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郭知府是誤會了,以為自己是故意的讓小九爺去爭這個武林盟主,所以他也樂得玉成。
但如今也毫無辦法,誰叫宿九曜力挫群雄在先,而且他的武功路數竟然還跟武當有什麼關聯呢?
也算是天時地利人和,索性將錯就錯,天意最大。
不過,最離奇的是郭知府在說罷這些公事後,在信末又附加了幾句話。
知府提起了自家有個小女兒,年齡跟小九爺差不多……品貌端莊之類。
衛玉盯著那些字,看了半天,終於嗅到了一點紅線之喜,她嗤地笑了出聲。
衛玉當時不在現場,自然不知道宿九曜當時連戰五派宗師,年少輕狂威風八麵的肆意情形,也無法想象親眼目睹他的風姿、那些在場的宗門女子跟仕宦女眷們芳心大動,小鹿亂撞的種種。
但是連郭知府竟也如此急不可待,甚至想盼宿九曜成為自己的乘龍快婿……倒是讓衛玉忍俊不禁。
不過想想也是,誰不喜歡少年才俊呢,而無可否認的事,宿九曜正是那萬裡挑一的人物。
另外讓衛玉在意的,是郭知府信中的語氣,他竟是在詢問衛玉的意思,顯然是把衛玉當成了宿九曜的上司、亦或者是家長一般,似乎是能不能結親,就看衛玉做不做主。
衛玉覺著好笑,提起筆來,本來想寫一封信,可才塗了幾個字……意興闌珊。她思來想去,百無聊賴,便把筆扔下,竟也不去回郭知府。
她在驛站休息了兩日,覺得身體好些了,便去知府衙門查看案卷,坐了半晌,腿腳冰涼,正是中午時候,蘇知府又親自來請。
衛玉見他如此殷勤,大有三顧茅廬之態,何況強龍不壓地頭蛇,自己來辦差,自然要入鄉隨俗,跟這些人的交際勢不可免,少不得打點應酬。
蘇知府大喜,陪著衛玉到了府衙後院,在場的除了府衙的府丞、通判、主簿等外,另有幾位本地的耆老。
據說其中有一位是從京師致仕而回的翰林學士顧老先生,顯然蘇知府把衛玉的底細打聽的極為詳細,特意請老先生來作陪,隻不過不知為何,那老翰林竟遲到了。
其他眾人見衛玉生得如美玉明珠,熠熠生輝,最可喜的是她言談舉止,如春風自在,無形中令人傾倒。
略坐片刻,那江南名廚所做的菜陸續上來,蘇知府忙請衛玉品嘗。
衛玉吃了兩口,倒是覺著確實是江南風味,也還過得去。
隻不過跟她此刻的心境異樣,再多佳肴美味也不能入心,但蘇知府的麵子還是要給的,於是隻滿口稱讚而已。
才過了一巡酒,外間有仆人來報:“大人,顧老先生到了。”
蘇知府急忙起身,對衛玉告罪,迎了出去。
不多時,隻聽外頭腳步聲響,有蒼老的聲音說道:“抱歉的很,老朽來遲了。”
蘇知府也笑道:“不管如何,顧翰林能到自是最好不過,方才衛巡檢還問起您來呢。”
這會兒衛玉站起身來,她曾經在翰林院供職,顧老先生雖已經隱退,畢竟也算是前輩,該有的禮數卻不可少。
衛玉含笑看去,準備行禮。她先看到蘇知府嗬嗬笑著出現,然後就是一名三綹長須的錦衣老者,氣質儒雅,當然正是顧翰林。
衛玉正欲躬身見禮,誰知目光一動,突然看到顧翰林身後跟著的一人。
她雙眸微睜,一時竟忘了跟顧翰林和蘇知府打招呼。
跟在顧翰林身後的,是個戴著麵具的少年。
那麵具極猙獰,如同上古怪獸,神秘可怖,遮住了眉眼,隻能看到半張臉。
秀氣的下頜,極白皙的膚色,朱紅潤澤的唇,是菱角般的唇形,極為漂亮。
醜陋至極的麵具跟美麗至極的半張臉,相互映襯,如夢如幻。
衛玉一眼看見,心中的震驚無法形容,猛然間讓她夢回那一世的宿雪懷。
腦中一晃,她急忙抬手摁住桌麵。
“衛巡檢……”蘇知府已經扶著顧老先生到了跟前,隻顧高興,尚沒留意衛玉的異樣,他道:“顧翰林說,在離京的時候還曾跟您照麵過,隻不知您記不記得了。”
衛玉竭力將目光從那少年身上收回,之前蘇知府提起顧翰林的時候,她心中已經想起來。此刻便微笑道:“允明先生曾被皇上稱讚過翰林妙手,正是我輩楷模,我又怎會忘懷?”
顧老先生一手極佳的小楷,聞名翰林院。正是他最得意之事,聽衛玉當麵提起,不由心花怒放,看著衛玉道:“哪裡哪裡,後生可畏,衛巡檢才是真正的少年風流,名臣之相。”
大家重又落座,顧翰林極喜歡衛玉,坐在她身旁,又問起些京城的風物諸事,表麵看來也算是相談甚歡。
衛玉的目光不時瞥向旁邊少年,起先她還懷疑,這人是不是“東施效顰”,知道宿九曜奪了武林盟主,所以才也如此效仿。
可就算隻看到半張臉,如斯秀麗,卻是如假包換。
何況,在少年到了身旁左近,衛玉時不時留心,更發現他臉頰上因為凍傷後仍殘留的些許烏青之色。
衛玉暗中咬緊牙關,反而一眼也不看他。
又略坐一會兒,便起身借故離席,叫袁執事跟平執事兩人權且相陪。
一個府衙的丫鬟在前領路,阿芒跟在衛玉身後,走了一會兒,阿芒悄悄對衛玉說:“玉哥兒,有人跟著,不知道是好是歹。”
衛玉頭也不回:“不用理。”
阿芒撓頭,這會兒隻見戴麵具的少年腳步加快,竟追了過來,阿芒皺眉轉身,喝道:“乾什麼?”
那邊衛玉止步回頭,負手看著這一幕,也不言語。
阿芒叉腰道:“彆以為戴了麵具就能嚇人,你跟著我們乾什麼?是不是想對玉哥兒不利?要還敢過來一步,我便不饒!”
衛玉看著少年依舊沉默地立在廊下,終於道:“你笨死了,整天嚷嚷說要吃他做的好東西,怎麼人來了你反而不認得了?”
阿芒呆了呆,還好一提起吃,腦袋轉的快了些,他叫道:“什麼?是小九爺嗎?”撒腿衝到少年身旁,張手要握住他的肩:“真的是你?”
宿九曜一閃身,把他推開。
阿芒見他拒絕的動作——因被拒絕了許多次,這個動作阿芒最為熟悉,他哈哈笑道:“咦,果然是小九爺!你怎麼戴這個可怕麵具,嚇人一跳呢?”
衛玉打發了阿芒去吃酒席,那帶路的丫鬟也暫且退了。
宿九曜沒摘麵具,也不做聲,隻默默地站在她身前。
衛玉瞥了他幾眼,皺皺眉:“怎麼了?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你既然走了,就回京也罷,又回來做什麼?回來了也不理人,莫非……是要向我炫耀你已經成為了武林盟主?”
宿九曜聽了這句,才慢慢地把麵具摘下。
他沒摘麵具的時候,顯得平靜而莫測高深,且能跟她對視。
可麵具一摘,他反而就低下了頭:“之前你見了我……好似嚇了一跳,我不是誠心嚇你的,我也不是真的要離開的。”
衛玉哼道:“是不是誠心,都嚇到了人。不是真的離開,也仍是離開了。”
宿九曜抬眸看她一眼,眸中仿佛有小小的委屈:“是你一心要我回京的。”
衛玉跺腳:“哦,依舊是我的錯?那你回去了嗎?你既然都不聽我的話,又抱怨什麼?”
宿九曜見她仿佛生氣,走前一步,左手拿著那麵具,右手拉拉她的袖子:“我這不是回來了麼?”
衛玉垂頭看著那猙獰的饕餮麵具,心頭悸動,趕緊閉了閉眼:“我讓你回來了嗎?正經不乾一件對的事。”
宿九曜轉開頭去,清冷的月光下,他的神色有些許的悒鬱。
衛玉見他不言語,狠狠的看了他兩眼,卻見他身上穿著的仍是己給他買的那貂鼠的圓領袍,可不知怎地,肩頭手臂上,好幾處有深色痕跡,她湊近看了眼,竟見有針腳密密縫過的痕跡。
衛玉看到宿九曜的神情,本來心就有點兒軟下來,忽然看到他身上如此,便好奇地扯了扯:“這是怎麼了?”
宿九曜把她的手輕輕地撫落:“是我不小心,叫他們劃破了。”
“怎麼……”衛玉正要問,又猛然反應過來:“是在順德府比武大會上?”
“是……”宿九曜低低道:“你不要生氣,我已經縫好了。”
衛玉半張著嘴,半天沒吱聲。宿九曜抬頭,少年的目光如水,單純而真摯。
她竟然有點兒不敢跟他對視,內心狼狽而又有一點難以言說地轉開頭,衛玉說道:“你……小侯爺呢?”她本來想問他受傷了沒有,可心中知道必定不會無恙。
“他大概回京去了。”
“你不跟他回,他怎麼交差?”
“他會自己想辦法的。”
衛玉無言以對:“你倒是很信任他。你不肯回去,他樂意嗎?”
“嗯……他不大樂意。”
衛玉想笑,又按捺:“你跟他……不會也是不告而彆吧?”
宿九曜捏著那饕餮麵具:“唔……”
“你倒是很會耍賴,一言不合了拔腿就跑。”
宿九曜臉頰上有點微紅,辯解:“我沒有耍賴,我跟他說清楚了。”
衛玉深深呼吸。
本來她一心要讓小九爺回京,可是現在看他出現在麵前,又說到這會兒,不知為何,她的心情竟有些異乎尋常的愉悅。
衛玉不肯表露出來,畢竟這樣等同縱容他胡作非為,但飛揚的眉眼跟唇角,卻隱隱透露出她的心意。
宿九曜在旁打量著衛玉,她的雙眸生輝,嘴角微抿,他就知道她不是真心的惱。
小九爺潤了潤唇:“你願意我留下來是不是?”
衛玉張了張口,撇了他一眼,轉身走開。
宿九曜亦步亦趨跟在身後:“你怎麼不說?”
衛玉仍是不語,宿九曜一個箭步上前,把她拽住。
“乾什麼……”衛玉一驚,趕緊抽回手來:“彆拉拉扯扯的,叫人看見不像話。”
宿九曜感覺她的手很涼:“那你到底是不是願意我留下來?”
衛玉忍無可忍:“你是不是隻會這一句?”
他默默而堅決的望了她:“那你到底回不回答?”
衛玉咬了咬唇:“是,是是,喜歡你留下來行了吧,喜歡你不顧王法,隨時都會掉腦袋的胡鬨……真是小孩子氣。”
宿九曜聽她承認,本來已經有幾分笑意,猛然聽到最後那一句“小孩子氣”,臉色頓時沉了下去。
他正色對衛玉道:“我跟你說了我不是小孩兒了。”
衛玉嗤了聲:“對對,你不是了,你多大?”
宿九曜道:“很快就十五了。”
衛玉扁了嘴:“失敬失敬,原來小九爺已經’快’十五大壽了。”
宿九曜聽出她語聲中的嘲諷,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你彆把我當什麼孩子,之前我去萬豔樓,那裡的人都沒把我當小孩兒。”
衛玉本來拂袖正走,聞言腳步猛然刹住:“什麼?什麼樓?”她以為是自己心邪,所以才聽錯了,那個詞可不像是個好詞。
宿九曜道:“就是襄州最有名的萬豔樓。”
衛玉吸了一口冷氣:“你說的是……青樓?”
宿九曜點點頭,極為肯定地:“嗯。”他回想跟著羅醉去青樓的時候,雖沒有正眼看過那些女子,可是那些人的反應,似乎並沒有任何小看過他。
小九爺覺得應該跟衛玉聲明這一點。
衛玉咽了口唾沫,上上下下打量著他:“看不出來啊,你還有這種愛好的……”心裡不知為什麼有一點微慍,衛玉磨了磨牙:“你是以前去過呢,還是第一次去?”
宿九曜正要解釋這不是他的“愛好”,也許是羅醉的愛好,可聽她問,他眨眨眼:“是第一次。”
衛玉抿了嘴。
宿九曜突然發現她的表情不對,好像不太高興。於是後知後覺地解釋說道:“不是我愛去,是羅醉帶我去的。”
衛玉微怔:“小侯爺?”
宿九曜看著她訝異中帶些疑惑的表情,忽地又想起那一聲叫人想入非非的申吟。
深吸了一口氣,宿九曜很想問問衛玉那天在雪中酒肆寒夜屋內,她是為了什麼會發出那種聲音。
但是心念轉動,冒出來的一句話卻是:“衛巡檢,你……你也去過青樓嗎?”
衛玉聽他說到羅醉,心裡已經推算出大概,知道必定是羅小侯爺乾的好事。
可忽然又聽見宿九曜問她這句,她的眼睛幾乎瞪到了額頭上。
不過這倒也沒什麼可諱莫如深的,衛玉的確去過,而且不止一次。
之前在京中跟那些風流才子眾人,常常去青樓聽曲消遣,亦或者商議事情等等。
當然了,她絕不會做那種事……也不可能去乾。
但宿九曜口中問的顯然就是後者。
衛玉籲了口氣:“我當然去過。”
她本來是啼笑皆非,又想堵住少年的嘴。
結果宿九曜又上前一步:“那……你有相好的人嗎?”
衛玉懵了,胡亂道:“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跟你有什麼關係?”
宿九曜想到那天晚上她的聲音,心中竟隱隱地有些灼熱。
他低下了頭,看著自己手中的饕餮麵具:“那……衛巡檢相好的那人叫什麼名字?”
衛玉直直地看著宿九曜,想給他一拳:“閉嘴!”
小九爺舔了舔唇,問出最後一個問題:“你相好的那個人……是男是女?”
衛玉打了個寒顫,倒退一步:“你是不是瘋了?總問這些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