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之中, 一時寂靜。
“回皇上,”李星淵暗中調息,喉頭微動, 終於說道:“雖說皇上用心良苦, 隻不過, 衛玉辦這案子,其實並無任何私心, 隻是秉公處置而已。至於那範賜, 其實是他仗著太保的勢力橫行霸道, 之前犯案,各司衙門礙於範太保的顏麵,不敢如何。如今衛玉能查辦他, 軍民百姓其實多有讚譽之聲。若是皇上欲嚴懲, 兒臣以為, 興許會寒了那些想要不懼權貴、秉公行事的忠直錚臣之心。”
“錚臣……”皇帝笑了笑:“早聽說這衛玉是太子身邊最寵信之人, 如今聽你這般讚譽,果然那些傳言不虛。”
太子垂首, 臉色微變。
“朕豈會不知個中黑白?朕本來是想,讓他出京辦差, 一則避避風頭,二則,若他在外頭辦得好,回京之後,便可正大光明升他的職。也免得人家說他是仗著東宮的勢力。”皇帝盯著李星淵, 道:“那麼照太子的意思,將要如何小懲大誡?”
李星淵心裡清楚,最好的選擇其實就是不發一聲, 聽從皇帝的安排。
但是衛玉……才剛剛回京,他實在難下決心,再叫她陡然離開。
如今聽皇帝這樣,太子欠身道:“是兒臣淺見無知,到底不如皇上運籌帷幄,明見萬裡,一切都聽皇上吩咐。”
雪陸陸續續下了有五六天,雖然時有放晴,整個京城仍是變成了銀裝素裹之境。
衛玉先是被太子命禁足,便隻窩在紫薇胡同裡貓冬。
青青時不時去給她打聽消息,據說皇帝因為範太保大鬨禦史台,也將太保申飭了一番,隻礙於太保是喪子之痛,故而也沒如何懲戒。
衛玉聽說後,心中實在失望。
如果皇親國戚可以隨意地大鬨衙門,那國之王法可真是搖搖欲墜了。
先前查辦此案,鄭礵,宛箐,陳六的口供都十分齊整,隻欠一個結案。
然而這案子卻仿佛偃旗息鼓,再無聲息,衛玉隱約猜到,這必然也是上頭的意思,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而真凶也已經被殺,不如就此沉埋。
這日,青青從外麵回來,還未進門,就一連聲的叫嚷。
衛玉正抱著那隻小花嘴在看書,任憑小狗拿自己的手指頭磨牙,隔著窗戶聽見女孩子興高采烈的聲響。
門房老周正在掃雪,見狀問道:“什麼事這麼高興?慢著些,彆滑倒了。”
“豫州那邊打了勝仗!外頭都在說!”青青的聲音又清又脆:“好熱鬨好喜慶,有好幾處放炮仗呢!”
衛玉本是歪在榻上,聽了這句,急忙坐了起來,一把將窗戶推開問道:“是真的?”
青青來不及進門,就在台階上說道:“反正遇到的人都在傳這件事,想必沒有假的。”
老周拿著掃帚,微微發呆:“這……可真是,不容易啊……”
衛玉已經忙著下地,趿拉著鞋子往外走,才走到門口又停下來,想起自己這會兒還在禁足,不便外出。
她趕緊吩咐青青:“你快去禦史台打聽打聽詳細。”
先前範太保還沒衝去禦史台鬨事的時候,衛玉聽同僚們說起過豫州的戰況。
但不管是哪一個,一旦提起豫州情形,幾乎都是一臉憂色,因為據他們所知,野狼關那裡戰事膠著,甚至一度失利。
衛玉在紫薇巷這數日,常常惦念,不免憂心。
直到今日。
青青飛奔去禦史台,找到了任宏。
任主簿本來想來探望衛玉,隻是太子殿下一聲“閉門思過”,所以沒有人敢登門。
幸虧有個機靈的青青來往報信。
禦史台這邊兒的門房都認得了青青,一看到她來,便入內稟告任宏。
任宏先取了些糖果給了青青,又問她來意,得知之後,笑道:“這確實是真的,兵部都已經得到確切戰報了,不僅僅是尋常的勝仗,這一仗是前無古人。”
青青正撿了一塊鬆子糖吃,聞言問:“什麼前無古人?”
任宏笑道:“就是……從來沒有過的大勝仗。”
青青睜大雙眼:“真的嗎?到底是怎麼樣的?任主簿你說仔細些,我回頭告訴玉哥兒。”
任宏很想當麵告知衛玉,畢竟這種捷報,可是極其難得的。
可惜他不便前往。思來想去,便對小丫頭道:“你且稍等片刻。”他又端了一盤糕點,讓青青自己吃,他回身到桌後,提筆揮毫。
青青帶著任主簿的信回到紫薇巷,把信給了衛玉。
“這任大人真是的,難道怕我口齒不伶俐說不清楚麼?還得寫信。”青青撅著嘴說。
衛玉迫不及待地拆開,從頭到尾飛快看了一遍,然後又慢慢地仔細看了一回。
看完之後,她把信捂在心口上,微微仰頭,閉上了雙眼。
有一點濕潤的淚漬,從她的雙眸中透了出來。
青青看的發呆:“怎麼了?不是……不是打了勝仗麼?”
老周拉拉她。
衛玉深深呼吸,卻有點無法平複自己激動的心緒。
終於,從離開長懷縣直到如今,懸著的心總算能夠放下了……
她所有的擔憂化為烏有,而她所有的盼望也已經成真。
無數次,她揣測自己這一趟長懷之行,到底有沒有用處,現在她得到了答案。
而且這個答案比她預料之中的更加“重”,重到讓她幾乎無法承受。
她簡直想插上翅膀,立刻飛到長懷縣,自己親眼看一看。
豫州之戰,終於有了結果。
不僅僅是衛玉,京城上下,文武百官,上到皇帝下到平民百姓,都被這個結果驚呆。
野狼關黃士鐸,在跟來犯的西狄大軍僵持了數日之後,終於迎來了決戰之時。
而讓黃士鐸下達決戰之令的,卻是在西狄軍馬之後,西狄鎧城的傾覆之火。
那一夜,西狄要塞鎧城,突然間失火。
這幾日,正是鎧城裡的祭佛節,家家戶戶都供奉香油海燈,尤其是鎧城的武神廟之中,擺放著百姓們貢獻的各色紙紮,更有數口大缸盛滿了香油,點燃長明燈,規定是要燃夠七七四十九天燈火不熄。
大火從正午開始燃燒,自武神廟蔓延。
說來也怪,原本武神廟在南,地勢且高,而冬日最常見的是北風,就算武神廟失火,也不至於波及全城。
可偏是那日,原本凜冽的北風忽然間轉了南風。
風吹著武神廟的大火向北而去,而在武神廟門口的幾口海缸中的香油滾滾灑落,勢不可擋。
鎧城在瞬間成了火焰之城,這把火從中午一直燒到了傍晚,從傍晚一直燒了整夜。
從野狼關的城牆之上,向北看去,半邊天空都被火光照的通紅。
這猛烈的火勢不僅是野狼關上的守將看到了,就連西狄大軍也察覺。
他們中一大半人,都是從鎧城出來的,見狀豈會不慌。
就在這個緊要關頭,原本“病中”幾乎不能起身的黃老將軍,將裹在身上的長袍一把拽落,露出底下一直沒有離身的鎧甲。
“命人擊鼓,出城!跟西狄人決一死戰!”他氣壯山河地吼,臉上因為激動而漲紅。
本來西狄人的戰力自然不容小覷,甚至還在啟朝之上。
可是,天時地利人和,這會兒已經完全調轉。
他們來攻城數日,本就疲累,最近又糧草欠缺,他們自然不曉得糧草已經被宿九曜等斥候燒毀,但饑寒交迫,自然讓士兵們心中生怨。
天時地利人和已失,黃士鐸以鎧城的大火為號,知道時機已到。
此戰,西狄八萬大軍,損失過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