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暗中驚愕,隻聽太子說道:“衛玉是孤的人,這點兒永遠都改不了,王兄也不必枉費心機……白惦念那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了。”
“你的?”靖王眼中帶了幾分了然的笑,“原來你果然對他……”
太子猛然警醒:“王兄慎言。”
李思楠咂了咂嘴,太子冷哼了聲,拂袖轉身。
靖王盯著他的背影,卻笑著說道:“李星淵,你已經把他弄出去了,真以為他還會回來嗎?上次出了意外後,他居然九死一生的回京了,那已經是老天開恩,你總不能指望老天總是偏袒你啊,做人可不能如此貪心,什麼都想要……”
那些話像是無形的利箭,從背後射了過來。
李星淵腳步不停,頭也不回。崔公公也是忍無可忍,又且驚心,便緊跟兩步勸道:“殿下不要在意,靖王是故意要惹你生氣的。”
“孤當然知道。”
“可是,既然知道的話……”崔公公瞥著太子黑沉的臉色,心想:“既然知道,又為何要上鉤呢。”
李星淵抿著唇,出了午門。
正欲上轎,有一個東宮內侍走來稟告:“殿下,小侯爺羅醉回京了。”
太子一抬手,崔公公忙掀起轎簾,太子遲疑問道:“是他一個人,還是……”
內侍道:“回殿下,隻他一個。”
“沒回來?”李星淵喃喃。
之前宿九曜在麵聖的當口消失不見,此事掩飾不住。
皇帝聞聽自然震怒,就在這天威難測生死不知的時候,羅小侯爺出麵,跪地請罪。
“你又有何罪?”皇帝問。
“臣確實罪該萬死,說來宿九曜離京這件事,跟臣脫不了乾係。”羅醉伏身回答。
“這是何意。”皇帝詢問緣故。
羅醉道:“回皇上,原本是臣跟宿九曜開玩笑,說禦史台的衛巡檢在南邊兒遇險,生死未卜,他驚慌之下才急忙離開的。”
“什麼?哪個衛巡檢?”皇帝一時竟沒想到。
當時太子殿下在旁,默然道:“回皇上,就是衛玉。”
“哦,是他,”皇帝疑惑:“這宿九曜又跟衛玉有何關係?”
羅醉懇懇切切地說道:“本來臣也不知道,但是在回京的路上聽宿九曜說起來,原來當時在野狼關的時候,他的性命就是衛巡檢救的,他發誓要報此恩,皇上,小九是個知恩圖報的急快性子,聽說衛巡檢有難,也不辨真假,一時衝動便跑去救恩人了。”
皇帝吸了一口氣。
這種說辭,自然不能開脫宿九曜的罪責。
但重要的是,這說辭給了皇帝一個很好的台階,並且讓皇帝心中的怒火壓下去了。
這時候蕭丞相又出麵道:“皇上,臣聽說那個宿九曜才隻有十四歲,正是年少氣盛的時候,想來,他竟然能乾出帶兵翻過那人跡罕至、生死茫茫的青屏山,一鼓作氣滅了西狄人的鎧城,自然也是仗著一股少年銳氣……如今他又為了報恩而貿然離京,思來也情有可原,臣懇請皇上網開一麵,從輕發落。”
蕭太清說完後,旁邊的李星淵也道:“皇上,兒臣覺著蕭丞相所言有理。這宿九曜年紀雖小,確實是一名難得的將才,雖有錯,但瑕不掩瑜……還請皇上饒恕他年輕氣盛之罪。”
皇帝心中那股怒火既然消了,自然明白他們說的有理。
沉吟片刻,皇帝道:“這般英雄少年,朕自然不能不見,他既然是個有情有義的,朕總不會因為他重情義就冤殺了他。又有太子跟丞相你們替他說情……朕就權且饒了他的死罪。”他看向地上仍舊跪倒的小侯爺:“這樣吧……竟然事情是羅醉惹出來的,如今就罰你去把他帶回京內,朕見過了人再做處置。”
所以小侯爺在南邊兒,跟衛玉說的那些話,半真半假,除了“死道友不死貧道”,其他倒也不是完全編造出來的。
羅醉去了這兩個多月才回來,太子雖然也有眼線,時不時地稟告南邊的情形,但仍是難掩心中好奇,倒要親自一見羅醉,問個究竟。
往東宮回去路上,便派人先去傳羅醉前來。
小侯爺才進城,就給東宮的人攔住,徑直前往謁見太子。
太子殿下詢問起他這一路找尋宿九曜的經過,羅醉把那能放上台麵的經過一一告知。
比如他在路上經過定縣,得知了有人埋伏酒肆,要刺殺衛玉,而被宿九曜破解。
然後又追蹤去了順德府,那正是宿九曜才得了武林盟主後,兩人會麵。
可最關鍵的,依舊是如何給宿九曜“收拾爛攤子”。
羅醉在心裡叫苦連天,把小九爺罵的五體投地,但麵上卻還得情真意切,替他掩飾。
麵對太子殿下含威不露的眼神,小侯爺知道這位太子不是個容易被蒙蔽的。
所以他得抖擻十萬分精神。
羅醉正色說道:“臣當時趕到順德府,正好宿九曜誤打誤撞地贏得了武林盟主……本來臣是要立刻帶他回來麵聖,可偏偏當時他收到風聲,說是有些地方武林中人,被人挑唆,意欲不利於朝廷……為消滅隱患,宿九曜隻得先行潛伏,見機行事……”
李星淵聽到這裡,不由輕哼了聲。
羅醉飛快地瞥了眼麵沉似水的太子,他自詡已經是個臉皮極厚的了,這會兒卻還是不由地臉上微熱。
因為他知道自己在說的,是何等荒謬的話。
這些話連他自個兒都說服不了,如今卻還要指望能說服太子殿下,這簡直像是不可能完成的。
但小侯爺沒有辦法,隻能拚一拚。
先前明明宿九曜已經答應了要跟他回來。
而自己也極為慷慨地要請他去襄州最好的青樓找最好的姑娘,教導他一些“好東西”。
可是那個小子不知怎地哪根筋不對,竟飛身上了二樓,硬是闖入了一對白日宣吟的野鴛鴦房中。
當時小侯爺極為震驚,不明白為什麼宿九曜竟有這種愛好。
他急匆匆上來拉住小九爺:“乾什麼?這有什麼可看的……”他望了一眼那兩個赤條條的家夥,稀罕……那一對狗男女居然忘了遮掩自身,而隻是不約而同地盯著宿九曜,目眩神迷似的。
羅醉嫌棄地看著裡頭那不太美妙的果體,下意識地伸手捂住了宿九曜的眼睛:“還看?你不怕長針眼?”
他當然不知道宿九曜那會兒眼中無物,而心裡想的另有其人。
還好宿九曜被他遮住眼睛,總算回過神來。
他看向羅醉:“什麼針眼?”
小侯爺咳嗽了聲,突然覺著自己荒謬,明明帶他來開葷,卻連讓他看到那對媾和的男女都覺著是一種玷辱。
“罷了罷了,”羅醉擺擺手:“你到底跑上來做什麼?放著外麵那許多佳品,彆告訴我你看上了……”他指指裡間那暫停奮戰的女子。
宿九曜目光微動,卻默默地轉過身。
就在小侯爺想要追問的時候,小九爺道:“我不能跟你回去。”
“什麼?”羅醉大聲,晴天霹靂。
宿九曜微微閉上雙眼。羅醉揪住他:“為什麼?告訴我緣故!”
“我……放心不下。”
“放心不下、”他喃喃,怒火朝天叫道:“姓衛的?”
宿九曜“嗯”了聲,就在羅醉深吸一口氣準備將他罵個狗血淋頭直到把他罵醒的時候,眼前少年一摁欄杆,翻身而起,整個人輕輕地越過欄杆直接跳下地去。
小侯爺那滿肚子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就給宿九曜打斷,他差點兒被自己噎死,急忙叫道:“你給我站住!”
宿九曜哪裡肯聽他的,腳步不停往外掠去。
羅醉追出了青樓,竟不見了他的人影,麵前,隻有不知何時跳下車來的牡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乾什麼?”小侯爺無處發泄心中怒火:“他跑哪裡去了?”
“小九爺往南去了,大概是……”牡丹促狹地沒說完,仿佛要減少對自己主子的傷害。
羅醉狠狠地捶了兩把自己的胸:“混賬,他是怎麼了……被姓衛的鬼迷心竅了麼?”又喝問:“你怎麼不攔著他?”
牡丹攤手:“我攔也攔不住呀。”
羅醉仰頭長嘯:“蒼天,你要滅我!”
牡丹拉拉他的衣袖:“少主,不至於……其實我本來就不願意你帶小九爺來這種地方,他不是那樣的人,何必造孽。”
羅醉張口結舌:“什麼?我一片好心……他怎麼就不是那樣的人?什麼樣兒的人?”
牡丹道:“總之,總之我覺著小九爺已經心有所屬,又何必強人所難呢。”
“呸!”小侯爺暴跳起來:“他心有所屬的是那個衛玉,那個狐狸……要是個母狐狸精,我也認了,我隻怕還把小九九推到她懷裡,可惜還是個公狐狸!”
牡丹掩口笑道:“什麼公的母的,又有什麼……隻要小九爺看上了,真心喜歡,又何必在意那些。”
羅醉吸氣:“你……”
牡丹挽住他的手道:“少主彆惱了,小九爺臨去還有一句話要我轉告呢。”
“你不早說?”羅醉趕忙問:“他說什麼了?”
牡丹道:“小九爺說要去弄清楚一件事,說他對不住少主……就當欠少主的,改日必還。”
小侯爺呆了半晌,終於長籲了一口氣:“他好像還有一點良心,不過……不多就是了。”
牡丹低頭,偷偷地笑。
之前宿九曜在順德府成為武林盟主的事情,李星淵其實也是第一時間就知道了。
郭知府上的折子裡,雖然沒有把自己的意圖說明白,但是太子卻是真正的“舉一反三”,最會揣摩人心,他猜透郭知府的心思,竟是把宿九曜錯當成了東宮的人了。
可如今隻能將錯就錯而已。
李星淵雖然對宿九曜還有一種素未謀麵而天生存在的“敵意”,但是,這樣的少年成為武林盟主似乎也不是一件壞事。
畢竟如今宿九曜的身份還是在豫州軍中……隻要他能夠掌控宿九曜,那這少年就會成為他手中最無往不利的利器。
是夜,東宮。
子時左右,太子更衣歇息。
他先是毫無睡意,白日的事情在腦中亂轉,從皇後殿內那些鶯鶯燕燕,到良妃的夢境,乃至於跟靖王的對峙。
最後李星淵心中所思所想,竟隻有一個人。
自從衛玉出京後,他幾乎沒有一天不想到她,或有意,或無意,跟著魔中邪了似的。
李星淵才意識到自己實在低估了衛玉對他的影響……其實想想也是,從在紀王府他最艱難的時候就跟在身邊的孩子,一直耳鬢廝磨親密無間地到今日,突然說要翻臉斬斷,讓她“飛”走,怎麼可能。
他又不是那種真正冷血的魔王。
但太子的心思畢竟極深,就算麵對心腹如崔公公,他也不願意談論自己心中那一絲隱秘。
畢竟當初執意要衛玉出京的是他,賭氣在衛玉臨走之時不見一麵的也是他。
現在若再提起衛玉,就好像自己後悔了、要低頭認錯一樣。
這對於心高氣傲的太子殿下而言是絕不可以的。
他心裡十分煩悶,翻來覆去,總算睡著了。
而在寢殿之外,崔公公聽到裡頭太子總算安睡,也跟著鬆了口氣,正要吩咐小太監們看好了熏爐……忽然間聽到裡頭一聲低呼,隱約是太子慌亂的聲音,是……在叫一個人的名字。
崔公公一個激靈,趕緊跑進門去,卻見太子已經坐起身來,燈影下,額上滿是亮晶晶的冷汗。
“殿下,怎麼啦?”崔公公嚇得忙問。
太子轉頭看他一眼,驚魂未定,口中喃喃道:“玉兒,玉兒……”
崔公公心頭發涼:“殿下,您說的是小衛嗎?他又怎麼了?”
李星淵深深呼吸,手攥著緞子被麵:“玉兒……出事了。”他皺著眉,頭一次的慌亂無措:“我不該讓玉兒去,不該……”
此時他噩夢驚醒,神智還沒清醒,理智也未回歸,本能的兩句話已經暴露了他的心意。
崔公公眨了眨眼,試探問:“殿下是做夢了?”
李星淵抬眸,烏黑的雙眼望著他。
崔太監忙道:“殿下不必擔心,你一定是因為白天靖王殿下那些混話影響……才做噩夢的。小衛不會有事,他身邊有阿芒跟著呢,還有……”
“還有誰?”太子竟然問道。
崔公公勉強一笑:“還有那個……宿九曜麼,他既然已經是武林盟主,能調動的人一定很多,所以殿下隻管放心。”
李星淵的神智慢慢回歸,聽了崔太監這句話,他深深吸氣:“那個少年……”
“那個少年年紀還小呢,”崔公公福至心靈,急忙道:“小衛也把他當孩子看待。殿下知道的,而且小衛對殿下是最忠心的。”
忠心是一回事,但……太子在意的是另一回事。可現在崔公公也顧不得彆的了,隻要讓太子安心。
大概是夜深心柔,又或者是被噩夢驚到,沉默半晌,李星淵低聲道:“孤……先前是不是太苛責玉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