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不時地,它還會抓點老鼠和老蛇回來,在經過潘垚一次認真又嚴肅的會談後,這才舔了舔貓爪子,勉勉強強接受這家人不用它養著的事實。
見潘三金不接煙,方懷平也不勉強。
“你呀,這是多了個人管著了!以前是愛紅,現在還有你那閨女兒。”
潘三金自豪,那是!
有老婆閨女管著多好。
他瞧見方懷平將香煙聞了味兒,猶豫了下,也沒有抽,隻把它往耳朵後頭彆著,這會兒歇夠了,站起了身,準備繼續忙活龍舟活兒。
潘三金瞥了一眼,隻見他揣口袋裡的煙是紅纓牌的,這牌子是老牌子的煙了,以前時候抽得多,味道重,還沒有過濾煙嘴,每次都要抽到屁股後頭,都要燙著嘴兒了,這才依依不舍的掐了煙頭。
現在抽的人少了一些,不過,在一眾煙裡,它便宜呢,鄉下地頭,還是挺走俏的。
“怎麼不抽了?”
“不抽不抽了,省點煙錢,下次去九門鎮瞧知落和書浩這兩個孩子時候,還能多帶幾斤米,也給小孩割兩斤肉。”
潘三金聽潘垚說過方懷舟的事,也沒有和方懷平多說。
說什麼?說人家兄弟前幾年成縛地靈了,一直在碼頭那兒重複摔跤跌死的事,他個外人聽了都唏噓,懷平這做大哥的,聽了隻會心裡更難過。
“下次去的時候,上我家拎幾條魚,蘆葦江撈的,不值錢。”
“那我就不和你客氣了。”能讓小孩吃些肉,補補身體,長長個子,方懷平也沒犟著臉麵,硬撐著說不需要。
他膛紅色的臉上漾開個笑意,就和潘三金一道做活了。
難得大方的潘三金卻不自在了,“你忙你的,彆湊我這麼近。”
“不成,我就在這旁邊做活。”
“我算是發現了,三金你周圍的蚊蟲也少,是不是你家盤盤給你畫符了?”
鄉下地頭的蚊子毒著呢,尤其在河邊草叢邊,造船廠就更是蚊蟲泛濫的地方。
冬天天冷還沒什麼,這春日時候,蚊蟲惱人得很,咬得人雙腿發麻,疙瘩一粒粒起,好些日子都退不下去。
點蚊香都沒什麼大用。
潘三金得意,“應該是盤盤給我的平安扣的原因。”
方懷平瞅著潘三金,神情複雜,這鐵公雞真是撿了個寶貝蛋回家了。
潘三金也大方,“回頭我問問盤盤,能不能畫些驅蚊的符籙,到時你們去小廟求一求,往家裡一貼,蚊子也能少許多。”
方懷平大喜,“要真有這符,我過兩日就去小廟上香!”
“下次去九龍鎮,給我那侄兒侄女也帶一些。”
“你是不知道,他們小娃娃皮膚嫩,尤其是知落那女娃娃,蚊蟲一咬,兩腿密密麻麻的,瞧著就嚇人。”
方懷平大吐苦水。
潘三金歎息。
這孩子沒了爸,媽也改嫁了,就是過得不容易,特彆是家裡還窮,苦的都是孩子。
方懷平倒是看開了許多,“再過幾年就好。”
“人活在這世上,哪裡能沒個意外?遠的不說,就剛剛那定龍舟的小趙,你瞧他那副傻樂模樣,還道是個有福氣,家裡太平的吧。”
潘三金意外,“難道不是嗎?”
方懷平搖了搖頭,“前兩年時候,咱們村周建章,就老周,他開船的時候,不是從河裡撥了具屍體上岸嗎?”
“就脖子戴金鏈子,手上戴外國貨手表,叫什麼大米手表的……嗐,我也不知道那名兒,反正拗口得很,外國來的東西就是不如咱們國內的踏實,接地氣兒!”
方懷平吐槽了下歐米茄手表的名字。
“那屍體啊,他就是剛那小趙他爸。”
潘三金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
“唬你作甚?”方懷平拿著刨刀刨了一層木頭,吹了吹,上頭的木屑掉落,一邊還分神和潘三金嘮嗑道。
“那時小趙哭得傷心喲,一家好幾口都哭得老慘了,站都站不住……”
方懷平之所以記得這麼牢,那是因為那戴金鏈子的屍體被泡在大江裡,泡了好幾天,都成了巨人,惡臭又嚇人,他一個成年男人瞧了,臉都嚇得發青發白。
再後來,那戶人家又給了周建章好一筆感謝費,對於有錢人來說,千兒百兒的就是指縫裡漏下的點細沙,但對於方懷平這樣賺工資的,瞧到那趙姓人家給周建章的紅封,就覺得是大款。
江上撈了具屍體上來,受難的是個有錢的,還給了撈屍的船家好一筆錢,這事兒詭異又富有傳奇,一聽便覺得裡頭有故事。
所以,時隔兩年多快三年了,趙來景來芭蕉村定龍舟,方懷平就覺得這小趙眼熟。
多瞅兩眼,便將他和當初在江邊嚎啕大哭的青年對上號了。
“那時候多傷心的人啊,現在也走了出來。”方懷平感歎。
“隻盼以後啊,我那侄子和侄女兒,他們也能像這小趙一樣,長得高高大大,活得開心一些。”
潘三金手中動作不停,給上一條船上膠縫。
船的木板與木板之間有縫隙,先用竹絲塞住,再上油灰,油灰是蜆子殼燒的灰,再拌上桐油製成,這樣的膠能保龍舟數年不漏水。
聽到方懷平這話,他歎息了一聲。
再想剛才趙來景大陰天戴蛤嫲鏡的傻憨模樣,也覺得這樣倒也不錯,過世的人已經過世,還活著的人得過好自己的日子,這樣,走的人也能更安心些。
……
夜裡時候,潘垚聽了這事,倒是有些意外。
老周河裡撈屍,得了人家謝禮這事兒,她倒是聽老仙兒說過,隻是沒想到,故事中的當事人還在自己麵前走過了。
“那不叫大米手表,它叫歐米茄。”
潘三金擺手,“彆管是啥,還是咱們的海鷗牌比較好,頂頂時髦,時間走得也準。”
潘垚:……
這時候的國貨之光啊!
“那趙來景的爸爸為什麼跌河裡死了?”潘垚好奇。
“不知道。”潘三金搖了搖頭,“誰知道呢,那小趙是市區裡的人,要不是聽你方伯伯今兒說起這事,我都不知道呢。”
“對了,你方伯伯問,有沒有一種符籙能夠驅蚊的?船廠那地兒潮濕,蚊蟲特彆的多。”
驅蚊符?
潘垚想了想,她倒是沒有在劄記裡見過驅蚊符,大概是因為修行中人不怕蚊蟲吧。
不過這符好啊,和六畜平安符一樣好!
鄉下地方,草木青綠,空氣好是好,可在大家瞧不到的地方,蚊蟲也格外的多,畢竟外頭到處都是水坑。
有水,便有孑孓。
孑孓長大,便成蚊子。
潘垚覺得,這驅蚊符在鄉下這片廣袤的天地裡,大有可為。
越想越興奮,她當即便要去小廟那處,再翻翻於大仙壓箱底的秘笈。
“爸,我去小廟那兒,一會兒就回來。”
“等等,爸和你一起去吧,外頭蛇蟲多,正好今晚吃得也有點撐了,飯後百步走,長壽九十九嘛。”
潘三金喊住潘垚。
“那我去拿手電筒。”
潘垚去堂屋拿了手電筒,推一下開關,燈有些黯淡了,她又打開抽屜,從裡頭拿了新電池換上。
兩人穿了雨鞋,天光已經幽幽的發暗,手電筒一照,光亮射得挺遠,能瞧到五六米外的青草,隻見上頭漾著水珠,能聽到蟲鳴和蛙叫。
今天下午下過雷雨,這會兒天上的雲層退散,格外的乾淨,能瞧見群星璀璨,明月當空。
空氣都格外的清新。
潘垚深呼吸了一口,再緩緩吐出,感受那雷靈炁息,她轉手煉化了一團炁息,催促潘三金。
“爸爸,你也和我一樣,重重呼吸,緩緩吐出,很舒服的。”
潘三金學了學,“哈哈,是舒坦!”
兩人說著閒話,便來到了小廟前頭。
隻見小廟的屋簷角氤氳著月華,就連那一盆的戎火草也長得格外的好,潘垚多瞧了兩眼,覺得那戎火草厚厚肥肥的葉子瞧過去有些惹人饞。
這時,小廟裡頭有於大仙頗為無奈的聲音。
“這……你尋那徐昶去,怎麼又來尋我了?”
徐昶?
小蘭香?
潘垚探頭瞧了下,小廟的門是虛掩著,但那窗戶還開著呢,果然,小廟裡頭除了老仙兒以外,還有一道俏麗的影子。
那是小蘭香穿著粉色的水袖衫,頭戴琳琅發飾,細細的眉,水波流轉的眼睛,隻站在那兒,便是風流婀娜模樣。
“誰?老仙兒和誰在說話?”潘三金好奇。
潘垚:“小蘭香。”是小蘭香回來了。
“那戲子鬼?”顯然,潘三金還記得小蘭香。
潘垚點頭。
小蘭香在小廟裡出現,潘垚有些不放心於大仙,拉著潘三金便往小廟裡走。
明明知道有東西,卻又瞧不到,這未知的事兒更可怕,潘三金讓潘垚給他的眼睛點了道靈炁,這會兒,他也能瞧到小蘭香了。
這麼一看,潘三金覺得,這戲子鬼好像有哪裡不一樣了,好像眼睛更清明了些。
以前的小蘭香美則美,但它整日喊著昶郎,瘋頭瘋腦的模樣。
癡態之下,十分的美麗也去了三分。
這會兒卻不同,此時,它雖然仍然做這伶人的裝扮,隻站在那一處不言不語,再回眸,整個人卻似有青竹的氣質,清華其外,澹泊其中。
潘垚意外,“小蘭香,你還完情了?”
“恩,此情已還,從此,小蘭香是自由人。”小蘭香點了點頭。
話落,它身上的戲子服褪去,煙霧籠罩,等這煙再散去,小蘭香渾然似換了一個人。
隻見他穿一身天水碧的長衫,烏發高高束起,做男子打扮,雖然身形較一般男子孱弱,卻仍如青鬆挺拔。
抬手看自己的手,小蘭香覺得有些陌生,卻也懷念。
它眼裡閃過道迷茫,遲疑了下,目光看向潘垚,認真道。
“多謝小仙長助我還情,勘破迷障……隻是,還了情後,我再看那徐昶,本該心中無波,無恨亦無愛,可我總覺得自己心底怨他,厭惡他……”
“當初,我當真對他情根深種嗎?”
潘垚瞪大了眼睛。
這話是什麼意思?
……