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後宮唯二得了賜字的侍君, 裘荀生安睡夢中時,各宮其餘侍君們徹夜難眠,都在等待著乾清宮的消息。
按照慣例, 侍寢結束後侍君該乘著小轎回到自己的宮殿, 唯獨君後有留宿乾清宮的資格。
女帝並不重欲,次日又要早早上朝, 一般而言亥時未至侍君們便會離開,可這次都醜時了,乾清宮那兒竟還沒傳出消息。
估摸著, 不是做了幾次的問題, 那臻才人極有可能便留宿乾清宮了。
各宮未眠的侍君們心底滋味自是難言,那守在乾清宮外的宮侍們更是眼觀鼻、鼻觀心。
陛下今夜叫了三次水,便是結束後,進屋擦拭收拾的宮侍們想叫醒臻才人,都被陛下阻止。
“既已睡著, 何必擾了他的夢。”
陛下清清淡淡的一句,麵上看不出幾分喜意, 卻極其繾綣地撫過臻才人的眉眼, 伺候的宮侍們便連看都不敢看上一眼了。
他們隻知,便是同樣有了賜字,這臻才人與思美人自是不同的。
裘荀生自夢中驚醒時,那揮之不去的霧氣仿若還殘存在腦海, 亭旁身影最終消失的那一幕,令他醒來都有些驚悸。
他下意識往身旁一探, 卻隻餘一片寒涼。
裘荀生幾乎是立刻坐起,驚呼:“陛下!”
他聲音有些沙啞,殘存著的驚懼讓那嗓音更難聽了, 在安靜的寢殿裡沒的有些突兀。
“怎麼了?”
一道平靜卻有些溫和的聲音響起,那夢境裡的明黃.色身影複又出現,如玉般的纖手撩起帷幔,輕笑:“原是怕擾了你,才未曾吩咐點燈,怎的還做噩夢了不成?”
裘荀生就著坐起的姿勢,身體前傾攬住她的腰,埋在她的懷裡,嗅著那鳳袍上的熏香,久久不語。
那至高無上的女帝,便也真遷就著他,立在一旁,輕輕拂過他披散的烏發,幾絲漫不經心。
殿內伺候的宮侍們齊齊低頭,對那臻才人受寵的程度又多了幾絲明悟。
便是君後,陛下也未曾這般體貼——當然,君後也不是那等小家子氣的男子,最是端莊不過,也斷不會做出這等討巧賣乖的事兒。
“您要離開嗎?”
懷裡傳出悶悶的聲音,蘇寶恬有些好笑:“已是卯時,自是該上早朝。”
她隻覺得他舍不得自己,卻聽那少年又低低地咕噥了一句,反應慢了半拍,她才聽懂他說了什麼。
“那麼辛苦,那些朝臣是吃乾飯的嗎.....”
裘荀生緊緊地攬著那腰,抬起頭,窗欞外暗沉的光線也難掩烏發下眉眼的豔麗,他似是察覺了自己那難聽的聲音,刻意放輕了語氣,用氣聲問道:
“陛下,臻兒能討個賞嗎?”
臻兒,臻郎。
本是床.榻間門的戲語,他竟大膽到這般自稱,望著那熟悉的眉眼,女帝終究沒有嗬斥他。
“想要什麼賞?”
圈在她背後的手扣得更緊,少年眉眼飄忽一瞬,可他實在生得好看,便是這般心虛的動作,也做出幾分率真。
“臻兒想晉位分,陛下,我隻能晉一級嗎?”
伺候的宮侍們險些抬頭望向那床.榻間門的美人。
這臻才人,怎的那般大膽?!晉位分、晉位分,便是全後宮的侍君們都想晉位分,也沒一個在陛下麵前直接提起!
好在那三次水沒有白叫,女帝並未生氣,反倒沉吟片刻:“倒也沒有這個規矩。”
言語間門,頗有縱容之意。
裘荀生便喜道:“那臻兒想......”
他想了好半天,隻想起來那雲貴人晉成了思美人,他便道:“我想要比美人更高的位份!”
伺候的宮侍們徹底安靜下來。
怎麼會有臻才人這樣的侍君?便是昨晚思美人侍寢,也沒和陛下告狀,要知道那思美人可是才被謝美人扇了巴掌!
女帝並不在意這些小事,她很喜歡少年的坦率,便道:“美人之上便是公子。”
“你如今資曆尚淺,晉為公子便也夠了,再往上恐會樹敵,反倒不利。”
裘荀生複又埋在她的懷裡,感受著說話時微微的震顫,他想,她的聲音是很好聽的,最動人的,是她在為他考慮。
高高在上的陛下,竟願意為他花上一時半刻的時間門,在全嵐朝的大臣們候在金鑾殿的時刻,她在與他喁喁低語。
在為他籌謀,在操心他這般無足輕重的小事。
妻主是女帝,恩寵便又蒙上一層權勢的光輝,稍不注意便能迷失其間門。
裘荀生並非在意那權勢,他隻是在想,身為陛下,她有更多的事、更多的選擇,卻能願意為他花上這點時間門......想來她是真的疼他。
至於另一個字,他不敢想,隻在心底很深處的地方才會出現片刻,他怕臉上露出痕跡,倒給她添了煩惱。
畢竟,高高在上的陛下,怎可能愛一個侍君呢?
起碼、起碼等他學會琴棋書畫後,她才可能愛他吧。
*
臻才人,晉為臻公子。
這道聖旨很快傳遍整個後宮,如同思美人侍寢次日那般,臻公子也缺席了君後的請安。
而比起思美人那次,今早的請安更是安靜許多。
公子啊.....那可是正五品公子。
便是再會偽裝的侍君,心底都難免酸上片刻,隻是比起他們,該有人心底更酸才是。
謝美人便笑道:“五品公子,八品才人,這可是連跳了三級呢,沒聽說侍寢後晉得這般快呀,莫非陛下這兩天心情不錯?”
他拿眼去瞅思美人,顯然話是衝他去的:你侍寢了隻晉了一級,旁人倒連跳三級,羞不羞呀?
可謝美人忘了自個兒也不過從六品,思美人好歹有個賜字,乃正六品,便高於他了。
就如昨日扇巴掌時說的那般,此刻思美人若想找他麻煩,倒也簡單得很。
隻是雲修齊沉穩許多,或者是不將謝美人看在眼底了,竟無視了這等拈酸之語,隻徑自吃茶並不多語。
高位之上,君後眼底掠過一絲滿意,再看謝美人時卻多了幾絲為難。
這謝燼,當初入宮時分明瞧著冷淡極了,在陛下麵前也素來不愛爭寵,怎的對這新進宮的思美人這般刻薄?
也是思美人好性,否則這後宮便沒個安寧了。
他正想將話題轉到明日的花朝節,林側君卻也笑了。
“可不是麼,叫了三次水。”
“辛貴人,聽聞你素來與臻公子交好,可曾與你分享過什麼保養的秘方?”
男女間門,也就那麼回事兒,裘荀生進宮不久,絕無可能與陛下建立多麼深厚的情誼,那麼能叫三次水、位份連跳三級。
想來......陛下便是對他的身子極其滿意了,要麼便是那臻公子床.上.功.夫極好。
此話一出,便連低調許多的思美人都看向了辛言忱,而高位之上的君後也未曾打斷,顯然,都在等待著他的回答。
辛言忱自請安以來,不,自入宮以來,便未曾受到如此多的注目。
身後的秋魚繃緊了身子,愈發低下了頭,也顧不上自己的主子了,滿眼都是坤寧宮的地麵。
辛言忱放下茶杯,不疾不徐地起身,身子繃得再緊,麵上仍是平淡的模樣。
“言忱未曾聽聞。”
裘荀生到底是他的好友,便又添了一句,解釋道:“隻是臻公子出身鄉野,想來也不知曉什麼保養的方子,倒也並非吝嗇了。”
即便早知如此,其餘侍君們還是忍不住歎息。
隻是原美人身子不適,臻公子也缺席,林側君、謝美人都發了話,餘下的思美人、許貴人都不是多事的性子,倒也沒人再追問。
辛言忱得以安穩落座。
將將鬆了口氣,心底的弦還未鬆,便聽謝美人掩唇笑著,不輕不重地刺了句。
“是否有保養的方子,看辛貴人侍寢的時候叫幾次水不就知道了?”
這倒也是。
若真有保養的方子,辛貴人不說叫三次水,總能有兩次吧?
其餘侍君滿意了,這等葷話卻讓辛言忱有些不適,像是自己的私事被拿到台麵一般,比剛才被所有人注視還要難受。
他又端起茶品了一口,苦澀的滋味總算緩解了幾分心緒,辛言忱看向謝美人,卻見對方衝他笑了一下。
那笑裡沒什麼惡意。
這便讓辛言忱更加看不透了。
*
結束了請安,走出坤寧宮的刹那,辛言忱覺得空氣都好上不少。景還是那般景,沒了殿內那壓抑的氣氛,與來時相比順眼了不少。
裘荀生今日沒來,他便無需等待誰,徑直朝著延珍宮走去,卻被一人叫住。
“聽聞臻公子昨日在禦花園偶遇陛下。”
林側君一如既往地並未乘轎,手搭著身後的下人,月白色長衫襯得身形愈發修長,笑吟吟地問道。
他用的是肯定的語氣,再者這事兒也算不上秘密,辛言忱便也應了:“大約是的。”
林側君眼底有幾分探究:“本宮還聽聞,臻公子去禦花園前,曾去過一趟延珍宮,來去腳步頗為匆忙。”
來時匆忙是為了告那桃花酥的狀,去時匆忙是為了在禦花園偶遇陛下。
辛言忱正待解釋,卻聽林側君壓低了聲音:“......莫非,辛貴人曾窺探帝蹤?”
如雷轟頂般的一頂高帽子砸下來,他卻又拉開了距離,微紅的眼線下眉眼微揚,極雅致、極風流,輕柔地笑道。
“大約是我想多了。”
此話一出,辛言忱竟不知曉是該請罪,還是該辯解了。
他便沉默著,見那美人垂眸低歎:“是本宮福薄,分明昨日下午也去了禦花園,卻早走了一刻,竟錯過了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