慕雲修齊那邊的了,這下見自己也有外快賺,喜得見牙不見眼。
當然,廚藝是沒什麼進步的。
辛言忱就偶然撞見過,馬車上的人,將廚娘另做的燒肉遞給自己小廝,見他來了,對方也不害怕,反倒笑嘻嘻地遞過去一塊自己買的糕點。
這就是賄.賂的意思了,辛言忱接過糕點,走下馬車,默默把糕點遞給了篝火旁的裘荀生。
裘荀生來者不拒,他小時候窮,若非這張臉,哪裡有機會嘗到這般精細的糕點。
辛言忱路上添置了不少糕點,全進了裘荀生的肚子。
就這還不夠,裘荀生嘗得出來,這次的糕點味道不同,不是辛言忱買的。
追問無果,他便自己跑到馬車上,很快,美滋滋地帶著兩塊糕點下來了。
接下來,為了加快腳程,車隊一直沒在城鎮修整。
再過幾天,辛言忱又一次撞見那開小灶的秀男時,便見他真的在吃廚娘做的燒肉了。
多半是,糕點已經被裘荀生討光了。
*
轉眼又是十幾天。
京城,也就近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